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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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流安静的凝固在一起，马路中央的绿化带上，三棵杨树，均等的插在另一
棵树的左侧，排列之间隙烘托出无数个枝叶下垂的拱门伸向远方。越过了城市的
上空，地平线在上升、不停的遥指星星在白昼中隐秘的神秘位置，同样的，是无
数个。他们的投影在安逸的苍空中孤独的摇摆不定，似乎正在窃窃私语、谈论着
今儿的天气和一个未成年女人的乞讨，可以确定的是：未成年女人已经性成熟了
，他们感到不可思议，在这个噩梦一般的城市的历史上，她是第一个。原始人类
早年的活动好像仍旧在影响着这个海洋中沉眠的未来世界。百万年之后，神迹展
现的那一刻，沙子按照平方根的原理在拓展着，山洞里的野人被驱逐出去，于是
他们成了始祖，正如雷电在百万年前把他们从森林中驱逐出去一样，他们惊慌失
措，忐忑不安的感到自己的命运就要发生变化了。宇宙的意志不可阻挡的开始了
一轮又一轮的旋转，经过这样飞速的转动，他们从蒙昧来到了未来。未来、未来
是怎样开始的？又是怎样开始的呢？它过于神秘和难以揣测，所以人类发明了几
何学，在三角形、四方形和圆形中，一个人的宿命是可以被规定在唯一的一点上
的，所以，行星开始施加自己的引力，造就了一个文明的诞生。然而，在未来发
生的前一刻——也就是数万年之前的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在无秩序中做着布朗运
动——他们相互碰撞、彼此挤压、认为世界是被大型猫科动物统治下的杀戮战场
。恐怖的记忆深深烙在“精选”之物的精神史上，当他们从胎儿成为一个生活在
这个城市中的奴隶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受到宇宙和行星引力的控制，下意识的开
始自己并不卑微却总是要变为卑微和消失的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星相学在一千
年以后，只剩下了一些可怜的统计数字，这些小数点后面的零头儿，即是他们存
在过的证据。模仿自然的意志和被模仿的那些自然意志的外形，始终都停留在未
来开始的那个时候，穴居人的壁画、泛滥的洪水与那上面的死尸、天火熊熊的燃
烧着，周围散发出一股人肉的味儿……赤裸着的，过去在未来未开始的时候，是
永恒的主题，从此可以断定，古希腊人比中国人要原始，他们赤裸的习惯从树上
一直保留了下来，这些残存的记忆和在梦中偶尔回现的古老的一段时间形成了特
别的传统精神，赤裸着。

    我是谁？

    汽车侧面的玻璃是茶色的，我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脸在那上面灿烂的笑着。
为什么我觉得那个活生生的人，在茶色玻璃中露出怪笑的人，并不是我。这让我
深感忧伤，的确，那个人不是我。他在原地打转儿，别人看不出他的焦虑，形形
色色的人，总让我恐惧。那些陌生的动物包围着我，不怀好意的左右窥测，伺机
下手，我会死在大街上的，我想。这迟早要发生，他这个与他们无关的人，甚至
都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因为他们太庞大了，且无时无刻的不在他的周围。一阵恶
心来了，我发觉他还在微笑，是的，微笑，但它并不代表任何意义，他的生命已
经步入了衰退阶段，如果微笑可以保存他的个人尊严，但我总在想，这大概是不
可能的。他有什么尊严呢？他是孤独的、刻意而又固执的保持着他的尊严和孤独
，这终将会害了他的。这个人内心的纯洁看似美丽却是丑恶的，他那一副阴郁的
样子，使他被排斥在千里之外的某个沙漠中。粗暴是他的性格、残酷是他的本性
，然而人类制定的所有规则都永远的束缚了他的释放，我感到悲哀，并不是因为
他是那个影子中摇曳的亮点，而是因为一想到在束缚他的同时，我也被他束缚住
了，就觉得自己是那么可怜。我憎恨自己，常常是用麻醉来实现的。我鄙视自己
，没完没了的污辱和嘲笑挥之不去。虐视和对他的崇拜，真要命啊，他在我心目
中是尊不倒的神像。我向往的善良被他否定，我傲视的资本被他击碎，总之，我
的一切都只能在他的内化中才偶尔得到赞扬。我鼓动他：相信暴力吧，你理应统
治那些动物，在他们面前，你堪称伟哉；相信你的意志，它能征服所有你所看到
的，你应该是一个暴君，自然在你面前俯首帖耳、颤抖不已。你应冷酷无情，去
讪笑那些微不足道的道德和古老的价值观念。每个夜晚，他沉睡之后，我就出来
了，我刺激他，用梦境展示真实的世界——黎明前，你将会变成吃人的野兽……
我是一个幽灵，寄存在他体内，但我知道，而且自从我从自我的永恒沉睡中苏醒
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个身体早晚、早晚是属于我的。

    移动的囚车风驰电掣，透过窗口，人们在里面矫揉造作的扭动自己下流的姿
势。我一度幻想，汽车会这样一直开下去，再也不停靠在一个个都市中的码头边
上，它发疯的离去，离开人们的视线和限速线的桎梏。它会永远飘荡在城市的大
街小巷中，乘客们在渐渐老去，最后全部死亡，枯骨散落在座位上，尘土堆积在
玻璃前，掩盖了监牢的入口和所有窗户。售票员在开怀大笑着，她是司机的女儿
——她苍白的骷髅嘎嘎作响——她的父亲在驾驶着这趟死亡汽车，毫无目的的穿
梭在厦寓栋舍的空地上，那两个在他眼窝深处闪闪发亮的红色光芒，总要在微弱
的苍天开始沉暮时方能被看到。临死前，我注意到，汽车正在慢慢消失。颈椎已
经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那时候，我看到死神美丽丰腴的双臂已经张开。狂笑着
，车子驶入了一座涵洞。晚霞从彤红蜕变到紫青色云端的一抹残余的宴席，这也
许是告别人间的所有方式中，最美好和最大胆的一种。今天，我在公交车站看到
了一张告示牌：凡乘车者，上车前须脱掉自己的裤子，挂在车门外面……凡此敬
告。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所有穿着裤子上车的人，将被罚款一百元并会当即被赶
下车。我看到等车的人中已经有正在脱裤子的了，如果汽车必须遵守交通规则，
那么乘客同样也要遵守这一规定，自然，任何规定都是没有道理的。确切的说是
规则服从于自然的无序，车门关上了，外面挂着的各色裤子垂直的挂在一块，而
且是井然有序的排列着。我注视着车缓慢的加速离开了大地的尽头——那些裤子
随风飘荡形成了一面独特的旗帜、一个标志物。我从地上捡起一份昨天的报纸，
头版上赫然登着：本市个大商店决定今后只卖连衣裙的消息。那么，从明天开始
人们只能穿着裙子在城里出没了——因为，穿裤子上车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们必
须改变我们的生活习惯。习惯大约都是一些不良嗜好的集合，所以人要固执的坚
持自己的习惯：吸烟、蓄须、戴耳环、八字脚、披肩发、一边吐痰一边小便、高
声叫嚷以及放屁。或许习惯仅仅是每个人自我意识的全部了，除了这些，我们都
要在“脱掉裤子”等规则下生活，靠左侧行走，不能随地大小便还有不可在地上
爬行……我想，若在城市的街道上，人人都在爬行，那么一切社会问题也就都不
存在了。爬行是一种美德，它不会让人拦路抢劫、强奸杀人、也不会造成交通混
乱、盗窃与拥挤，爬行，是不被接受的毋宁说是不被规定的。这是历史问题，人
类不能回到、再一次回到爬行的时代，禁忌是如此迟缓。“一个爬行的人”不能
成立么，人与爬行并没有任何联系，爬行不等于人而人也不等于爬行。然而，人
依旧可以爬行，仅仅是出于一种习惯了的生活习惯。恰如我的一个习惯：绝对不
在车里朝外张望，也就是说我从不在车里欣赏外面的景色。明显的理由，事实上
看起来说明了我的脆弱和神经质——不论在行驶着的车的那个方位和角度，我从
窗户望出去，看到的只是而且无疑例外的都只是——倒退。建筑物在倒退，人和
脚下的河水在倒退，路程在倒退，天空也在倒退、太阳和云层后的星辰统统倒退
过去。我发现，我与我的归宿、目的地的距离正在拉近，也许可以这样说：我被
我的归宿吸引着从我逃跑的直径距离内，被收缩回来。收缩这个词只是说明我逃
亡的时间，而时间搅拌混合在一起就扭成一条干瘪的历史。它像橡皮筋一样，从
原点开始，在我自以为是的作用力下猛然拉长了，这往往意味着，我试图逃走、
从我被日月星辰固定的那个位置上逃跑，然而哪儿有压迫哪儿就有反抗，我压迫
自己不可更改的命运之轮企图使它变成正方形、或者等腰三角形。自然的反抗永
远在个人的压迫之上，那时一股力量，向心的力量将我拉了回来，以便让我又一
次开始逃跑的本能得到加剧。前进，只是倒退的一个借口。我，无力去疲惫。

    监禁甚至比肉体的压抑更要强烈，而且持久。从家庭到其他陌生的、有些陌
生的房间里，与在奔驰在归途的车里，都只是将监禁的范围适当调整一下。这是
为什么我那顽劣的习惯促使我永远在这么个大箱子中，永远保持沉默。目不斜视
的扪心自问：你的良心呢？长期的治疗，好歹让“你”不再出现了，你—精神分
裂的另一半，还需要什么良心？那东西不属于我们——你和我，而只属于他——
在固定位置上毫不停歇的奔跑的那个，他。我们仨迟早要被那个良心给吃了。被
牺牲掉的人，良心……人怎么会善良、又怎么会有良心。童年时我问你，你说不
知道，后来你说因为你就是良心，以后的事就简单了。我无数次的打算谋害你，
但都被你躲开了。你是成心的，我很清楚我无能为力，我杀不了你，但我不能永
远生活在你的阴影里。有些年头了，我已经忘了你。可惜，一切似乎都没结束也
没有要结束的征兆。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我坐在车里，沉湎于自己编织的幻海之中。像我这样
的人，假设我是人，那么我竟是这样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作为人我是相当自
卑的，人类是可鄙并不在于人类的缺点和优点，也不因为他们是人就是肮脏的一
群畜生。而在于人类是唯一可以去判断他们所不明了事情的唯一一个品种，他们
承受着每日剧增的恐惧而无时无刻的不表现出他们的麻木和无畏。他们从不敬畏
自然的力量，整天无所事事，形象猥琐不堪，他们有一套颇为复杂和繁琐的规则
。他们甚至不会用尿液标明自己的领地和不会用嗥叫从远方打招呼。人，真的是
一种活生生的物种吗？就像他们自己宣称的那样，但在很大程度上人是不可以被
称作为“人”的，并非是他们不配，这儿没有配不配的问题。因为根本上说，他
们更可能是另一种别的物种，人这个称号对于他们过于不相称了。悲壮的，准确
的说是被我所渲染的一层又一层的悲壮色彩，均匀的涂抹在“人”这个方尖碑上
。你又在诬蔑自己了，你说。当时的情形我历久弥新，太深刻了。刹那间，你又
回到了我身边，先是一阵哆嗦，然后就是两难的复杂心情。你是一个危险的情人
，但我在冥冥之中似乎已经预感到你早晚还是会回来继续你的骚扰和报复，只因
为我不屈就于你的淫威。即使你已坐在了我的旁边我也知道，你还不敢，至少现
在你还不敢靠近我。这个想法令我悲伤，似乎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他或许是一个
被定义为忧愁的人，而你和我都只能分享或者独占一个他——这是三位一体的。
我们可以组合成一个整体，但显然不可能实现，所以我只好让位，彼此交替的此
消彼长着。他从来都不说话，他被你和我玩弄在所依赖的阴谋中。他越来越近了
，不是吗。

    透过车窗，锗色的涂层染红了世界。那些倒退着冲过来的骑车人，频频压着
白色的印记从你眼前穿过。他们匆匆的来到这个世界又匆匆的消失掉。暗红色的
世界里并没有你的位置，所以我如此的轻蔑是因为“不在那”，但紧贴在后面的
种种说明文字上，却有你的名字。没有实体的你总要以我熟悉的方式潜回我身边
。宣布那种早就为人们司空见惯但依然熟视无睹的存在，我相信长久以来，这种
重复的出现就是——爱情，除了出走我一无所有，而出走又总是回到老地方故此
走来走去还是那些东西、那些人——是的，陈腐。我明明看见了，可又不能说出
来的，就是陈腐。重复着自己枯燥的一天一次的出走以及回到走时的起点，这算
什么呢？密密麻麻、麻麻密密的线构织成了透明的网络，空气被各个方向纵横交
错线分割开了，在割裂的时间上，我走出好几种你，他们排列整齐的拥挤在一个
空间里，形成重合在一块儿的一个点上，分不清谁是谁。你我彼此在彼此的世界
中相互依偎，然而不论是怎样的组合，答案都是对面的那一个，所以我们从来不
抱怨，看，蓝天和蓝天上的白云被蓝色透镜般的玻璃变成了那个样子：乌云密布
、阴沉沉的空中干净极了，未成年的雌性乞丐埋头在玩弄着自己的鞋带。所有的
面孔集中表现了空气中浓烈的焦躁和性饥渴。我看到了由同性恋组成的云彩，尽
管我坚信他们是色彩纷繁的，可漆黑的皮肤仍然掩盖不住他们的爱情。你的脸色
又沉了下来，是否是因为你听到了你不喜欢的东西，然而你总不愿承认，你厌恶
的恰恰是现实而迫切的，所以你时时刻刻刻意回避让你猝不及防的事实，从我眼
前溜走。哦，这说明什么呢？你还不够成熟，你还没学会忍受、你的秩序对于你
来说，无非是说说而已。我说：“你的尴尬正说明了人类的龌龊”，以后我会注
意绕开这个词儿，所以你就别抱怨了，况且你说的话，不仅我听不到，任谁都听
不到啊。免开尊口吧，如何？这么唠叨远不如望着苍空深处聚集的黑点儿更有趣
，尔后我终于发现：黑点儿只是玻璃上的污渍，但它们细密而饶有兴趣的排着奇
妙的阵形落在空中的那些不安的位置上，它们疯狂的移动着，没有轨迹也没有目
的。这是一个刺激，相较而言，它或许还不够刺激，因为我觉得眩晕。站在边缘
上边，风不小可没有力量，多么具有讽刺意义，别在意。因此我们从一个个分散
的个体终于变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整体，吹着风的青春被理解为固有的羁绊。我
到站了，车到了终点。风开始大了起来持续着软绵绵的特色。

    怎么说呢，在终点站我无所事事，和其他人一样，自从下车以来反而没有了
任何的目的。但人生难道真的就是有它的目的吗，它起码是在随意之中变态的，
应该走向哪里，车可以毫无顾忌的走在固定的老路上，因为车并不负责给我指路
，它的责任不过是送我到达一个起点、另一个起点、无尽的和无数的那些起点完
美的按照回路设计图的古老习俗已经被神在百万年前就安排好了，从这里、从那
里、此处、别处林林总总的数不清的起点，将我封闭在那个图案的内侧。而，其
实，我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立体的图案同时也是平面的，它的内部四通八达，所
有的点都被打通了，可它是封闭的，这二十几年来我找不到出口。早先的时候，
我曾以为所谓“出口”大概是一个唯一的通路，但二十年来的秘密从未被解开，
我隐藏在自己的心里头，压抑着它，也被它压抑着，我们在相互嬉戏、调情，和
所有同性恋刚开始时是一样的，那不过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哆嗦，没有别的意思
。罪恶就从此刻露头了，说是罪恶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我要疏远女人：
野蛮的个性和与自身完全不同的构造与特点，你要压在她身上，我在远处瞧着，
真恶心！你，此时此刻在我看来，是那么微不足道和空洞。所以我决定撕碎你的
秩序和你安排的那些仪式，在被我有意识的“客体化”的同时，你的意义早就被
缺席的法官们给否定了。我要这样做、那样做，总之是和异性不同的方式，寻找
没有出口的出路，宛如我所听到的一个传说那样：
“在古代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国王建造了一个巨大城市，他把他所有的臣民和军
队都安置在城里。渐渐的，时间过去了一百年，城里已经从过去的荒凉和孤寂变
得如此的繁荣和喧闹，此外由于人口的增加，城市不断的扩大自己的规模，仅城
墙就从过去的一道变成了十道，君主与他的城市安然的度过了三百年的漫长历史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但很快君王就因为害怕人们会离开这座城市而彻夜不眠，
他苦思冥想，召集大臣们商量。‘我说，怎样才能把人们都关在城里，不让他们
逃走呢？’大臣们纷纷给出各种建议，但那一种方案都有纰漏，所以国王越来越
感到事情的棘手和可怕。无奈之余，他只好下令封锁所有城门，并把城门拆掉。
从此，这座城市不再有任何进出的门和通道。更重要的是，每一段完整的城墙都
把自己的内外分离开，就这样，很多个封闭的城墙终于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绝壁
。人们被彼此分开，在无尽的城墙下面继续自己的生活……至于，国王为什么要
限制人民的外出，谁也不知道。”
这个神话般的传说似乎还隐藏着更可怕的秘密，因为城并不是一开始就没有出口
，而是人为地堵住了出口。每当我看见那些车行驶的时候，就会觉得，那黑幕的
帐帷徐徐落下，而它是何时落下的，没有人清楚。车的航线是没有开始和结束的
，就如同这个封闭的城市一样，在回环中耸立着无数的黑帐，而它的中心则形成
一个崇拜生活的舞台，每一个人都分成你、我而保持着各自的中心原点，并由此
扩散成一个又一个的同心圆。此外，人人都在自己的回环内旋转着，那些环城线
路上的每一个点都是意外的起点，由此你们又一次开始了各自的旋转。出路并不
在脚下，因为出路可能是不存在的，所以我能看到的仅是被压低了的阴郁的天空
，甚至连天空也被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包裹住了，我想停下来，停止那无形的旋
转，好好看看世界。但这做不到，所以我每次所寻找的出口，都不过是下一个车
站。

    车又开动了，外面的裤子在迎风飘荡。但此刻，是否还需要车已经无关紧要
了，因为它的那些宏远的归途实际上只是在原地打转，那么，我自己为什么不能
这么做呢？想到这里，我对他说：“转圈，就像圆舞曲的回旋乐章一样的重复着
开始和落幕。”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始顺从我的意愿，开始旋转，并且在大地上没有规律
的移动着。白天看不到的星星，终于出现了。那躲藏在黑暗中的城市逐渐浮现出
自己的历史，这时我看不到你，你可能已经回到王宫的御座上，孤独的望着自己
憔悴的双手，准确的说：那是一双骷髅的白骨，尽管依然有力。

    我在旋转着，在两点一线之间追逐着远方正在消失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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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并不是书写符号的工具

本人虽然隐约的感到自身所处的神秘环境所带给我自己的那些伤感，但如果需要
我来本人作证，那么请不要对本人那并不复杂的社会史感到惊奇。

本人：男，今年二十五周岁。但我总认为自己的实际年龄不过只有五岁。前二十
年我一直处在一个微弱的社会表现史的不显著位置，恐怕用社会史的方法来说—
—至今我也是毫无特色的，这，恰为大多数人的本质——那个“无个性的男人”
像词典一样躺在地下书店的书柜中……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我并没有自我的意识，这话是诚恳的，因为事实也是这样。
没有意外和罗曼蒂克的遭遇，如果回忆本人的小学（那是一个重点小学）时代，
似乎印证了作为一个无能力和禀赋的儿童男性的虚弱和暗淡的恐怖历史。因为我
并不出色，而且也从来都是中国的“最后的形式主义应试教育初级阶段（小学教
育）的不合格产品”而成了为数众多的、且默默无闻的这个坟墓国家精神感召的
祭品之一。

为此，我有一段时间埋怨父母急切的望子成龙，为什么将我置身于那个为了培育
这个国家未来精英的墓地呢？而从后来的发展情况看，我的同学们，的确都很大
程度上成了过去二十年后的未来精英——尽管，他们也和我一样是那么沉默无声
。

而真正塑造本人在后来所表现出来的那些不可遏制的强烈毁灭和自我毁灭欲望的
深层原因，是小学老师（他们同最后的“形式主义应试教育初级阶段”的所有特
征一样，也代表了最后的苍老的无能和中国固有的那些传统）。记得在五、六年
级时，我与老师的关系极坏，且从此对任何老师都抱有一种恶毒的成见。可能就
是因为这个原因，当自我开始复苏之后——初中二年级的某一天，我在书店了买
了一本李泽厚的《批判哲学的批判》——这也是本人最早的藏书。那个时候，我
必须承认，读这本书是艰难的，但比起所有的教材我都更有兴趣。此书讲的是ka
nt，那个著名的艰涩偶像，但当时在某些段落中，我却发现了康德的天真可爱的
一面。

生活是一种继续，沿着固有的轨道，我盲目的在第一个青春期中放肆着，但其实
也不过是意淫而已——没有现在年轻人的性开放、也没有感觉良好者的“感觉良
好”，虽然，我也努力的要求自己要健康和上进。可是从此却染上了习惯性的手
淫。疾风暴雨般的中学时代眨眼过去了，我现在觉得它流失的太快、太早，而本
人和我来自的那个家庭又开始陷入另一个社会史的必然矛盾中——高等教育，那
时候正是扩招的前夜，所以我们的出路无非是自学或者反复的攻读那些惯性的教
材，应了早年的那种预感，我不能依靠老师这个象征。所以，本人只能开始把自
己视野放大到“瓶子里”的黑暗部分（所谓“瓶子”只是指吸取了全部人类文明
的现代中国的阅读环境，但这些“引进”并没有改变这个瓶子的本质），半工半
读的紧张时代已经走远了。但我发现，自己实际上从来没有接受任何的“高等教
育”，因为随着正统教育本身的不断衰落、腐烂，我也不可幸免的受到了侵染。

我开始憎恨本人的命运、同时有伤感本人命运中那些还不能被自己解释清楚的神
秘部分。

大概是这个时期，我更多受到德国古典哲学精神的刺激，相信：希特勒就是弥赛
亚，而我本人也承担着一个可怕的历史使命——去毁灭某种东西。从费希特、谢
林到黑格尔、叔本华，从现象学到霍克海默、阿多诺，以及无处不在的马克思和
新灵魂的卢卡奇。此外，对本人影响最大的安那其主义——普鲁东说“奴役就是
杀人”、“可怜的人性，人类借用你的名义犯下多少令人发指的罪恶”艾玛·哥
德曼如是说，对此我至今仍然怀疑“人性”的人道主义价值是否就是亚伯拉罕准
备活人祭祀的那种理论依据？所以——它使我常常处于一种对如何“可能”的回
绝。

拜中国伟大的环境所赐，这个瓶子里，我可以找到我能找到的所有思想。这可能
是“鸦片战争”对中国最大的一个影响了。

谈到文学的影响，或者说是作为书写的一个品种来说，真正意义上给我的影响，
并不是芥川龙之介的“地狱”，也不是马尔克斯的“孤独”或者果戈里的滑稽。
而是《简·爱》中的阴森的走廊。尽管阅读量在增长，仿佛走上了“秘密花园”
的岔口。可我依然保持着本人的童贞，性作为一种表象存在于它自己的虚拟空间
里，裹足不前。我对乳房有着本能的畏惧和暴虐念头。

本人真正的写作，开始于两年前的夏天，那时写下了《对面的墙》，其中有一段
“对面的墙在傍晚经常呈现出一种似黄似红的美丽颜色。”终于拉开了对现实的
观察，尔后的《怨—或卡索托洛夫斯基的来访》以及《哲学史上的二十次战争》
则从另一方面隔断了早期的一个不断努力的痕迹——还原史实的尝试。我发现这
是不可能的，即使是马路边的一片花丛，我也不可能加以还原，因为在同一的时
间维度上，它有无数个空间、在同一的空间维度上却有难以计数的不同时间，所
以尝试导致了失败。但失败恰可能就是它的成功所在，时下我不得不严肃的对待
关于时间和空间在书写中的问题，至于对现实的观察则无一例外的展示出文字书
写与人本身的那种隔膜，而“间接之间接”的可能却反映了这种有限观察的范围
，恰如卡夫卡看到的布拉格广场那样。生活在《车》中只是被压缩成了“两点一
线”的范围，这不仅是无数人真实的状态，也是我一直在抗拒的事实生活。随着
莫瑞·克里格对纯文本成功的异化取代了作者的宝座的有限反击，我在事实上已
经成了二元论的追随者。

故此，“我”和我在书写中的多重意义变得无法解释了，他们的时而融合时而分
裂，彼此纠缠。所以我总会联想起“知识学”关于自我的四个对设，它不停的让
本人沉溺于深奥但可能毫无意义的思索中。对社会的深刻认识，主要来自微观史
的剖析者米歇尔·福科，精神病院和监狱以及性的统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它的启发意义大于此种影响——历史总是阶级的相关意识。那么植根于历
史意识的现实主义，怎么能够不成为历史意识的代理人呢？而三十年代“中国现
代文学史”如实的纪录“文学”成为新历史意识的重要成员的历程。那么，文学
只可能是一种阶级统治的特殊术语，同时也成了历史对现实实现统治的重要一环
。瞧！意识形态的外衣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如果要我表态：本人到底是那种视距下的非工具呢？我想，本人大概是中心偏移
的顽固支持者。当“逻各斯中心”从舞台中央的位置稳固的持续了千百年后，我
此刻不自觉的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主角旁边的配角。而当这些普遍无关紧要的配
角完成了对主角的辅助作用后，就立刻恢复成他们原来的样子。以舞台剧比喻似
乎还包含着更多的隐意，诸如生活崇拜教的徒劳的还原、视觉中心点的紧张和疲
惫的焦虑等等。只要稍微延伸一下：戏剧总是这样的——它自觉的将一个个中心
的聚焦放在正中央，而这种叙事角度就使其范围总在变化——随着焦点的移动而
移动，于是世界在这些移动中诞生了，作为观察的客体被不断的主体化，其结果
当然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一种潜在的理性的绝对同一下的统治和体系。那么叙事就
成了一个接着一个涟漪的相互碰撞，在这些戏剧化的条件下，故事被完整和在完
整意识的鼓动下接踵而来，让人应接不暇。

作者，也自然而然的被工具化了，成了文字书写的工具和“文学”概念下的牺牲
品。

当早期的经历演变到此，本人已经不可能去完成那些毁灭了。而对事实社会的连
续经验，至今也没有结出什么可喜的成果（当然就被社会人轻易的忽略掉了）。
但，写作成了一种习惯后，我不得不按照它的逻辑发展下去。但写作仅仅就是写
作，它并不是存在必然的唯一表达，也不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因为穆齐尔无法
完成那些个既定的任务，既非词语的匮乏或者过剩，也不是束手无策的尴尬。从
这个角度说，穆齐尔没有完成自己写作的“历史任务”，我个人认为这是因为当
初对这个“历史任务”的强烈意识已经瓦解了，他不能再继续那些肤浅的连续和
结局了。打破了完整的“整体性”并不是我们都能办到的，而只有开头却没有结
束也是一个巨大的技术难题，博尔赫斯利用神话体可以“故弄玄虚”而不承担任
何责任，这是他的狡猾所在。而《尤里西斯》则更加狡诈的采用了对照的手法去
生硬的照搬奥赛德，这样用奥赛德本身已有的结构完成了作者不可能完成的“完
整”性。


文字对面的那个人——我？

到底是神圣还是卑微，文字的功能今天已经到了这样一个颇为难堪的关头，而对
于我生活在的这个空间，它并没有多少悬念，任何人都可以断言：中国从来没有
小说。传奇、话本的精神在鼓舞着后来者继续下去，对生活崇拜的固执理想植根
于每个人心中，然而我对于“现代”性并没有太高的兴趣，已然被西化了的中国
怎能不被影响到？

我是一个变态的人，而变态作为现代化的主要结果之一，不得不改造了我的身体
结构和思维结构。用想象编织的专制皇宫来代替我的一日三餐，这是奢望还是事
实，“他们从蒙昧来到了未来。未来、未来是怎样开始的？又是怎样开始的呢？
”在《车》中多次提到了转瞬间的跨越，从中心游离出去所看到的，依旧是一个
庞杂的疯狂世界，活生生的将生活的单调和野蛮挤压在一起，汇着各种声色调料
——我们都是色情狂！

现代人普遍的缺乏一种史诗精神，无论是那些古老人种的后裔，还是新兴民族的
子孙，他们生活在巨大的黑洞下面。而作为一种很常见但又被人们误解的情绪—
—惆怅，它的哀怨和低吟似乎是在缅怀早期历史中的那些伟大的场面：金字塔衰
亡了，空中花园瓦解了，阿房宫焚毁了，雅典卫城倒塌了……文明纷纷成了供人
瞻仰的废墟。工具在进化而精神则死亡，换言之：精神分解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记录着作为符号的人的一生。

这几年来，我感觉到贫乏，一直都是这样。将外界不断内化到本人体内，它们相
互撕扯彼此内讧。最近的三年，对于本人是痛苦的，主要是因为来自内心的焦躁
和饥渴，就像是一个饥渴难耐的人却总也找到食物一样，用佛教的理念说，就是
如同“饿鬼道的众生”那样，你能得到你想吃的食物，甚至可以摸到，但你就是
无法吃下去、消化掉。“一入口中即化作燃烧的烈火”，事实上饿鬼道的形容更
加准确，本人周围似乎有所有的一切，我看到了、触摸到了。但这些东西却在成
为“我的”之后化成了烈火。我知道除了欲望，我什么也没有。欲望甚至就化身
成了“我”，为此我用“你”来称呼它。在“你”的四重意义中，第一个是作为
区分个体的标志；其次是客体世界的总和；第三是与“我”不同的却要取代我成
为肉体的主宰——比如说《车》中的“童年时我问你”和“刹那间，你又回到了
我身边”以及“你要压在她身上”等等；最后一个意义在于模拟了文字书写对现
实的崇拜和很暧昧虚幻感以及拟态环境中权力中心的“中心化”。

可以说，一切都被你占据了，“我”反而成了边缘的边缘、配角的配角。所以说
，存在主义必然要消失，肯定要让位给新的主体灵魂。“我”成了被放逐的幽灵
，在被禁闭的城市内游荡。只是在武断的机械决定论的盲目中，苟延残喘。

现在我深切的体会到了这种“濒临”感，这是我与世界的巨大距离。当然，很难
逾越，对此我不抱太多的幻想。此外，从理论上试图证明文学价值的《文学的存
在基础》起码在本人的“理论水平”上（有人指出这还不是本人的最好发挥）浅
显的解释和总结了过于三年来本人的写作历史。在文本中，“我”正在淡化，这
和我这个文字对面的人开始从作者御座上的逐渐消失，大概是同步的。《法西斯
作家》的两个主要人物：瓦拉尔和格罗豪兹基本上还是“我”的分割体，而且格
罗豪兹这个苍白无力的人似乎更加重了“逻各斯中心”以外的辅助作用，因此他
太无聊了，简直可以说就是瓦拉尔精神上的配偶。相反，对于《一把刀子》本人
的看法是不算很高的，因为里面有太多对生活模拟的钟情和对末日论下两性做作
的阐释。除了其中对客体的看法命本人满意外，似乎以上两个缺陷是不可弥补的
。如果打算重现生活，那么我可以去写戏剧，因为剧本的空间更加充满了崇拜生
活所需要的什物——所以作者发挥的余地并不大。

然而不管怎样，生活是无法逃避的，这已成公认。所以所有的意象都只能从生活
的原型中释放。但我并不是一个严格解构主义者，并不能从包罗万象中看到更令
人灰心丧气的深层本质。假若按照“主旋律”（这里并没有贬义）的要求，我们
实则应该鼓舞人们的生活勇气——而这也恰恰是传统俄罗斯作家的历史使命，为
此我对传统俄罗斯作家都感到紧张和敬畏。他们俨然是“圣罗曼努斯门”（指拜
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的主城门）下耀武扬威的大将军。在所有圣坛祭品中脂
肪最多的，在我看来可能是屠格涅夫的《父与子》。虚无主义者的末日似乎正在
远方召唤我，但叶夫尼根又回到了自己的现实生活中，成为了另一个基督（需要
说明的是传统俄罗斯作家的笔下人物，大多成了耶稣）。

到此结束吧，否则没完没了的唠叨是要招人讨厌的，就让我顶替上这个“虚无主
义者”的桂冠吧。而友人关心的本人的履历，还要等我看看还有没有过去用过而
剩下的应聘简历好了——它们白纸黑字的活跃在那里，在哪儿？本人还不太清楚
。

欲望的旋涡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3 23:36:53编辑过]

陈卫

小说和自述都看完了。
似乎说声“好”，以及如何如何的评价对你根本不重要——这是你自身的强大所致。对你的写作和思考我只有保持关注，在机会允许的情况下持续阅读——当然这都是出于我自身的需要；对你的年龄和已有的思索保持敬畏——尽管这样的表达我自己都嫌它充满实用主义的庸俗。
盼望看到别的斑竹和你的交流。

7410

自述和小说是不可分割的,它也是小说的另一部分.
呵呵,思索的小说.

jk

呵，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一篇相对比较长的随笔，或者是个人色彩的论理。

陈卫

昨天事多脑力不够，现在再来说几句。
你的方式首先的魅力在于弥漫在句子之间的思辩的碰撞所产生的张力，而并非具体的结论性的观念（如果存在的话）。既因为你只是出于本能的敏感也因为你确实深陷强有力的思辩意识之中，有可能你自己并不完全发觉：你更多地不啻动用甚至利用了思辩所需的激情导致的偏激语感及其碰撞的火花而不是结论性的观念本身，而这正符合艺术，这一点犹如尼采。把莫衷一是统摄得自成道理的正是点金之手而不是那些石头。然而你的可爱在于你并不而且决不需要自拔、以至拥有游离和进出的自由和欢乐，你始终最珍视的恰恰正是一把把一座座具体观念体系的洗礼和逾越，你深陷其中，并体味它们（更多时候是你代替他们）互相质疑、说服、攻讦、砥砺的挣扎以及自身必须凌驾其上以便看得更为清楚的苦痛的甘甜。在些微的却又很明显的愤怒或质疑的历练过程中，你感知着力量。说到底，是思辩、反对的过程让你感到你的存在，是你对自身作为“人”的质疑使你感到你作为人而存在着。难得的是你对语言不仅拥有而且并不重视张弛有度的敏感，这就使你的作品摆脱了观念的沉滞以及显耀的聪明的嫌疑，纳入一条有重量的半悬浮轨道。
呵呵我似乎在用一个我自己并不熟悉但比较喜欢的语境在说话，而这也许也是我所需要的学习。

shep

首先谢谢漩涡的唐卡(如果那是的话,大概是忿怒秘密主吧?反正藏密的忿怒相菩萨有点雷同).

然而自述有可能并不是自己的声音,因为一个人的声音有很多种,作为儿子的,亲友的,陌生者的等等,当我们的身份在不停的传唤中一个个跑来跑去的时候,或许很可能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声音.为此,人在自己复杂角色中的穿梭,是值得赞叹的.

关于陈卫所说的"这个语境",我想很可能是受到了尼采式散文的影响.按照一种批评:尼采的散文体思辩,是没有多少严密逻辑和章法的,有人附和该观点认为这是一种"在绝对精神以外"的疯癫,而<我的奋斗>在内在发展中继承了这种方式,简言之:就是围绕着一个话题,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
说车轮子话.当然,<我的奋斗>似乎从来就没有被纳入一种文本的叙事视野,尽管心理学家在不停的研究这本现代德语"圣经"如何产生了那么大的力量.但在我看来它其实更接近<苏鲁支语录>的
叙述态度,若说<我的奋斗>停留在肤浅的政治表述中而无法自拔的话,那么实际上它在心理上则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普通人的"雄壮爱国心"的立场,就是说它是一种代言,故此一般人并不是在政治上接受了它,而是在一般的诉求中理解了它."他是我们自己人"的认同对于"元首"的真正崛起是关键性的,所以一直到希特勒死后,战争也没有结束.这与被普遍洗脑了的"昭和臣民"来说,不是同一个层面的.

但,作为写作者的我,还是不太能靠近"以大地的名义"这样谶语式的情绪.不过应该说,实际上仅仅对于<车>来说,某种内化的思辩还不是很充分的.当这种分裂的思辩处于现实社会与倾向于虚构
的文本之间中,其最有可能的结果,恐怕就是在相互蔑视和排斥中走向悲剧.写作大概是一种每一次都带有危机感的事情了.一方面,要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和可能,另一方面又要小心在两个世界中作者的位置变化——因为,很显然写作是主体自身必须独立面对的重大危局.所以我很难想象
愉快的写作到底是怎么完成的呢?似乎在被社会推到边缘的同时,在(很大程度上的)虚构中,我也被赶了出去.

故事的完整性,一直被作为小说的一个基本概念而被作者和读者供奉着.故事是需要虚构的(否则就成了新闻)这似乎不言而喻而且得到尊重,而完整性又是读者最一般的期待.这么说并非是表示我要作为反传统的先锋完全忘记它们,因为即使是实验,也必然会一个(完整的)结果——就是说,将过程看作结果.说到这里,不能不再次涉及到文学史.由于种种原因,"故事的完整性"至今都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怪兽,它统治着作者与读者超过600年了(以15世纪意大利市民小说算起,如果观察中国的情况,这个历史还要长).从理论上讲,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想还是另起炉灶的好).无论如何
,一个开头和一个结尾成为了习惯,或者用告一段落来取代形式上结尾,从中途开始进入.换言之:实际上这是作者的根本问题所在——时间与空间.完整故事的寓言暗示了时空二维的封闭性.也就是说给除了一个确定的坐标,人物可以在这个坐标轴上发生运动.但时间是确定的,空间也是有形有限的.而这里最大的弊病则是因为时空的封闭而造成的"人物和人物活动的环境"被有意识的抽离了出来,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在静止中运动".这个所谓"静止"是人为地虚构的结果之一.作者不得不在虚构中让虚构本身呈现出静止的状态,从而使人物活动.现代小说的各种尝试就是在试图脱离
"静止的运动",但摆脱时空双重封闭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当作者获得了时间上的开放,那么空间上就被关闭,反之亦然.所以解除时空双重封闭的"双重"很难,非常难的.<尤利西斯>确切的说并没有完全打开双重封闭而是在割裂中"以一极封闭一极开放"的暧昧换取了对时间分段和空间约形的胜利.

如果上述关于小说形式的分析奠定了我对这种表达的认识的话,那么关于内容呢?显然,我不能赞同单纯的雅各布森之苏俄"形式主义"的主张,认为从批评上看,文本只是单纯的与作者无关的自足
体.这自然是出于对作者权利的维护(实际上,关于文学批评我反倒比较倾向于莫瑞.克里格的一部分言论).因为抱着这种观念的写作,只能导致形式的放肆和粗鲁,所以从写作角度出发:形式主义祸害且加深了作者对文字符号徒劳的再加工,内容让位给意象,意象让位给"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机能论.而且我认为这个问题始终都是当代中国文学的痼疾(虽然我对诗感到敬畏而不敢轻易的放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毛病在诗中更为突出).

更加重视内容与其说是回到了小说的本体,倒不如说是回到了作者的本体.人,是不可获缺,即使童话故事也是人格动物们在历险.因此我常喜欢拿小说和绘画比较,后者虽然题材纷繁,但都是在间接的基础上表达了人的存在,而小说同样也以更间接的书写文字来绘画,这正如绘画与摄影的不同一样,小说自然与新闻报道不同.其不同点其实仅仅是前者的视角更加间接,并因此构成了带有虚构意义的意义.所以,小说和绘画才能更关心主体而不能仅仅把它当成"另一个客体"来对待.然而绘画的僵化结果更多的表现为思想的所指,而小说则展示出自己所指的思想.故此,小说在自己"所指的思想"中得到人们的认可和关注.

那么小说的复杂也就是因为它不会直截了当的用政治术语来说出内心的秘密.简单实则已不可能,或者必须要用更复杂的神话语境来刻画一切.在这些很悲观的寓言背后,作者被自己搞得极为疲惫,困惑不免就要出来作祟了.此外,各种固执,神经质甚至歇斯底里也让作者日益远离自己本体的位置,游离在客体与本体之间变得自然而然.勒庞式的"乌合之众"为此唏嘘不已和感到迷惑,因而作者被此种假象搅和的更加神魂颠倒了.

我个人并不太喜欢俄罗斯作家,其理性外衣下的唠叨和罗嗦,残酷现实对作者无情的压制,以及早中期作家的贵族背景,都成为了对中国人不可抗拒的诱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们(包括长辈和年龄更小的人)都受到了这种影响.因为列宁口中的"神圣的俄罗斯"简直就是中国社会在俄国的某种翻版,这种文化解读现象不适于其他任何国家和地区,所以尽管俄国与中国的距离实际上很大,但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被缩小了.这就不怪乎为什么上世纪20年代的中国知识分子会对苏俄那么着迷了.但我承认以下的事实:虽然在欧洲(西欧)眼里,俄国相当落后,但当文学的种子在"神圣的俄罗斯"土壤中萌芽开始,这个国度总会产生一些深刻震撼人类灵魂的作家和作品,这在西方和东方都是没有的,除了要归咎于东正教的原始基督教义和平等精神外,以东方的苦难混合着西方的理性蒙昧,它的确造就了对人的深度体察.即使它是那么的悲哀,几乎所有的俄罗斯作家都能准确的调动读者所有的眼泪和愤恨.不少作品都使我感动.

但我属于巴扎罗夫式的人物,似乎在生活环境中养成了对既定的否认,不愿成为某种思想的信徒,我想要在各种矛盾中生存——这似乎越来越不可能了.所以,沉思成了一种习惯.但这不意味着只有沉思,而且真正的思索是不会给人以卖弄的,大概是因为很真诚.

置身于黑暗中的生活,让我对神秘莫测产生了兴趣,沉迷下去相当危险,天真是否能克服它呢

生铁

建议作者以后写文章不要逐行使用硬回车。这样放在网页上，如果用不同的分辨率看，文章是断成一行一行的，非常不舒服。
另外，从出版物的角度讲，自己事先在TXT或DOC中设计好的任何版式，其实对于排版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而只会造成麻烦。
好的作品应时刻做好出版的准备。

陈卫

以下是引用shep在2005-11-5 14:09:45的发言：
首先谢谢漩涡的唐卡(如果那是的话,大概是忿怒秘密主吧?反正藏密的忿怒相菩萨有点雷同).

然而自述有可能并不是自己的声音,因为一个人的声音有很多种,作为儿子的,亲友的,陌生者的等等,当我们的身份在不停的传唤中一个个跑来跑去的时候,或许很可能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声音.为此,人在自己复杂角色中的穿梭,是值得赞叹的.

关于陈卫所说的&quot;这个语境&quot;,我想很可能是受到了尼采式散文的影响.按照一种批评:尼采的散文体思辩,是没有多少严密逻辑和章法的,有人附和该观点认为这是一种&quot;在绝对精神以外&quot;的疯癫,而<我的奋斗>在内在发展中继承了这种方式,简言之:就是围绕着一个话题,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
说车轮子话.当然,<我的奋斗>似乎从来就没有被纳入一种文本的叙事视野,尽管心理学家在不停的研究这本现代德语&quot;圣经&quot;如何产生了那么大的力量.但在我看来它其实更接近<苏鲁支语录>的
叙述态度,若说<我的奋斗>停留在肤浅的政治表述中而无法自拔的话,那么实际上它在心理上则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普通人的&quot;雄壮爱国心&quot;的立场,就是说它是一种代言,故此一般人并不是在政治上接受了它,而是在一般的诉求中理解了它.&quot;他是我们自己人&quot;的认同对于&quot;元首&quot;的真正崛起是关键性的,所以一直到希特勒死后,战争也没有结束.这与被普遍洗脑了的&quot;昭和臣民&quot;来说,不是同一个层面的.

但,作为写作者的我,还是不太能靠近&quot;以大地的名义&quot;这样谶语式的情绪.不过应该说,实际上仅仅对于<车>来说,某种内化的思辩还不是很充分的.当这种分裂的思辩处于现实社会与倾向于虚构
的文本之间中,其最有可能的结果,恐怕就是在相互蔑视和排斥中走向悲剧.写作大概是一种每一次都带有危机感的事情了.一方面,要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和可能,另一方面又要小心在两个世界中作者的位置变化——因为,很显然写作是主体自身必须独立面对的重大危局.所以我很难想象
愉快的写作到底是怎么完成的呢?似乎在被社会推到边缘的同时,在(很大程度上的)虚构中,我也被赶了出去.

故事的完整性,一直被作为小说的一个基本概念而被作者和读者供奉着.故事是需要虚构的(否则就成了新闻)这似乎不言而喻而且得到尊重,而完整性又是读者最一般的期待.这么说并非是表示我要作为反传统的先锋完全忘记它们,因为即使是实验,也必然会一个(完整的)结果——就是说,将过程看作结果.说到这里,不能不再次涉及到文学史.由于种种原因,&quot;故事的完整性&quot;至今都是一个无法抗拒的怪兽,它统治着作者与读者超过600年了(以15世纪意大利市民小说算起,如果观察中国的情况,这个历史还要长).从理论上讲,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想还是另起炉灶的好).无论如何
,一个开头和一个结尾成为了习惯,或者用告一段落来取代形式上结尾,从中途开始进入.换言之:实际上这是作者的根本问题所在——时间与空间.完整故事的寓言暗示了时空二维的封闭性.也就是说给除了一个确定的坐标,人物可以在这个坐标轴上发生运动.但时间是确定的,空间也是有形有限的.而这里最大的弊病则是因为时空的封闭而造成的&quot;人物和人物活动的环境&quot;被有意识的抽离了出来,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quot;在静止中运动&quot;.这个所谓&quot;静止&quot;是人为地虚构的结果之一.作者不得不在虚构中让虚构本身呈现出静止的状态,从而使人物活动.现代小说的各种尝试就是在试图脱离
&quot;静止的运动&quot;,但摆脱时空双重封闭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当作者获得了时间上的开放,那么空间上就被关闭,反之亦然.所以解除时空双重封闭的&quot;双重&quot;很难,非常难的.<尤利西斯>确切的说并没有完全打开双重封闭而是在割裂中&quot;以一极封闭一极开放&quot;的暧昧换取了对时间分段和空间约形的胜利.

如果上述关于小说形式的分析奠定了我对这种表达的认识的话,那么关于内容呢?显然,我不能赞同单纯的雅各布森之苏俄&quot;形式主义&quot;的主张,认为从批评上看,文本只是单纯的与作者无关的自足
体.这自然是出于对作者权利的维护(实际上,关于文学批评我反倒比较倾向于莫瑞.克里格的一部分言论).因为抱着这种观念的写作,只能导致形式的放肆和粗鲁,所以从写作角度出发:形式主义祸害且加深了作者对文字符号徒劳的再加工,内容让位给意象,意象让位给&quot;结构主义语言学&quot;的机能论.而且我认为这个问题始终都是当代中国文学的痼疾(虽然我对诗感到敬畏而不敢轻易的放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毛病在诗中更为突出).

更加重视内容与其说是回到了小说的本体,倒不如说是回到了作者的本体.人,是不可获缺,即使童话故事也是人格动物们在历险.因此我常喜欢拿小说和绘画比较,后者虽然题材纷繁,但都是在间接的基础上表达了人的存在,而小说同样也以更间接的书写文字来绘画,这正如绘画与摄影的不同一样,小说自然与新闻报道不同.其不同点其实仅仅是前者的视角更加间接,并因此构成了带有虚构意义的意义.所以,小说和绘画才能更关心主体而不能仅仅把它当成&quot;另一个客体&quot;来对待.然而绘画的僵化结果更多的表现为思想的所指,而小说则展示出自己所指的思想.故此,小说在自己&quot;所指的思想&quot;中得到人们的认可和关注.

那么小说的复杂也就是因为它不会直截了当的用政治术语来说出内心的秘密.简单实则已不可能,或者必须要用更复杂的神话语境来刻画一切.在这些很悲观的寓言背后,作者被自己搞得极为疲惫,困惑不免就要出来作祟了.此外,各种固执,神经质甚至歇斯底里也让作者日益远离自己本体的位置,游离在客体与本体之间变得自然而然.勒庞式的&quot;乌合之众&quot;为此唏嘘不已和感到迷惑,因而作者被此种假象搅和的更加神魂颠倒了.

我个人并不太喜欢俄罗斯作家,其理性外衣下的唠叨和罗嗦,残酷现实对作者无情的压制,以及早中期作家的贵族背景,都成为了对中国人不可抗拒的诱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们(包括长辈和年龄更小的人)都受到了这种影响.因为列宁口中的&quot;神圣的俄罗斯&quot;简直就是中国社会在俄国的某种翻版,这种文化解读现象不适于其他任何国家和地区,所以尽管俄国与中国的距离实际上很大,但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被缩小了.这就不怪乎为什么上世纪20年代的中国知识分子会对苏俄那么着迷了.但我承认以下的事实:虽然在欧洲(西欧)眼里,俄国相当落后,但当文学的种子在&quot;神圣的俄罗斯&quot;土壤中萌芽开始,这个国度总会产生一些深刻震撼人类灵魂的作家和作品,这在西方和东方都是没有的,除了要归咎于东正教的原始基督教义和平等精神外,以东方的苦难混合着西方的理性蒙昧,它的确造就了对人的深度体察.即使它是那么的悲哀,几乎所有的俄罗斯作家都能准确的调动读者所有的眼泪和愤恨.不少作品都使我感动.

但我属于巴扎罗夫式的人物,似乎在生活环境中养成了对既定的否认,不愿成为某种思想的信徒,我想要在各种矛盾中生存——这似乎越来越不可能了.所以,沉思成了一种习惯.但这不意味着只有沉思,而且真正的思索是不会给人以卖弄的,大概是因为很真诚.

置身于黑暗中的生活,让我对神秘莫测产生了兴趣,沉迷下去相当危险,天真是否能克服它呢

“为此,人在自己复杂角色中的穿梭,是值得赞叹的.”
是的，我也积极赞成，并轻微质疑它的反面。

“按照一种批评:尼采的散文体思辩,是没有多少严密逻辑和章法的,”
当然毫无疑问我不仅整个哲学而且即便尼采都几乎不能算读过，但我大体上认为：即便苛责他的逻辑，也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章法，哪怕是他自己的章法。

“不过应该说,实际上仅仅对于<车>来说,某种内化的思辩还不是很充分的.”
没错。但我上帖中提到的“思辩”是就你的整体而言的，也是为前面一直拖沓下来的又说时不时感到必需的总结做个弥补。

当这种分裂的思辩处于现实社会与倾向于虚构的文本之间中,其最有可能的结果,恐怕就是在相互蔑视和排斥中走向悲剧.写作大概是一种每一次都带有危机感的事情了.一方面,要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和可能,另一方面又要小心在两个世界中作者的位置变化——因为,很显然写作是主体自身必须独立面对的重大危局.所以我很难想象愉快的写作到底是怎么完成的呢?
说得好。

“故事的完整性”那段，这里很多人应该有过多次类似的表达，我想对“完整性”的蔑视和对“静止的运动”的摆脱，在这里会得到较多的认同。

但我属于巴扎罗夫式的人物,似乎在生活环境中养成了对既定的否认,不愿成为某种思想的信徒,我想要在各种矛盾中生存——这似乎越来越不可能了.所以,沉思成了一种习惯.但这不意味着只有沉思,而且真正的思索是不会给人以卖弄的,大概是因为很真诚.
是这样的，你对自己看得很清楚。

置身于黑暗中的生活,让我对神秘莫测产生了兴趣,沉迷下去相当危险,天真是否能克服它呢
我觉得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至少在本质上存在悖论：当你意识到自己的沉迷时，这样的沉迷究竟还有多沉迷？在某种意义上，我一直有点迷信地对“清醒”和“意识”过敏，认为某些事物——并且它们大多是一些支撑自身最重要的隐秘因素——一旦被我们所意识，那它就像蒸汽或酒精一样被挥发了，呵呵。然而这并不是说我们必须刻意迷糊，而对自我习焉不察，我只是说，当我们意识到自我的一个病症或优点时，它们都将有所损耗了。至于克服它的是否是天真，天真，一旦当我们意识自己的天真时，我们实际上已经进入了经验……

由此我想起上次还忘了说或者只在另一个角度带到一句的：“你更多地不啻动用甚至利用了思辩所需的激情导致的偏激语感及其碰撞的火花而不是结论性的观念本身”，我为什么要用“利用”这个词，是有我的思考的。因为如果你如果果真在乎的是结论性的观念本身（而它们恰恰充当着你最重要的自我洗礼的仪式），那你的写作最大的危险始终隐现在你某一天自我观念轨道的卡壳，而这样的卡壳太容易诞生了，因为天理难以穷尽，如某些天文学家所说，我们所有对这个世界、宇宙哪怕是再强悍的判断和阐释，都只可能建立在“假设”的前提之下；由此，以某些已有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卡壳非同小可，不历经一些重大变故它是难以归顺和复原的。当然，这些后话几乎毫无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