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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子的爱情
在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在凉爽微风拂面的早晨或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我蜷缩在藤椅中,再一次地开始回忆起那想象中的固定场景,心情变得安定而颤栗,满足又充满了渴望。林家巷又一次地被拆迁了,满眼都是断壁残垣,只有几处还固执地挺立着的墙壁上或挂着明星照显示出那是个卧室,或有烟烧火燎的痕迹表明原为厨房。地上除了横七竖八的砖头外,还有黑白照片,破旧的棉鞋,玻璃罐,缺了口的塑料盆,这一处那一块四下里都有的红色塑料袋在风中微微抖籁着。搬家时的狼狈,匆忙,还有义无反顾对过去生活的告别抛弃都在这一片瓦砾上无言诉说。生活其实是非常的脆弱,那么长的历史,那么多的构成历史的家长里短在几天之内就已仓皇散去。用不了多少时间,这里将会竖起一片崭新的楼群。虽然林家巷的拆迁还只是流传于口头民间,远远未曾提上议程。但我还是宁愿这样去想。我在这里的最终目的似乎只是为等待着它被拆迁的那一天,期盼着几十年都可一笔勾销,忽略不计的时刻的到来,我站在巷口看着推土机轰鸣,扬起满天的灰尘,去体验那曾经在想象中被反复咀嚼如今已是真实发生的快感。
每隔一段时间我又会想一想我结婚时的热闹场面,倒不是为了表示对这份爱情有多么的忠贞,所以要时不时把它所能达到的最高点拿出来提醒自己一番,而是在上下班的路上经常能碰到呆子,看到他我就想起了结婚那天他出的洋相。呆子比我小一岁,等到我结婚的时候,他却是被小巷里刚刚长成七八岁的顽童们捉弄了一番。那恰恰是在我们拜完了父母与来宾,作夫妻互拜时,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来自于成人的嗓音,却偏偏又哭得象孩童般的肆无忌惮,不分场合。即使我们知道它来自于呆子,但这种哭声却又不同于以往,就象真出了大事一般。闹哄哄的厅堂里顿时一静,天井外的呆子受到了这么多目光的观注,跳蹦得更加起劲了,谁也没有留注意到我和CAPEU的尴尬。原来是两个小孩把点着的鞭炮扔进了呆子松松垮垮的裤裆里,顽童无意间的动作却是在这种特别的场合下带来猥亵的味道,引得一阵哄笑。我们回去再补拜天地,场上的气氛却是无疑因为呆子而变得不可收拾的轻佻起来。夫妻拜了两次,我总觉得这是件不太吉利的事,但没敢说出与CAPEU听。后来在一次吵架中,CAPEU把这件事抬出来作为夫妻不和的预兆,我才明白过来那天其实她也很在意。在外面使劲跳蹦着的呆子不时扭转过头来,目光象在求救,同时却又隐藏着一丝狡猾,并行不悖,仿似一个天生的伟大演员。
呆子却是依然和我最亲,也许是小时的玩伴中最终只有我和呆子留在了这条小巷。小时是小时,大了以后自然而然地就想要和他疏远了,他一如既往地茫然不知,真是个呆子。就象那天在婚礼上搅了局,第二天看见我又是咧嘴一笑,全然没有看出我对他的恼恨来。我每次作出的恼恨对他来说,就象我张大着嘴对他笑一样,没有任何的意义。就象上中学的时候,父母终于答应把家里的那辆旧二八车给我骑。在我第一次骑着它时,心里充溢着无比自豪的虚荣,甚至那天上午的课都没有上好。终于熬到放学,我假装镇定而又若无其事地推出车子,从同学身边擦过。那推车,开锁,上车,蹬踏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由天上的太阳直射照亮,心中一片亮晃晃,睁不开眼,延续到回家的路。路边的行人们都对我侧目而视,并且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这让我渐渐惶惑,已经远远不是我的想当然——他们看到我奢侈地骑了一辆自行车上学放学——所能解决的了。终于我试探地回过头,看到了呆子摆出了运动员长跑的架式,努着双眼鼓着嘴唇,沉默地在后面跟跑着。印象中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与他擦肩而过了,我也不知道他在我后面到底追了多长时间,让我出了多久的洋相。他的这种表现无疑也把我拖进了呆子的行列。我那第一次良好的感觉就这样被呆子破坏殆尽了。就象你穿了双新回力运动鞋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行走,结果一脚踩上了一泡热气腾腾的狗屎,还滑了个跟头,就象你在做新郎时外面突然有人大喊大叫起来,让你的婚礼看上去象是一场闹剧。他两手叉着腰,气喘吁吁讨好地冲我一笑。他总是纠缠着我,或许是我没有勇气对他大声地斥责,相反总寄希望于某一天他能自觉地看出我眼里对他的恼恨与不耐烦来。这样的希望没有能被实现,而骑在自行车上的本应意气飞扬的中学时代却是渐渐变得象宵小之徒般偷偷摸摸起来。特别是在出门和放学时,必须留意四周的环境,否则一个不留神呆子就会在后面穷追不舍,死缠烂打。从老远的地方打眼就看到他在巷口或在街上东张西望时,要么绕路避开,要么就是趁他不注意悄悄地行近,再猛地从他身边冲刺过去,待他发觉已经为时已晚。这渐渐地竟是成了我上学的一个乐趣,在我每次屏住声息,蹑手蹑脚怀着象是穿越封锁线样的忐忑心情,从茫然不知的他身边擦过之际,那种从紧张到极点中释放出的快乐是如此强烈,让我不由脱口而出,大喊一声,呆子!待呆子抬起头时,我已经窜得老远,只留下一个回头嘲笑的背影了。这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游戏,有赢也有输,直到我工作后买了摩托车才宣告结束。呆子曾经追过两次摩托车,我有意把动静弄得很大,车速放得很慢,等他快要追上时,才猛地一踩油门,那在呆子眼中发出轰鸣声响的庞然怪马一下子就从他手边滑走,跳得老远,每每想及都是乐不可支。这样的欢愉却是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呆子很快就明白了他永远是追不上我胯下的怪物的,于是他不再费一丁点精神力气,甚至在我从他身边熄火停下,喊上一句呆子时,他也不过是无精打采地瞄上我一眼,自顾自地走掉,或者继续垂下眼皮在小额凳上打着瞌睡。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象个呆子。但我又不可能对呆子说他伤了我的自尊心,最好的办法还是自己知趣地停止这样的游戏。规则是呆子先制定出来的,但他的随意性却是很大,说结束就结束,只剩下另一个人感觉到空空荡荡的失落。
上学时我的成绩一向不好,在优等生看来我的脑筋可能也只是属于呆子级的水平。偏偏我又不象其它差生那样长得四肢发达,可以在运动会之类的这种特定时刻光芒四射,为班级争得荣誉,我只是一个体弱多病,天生胆小,眼睛象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小孩(语出一老师)。所以在学生生涯里能让我激动的除了有部自行车可用来骑着上学之类的几件事情外,就真地再也掰不出什么了。可就是如此,还有个呆子象个魔鬼一样跟在后面作着提醒,让我不要太过于放肆。人生或许真是如此,欢乐是一种奢侈,你必须留意你的身后。在我那时的眼中,呆子是幸福的。甚至有一段时间里,我困惑于呆子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有些事情让我感到呆子并不呆,比如他知道你很讨厌他追你的车子,但他每回都追,追上了以后还用他那双狡黠的眼睛看着你,似乎在对你的恼怒作出某种嘲笑,我却是没有勇气伸手去打他。原因是我从来没敢打过架,加上呆子的力气也比我大得多,他的嘴整天都在动个不停,汲取到比我多得多的养分。这种疑虑让我开始有意识地观察着呆子,盯着他的一言一行,举止动作,越是观察得仔细,越让我陷入了一种他是真呆还是假呆的迷惑怪圈中。呆子并不知道背后有一双死盯着的眼睛,就象他并不晓得我在小的时候有一阵子还很羡慕他,甚至有回逃课和他呆了一个上午。我羡慕呆子是因为呆子可以不用上学,可以不用在裤袋里掐着手指算5加2等于多少,可以不用担心课堂上老师会喊你的名字,让你回答问题。相反他整天里有得吃有得喝,四处玩耍,这就是当时我流着口水所羡慕不已的人生观,并且它促使着我专注于一个问题,在我们上学的时候呆子到底在做什么。我曾经问过呆子,呆子对于别人能问他问题也是很兴奋,兴奋到每次都是从他爸爸给他买了两个肉包说起。一开头,我爸爸帮我买啊两个肉包,我就吃啊。后来呢?后来我就吃了肉包。吃了肉包呢?吃了肉包我就上街。底下呢?底下我就跑,我就跑。每次都是到这里结束,谁都知道呆子成天在街上转,但就是不知道他在转什么,到哪里转了。呆子还在说我吃了肉包,我就跑,我就跑,他嗤溜一声把已经流在嘴边的鼻涕重又飞快地吸了回去,我跑,我就跑。我无奈地笑了,拔着地上的草说,真是个呆子。看见我笑了,他也笑,说真是个呆子。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是不想去上学了,躲在定慧寺的小巷子里,看着大人们包括自己的父母一个个上班去了,大声地说话打招呼,卖麻团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都渐渐隐去了,可我依然呆在巷子中,仿似给魇住了胆怯着,无法从那狭长僻静的小巷里迈出脚来,直到看到了在巷口一闪而过的正埋头吃着包子的呆子。我喊了一声,先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我紧张地盯着那个巷口之外仿佛布满了陷阱般的世界,慢慢地呆子的半个头警惕地从那里探出来,我高兴地又喊了一声呆子。终于我可以出来了,世界不再是孤零零的。呆子就是呆子,他不会问我怎么没有去上学的。一直在耳边萦绕的那种质疑来自于我的心虚,我害怕着随时随地都会遇到一个认识我的大人,问出那个我最怕听到的问题。逃课并没有让我享受到想象中的自由,反而是有了变本加厉的担惊受怕。终于我不堪再忍受这种折磨,把呆子带进了体育场。偌大的体育场里空空荡荡,只有风从枯黄的草上掠过。我和呆子就呆呆地坐在了低凹的体育场中央,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四周是充满喧嚣之声的大街,我却无法进入,相反带着绝望与恐惧的心情朝那里张望着,宛如处于热闹外的旷野之中,硬生生地往下扒着时间。那种坐在教室里发出的扯破嗓门的单调读书声,令人昏昏欲睡的教师讲课声,即使感到了百无聊赖,也是在一种安全,一种身处于正常群体的安全的前提下。透过教室玻璃窗看到的充满着无限自由诱惑的世界一旦身陷其中,就会立刻变了颜色,发散出冷冰冰的味道。这就是一个人脱离了那种正常群体所应受到的惩罚。我恼恨着呆子,如若不是他,不是他让我产生了好奇之心,并且在某一刻认为自己应该拥有与呆子一样的权力,从而堂而皇之地逃学,我不会跑出来。但现在我又矛盾地不敢离开他,毕竟他在身边我的害怕才能有所缓轻。呆子却是一直在不耐烦地哼哼唧唧着,对于他来说喧闹大街只有目光中的一步之遥,没有任何心中的阻挡障碍。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的我终于允许呆子可以玩弄我的书包。呆子对我的书包一直很感兴趣,这是不多见的。因为即使有大孩子抢了他的肉包,他也只是干嚎着哼唧两下,屁股一转又和他们玩在了一起,没有记性。但显然呆子对我的书包很有记性,一路上他的手一直抓着我的书包带子,每次我把他掰开,不一会儿他又重新不自觉地粘回来。这让我警惕地抓着带子的另一头,生怕他会突然把我的书包抢走。或许这就是潜意识里的本能反应。为了不让别人误会和呆子一同走在马路上的也是个呆子,我必须冒被大人们盘问为什么不去上学的危险,不是把书包藏起来,而是固执地背在身上,因为呆子是不可能背书包上学的,它成了把我与呆子区别开来的唯一标识。但现在为了讨好他,我只能把书包给他玩一会儿。他很高兴地斜套在肩上,在我面前得意洋洋地晃来晃去。我抬头看他,看不清,因为太阳明晃晃的。我眯着眼看太阳,竭力想要睁开来,看清楚发出白光的太阳到底是什么,那样我就会与众不同。等我终于把仰起的头垂下来,眼前一片金星。在我能看清的时候,呆子已经离我很远了,怔怔地回头看着我。呆子,你上哪儿去。我挣扎着爬起来,呆子看见我追也开始跑起来,我的书包一荡一荡地打在他的屁股上。书包里的东西开始一样一样地往下掉,铅笔盒子,新华字典,语文书,数学书,作业本,我一边拣,一边追,一边追,一边扯着嗓子喊。呆子却象是没有听见一样地在我面前飞快地跑,这就象是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我就是急得哭了甚至当着他的面跳下围墙边的那口枯井,他都不会停住脚步的,因为他是个呆子。
这场噩梦的结局就是回去后生了场大病,梦中的呆子在空旷的原野上把我的书包挥舞得象个风车一样,呲牙咧嘴,兴奋莫名,象只动物园里的猴子。每每手指都快要触碰到他时,他却都能及时滑脱。由此梦中对呆子的恨一直延续到现实之中,很长时间我都没有理睬他。但呆子不可能知道你对他的恨,于是这种恨只能留在心中,完完全全地反作用于自己身上,让自己抓狂,而无法对呆子起到半点作用。在能够下地的时候,我常常枯坐于藤椅上晒着太阳。从二楼看过去,呆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身上多了一样东西,我观察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一个书包。在那样寂寥的白日里,我很希望能找到一个玩伴,但发着仇恨的自尊心却是不容许,相反还又增加了一点嫉妒。为呆子的书包,也为他怡然自得的心情。在我的脑海里时间的概念是这样的,要么是风把枯黄的草吹得瑟瑟作响,要么是冬天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四下里冥寂无声。这样过早知道真相应该不是件好事。
呆子的书包肯定是他爸买给他的。他成天背着那个书包,以为就可以和我们一样了,但这怎么可能呢?巷子里的小孩常常抢过呆子的书包,灌上黄沙,或者放进砖头,一本正经地说里面就是书,很严肃地斜挎上呆子的肩头,正步走,跑步走,原地踏步走,向左转,向右转,前后转个圈。呆子被书包压得呲牙咧嘴,身子偏向了一边,但还是很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动作要领。他越认真引起的笑声就越大,特别是在有大人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时,笑得就更开心了,有的小孩甚至要作出撞墙打滚的动作才能表明自己是多么的开心。但呆子不懂,他们开心他也开心。大人们都上班,小孩们都上学,整条小巷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一个人影经过,只落下呆坐在藤椅上看着外面的我和楼下不远处空地上的呆子。他蹲在地上,往书包里灌进黄沙,放上砖头,斜挎在肩上,正步走,跑步走,原地踏步走,向左转,向右转,前后转个圈。那么长时间里他立定在那儿一动不动,让我以为他已经死了。我尖喊了一声呆子,呆子慢吞吞地转过头来,我隐在了窗后,因为我依旧对他怀恨在心,不想让他(我)知道我已与他和解。呆子找不到人,又继续在原地立定。我却为无意中发现的一个游戏而欢欣雀跃。于是在暗处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兴奋喊着呆子呆子呆子,他四处转动着身体,脸上茫然的神情真象是个呆子。直至最后他带些害怕地走掉了,抛下无所事事的我,想象(期盼)着呆子重又回来以打发时间,但偌大的空地上始终再没有人来过。
呆子的正步走终于走得比每个人都好。或者说呆子走起正步时一点都不象个呆子,如同是个军人那样齐齐整整。相比之下,他们倒是走得僵硬拘泥,有点呆子的味道出来。虽然幼小的年龄无法作出深刻的心理解析,但行动却是本能指使,理所当然,无需课本老师的教育,矛头直指呆子的书包。呆子以为背上了书包就会和我们一样,这既是侮辱也是挑战甚或威胁。书包抢到手,甚至“抢”这个字还用得太重了,他们就是明明白白地扒开呆子并不坚定犹疑着的手指,把书包从他肩头上慢悠悠地褪下来,不去理会呆子哼哼唧唧要哭的表情,无师自通地并不走远,而是绕着呆子把书包扔来扔去,就象那是一个篮球,兴奋地噢徕噢徕着。呆子仰着脖眯着眼,紧紧绕着书包打转,以为自己只要再加把力就能重新得回书包了。那个时候已经又上学的我站在一旁怯生生地看着。我希望他们也能把书包扔过来,我肯定不会让呆子抢过去的。但他们都只是兴奋而又不自觉地回过头看上我两眼,以表明他们并不是没有看到我而是就不想把书包扔给我,让我加入进来。小时的我身体羸弱,好哭,还又小气,小人书最多借给他们看两页就很快地索回,所以他们都不愿与我玩。于是被孤立的我反而有一阵与呆子走得比较近,但那种走近却又时刻被惶恐不安所笼罩着,就象时不时要抬起头来,想方设法向别人证明一下和呆子一起玩耍的我并不呆。呆子的书包又变成了皮球,被他们呼啸拉扯翻滚着远去了。呆子闷着头往家里走。我犹豫着是去呆子家告他们的状还是跟着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他们不知去了哪里,只看到与泥土一个颜色的书包。不让我玩,最后还是被我玩到了,这让我有些兴奋。但他们不在,看不到我得到了那个书包,这未免又让人有些沮丧。终于,我决定把呆子的书包藏在一堆烂木头里,这样我就自以为完成了对呆子的报复,自以为比他们的处理要更高一筹。我希望呆子来问我,你有没有看见我的书包?这样我会说看见了,就是不告诉你。但呆子没有来问我,他好象已经忘记了书包的事,没有了书包他也就忘记了正步走的事,忘记了除了正常走路外还有一种象木头人一样的正步走。呆子想要跟我们一样,但我们没肯,最终呆子还是呆子。而只剩下我还成天象个呆子一样挂念着那个书包,等着想象里的呆子有一天失魂落魄地走到我面前。渐渐地我也忘了,直到某一天的无聊时候我再次记起来,翻开那堆烂木头,书包被一层绿所覆盖,是那种腐烂的黏黏答答的绿,爬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虫,这为我晚上要做的噩梦又增添了一个活生生的场景。他们早已经忘掉了,呆子从没失去过什么,为什么最后倒霉的偏偏总会是我。十三岁某个夏日的午后我第一次遗精,坐在床沿边呆呆地看着短裤,再次想到了那个东西,生命的起源来自那黏腻的一堆,却是和那种腐烂的绿有着相似之处,一想到这点就让我不寒而栗。
我和CAPEU结婚后的一个礼拜,呆子站在我家门口看着我们。作为小学教师的母亲在呆子身上所实施的最成功的教育就是让呆子知道要进王浩的家必须先得到王浩妈妈的同意(至于别人家就不是母亲所能管得了的了)。很小的时候呆子进别人家就象我们一样,大喇喇地说着话就进来了,但呆子跟常人不同,他拿别人家的东西也象拿自己家的东西一样自如。就是他不拿东西,有个傻不啦叽的人在眼前绕,也总归让人烦心。母亲的想法可能与我也有共通之处,我害怕别人把我当呆子,而母亲害怕有同事朋友来串门时,会误以为这个呆子是她生的藏在家里不让别人知道呢。所以母亲不厌其烦,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呆子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这是一个显得艰苦而漫长的教育过程。开头呆子总是记不住,脚一迈就进来了。然后母亲会牵着他的手,重新把他带到门外去,站好。母亲走进门里,说,呆子,进来。呆子于是进来,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拍拍他的头,甚至拿个山芋给他吃。渐渐地呆子总算明白了在进林家巷中间一排我们这一家时,要站在外面等一等,等人喊他进来。但自从他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母亲就再也没喊他进来过,哪怕他在外面站上几个钟头。这还和训练动物不同,得不到好处的动物总会扔开以前所强加于身上的一切清规戒律,故态重萌。但呆子不一样,他就是得不到好处,达不成目的却还是很守规矩地站在门外。别人家的门他都不站,因为他可以长驱直入,他就专门站在我家的门前。再也没人让他进来,所以他就一直在那儿等,以为着我们没有看到他。但总有一天会被喊进来,让母亲拍拍他的头,再给个山芋他吃。于是我们这个家开始成了呆子常去的地方之一,特别是在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在他从街上回来走累了的时候,在他回了家还不曾有饭吃的时候,在他实在想不到要去哪里甚至连个把他弄哭的人都没有的时候,而偏偏这个时候我们家又有人大门洞开着,他就来了,斜倚在墙上,手里拿个肉包或者什么都没有,探出半张脸,很小心很有礼貌地往里伸着。一开始家人总会被呆子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吓一跳,不知我们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引得呆子这副表情。
母亲成功地让呆子站在了门外,而把呆子彻底从我们家赶走的是另外一个女人CAPEU。婚后不久的某个礼拜,我赖在床上睡懒觉,翻来覆去着,被窝有种温暖的潮湿,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透过窗棂星星点点地洒在破旧久远的地板上。父亲出去喝早茶,母亲上街买菜,CAPEU一个人在天井里洗衣服。我听到了从CAPEU嘴里发出的嘘嘘声,就象是在吆鸡子一般,持续的声音又如同在对付一个很固执不怕人的东西。我纳闷着从窗子探头往下看,CAPEU洗两下衣服就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甩一下湿淋淋的手。我看不到门口,但能猜到肯定是呆子了。我重又躺下来,本来这个时候我还可以躺在床上想一些自己的东西,但这片宁静却是被CAPEU的嘘嘘声打断了。她的声音其实并不高,有口无心着,但我总在想着CAPEU下次的声音将在什么时候响起,下次的声音响起后再下次又会于何时,这种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显得相对有些麻木的游戏在我看来却是有些烦人,越想心里就越挠得慌,最后只得放弃自己要思考一番的想法,起来作罢。下楼时,却是见CAPEU猛地站起来,你不跑啊,你各是不跑,我打了,说着作势就举起手中的刷子。门口有一声响,CAPEU停在原地,恨恨地说你下次再来,看我各打你。还不跑啊。说着又举起刷子。她往门口足足盯了有两分钟,可能是提防着呆子有没有再打转。CAPEU回过头,脸上一抹胜利的笑未及逝去,神情既有些受惊,又有点不好意思,好象在为她一直对我隐瞒的凶悍一面不小心暴露出来被我窥见了。
早上的这件事让我整天都在想,回忆着CAPEU第一次来我们家时的情形。我在楼上听见了有个女的在喊我的名字,心就是一跳。母亲在吃饭间问,谁找王浩啊?我已经听出来了。CAPEU问,请问这里是王浩的家么?对的,对的,浩浩啊。母亲朝上喊。我忙不迭地穿衣服,嘴里连声应着,来了,来了。CAPEU是来送书给我的,其实她也完全可以第二天在厂里把书给我。这么说并不代表我不愿意她到我家里来,恰恰相反我是分外的高兴。我能揣测出其中的意思,同样也希望让她看到我的激动。CAPEU大概坐了有半个多小时,临走前很有礼貌地和妈妈打了声招呼。妈妈走出来,在这吃晚饭吧。不了,不了。那下次来玩啊。好的,好的,阿姨你回去吧。CAPEU扭头说话,就已经到大门边了,我跟在后面。她却是大叫一声,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正与我撞在一处,她的头发扫在我脸上痒痒的。母亲从屋里追出来,什么事啊,什么事啊。我们也早已分开。CAPEU通红着脸,她没有料到外面会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而且那个人一看就是神经有些不正常。妈妈说没事的,没事的,他是个呆子。CAPEU就怯生生地从呆子的身边移过,我跟在后面重复着,他是个呆子,不用怕。CAPEU自始至终再没回头,只低头说了句我走了,一拐弯就不见了。我呆怔了半晌,走回呆子身边时,恶狠狠地说,呆子,家去。
我很担心因为呆子的这桩事而使得我们刚刚培养起的那么一点情愫就此断掉。我又会情不自禁地想着带着肥皂香味的头发拂过我脸庞时那一阵触麻发痒的感觉,还有她从呆子面前走过时怯生生的模样。同样没有呆子,也没有让我心动一刻的后者。担心与兴奋就这样交替纠缠了我一夜。从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CAPEU一直没再来,即使我三番五次邀请着,一再解释呆子并不可怕更不会打人了。但她总会说你们家门口有个呆子,我怕。她脸上绽放出少女狡猾的微笑,让我辨不清真假。直到我们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后,这种邀请与拒绝的游戏才宣告结束,当然每次进出仍要我作陪。也曾经有过几回真碰上呆子,她依旧是怯生生地侧着身子走,每回都会让我爱怜心动不已,恨不得天天都要演上这一回,仿似这就是恋爱中的最高乐趣了。
但今天她却是把呆子给赶跑了,这让我不由得又要生出一番感喟。是不是真地结了婚,有了男女那桩事后,女子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化了,这让我有些悲伤,仿似我们已经是开始不可避免地沾染上生活庸俗的味道了。但反过来我又有些高兴,CAPEU已经真正地与我们成为一家人了,这种感觉就是在我与她结婚时也从未如此强烈过。家人不肯呆子进门,却是从没驱逐过呆子,任由他把家里家外看个够,却是不曾想到剩余的任务被刚刚加入不久的CAPEU给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这种兴奋促使着我在晚上睡觉时再次跟枕边的CAPEU提起。CAPEU看着我,什么意思?难道你没有把我当一家人么。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今天早上看到呆子这个事才想起来的。CAPEU把盘着的头发松开来,早上什么事啊。我看着CAPEU,她不象装假。那么她那幅怯生生的让我心动不已的模样是否也是我无中生有想象出来的么?我怎么又可以问出口呢?我只能喃喃地为自己辩解着,我是说那种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而不是说那种感觉从来就不曾没有过。CAPEU说她听不懂。我说我也说不出我心中那个真正的意思。后来我们就睡了。
确实呆子以后就很少光顾我们家了,并不是为CAPEU吓他一下他就知难而退了,他没有那么好的记性,只不过是他已经顾不到我们了。在呆子不再在家门前探头探脑的日子里,抬头往门边的一瞥,那头的空空如也总会让我心头一愣,随即是一股莫名的惆怅。这种惆怅或许只有知道这份历史的人才会有,我学乖了,没有再对CAPEU提及。当我即将写下呆子的所谓桃花运时,我这才意识到它是一桩多么奇特的事情。与世上的平淡无奇相比,它就象是无法预料的命运,呆子自生下来起就已朝它匀速而来,一天比一天地靠近着。它之所以没有让我们目瞪口呆,只因它自出现时起就带着一本正经符合逻辑的面庞,我们能够接受一切一本正经的命运,就象我们能够接受一切平淡无奇的命运一样。
先是桥的破洞下住了一个女的,天天在桥旁边的垃圾场上转悠,拣吃食。渐渐地有人说那也是个呆的。如果没有小巷里的人玩笑一样地撮合,我不知道呆子是不是最终会与她走在一起,如果他们都是正常人的话,两者的结合是不是又会改变所谓的命运。呆子应该是没有什么命运可言的,最多这只是增加了他存活于这个世上的快感,让他凭本能隐约知道了一种叫幸福的东西。出于某种警惕性的本能,呆子不会主动与陌生人打招呼,相反他要故作姿态地挺胸直背,目不斜视。但他却不知道他越是想模仿正常人的模样,就越显出自己是个呆子,因为那呆滞的目光和肥嘟嘟的脸已把一个呆子最为本质的东西暴露无遗。呆子无法判断出其实她和他属于同类,对于她捡垃圾住桥洞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正常,所以在她面前他也要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一种常态,一种对呆子(自己)的不屑一顾来。众人酣畅大笑,呆子!呆子停住了。给你个老婆你要不要,呆子?呆子疑惑着,依旧与他们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他已经不象过去那样容易上当了。真的,过来啊。女呆子默不作声,与他们站在同一个角度事不关己地观察着呆子,面无表情的脸上盯久了甚至多出一丝饶有兴趣的味道来。在众人的嘻笑声中,呆子毕竟还是未能抵住诱惑,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一只雪白粉嫩长着肉窝肥嘟嘟的手,一只手指修长瘦削指甲里满是嵌着泥垢如同是枯树皮一般的手,终于被牵扯着强拉在了一起。周围人们的哄笑之声有着那么几分婚礼上热闹的味道。
一天趁CAPEU上街买菜,我终于把过去两人间的通信全部翻了出来。一直想做,可却总是不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进行,相反却要蒙上一层鬼祟的味道,或许是我始终无法对CAPEU找出一个合理的动机吧。她给我的信我全部按日期编码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个抽屉里。抽屉原先上了锁,怕被别人翻看。后来一次失误锁没挂上去,隔了很长时间才发觉,里面的东西也不曾有人摆弄过,让人觉得这些东西也只有我一个人才会当件宝一样地收藏着。象我给她的信随同着衣服,化妆品,嫁妆也一古脑儿地过来了,只不过是被塞进塑料袋,胡乱地扔在了一个抽屉里。信笺显出发黄的薄脆,字迹也已有一种隐约的褪色。我能够想象出穿着风衣的你的忧郁模样,正如你所说,人生本就是一场苦旅,或许我们要作的只是苦中作乐罢了。这是她写给我的么,为什么我又会如此的脸躁耳热?仿似想象着一个外人的目光,肯定会被描写成这样的我逗出笑声来。CAPEU早已经不可能再写出这样的文字来了,那只不是她受到我的暗示诱引,谈恋爱时特有的隐瞒,一次短暂的迷途,强大的生活很快把她重又带回正路。如若我再穿出那件忧郁的风衣,她不仅不会感动,反而会觉得我这个人本来就有些不对劲。即使她知道我是在真忧郁,真忧郁与生活相比起来总还是虚假做态着的。CAPEU不再能回复到原来的CAPEU,这使我伤感,而又不敢对她说明。我天天上街买菜,买回来洗,洗好了烧,服侍你吃,吃完了还要再把碗收拾掉,你还要我怎么样?这是我替她想象出的带些愤怒的问话,确实无言以答。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收到你的信了,我真有些怀疑是不是上次写的信你没有收到,所以想着还是再写封信给你吧,希望这次邮递员叔叔能够及时送交到你的手上。有的时候我真地是很羡慕邮递员,或许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份工作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重要,不知道自己的信囊中有着无数恋人们的喁喁私语,不知道自己的脚步身影正被无数人所期盼,或许他正被老婆孩子的事而烦心,或许为自己的工资少于别人而苦恼,但他却忽视了身边的时间。早晨的薄雾,晚间的余辉在一个人的身上交替更迭,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却都又在发生之中,这就是时间特别赋予给他的礼物。我真地已经忘却了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时间如此迷恋邮递员的工作,现在的我却是毋庸出门只需枯坐于家中就足够了。西下的夕阳余辉穿透过陈旧木色的雕花窗棂,星星点点地洒在因为年代久远而裂出口子的地板上,市井声隐约可闻,传至耳中仿佛已是隔得很远。渐渐会有一种东西慢慢涌了上来,如蚂蚁般啮咬着。我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固有的姿势,生怕会惊散了它们。心灵如祭品般被奉献出来,无能为力地任时间的河流湮没我,我所获得的将是一种沉浸于恣意中的想象,一种带有轻微颤栗的快感。小时候体育场上起伏摇曳的枯草又不期而至,心中一阵冰凉,在瞬间里我仿佛快要撩起时间那一层幔纱了。对于只在这里驻留了二年,只与我认识了五年的CAPEU又如何能理解?原来我是不可能期望得到她理解的,带些恶意的解脱使得我一阵轻松。接下来的行动也就变得那般自然,没有过多的挣扎,内心里的一丝犹豫也被强行揿住,她给我的信就这样全部被扔在一个破搪瓷盆里付之一炬了,火焰烘得人周身发热,我心虚着CAPEU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问题的性质就将会一下子变得十分的严重,那时的我真是有口难辩了,幸亏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怔怔地看着它们被火焰吞噬得卷曲起来,字迹随之彻底湮没,直至化为灰烬时,我还在说服着自己。映得我的脸庞和内心都发烘,化成了无法拿起的灰烬。我给她的信被我收回,重又锁在了抽屉里,既然CAPEU已经不需要这样的信了,我也不会让她再看到一个不合时宜的我,再记起曾经有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我。我取回了罪证,毁掉了痕迹,心中有着一种自认为的坦然。但不可避免地还是有些感伤,仿似在追忆逝去不可回的时光,这里面应该还有CAPEU。其中甚或夹杂着一些恐惧,这样的行为里应该包含寓示着什么,我却是不敢去想。
伴随着知了无休无止的聒噪之声,在无法带来一丝凉意的枕席之上正要昏昏睡去之时,那样的声音重又不期而至了。我这才明白自己原来一直在等着这样的声音,心里面总觉得有什么放不下的是因为那声音为什么还没有响起。那是呆子发出来的,象一只E般地嘶叫,百转千回随兴所致地从喉咙里涌出,充满着欢愉之感,到最后象被扼住了一般,不甘地沉寂下去。这是再明白不过的声音了,自从他把女呆子带回家后,呆子就学会了如何发出这种声音。整个小巷都听到了呆子的声音,它会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时候,比如起床,刷牙,吃饭,上厕所,上班,睡觉的任何一个时候,冷不丁地突然响起,告诉我们他正在做什么,在起初的愕然过后,它给小巷的成人们带来了一种喜剧而又略显GANGA的意味,似乎大家都没有想到性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一种没有节制的放肆,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我本来已经要睡着了,我本来以为听到呆子的喊声后就会酣然入睡了,因为以前都是这样,呆子的喊声成了另一只落下的鞋。但今天却是反常了,我变得更加的清醒与烦躁。 呆子的啸叫声沉寂了已经有好一阵子了,而我的生殖器却是不屈不挠地挺立着,它是呆子给我留下的礼物与后遗症,伴随着呆子的啸叫它猛地就竖了起来,并且似乎没有一点要疲软下去的迹象。CAPEU背对着我,身体一动不动保持着某种蜷曲的姿势,一门心思地睡着。我突然就记起了过去的夏天,少年的我自师自通地完成了人生第一次的手淫。喘息未定地回味着先前惊心动魄的那一刻,很奇怪地就想到了呆子,他就是变成了一个老呆子也不会知道人生有如此美妙之处的,活着与死去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分别。黑夜与中午时分里交替的快感象波涛一般让我沉浮于其间,欢欣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并且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它不再是偷偷摸摸,隐秘,耻辱的象征,相反在呆子的面前它是一件可用来值得炫耀的本钱。但令人无法想象的是呆子竟然也会有一天得以一窥其中之奥妙,与常人比较起来,他的快感似乎要享受得更为的肆无忌惮,不分场合,性成功地变成了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我不能不承认有些阴晦的嫉妒之心。曾经消失了十几年的对呆子的嫉妒重又回来了,它与我小时嫉妒呆子为什么天天都有肉包吃,不用上学,恼恨着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呆子的想法好象没有本质的区别。
与我同龄的呆子到现在才发现了人生最为奇妙之处,一遍又一遍不分白昼黑夜兴奋地忙碌着,就象要把他失去的时光尽情地弥补回来,又象是要琢磨出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本静谧的闪着白花花阳光的小巷开始回荡起呆子的鬼哭狼嚎声,在不知不觉间就已潜入了每个人的生活中。电视里采访青年作家XXX,说到与妻子新婚之时,拔掉所有电话,隔绝与外界一切联系,两个人闷在小屋里作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爱。作家侃侃而谈,主持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倒是作为观众的我觉得有些尴尬。从作家联想到呆子,我又觉得不那么尴尬了,相反两件事并在一起倒是有些滑稽。早晨七八点钟的时候,两个呆子手搀手在巷子里走着。他们的步履都有些蹒跚,我恶狠狠地想那是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性事的结果。我开着摩托车慢慢接近了呆子,在他们后面冷不丁地大喊一声,呆子!呆子木然地看看我,我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女呆子,虽然我知道她肯定在观察着我。呆子,你来追我啊。我开得就象一头蜗牛,我希望呆子象我们少年时那样,不发一言,努着嘴,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我甚至已经能感觉到呆子啉啉的喘气声,痒痒地打在我的颈脖上,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快感。那个时候我将会猛地一踩油门,蹿得象只兔子,一下子就离了他有好几丈远,然后回头看着呆子大笑不已。但很快地我又感觉着那不过是出自于我的想象,呆子根本就没有追过来,身后虚空的未知让我惶恐。带着矛盾的心态我回过头,希冀着的是呆子那只肥大白皙之手。但我看到的却是两个呆子站在原地,齐齐地看着我。他们那种迷惑的眼神仿佛我是一个呆子,至少是一个做出乖违举动之人。我真地不知道自己是没有自信心还是丧失了勇气在一个正常的异性面前表现一番,所以等好了一个没有人的时机,在一个女呆子面前要把她的男人好好羞辱一番,以显示出我的强壮与聪明,却不曾料到会如此的自讨没趣。我扭过的头无法再自然而然地转向前方,我与呆子们对视着,希望他们能够嘟囔一声,低垂下头,或是象以前那样,很快又被另外一件事给吸引住了,这样我就可以摆脱掉这种被魇住的感觉。但一切都已经变了,不对劲了,呆子们显出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执着,使我焦躁万分,无路可退。
他们小心翼翼地立在巷口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从他们出现之时起,我就一直盯着他们。或者说在他们出现以前的十分钟,我就清楚地听到了呆子的呻吟。我没有让他们进来,就象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权力。因为无法看清表情,所以他们更象是两个黑黢黢的雕塑。一只手臂抬起来,在半空中招了招,呆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呆子却是能借此堂而皇之地在纳凉的人群间小心走动。他带着特有的愉悦讨好笑容,大胆地与每个人的眼睛对视。所经之处除了有惟恐避之不及的嫌弃声,更多地是低沉的哄笑。相形之下,他手中紧紧攥住的女呆子则不显大方,竟还有着一丝女子特有的羞涩,仿似一个新嫁的媳妇。呆子并不知道此刻他的蠢相暴露无遗,并被赋予了一种猥亵的想象,相反却是得意洋洋,一本正经的专注神情就象是在找什么人,走来走去已经走了好几圈了却总是迟迟不肯离开。我有些难受,仿佛倒是自己在替他承受他们的目光了,于是起身进屋洗澡。
待我再次疲沓地走出,眼前依旧是那群人,脸上呈现出的却是一种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女呆子手撑着墙,嘴里不甘地嘟囔着,一只大花裤头被褪至脚下。呆子的两只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腰,使她无法动弹,也是他使力的支点。他紧贴着女呆子的后面,屁股用劲地往上一耸一耸着,女呆子的裙子总是要落下来,这似乎妨碍了呆子的动作,让他时不时地要腾出一只手,把裙子往上捞捞,并试图用肚子顶住它。一个嚎啕的声音猛地从黑暗里炸起,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呆子的父亲。他大祸临头,手足无措,情绪激昂地奔至呆子面前,带些胆怯地碰了碰呆子,畜生啊,你在做什么啊?我们回家去吧,啊?呆子却是不理不睬,嘴里混沌地发出着近似野兽的咕噜警告声,动作的频率却是随之加快了,就象害怕会受到打扰而造成意外中止。我无法看清他的脸庞,只有一个穿着白背心的虚胖的肉在上下模糊抖动着,犹如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作着上下提引运动,僵硬无比,乐在其中。
呆子象是被什么重物猛地击了一下,硬生生地停住了动作,仰起头,似乎有某道神明之光射了进来,使他从永久的昏MEI状态中醒来,即将恢复正常的心智。但从他嘴里发出的却只是一记拉长的呻吟。它比以往都要来得更为的真切,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细微的发抖颤音,更有一番实体演照让我们知道它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发生的。呆子要比以往显得更为茫然地向四周张望着,他缓缓地移开了本是贴于一处的身体,那根生殖器依然没有完全平复下去,它面目狰狞,微微翘起,四下环视,在昏黄的路灯下依稀可看见四周象鼻涕一样粘答的残液。我不曾料到呆子膨胀的生殖器竟会如此的巨大,巨大得如同是上天对他萎缩小脑的一种补偿,在这上面我们与他比较起来就如同发育不全的小孩。
呆子把那条花短裤重新提上,并且带着爱怜地拍了拍女呆子的大腿。他们蹒跚着走远了,呆子一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把带些迟疑的她拖曳向前。她就是他的玩具,他的宝,他生活的寄托,却是丝毫不去理会身后老泪纵横的父亲和人群廉价的同情。看不到茫然痴呆的神情,呆子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反倒象是一个参透一切的圣人了。
在天井里看电视的CAPEU可能也听到了一点,问外面出了什么事,我含糊了一句却是什么都没说。现在想起来如果说出来的倒可能好了,呆子象一个恶魔般对自己造成的压抑感觉就不会发生,至少也不是那样的强烈。强烈的压抑却是促使着我往相反的方向行进,虽然那天我并不是很想,却又要逞能地证明或是表现着什么。一开始都是十分的顺利,就在我要进入之际,CAPEU突然欠起身,要看门拴好了没有。等她重新回到床上躺下,看着我的时候,我的东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原本坚硬如磐石世上似乎再无一样东西能够动撼得了的东西说软就软了下来,一点拖泥带水都不曾有。CAPEU拍了拍我的后背,累了吧,累了就睡吧。黑暗里的我却是迟迟无法入睡,依然被呆子的行为紧紧困扰纠缠。以前从未有过的失败在今天这样一个特定时刻突然来临,比起正常的耻辱更甚上一百倍一千倍。仿似这个看似严闭的屋子其实却是巷口的一个舞台,我和CAPEU今晚不成功的性生活都被他们观看得一清二楚。尽管我一再解释,这在我们夫妻生活中还是第一次,但他们的脸上却是作出了暧昧的微笑。我可以说服他们,却是无法抹平暧昧的微笑,他们在等待着呆子的上场。
我依旧在懊恼地找寻着原因,记得那时看着女呆子微伏在墙上,短裤被粗暴而又凌乱地撸在脚下,我的下身猛地就跳起来了。幸亏当时在黑暗中没有人发觉,强烈的自责使得我认为应该是站在同情怜悯女呆子的一方,而不是对女呆子起着该死的反应,它足可使我羞愧万分,现在却成为了说服的理由,毫不隐晦地作为其中的一项证据。黑夜里呆子撞击的身影越来越大,形成一种逼迫之势,到最后临射精时他由不了自己频频加速的动作更在压得我无法喘过气来。我对呆子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感。对的,是恐惧。一个人如果能尽人事,那么他是否就不应该是呆子,特别他还用着那样一种霸道的不知从哪里偷看到的姿势,特别在他抬起头茫然四顾时,恐惧也随即冲到了最高点。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以为那冲致脑髓,百骸,血液里的晕眩之光会一举唤醒呆子,而我将目睹着一个奇迹的诞生。但什么都不曾有,呆子在短暂的举足无措后重又恢复了茫然,只有我还是固执地以为着至少在那几秒钟里呆子有过清醒的心智,而我却是不清楚造成我今天失败的原因是否由恐惧的后遗症带来。
(做爱的姿势,呆子一向就是要融入集体中,让我想到他小时的书包,正步走。不知在那一刻呆子是否看到了那道光,震颤。当我连呆子似乎也是被其中的热闹所深深地吸引,在几次小心的试探后,终于决定把脚伸了进来。呆子似乎始终无法容忍他会被排斥在一个正常的圈子之外,从小时起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挤进来,即使被他人取笑。呆子挺胸昂头,拉着身后的女呆子,在隙缝中小心地走来走去,以避免碰到横躺竖卧的人。
我甚至怀疑着呆子或许也正是想到了别人的感觉,他才要如此痛快地叫出来,让大家分享他的快乐,或者是让大家知道他和他们都一样地正常,公正地享受着人间的快乐。就象一个小孩要献宝,或者怕大人们不相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赵恒勇的老婆准时地出现在天井里,她似乎在为她每天都是这样积极与准时感到了一些不好意思,所以不论母亲怎么喊她都是不肯进屋的。CAPEU扒完了最后一口饭,嘴里咕噜了一下算是打了声招呼,两个人消失在黑暗中。我对赵恒勇的老婆一向没什么好感,对夫妻两个都没什么好感。经常在吃晚饭的时分,有饭碗落地的声音,然后是一片沉寂。对于熟知这一切的我们,常常是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声詈骂或者尖叫,然后伴随着大打出手的声音,我们的呼吸将会由此恢复正常,该干吗干吗去。常常看见她倚在大门边,很懒散地嗑着瓜子,似乎昨晚那一场暴风骤雨与她毫无干系,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在我的想象中她却是应该闷着头,走路的时候紧贴着墙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惊惶,于是那手上的淤青将不再触目惊心,相反却会让人感到万分的怜爱。但她现在的这副皮踏模样只能让我感到了生活的丑陋和无奈,并满怀厌恶。
CAPEU是和她到某个人家打牌去的。CAPEU迷恋牌局已久,还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就有端倪露出。只不过那时CAPEU认真的沉思,兴奋的尖叫每每让我深深着迷,仿佛是唯有牌局才激发出了少女脸庞特有的郝颜。几年后的同样一副场景却又是让我有了一番不同的感受,坐在牌桌上的她正开始不可避免地向庸俗的中年妇女生活滑去。父母早已回房歇息,留下我一个人坐于黑暗之中。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的么,尽享孤独带来的苦涩幸福。但呆子再一次打扰了我,他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在黑暗中响起,穿进了我的耳帘,向我自豪地宣告着又一次性生活的成功结束,他又一次地享受到了人生的极乐之境。他为此所表现出的幸福感是那样的自然,强大,而又赤裸裸地毫不遮掩。相形之下,此刻我所能抓住的幸福竟是显得渺小,造作,而又近乎病态了。呆子的声音已经响过很久,偏偏我无法把它放下,仿似仍有一部分残余的声音化作了无数细小分子在耳旁纷繁地打转。有刹那间的那么一种感觉,我竟是突然想念起CAPEU来,那种想念就象我们还在通着信时,一个星期只能见一次面时的想念,它抓挠着我的心肺,欲罢不能。不仅仅如此,它还比往日里多出了一种厌倦,一种对我目前生活状态的厌倦。反悔之意象潮水般涌了过来,并且武断地让我认定这才是生活的正途。与以往那种轻蔑牌局上的算计,认为毫无意义的超然相比,我却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到他们的行列,沉溺到其中无穷的排列组合和隐藏的心机里去,与他们一道享受尽管虚无却又是无害的快感。牌局就象是一个象征,一道属于他们生活的象征,而我所要做的就是抛弃过往,不带任何一片衣物彻头彻尾地融入其中,为平庸,也为自在。我站起身,浑身轻松有如卸去了一件无形重物。牌局经常是在几家轮流着,我无从确定具体的地址。在深一脚浅一脚试探着去寻找的路途中,在站在每家门口试探着往里张望时,勇气却也是在一点点地丧失。犹如第一次独自出门的旅行者,摸索在一条无法看清方向的道路上,心中满是莫名的惶恐与怀疑。终于我找到了他们,在厅堂内白色日光灯的照射下,四个人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牌局,甚至于都没注意到天井内犹豫踯躅的我。我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自己应该有着追求新生活的权利而毋庸害怕。他们这回是抬头看见了我,脸上惊讶的神情如同见到了鬼魅幽灵。我带着惨白僵硬的微笑冲他们胡乱颔首致意,并在CAPEU身边落座。我探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牌,红绿一片,胡乱地说道牌不错么。在我进来之前牌局就是一片沉寂,此刻还是一片沉寂,后者却是让人明显地感到了一种不想加以掩藏的压抑。CAPEU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你怎么会来的?我把手中攥着的那串钥匙放在她的面前,那是被CAPEU遗忘在家里的,是我必须找到的一个借口以防答不出来时的瞠目结舌。CAPEU冲我调皮地一笑,在敏感的我看来她仿似解决了一个令她困惑不解的难题,松了一大口气,甚至于他们都松了一大口气,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得到了恍然大悟般的缓解。接下来我就应该知趣地告辞了吧。夜晚的颜色虽然让我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但胸中堵着的硬块已经渐渐消失,呆在里面的我与他们同样地难受无比。在回家的路上我醒悟到赵恒勇的老婆为什么不肯进来,总是站在门口隔得老远地喊CAPEU,那与我站在天井里犹豫徘徊着要不要进去的感觉是一样的,原来她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愚BENG,原来她感受到了我无言的敌意,原来她早就看出了我和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她的这种知趣反倒使得我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了伤害。
透过对面的镜子,我看到电视屏幕把我的脸映成为不断闪烁变化的微红或是微绿,我在等待着那扇年代已久的木门发出很大的吱嘎一声响。有几次我以为CAPEU已经回来了,但那样的门声却是始终没有响起,我这才知道是听错了,误听了风声及其它细小悉数的声音。身体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已把原先刚冲完澡时清爽的感觉慢慢地冲淡了,我又涂了一层花露水,顿时周围漾起一股它特有的刺鼻香味来。我已经坐在床上想象了很长时间了,想象着CAPEU进来时我的生殖器将会作出热烈的反应,并且以此试验着,有几次是成功的,还有几次不太尽如人意。我强烈地渴望着与CAPEU的肌肤之亲,这种强烈来自于我的头脑。木门毫无征兆地响了一下,然后是轻微懒散开灯的声音。我的手顺势放在了上面以检查它的反应,先前它伴随着我略微受惊的心猛地一跳,这应该是个好兆头。
它说不行就不行了,就是一团软软的肉。CAPEU的肉体在我眼里不再鲜活,那只是一堆纯粹的肉体,一堆曾经通往快乐之源的肉体,一堆无法熟悉而又无法进入的肉体,一堆略显显僵硬呆滞的肉体。我在那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过去曾经让我兴奋不已想要透过那敞开的领口一探究源的味道,它若隐若无地出现,迫使我用力地闻嗅着,它就是我最后的希望,赖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但它却是那样的稀薄,被另一种气味所彻底地湮没了。它沾染了老屋的潮湿发霉,有着四个人围成一圈坐在日光灯下扑克牌散发的气味,在它的冷笑声中,我终于绝望而无奈地放弃。
大凡世上的呆子有两种,一种是皮肤白皙,面容和蔼,腮巴上的那两块肉总是不知疲倦地往上堆起以作出谄媚笑容,但那两只无神的小眼睛却往往泄了天机。还有一种如果他的衣着打扮都很正常往往难以一下子辨识出来,女呆子就是如此。特别是当你盯着女呆子看久了,她的脸上竟会浮起一层羞赧的神色,把头低下,目光移向别处。那时候的你或许心中有些狐疑,就象自己是个呆子,被她娱弄了。但是每到下午三点钟,当你看到她趿着一双破旧拖鞋,露出起了一层又一层白花花老皮的脚跟,急急地走向巷口时,就会知道一把钥匙已经准确地扭动了发条,唤醒了正在沉睡的心灵隐秘,世界的一切在她的眼里开始颠倒过来。至于是象恶魔那般充斥在周围,还是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我们无从得知,就象你不知道蜜蜂的眼里到底能不能看见颜色一样。摆脱了一切束缚的她开始骂起街来,在她身上的那种与生俱来而又毫无理由的愤怒,如火山熔岩般自动往嘴边往眼睛里往手上流溢而出,捅通了一条又一条潜心竭力加以阻塞的通道。
我把饭盛啊在桌上。我说的你们来吃啊。不来。不来我也就去做刻儿事吧。等我把衣裳洗啊好啊,屁股一转,你们饭倒已经吃啊好啊。你们就等不到我上桌啊,你们要和我抢啊。我晓得你们的心思,你们不就是想把桌上的肉总吃啊光啊,就留点儿青菜叶子把我嘛。你们在背后老早就捣啊鬼,商量好啊。喊你们来吃的时候假吗入鬼地不吃,就巴不得我一走,就把肉全部吃啊光啊。我说地你们倒蛮有良心的嘛,我好心好意把饭盛把你们吃,你们倒好,趁我不在,一下子全部吃啊光啊。你们就不曾想到要留点把我啊。你们的良心来猪吃啊去了?你们到底是吃猪子还是猪子吃你们啊。你们不要吃啊噎死了啊,你们个狗日的瘟X,以为我好欺啊。你们吃,随你们怎么吃,吃得越多越好,我告诉你们,我在里面放了老鼠药,总有一天我看你们个个眼珠子白啊上西天。你们到天上去和我抢饭吃吧。你们个小瘟X,哪一天我把它和你们的嘴一撕两半开。砰地一声,她手中的破塑料盆应声落地,兴奋地在上面又跳又蹦,又踩又踏,激昂之情溢于言表。
女呆子站在巷口神情激昂,嗓音嗄哑,面上的五官很努力地朝一处聚集汇合,但她的泪水却无法象演员那样说来就来,虽然她在很努力地入戏,但却是怎么做劲也不挤出一滴眼泪,这种无法恰如其分表现出内心悲伤的失败让她有了莫名的失落和更为激烈的情绪。我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经历了这样一场饭桌上的猪肉风波,我宁愿把女呆子的骂街作为她暗中观察生活后的一个绝妙汇演。据我所知道的,这其中的内容从未有过重复,话题紧紧围绕着买菜,烧饭,洗衣服,人际交往等之类的日常生活,而生活恰恰是一个永远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宝库。下午的时辰一到,她会准确地走出家门,看着她匆匆步履,仿似急不可耐的大脑中正上演着一出家庭里的狂风骤雨,那激动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莎士比亚的激情戏剧。出现在风和日丽巷口(如果下雨她就会撑着一把褪去颜色的碎花阳伞)的她集导演,演员,灯光,摄影于一身,巷口就是她的舞台,不管面前有没有观众,(一开始围观看西洋景的人比较多,后来就渐渐少下去了,直到最后各忙各的,仿佛她只是根会说话的木桩而已),她都会本色尽职地表演下去,甚至有的时候会一个人兼演几个角色,绘声绘色,有喜有忧,辩解,愤怒,委屈,吵架,严谨地乱不了一点的次序,直至最后没有眼泪的干嚎。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对生活表示了如此愤怒的人,甚至连我都没有这般的勇气。而我也固执地认为女呆子常说的那句我把你个小瘟X一撕两半开的始作俑者其实是赵恒勇,在打他老婆时经常出现的一句话,现在又原封不动地移植到了女呆子的嘴中,这让我在再次看到孔武有力晃着膀子的赵恒勇时能够掩嘴窃笑,它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演变成了一个滑稽事件。开始时呆子还站在一旁,眨巴着小眼睛,不明白女人何以至此,后来在这样一个时间段里索性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女人从嘴里不断涌出地冒着白沫的粗言秽语,街坊总结为给入傻了,而我则是把此认作为对呆子强奸的一种发泄。后来我才突然醒悟这两者其实就是一回事,尽管前者显得粗鄙难听。
自那天夜晚发生了那样一件丑陋而又难堪的事后,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女呆子骂街了,同样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呆子了。他们都被呆子的父亲锁在了家中。呆子的父亲在一夜之间变得苍老无比,挺直的腰已经佝偻,有神的双眼渐趋黯淡,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儿子是个呆子而不是正常人,他也必须为儿子的所作所为承担极大的侮辱, 而不是他人,更不会是呆子自己。他如同永远地处在一个懵懵懂懂的孩童时期,有着直接而简单的快乐和痛苦,而无须顾及别人的想法。经过紧锁的木门前时,你经常会听到不知疲倦的拍击声。他沉默着,没有哀号与乞怜,使着呆子身上特有的韧性与蛮劲,试图在那阵阵的砰砰敲声下,那扇门得以最终打开,门的背后就象是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呆子的父亲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巷口,坐在一张小额凳上,看着人来车往。他的眼睛眯缝着,额上的皱纹蹙于一处,象是沟壑般显得愈加的明显。他被彻底打败了,他是一个任由我们投之以可怜目光的形象。
至今仍记得小时看到的一副情景,早晨的喧闹中呆子的父亲拉着他的手,走向巷口。随着蒸笼被移开,他们两个被罩在腾起的热气中。我背着书包,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但却无法阻止住内心的一丝羡慕,就象无法阻止住包子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孔。小时的我曾经羡慕过呆子的自由,甚至悔恨过自己为什么做不了呆子爸爸的儿子,这让我陷于一种又羞又恼的矛盾中,特别早晨的那一刻更是把我抛入了难堪的境地。呆子的头略微侧偏着,两只眼睛不安分地向四周骨碌,嘴里面塞得满满的,并不是很主动地咀嚼着。半只包子伸在他的面前,剁成馅的肉糜散发出诱人的,热腾腾的肥香。呆子再次把脸别了过去。爸爸却是十分的有耐心,一点也不发火,又一次把那半只包子伸在他的面前,他在对他笑,对一个呆儿子笑。我忿忿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那个时候呆子爸爸又怎么会想到呆子还会长大,想到他如蚯蚓样的生殖器将会高高竖起,想到他的幸福将无法再用两个肉包来维系,就象现在人模狗样的我一回忆起小时幼稚的想法就会臊得满脸通红,庆幸没有他人知晓我这个见不得人的秘密。甚至在那个时候他都没有觉察到(他也不可能觉察到)困境正在一步步地逼近,相反却是洋洋得意。呆子的行为一直让人困惑不已,所谓上阵父子兵,说不定正是某天呆子爸爸褪下裤头,趴到女呆子身上,给儿子实战演练了一番,或者至少是呆子爸爸手把手地让儿子入了港。更有一种说法呆子并未能行人事,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所有的实际操作均由呆子爸爸一人完成,想想看,几十年的鳏夫了。每当有人对此开起玩笑,他也会不以为?地挥去一拳。那天晚上从呆子家一如往常地传来了长长呻吟之声,而此时呆子爸爸正在外与人闲聊。他硬生生地中断话题,笑容如一朵花般在老去的脸上盛开,那渐渐拖长低矮下去的声音仿似天籁仙乐,笑容渐渐敛去之时已象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原来他对别人的看法是如此在意,他对呆子能行人事又是如此的自豪。仿似因为有此能力,呆子的呆也就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他与那些精神病也就有了本质的区别。他就这样营造着一个虚幻的,想当然的建筑,却是不曾料到有一天将会被呆子当众挺起的,闪着水汪之光的生殖器所毫不留情地砸了个稀烂。不做那事,呆子还是呆子;做了那事,就和畜生没什么两样了。
院子里的叫声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起来,我们无法看清呆子在做什么,但凭着那样的叫声就足可勾勒出一副具体的图画了,想象甚至比真实要来得更为的刺激。在那样一个逼仄的小院里,禁锢等于是变相地把呆子推向停不下来的欲望火焰里,带动着把每个听到叫声的人一并拖入进来,而一次自然的入睡于我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困难与奢侈起来。我颇费苦心地对CAPEU保持着缄默,同时又试图不让他人看出我们夫妻间发生了什么龃龈。一切看似与往日寻常生活没有什么不同,这其中却只有CAPEU最为清楚。我从未对CAPEU解释或者宣告什么,只是自某一刻起开始了自然而然的沉默。这是一种夫妻间的默契,CAPEU自然会感受到我冷冷的敌意。我得到了一种刻意的自由,只要这种刻意坚持下去,睁大着警觉的双眼,那样的自由就永远不会离开我,我将会如一只吐茧的蚕,逐渐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渐趋完美地构造出一个一个人的世界。而夜晚的失眠似乎正是刻意所要付出的代价,它不容许我混沌下去,它不容许我在一个刻意要保持距离的人的面前暴露出内心中最深处的秘密。我一动不动安静地躺着,尽管呆子充满激情感喟的声音已经过去很久。在外人看来,它或许和晚上某个很长很放肆的呵欠一样,没有什么分别,至多只是在嘴里含笑骂一句,个狗日的。而我的头脑却象是个忠实的录音机,把他的叫喊丝毫毕现地录制了下来,在这样一个什么声音都隐去的夜晚,唯有它在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播放着。这是一种嫉妒么?我肯定会矢口否认。但脑海里浮现着的却是呆子昂起的那根生殖器,它被夸张地拉成一个近景,逼在眼前,甚至能看到跳动的青筋,如蛇头一般左右环顾,四下逡巡。它不再是呆子那幅愚蠢的面相,相反却有着一个成年男人的凶残。我用来抵御的武器又是什么?是一根同样勃起的生殖器?它活在过去,活在呆子当众性交时的那一个场景中,现在它已经远离了我,远离了我与CAPEU的夫妻生活。呆子近乎疯狂,仿似世界末日就要来临的性交与我的持续不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耻辱终于无法摆脱地罩落在头上。一个自以为幼稚无比的问题现在却是换上深沉的包装,重新被提了出来。我到底应不应该羡慕呆子?小时羡慕呆子是因为每天早晨的肉包,在后来自然觉得可笑无比,那么现在的羡慕在将来也肯定是会同样的可笑吧。这就是我应加以否定回答的理由,一个无法最终说服自己的理由,因为我无法透视到将来,此刻的性交与小时的肉包一样,构成了生活里极其重要的一环,甚至是目的。呆子有着肆无忌惮与恣意的本钱,不仅仅是对他人,还包括自己。他毋须上学,上班,考职称,人情往来,处理与妻子间的关系,考虑生与死,永恒时间的问题,他没有恐惧没有害怕,上天在他三十岁的时候送给了他一样最好的礼物,让他一尝快乐之源,并由此沉溺其中,迷恋不已。他不懂得见异思迁,没有心因性阳痿(这是我最近下意识里翻寻的一些资料,并由此怀疑是否是对CAPEU的身体产生了厌倦所致),他始终如一,乐此不疲地把精力花费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我甚至怀疑呆子分不清貌美与丑陋,丰腴和瘦弱,所有的女人都只是同一个女人,只要能给他带来那种快乐的就是女人,只要挺着生殖器的他在胡乱地探索后最终得以进入,只要那只生命之源的洞口能够被进入那就没有任何的区别。过去的呆子是最下层,但在如今的我看来他却已经带着他的生殖器高高地盘踞在云层之上。有哪个人能够比得上他不分日夜,想要就要的快活?人生的目的在呆子的面前,在我悲观的眼里是否又会化作一声充满空虚的长叹?
我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CAPEU也应该早就是睡着了吧。床上的思考让我看清自己,但同时又面临着另一种焦灼,如同是不管进入什么样的境地却总会绝望地发现有着新的问题在前方等待着。随着夜深,失眠带来的烦躁也是愈加扰人。我无法频繁地翻身,在他人面前暴露出内心的焦灼,而不是一心想要营造出的心平气和,怡然自得。手脚似乎已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束缚,强迫着我去面对一个一成不变固定的场景,不管我是否愿意。呆子所构成的强势我无法逃避,在极端而又烦躁的思绪里,他和他的生活方式已近乎完美,毫无破绽,如同电视广告频频出现的三口幸福之家,生活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喝着精纯营养丰富的食用油,用着泡沫丰富去污力强的洗衣粉,睡在蓬松柔软的席梦思上,面露只有天堂里才会有的微笑。他们就近在眼前,每每却又擦肩而过,最终却是神情痴傻的呆子盲打误撞地闯入进去,这是上苍的偏心还是公平?我所遭受的苦痛又是否是一个神经多疑者所必须经历的惩罚?
有这样一个关于呆子结婚的笑话。说的是才进洞房没多会儿,呆子就神色张惶地跑出来了。他对一个鞋匠说不好了,不好了,新娘的下面有个洞,你赶紧帮我去补一下吧。鞋匠说好啊好啊,你就在外面等。鞋匠出来来,对呆子说补好了,你进去看看吧。呆子进去没多久又跑出来,冲鞋匠骂道,你个狗日的我让你用线缝起来,你为什么要用浆糊把它给粘住呢。虽然这是一个很老的笑话,但我却有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了陌生的位置,好似第一次听说。在最后解包袱之时那对呆子辛辣的调侃讽刺,充满着的猥亵味道令我解气不已,它甚至从我紧闭的嘴唇里冲出来,发出了略带沉闷的噗嗤一声响。紧接着,从身边的黑暗里响起了一个清楚而又冷漠的声音,神经病。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身边的CAPEU和我一样,在黑夜中睁大着双眼无法入睡。她没有隐瞒这一点,相反在抓住我的破绽后,以她的声音明白无误地表达出来。于是她的失眠反倒成了一种监视,一场胜利。我则成了一名失败者,即使知道在被看穿后,还是固执地不作出任何的反应,自欺欺人地把那只不过是一句梦呓的幻想演下去,纵是野火烧身我也绝不会动弹一根手指。黑夜里的姿势显得僵硬无比,了无生气,睡眠早就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如果说先前我们的关系因为有着那么一丝牵绊而没有完全扯开的话,现在则因为她的这句很清楚地神经病而撕去了遮在眼前的面纱,两人的不和一下子就正大光明耀武扬威地蹦了出来,表现在了各人的神态动作上。
女呆子的叫声也开始不分昼夜地变本加厉起来。相对于男呆子那短促而中气不足的声音,她的叫声要长久凄厉得多。我们无法得知紧锁大门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样肆无忌惮带着苦痛的叫喊在每天出现的次数越来越为频繁,委实弄得人心神不宁,更让人忧惧着某一天终会发生一个出无法想象的惨况,一出冲到最高潮的悲剧。在一致强烈的要求下,呆子父亲最终还是不得不作出妥协,把他们给放了出来。呆子站在门槛上,眯缝着眼抬头看着太阳,经过这近一个月的囚禁,他的皮肤似乎变得更为白皙松软,有如一名韶华女子,但这却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就象他把众人的哄笑误会成一种鼓励一般。她带着踉跄被顺势揪出,呆子侧过头,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的脸,不由分说地两手揪住了她的嘴巴,把皮往上拉着,同时他媚笑的脸转向人们,他要让她的笑容跟他一样的好看,他要在人们面前做出讨好的模样,展现出两个呆子完美的笑容。人们的哗笑声是否就是对他最大的奖赏?我们是否又误会了呆子?因为接下来的他随手就是一个巴掌,清脆地抡在女呆子的脸上。所有的笑容在刹那间凝固,继而变得无趣,甚至于在内心中有些惊惶,为呆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暴力倾向。人群各自散去,只剩下呆子继续傻笑着紧紧搂住他的女人,那个有着幽深潮湿之洞的女人,她则因为被搂得过紧淡漠的脸庞显出一股说不出味道的变形来。看着那些默不作声散去的背影我的心中同样充满着一股快意,仿似呆子的那记巴掌是一个神来之笔,是替我实施的报复之手,为他们的无聊,为我对他们正产生着一种愈来愈浓厚的莫名敌意。
呆子爸爸落寞地坐在巷口,对先前就发生在家门口的一场闹剧有如聋哑一般不闻不问。我记起有一次看到不知为何事,他站在门口脸红脖子粗地冲里面反复骂道,我死了就好,我死了就好!他现在却是连这样一点力气都已失去了。但他脸上的悲怆却是带来了另一种意味,仿似那是一尊悲剧化身,使人总要退避三分,不敢贸然接近。就象以前每次看到那张脸,总会由于联想到呆子的房事而忍俊不禁,老子与儿子被放置在同一个令人发噱的喜剧性场景中,如今那张脸却早已因为一场悲剧而带上了令人敬畏之色。小巷中人带着同情远远观望,或许他们甚至是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的吧,他们自以为比呆子的家庭要生活得好么?先前的那样一桩事猛地警醒了我。
难道我们不也是不自由的么,只不过是来得更为隐蔽罢了。就象先前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为呆子感到可怜,他就象是马戏团里一只供人玩弄的可笑狗熊一样。可谁又会想到接下来的一记毫无征兆的响亮耳光,有如抡在了每个看客的脸上。那就象是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每个人都是那样迫不及待扑嗵扑嗵地跳入进去。此时的呆子依旧一脸媚笑,倒是让人心存几分犹疑起来。他就象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神灵,那痴呆的神情背后分明隐藏着一丝嘲笑,而我却曾是自作多情地替他承受着一种不可言状的羞辱。同时我也发现了与呆子爸爸的共通之处,那就是我们对将来的某个不确定的时间始终怀着莫名的恐惧,甚至因为它的无法摆脱而形成了一种急切的期盼,尽管他的这种恐惧是由对呆儿子的忧戚而起,但这种恐惧本身却是没有什么差别。那么我就不是孤独,不是杞人忧天了,每多一个落水者我的内心就会多一分安宁。那么混沌的他们是否每每总要等到灾祸临头之时才会有份迟到的警醒呢?谁又能说小人物的家就没有衰落,敏感的我仿似已经看到原本一个相对正常的家在呆子毫无节制的性欲下(过去它又曾多么让呆子父亲深深为之骄傲)正变得风雨凋零,摇摇欲坠。
呆子的秘密却是有一天被我在无意中发现。女呆子浑身赤裸地奔跑出来,她略微有些耷拉下来的乳房与下面在隐约路灯里显出是灰蒙一团的耻毛只在我眼前一闪,就已被紧跟而出的呆子一把揪住,顺势揿在墙上。呆子往上顶了几次,却总又落下来。他的两条大腿紧紧夹住着不停扭动的女人,褪至膝盖处的短裤似乎绷得他很不舒服。到这时我才看明白过来,呆子阳痿了,他已经不能进入了。只不过看上去他还不能接受这一点,不明白那个过去那个坚硬的东西为何现在变得软塌塌的,在这样一种跟过去相比毫不逊色的强烈欲望下。他一遍又一遍地徒劳重试着,同样是一遍又一遍地颓然落下。最终他腾出了一只手,在胯下激烈地运动着。他的另一只手则显出同样激烈的频率,女呆子手伏着墙,仰头发出了如刀割一般的尖声长叫。那就是每天不定时所发出的熟悉喊叫,向四周迅即地扩散开来,划破黑夜,越上围墙,冲进大门,固执地欲把她的感受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中。呆子低着头,他的两只手就是想象中搭起的桥梁,把他软弱不举的生殖器与那个神秘之洞联结起来,以到达那同一个快乐源泉。因为要同时顾及到两头,呆子略显狼狈。那不停摇摆的头却又是如此专心致志,乐此不疲。终于在不长的时间内,呆子如筛糠般抖动了一下,傻傻地怔在原处,似乎接受了一次神明喻世。几秒钟后,在女呆子渐渐低下去的有口无心的呻吟声中,呆子原本绷直的身体一下子松驰下来,象是在地上堆起的一瘫肉。那堆肉慢慢往后退去,放弃了对女呆子的坚持与逼迫,折回了屋内。
这之后没几天的一个礼拜,风和日丽,小巷里充满着一种双休日特有的喧闹市井声,女呆子让一个拾荒者给带走了。她趿着没底的皮鞋,嘴里起劲地咀嚼着拾荒者塞给他的一件什么东西,目不斜视,面容平静地伸出她的右手任由拾荒者牵引。或许从此刻起她就不会再记起有关这小巷里发生的事情,不再感觉小巷里的人似曾相识,所有的人都看着她,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她扰乱了小巷原有的生活和平静,不可能指望有人挽留,或许她也不需要挽留。我的心中升起着一股阴郁的快乐,优势已经丧失殆尽的呆子即将失去他最后的本钱, 从今以后,他的人生再一次从高高的云层跌下,再一次地不会令我向往羡慕,再一次地让我意识到过往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再一次地呆子变成了我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呆子。我是唯一一个可能会把女呆子拉回来的人,但我不会去做。我幸灾乐祸的想法隐藏在集体的漠然中,卑鄙将会被冲淡,令人平静坦然。而此时的呆子却是不知在何处游荡,全然不知厄运已经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女呆子被一个人领走了。她莫名其妙地走了,就象她莫名其妙地来时一样。一个人的一生中其实是否有很多这样的情形。许多人和事物只能被我们拥有某一段时间,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开始与结束其实十分漫长,对我们来说或许真是一件奢侈之事。我不知道在呆子的眼里如何看待这事,她本来就是一件虚无飘渺之物么,站在阳光下就会象水一般蒸发于无形中?目睹真相的我们其实一样的蒙MEI,那平地里冒出不知所踪的拾荒者不同样是散发着一丝神秘气息么?而从巷口无声巧合转出的那个高中女学生更使得那象是一场经过无数次排练的话剧了。她沿着墙根闷着往前行走,似乎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十分的清楚,这边上站着些什么样的人,说着什么样的话语,发出什么样的笑容,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曾经无数次地我会迷信地想她将从那个巷口中转出来,有几回会成真,但大多次进进出出的却总是无关的人。这使人怀疑着无序的生活里是否暗藏着什么规律,我只是还没有找到它而已。如同她这回的出现,事前没有一点征兆。这是一个个子高挑与瘦削的女孩,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却是有着一股独特的味道。我知道她在一个非重点的高中上学,在这样一个小镇里,它往往意味着将会就此失去上大学的机会,在高中毕业后早早就业,成为一个工人或是柜台小姐。一个人的一生也就这样定了下来,在她的脸上看不到那些重点高中女生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及飞扬的青春,有的却是一股莫名的抑郁,而我所恋的正是这样的表情吧。在这样一条小巷里,在我所面对的世界中,却只有她与我有着某种如地下水流般暗涌的相同心思,对人生的看法有着无限的接近。那是一张怎样美丽的脸,虽说欲极力加以隐藏,普通得不为它人注视。青春与悲伤联系在一起,被赋予着无法言说的悲观之美。我不能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背后到底在想着什么,唯其如此,才有着一种无法靠近的神秘。在我夹杂于人群中发出安全的笑容时,却不曾料到她的出现。我的笑容是否将会由此僵硬凝固?她似乎是为我一个人而出现,——人群或许根本就未曾意识到她的出现,笑声没有丝毫的中断阻滞,那名拾荒者脸上的欲望早已经明白无误地溢了出来,泻了一地——她无声的出现与行走犹如神灵所作出的喻示,面对着麻木却又显得软弱无力,无用而浪费,独独指向了我。她对我失望了吗?一股沮丧的心情随即冲击了过来,在让我心情享受了阴暗的快乐之后。她不会对他们失望,因为原本就已丧失了信心,在那里看到我才是真正出乎意料之处,似乎看到一个唯一清醒的人也已是不可避免地沦落了么?一种莫名的勇气开始鼓动着我,那就是拨开人群,走上前,重新拉回带些踉跄脚步的女呆子,到那时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将犹如看着小巷内一个新的呆子的诞生么?在那样的犹豫中,她很快地就拐了一个弯不见,就象神的启示总是转瞬即逝,女呆子也是同样快地消失不见,又如同无法捉摸的命运。只剩下我一个人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幻想中,以试图为当时找到一种最为完美的解决办法,以摆脱心中阵阵袭来的懊恼。
上天似乎听到了我想在她面前成为一名英雄的呼喊,没隔几天就重新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而且边上少了围观评价的人群。几场秋雨一下,天气就已迅即转凉,白昼的时间也如同被上帝之手调过一般,飞快地缩短。那天下班后只是在单位里耽搁了一会儿,出来时天就已全黑。从很远处就可看到黑乎乎的巷口边上立着一个人。虽不敢完全确认是她,但心已提早地强烈蹦跃起来。她来回地逡巡犹豫,就象是一个人陷入了对人生问题的沉思中。我跃跃欲试着,我就是那个那解决她困惑的智者么?我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自信,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个悲观,四处找寻道路,无望的人。亦或我是要把自己的悲观与无望作为一种有条理的体系灌入她尚年轻的头脑(她缺少的就是这个提升到理论高度的条理,悲观和无望显得是那样的朦胧,纯粹出自于本能的反应),让她与我一起享受悲伤带来的快乐和颤栗。人生问题没有解决之路,我的到来只会给她指明悲伤的方向。
直至走近,我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她的神态不象是陷进沉思,而是略显焦虑。时不时就抬头望向四周,象是下定决心要进巷子了,可在刚刚举步时就已迅即退却,好象巷子里有着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她那种怯生生的情态很容易激发出一个男人身上的英雄气概,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象我这样一个显得有些懦弱的男人。但我还是先很小心地探了探,里面没有狺狺低吼,两眼喷血的恶魔,只是呆子一个人很安静地倚在电线杆上,直直地看着那个害怕之极的女生。
只要生活在小巷内的人都应听到呆子垂死拖长般的呻吟叫床声,即使你今天错过了,明天它也会坚持不懈地响起。呆子在她的眼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或许那个夏夜呆子的施暴她也曾路过现场?呆子是否已化成男性身上一种丑恶的象征,甚至是一个目前她不愿意或羞于面对的性的化身,充满着丑陋和暴力(而我在她面前竭力要表现的是否是男性身上的善,一个悲观,懦弱,见义勇为和无性的男人?)。同样她这种怯弱的神态使我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两年前的CAPEU不也是以相同的表情绕呆子而过,时光使一个女子转变得是如此之厉害,此情此景到最后也只剩下一捧伤感了。我喝了一声,呆子不情愿地缩了一缩,隐身于黑暗中。我这才意识到这是在女呆子在被人拐走之后头一次看到呆子,他好象没有什么不正常,莫非遗忘之川的力量在他身上就真地这般强大,他痴迷于其中的快乐,拖长的呻吟都化作了渐去的回音,竟是一点点痕迹都未曾留下?其实呆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作出什么过格的举动,莫非我错怪了他? 中间隔着我,她小心地经过了呆子。走过一点路后,重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却是轻轻啊了一声。我扭过头,阴魂不散的呆子正悄无声息地跟在我们后面。我被他结结实实地给吓了一跳,他就象个幽灵,不见分量地贴在我的背上,得以一窥我的内心。我十分恼火地转回身,大咧咧地搡了呆子一下,蹙着眉头问道,干吗,干吗,你要干吗?呆子很壮实,一点反应都没有地纹丝不动着。我心里有了些惧怕,从小到大我并没有敢与任何一个人包括呆子有过肉体上的冲突,我也立刻联想到他痛打女呆子时那扬起的蒲扇般的多肉手掌。阴影中呆子魁梧的身躯压迫着我,使我进退不得。身后却是响起了另一个救星般的声音,小敏,你在这儿干吗?是赵恒勇和他的老婆。
高中女生支吾了一下,手指了指我们,可能是发现难于解释,索性也就与他们一起走远了,独独抛下了我和呆子。一时间里我不知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走去,呆子为什么不再追上他们,莫非他也知道欺软怕硬么?呆子喘着粗气的呼吸声径直而粗俗地打在我脸上,带着一股热乎乎而潮湿的腥味,我不甘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却又害怕了,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事。
冥冥之中似乎有种东西被决定了下来,比如我总会是一个倒霉的,在现实面前处处受制的形象,而赵恒勇这种人则往往在半路上杀出来,捡了便宜,而且留下残局让我一个人去收拾。小敏,一个我所熟知的美丽名字,却是无法做到象赵恒勇那般亲昵地说出口。甚至在文章里都无法写下,用着高中女生那样中性的词。不仅如此,我注意到赵恒勇甚至还拍了一记她的肩膀。这个动作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何况他老婆还在场,除了我才会有这种充满阴暗与嫉妒的想法。当我看到她时是激动着的,发现呆子拦在了巷口就更为的激动,上天总算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可以名正言顺地送她走过一段路。呆子在咕哝两句后,终于往后退去。高中女生仍在原地以这个年龄特有的礼貌地等着我。头顶上的路灯发散出昏黄的光晕,我们一句话也不说,在拖长了身影的小巷里默默地走。她身上若隐若现带着甜味的处子体香毫不知情却又轻而易举地击垮了我,体味着一种被巨大悲伤袭击后的眩晕。我不时频频回头,似乎在防备呆子有没有再跟上来,其实那也只是藉以掩饰慌乱心情的借口罢了。门口隐约泄出的灯光就是我幸福的终点,悲伤的起点。我远远地站住了。少女特有的羞怯使得那声谢谢仅仅是在她嘴里含糊地打了个滚。之所以不再往前,是我以为她的家人或许会说闲话,把她盘问个半天,由此我在她眼里将变得委琐起来。他们是对的。心中有某处地方蠢蠢欲动,我却是强行压制,不敢正视,对自己说这一切震憾都只是来自于时间——过去的某个时候我也曾与CAPEU如此行走,时间把一个人改变得是多么的大啊——我是不可能因为其它而激动的。我发着对时间的感慨与回忆,而时间第一次在我面前不再是一个巨大而实在的悲伤泥沼,相反却是空洞无比,造作可笑。
这种带些强迫性的劝诫并不能成功地让自己正常出现在家人特别是CAPEU面前,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一句空话。饭菜的热气把头顶上的灯光蒸腾得几近模糊,手脚麻利的CAPEU放置好碗筷,越发地显出一种贤妻良母的能干泼辣来。吃饭中途,不知怎么回事,CAPEU突然就提到了我们谈恋爱时在我身上发生的一件意外事情。她连指带划,笑得浑身乱颤,让我惊诧莫名,毕竟我们已经冷战好一段时间了。CAPEU有失常态的表现让我狐疑着,难得对时间作出回忆的她在这样一个特定时刻回忆了这样一件特定事情,让刚刚从小巷内回来的我惊惧不已。同样是年轻时的CAPEU,悸动却已无法再现,我疑虑着CAPEU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她爽朗的笑容里充满了讥讽之意。
我早早地掩上房门,我知道CAPEU还要过几个小时才会进来。我留意着她走出去时的脚步声,一切重又安静下来,世界再次剩下一个人。余悸未定的我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算渐渐平息下来,才能确定CAPEU的气息灵魂已经完完全全地不在身边了。我知道心中骚动着的是什么,所以才会如此提防CAPEU,前车之鉴让我害怕着她可能会再次侵入我的灵魂。一切都要非常小心谨慎才是。
我和高中女生在某个暗淡的环境中接吻了。四周虽然很黑,但不是完全看不见的那种。她的整个身影构出一副呈油画般凝重美丽的轮廓。她眼睛微闭,任YOU我的索求。四下里一片静谧,所置身之处既不肮脏龌龊,也没有慌张催促之意,为我们纯洁的忧郁创造着条件。似乎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发生了,让我们陷入了一种面临分离的悲伤之中。于是接吻里的肉体成份已经被净化了——尽管我们耳鬓厮摩,撕扯纠缠——更多地却是要通过它来使忧郁冲到我们所能承受的最高点。这也是我能想象的最高点,接下来的也只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做一些修改,更正,假设,就象是往下走一段路再重回顶峰,如此循环往复,榨取着每一滴快感。我无法再往前了,那是一个不可逾越的禁区,我不会让她见识到性,在她面前我会是一个永远紧裹着衣服的圣者,对她无微不至地细加呵护,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或许是我不愿见到性,肉体的沉溺将会使忧郁沦为一块可笑的抹布,一个女子如若见识到性后,她身上的美好将会立刻丧失殆尽。于是我宁愿享受着这份有节制的美,也要小心翼翼地把她保存着,至少能保存多久就多久,在我的想象中。尽管是想象,我依然被拨弄得气喘吁吁,疲惫不已,一颗伤感的心甚至已经能够触摸到绝望的冰冷。但面前的一个问题却是让我不得不暂时先把它们给放下。我必须要处理好眼前那根高高竖起的生殖器。它犹如有着它自己的大脑,愣愣地看着我,欲与我进行一次平等而又推心置腹的对话。我的病已经好了,它早就好了,早在呆子阳痿的时候。这种人世里的诡密仿似真空中的一个翘翘板,我与呆子各坐一端。在那个如同是置身于欲望旷野的小巷夜晚,在呆子始终无法入门发出绝望的呻吟声之后,在一切都如潮水退去曾经被划破的夜重新合上它滴水不漏的帷幕之时,它坚硬如铁,昂首睥睨,犹如一根尖矛斜刺夜空,为先前的那一幕激动不已,全然不顾及主人的羞耻。就象当初的悲观并不是由它而起——那样的话只能证明它是一种来自于功利与虚伪的悲观,那么现在它宣告着的正常也并不能使我的悲观就有所减轻——尽管它确实让我感到了轻松,自己并不是低人一等的——相反它是一个浮于半空给人以安慰却是无用的符号——我不会把这则消息告诉任何人,我为这样的想法而颤栗,为这任何人的所指感到了一些卑鄙,但无论如何这却要成为我的坚守。如同一个病人在疾患期间却是意想不到地享受到了病患带来的另一种好处,于是在他痊愈之时,他仍舍不得放手,哪怕抓住一点尾巴也好,他以此疾病而自豪。一旦发现自己并没有阳痿时——奇怪地是必须要有这个前提,才能拥有着审视的资格——阳痿就愈发地凸显出它反抗这个世界的本质来。与它软得如同烂泥一般的外形相比,它的内里却更表现出一种武器的形态来,与悲观相比,它甚至显得是更为的主动和有力。摆脱了生理上的威胁和绝望后,它无往而不利,试图反对着面前的整个世界,或许还会重建另一个唯一而自我的世界模型,我为其中工程的庞大,未来的憧憬而激动——在CAPEU的面前,我将做一个永远阳痿的人,我将为我的悲观找到最坚实的理由,并且毋须承担任何的责任。但心里却同时又有着一股隐隐的担心,似乎已经能够预见到它自诞生之日起就已是营养不良,脆弱无比,无法与那个根深蒂固的世界相抗衡。一股恐惧从骨髓里生起,暗示着我是否已误入歧途,通往深邃黑暗的叛逆遭至的将会是毁灭。失去了原有世界的庇护,我只不过是广漠宇宙下的一个随时都会被碾碎的小小芥子。看着持久不退的生殖器,我们之间有过平等么?当初从CAPEU身上绝望地滚下之时,它不是极显冷漠与残酷么?如今看着它却是有了几分可怜味道,它迟到的挺立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了。楼梯间里响起了CAPEU回来的慵懒脚步声,在刹那间里,我的想法电石火花般急速转变了。我记起CAPEU今天在饭桌上的神态,她是在为我们僵化的关系主动作出和解么?不然她怎么会回忆到过去恋爱时的事情。那为何我就不能原谅我们间的这最后一次?只此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有性生活了。这是一个完全失去理性逻辑,混乱不已的推断,因为时间的急迫,却是让我激动不已。所以我没有再次作出往日里她回来时我都已睡着的假象,相反却是半倚在床帮?。甚至连开着的电视,手边一本书这样的掩饰都未及作出,仅仅就是坐在那里。CAPEU吓了一跳,你在干吗呢?我不作声,脸上是否有着一丝佛陀入定手拈花瓣时的神秘微笑?我又在想着她那样的话里喜嗔到底又是占着多少的成分?CAPEU却不再说话,只是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躺上床,顺手一撸,被子倒有大半给她裹走。面对着冷淡,我是否应该揣测一下她的心理,此情此景应该是由我来采取主动吧。屋外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呆子的一记呻吟之声。那样的声音已经消失很久了,当它再次响起时使人惊异不已,难道是女呆子又回来了么?就连那一声过后的长久沉寂也是显出了几分诡密和恐慌来。平躺于床上的两个人长久不动,犹如陷入了昏沉的睡乡之中,全然不知外界的境况。只图自己快活的呆子并不晓得自己的叫声给一对无法正常沟通的夫妻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此时我才发现自己依然是爱着CAPEU,只不过这份爱与以前不尽相同,只不过现在有些事情我没有想清楚,只不过是那种做爱时的血脉贲张完全投入撕扯揉捏会让一个因为时间而伤感的人感到难堪,担心着黑暗角落里某个监视他的人会发出嘲笑之声。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愿意慰藉她,让她感到来自于我的爱意。但现在已经晚了,自从呆子叫声响起,它就已经注定晚了。我总不能在呆子的那声叫喊后再把手伸向背对着我的CAPEU吧,那样子是不是在说两个正常人要在呆子的指引下才能过上一段幸福的夫妻生活?就算我可以不管不顾,CAPEU也绝对会反感地把我那只手挪开。
墨团一样的黑夜看久了, 就透出一点微弱炫目的光来,隐隐地露出幕帏后面的本相,激得我一身冷汗。与高中女生在小巷里的靠近,随即就有了CAPEU反常的回忆。在试图和解之时,却又响起呆子的呻吟。如果说前者还是做贼心虚的我臆想出来的话,那么在这个暧昧时分拿捏得如此之准的呆子叫声又是意味着什么?它不由得我不信在这茫茫的众生与时间背后,在看似一切都已沉沉睡去的夜幕中或是忙忙碌碌的白昼里有着一只巨大的上帝之手。他就象是个亿手如来,或者脑袋里安装了超级计算机的芯片,面对着一块硕大无朋的接线板似的东西,插插拔拔,通过看似平淡无奇的琐屑小事,安排着人世间的一切悲剧,喜剧,正剧,闹剧,一场离别,一场离别后的重逢,一场偶遇,一场偶遇后的分离,喜极而泣,泣极再喜,警告,暗示,劝诫等等等等。开始时为那只忙忙碌碌的苍白的手感到的恐惧感迅即从脑海里飘然而过,随即而来的却是一种奇怪的坦然。它似乎可以就此解决困扰我的一切问题,让心从此得以安定。时间看似那般的神秘与残酷,其实也不过是上帝手中的一颗借以说事的棋子罢了。那么对于我们这等尘世间的人子又何苦去为它苦思冥想,忧劳不已呢。想到这里,仿似黑暗里的房间一下子就水银般地泄进了无处不在的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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