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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妒忌与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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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1:0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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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妒忌与袭击
小村
 
我神经过敏，非常之过敏。所以，对于现在的这种贫苦生活，我内心中总是充满了焦虑，这就像患了病一样，但我又不希望能有什么药物能将这种病医治痊愈。我不希望。事实上，我对贫苦的生活既爱又恨。我发现与它是既格格不入，却又难以将其抛弃而去拼命追求富贵。后者让我感到可耻。你还可以说我这样其实就是虚伪，这我也承认。我告诉你们，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要我一门心思地去赚钱，这不是办不到，但我更清楚拼命地去追求富贵所要付出的代价，我不愿意失去自己所热爱和依恋的那种感觉——纯正的快乐。
 
是的，我经常吃不饱饭，对此也经常抱怨，我还抱怨自己的运气是如此地糟糕。我原本身上有一笔钱，数目还不少，那是早些时候，我将家中的一套不菲的纪念币偷出变卖掉而得到的。那笔钱足够我花上好几年，在这几年里，我什么都不用做，只管每天喝酒抽烟找姑娘鬼混便是。我当时一想到这些就满心激动，但又觉得心有所惭愧。因为毕竟我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这件事情让我无颜再面对家人，我想自己还是远走高飞，去找一个陌生之地重新开始生活的好。
 
但十分不幸的事情是，在长途火车上，我丢失了自己的行李箱。我向乘警报了警，但心里十分清楚，这丝毫不济于事。但这样做，毕竟能让我心里多一点安慰和多一些希望。在踏上火车时，我将全部现金都放进了皮箱里，只在身上留下了少许的零花钱。这是我的大意，事发之后，我直跺足捶胸，埋怨自己的冒失，后悔自己事先没把现款存到银行里，这样的话即使丢失了行李，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个太大的损失。但我更得承认一点的是，上车前，我简直是有种此生未有过的狂喜，这心情，是种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以及携带着大摞现款所暴发出来的一种得意忘形。一时间，我万年俱灰，脸上没有了神色。火车上的几个邻座都跑来安慰我，说了很多试图让我高兴的话。但这毫无用处。我并不喜欢在这个时候，有人在我耳边喋喋不休，那让人腻烦得很。于是我并未对他们回以好脸色，我瞪着眼睛看向他们，一脸不屑的样子。他们一个个地缩了回去，嘴张得像个圆圈，然后又合上，仿佛还想对我说一些话，或者说就是在咒骂我，觉得我的不识好歹，无药可救。我当然不会理会这些，我只把他们当作过目即忘的拿耗者。我还觉得自己缺乏一种勇气，那就是对即使是身陷绝望之境，也应该保持乐观，应该以从容之态来对待一切不幸。这是一种品质，不幸的是，它们在我身上是找不到的。我向来只有悲观和绝望，即使我身处万众欢腾的地方我仍然还会感到自己的孤独。我只能落落寡欢地过掉此生，这点简直是无法改变的。我还忧郁多疑，十分害怕听到那些表面的、恭维的、敷衍的、让我去死的话，这些话就犹如利锥，会扎得我满身疼痛，满心地悲怅。
 
还没等到火车到达目的地，我就下了车。我看着窗外有一大片的绿景，心中又较之原来欢喜了许多。但我还是无法消除心中那无法言语的痛，我不愿意继续在火车上呆下去，我决定下车。虽然报站的时候，我听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地名，但这现在这对我来说，已经没太大的影响了。我现在的心情让我想离开这列火车。我原本打算要去的地方是一个花花之地，在那里可以得到肆意地纵情纵欲，还有可能结交到一些大权大贵，由此让我腾达。但这一切现已经不覆存在。或许也只是由于我的太过悲观，但我确实是缺乏信心，因为随着现款的丢失，我认为，自己的梦也随之碎掉了。
 
我想，惟有接受命运，才是最为理智最为现实的办法。那样的话，才有可能不会让我越走越远，走入邪境。
 
但毕竟我不是个幸运之人，我无法解释这种倒霉。出站的时候，我被车站的工作人员拦住不予放行。我焦躁而努力且仔细地翻遍周身，也没有找到车票。我语无伦次地向他们解释，并向他们近乎无遗漏地讲述了我怎样购票上车，怎样在火车上遭窃，又因何中途下车的。言辞恳切，样子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在没完没了地诉苦，完了，我还不停地用手掌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就像个头痛病人一般。但这一切完全无济于事。
 
我毫无办法，只得补了票。这样的话，简直是要了我的命。我所剩的钱已经不多，我出了车站，先是沿着一条大道走，街道上人很多，熙嚷吵闹，但我对这些都显得漫不经心，毫无兴趣。我只是一直朝前走，见路口就往右拐，结果上了一条公路。我开始感到有点困倦，但没有停下脚步来，直到后来到了一个近似于窑子区的地方。灯红红酒绿绿的，我找了个比较僻静且不太喧闹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发现自己坐的地方离一个咖啡馆并不远，近的很。我就坐在它对面的一块水泥地上。整整一个夜晚，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忐忑之中。我一边忍着饥饿一边用手按着自己裤袋里的那把匕首，我手心里满是汗水。我死死地盯着从咖啡馆里进进出出的人们。这些人大多为女性，而且年轻得很，漂亮的也不少。她们的服饰时髦并且昂贵，披在她们身上，让她们有一种盲目而不可理喻的优越感。风骚、轻佻、又寂寞又不守道德，每当看到这些女人，我心里都会有种说不出的憎恨。现在，我实在是穷得很，你们想象不出我的那种穷，那是种几近逼人于死地的生活，我的情感和理智变得了混乱不堪，我无法不为自身的失败而感到心力交瘁。我不相信命运，却承认命运已经将我玩弄于了股掌之间，假如我坚持这场斗争，将会陷入一种永无休止境地当中。我妒忌那些能将情感和理智调整得很好的人，命运的引力于他们而言是不足为碍的，他们有他们的福分。但我对那种福分却满怀恨意。恨是源于受挫，而一切的邪恶也正是源于受挫感。
 
然而我又是何等地不幸与自欺。我至头至尾都无法辨别出眼前事情的虚实。当我被人用尖刀顶住喉咙的时候，我感到嗓子已经是哑掉了。我瑟瑟发抖，竟然选择了放弃抗争，任凭那些恶人在我身上搜刮，然后将我扔进了垃圾桶里。我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满是恶臭。我怒不可遏，可这毫无用处。在那些真正作恶之人面前我是何等地无能与懦弱。由于我心虚，我始终无法对自己跟踪着的那个女子下手，然而跟到到了一条小巷里时，三个盗贼却袭击了我，将我洗劫了一空。在这种遭遇里，人的心情是万般绞痛的。我试图从垃圾桶里爬出，但最后放弃了这种打算，这不光是因为我的勇气已近丧尽，更因为我觉得这里的漆黑与恶臭更近于我那生命里的真实。
 
在万般沮丧之下，我又把自己那种无可解释的倒霉，神经质般地归结为与梦有关。我并不是个迷信之人，但我却总是容易对自己的那些梦境的寓意信之甚笃。上火车前的几晚，我几乎夜夜寻欢，并都是在包房中度过的。每次当我困倦不已的时候，我才会埋怨睡在包房里面是何等的凄冷。白色的床白色的枕，似乎干净得很，其实空洞得很。为了不用饱受女人走后所留下的那种寂寞，到了后来我便不再给应召打电话。而且，我一直都对她们的那种矫揉造作的叫床深恶痛绝。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白天也很少出去。到了吃饭时间就叫外卖，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就读一会儿书。我随身还带了一些相片，都是和家人在一起时的照片，这些照片后来都和皮箱一起丢了。
 
有天夜晚，应该就是赶火车的前夜，我喝了点酒，很早地就睡下。可到了半夜，我就醒了过来。我满头大汗，摁亮了台灯就急着到处找水喝。结果还跑去厕所吐了起来。人总是这样，梦醒后总是记不得了那么多，只留得个大概。我对那个梦的大概印象就是太过惊悚，不光是噩梦缠身，更让人难受的是，我还被梦魇搅得魂飞魄散。我从包里翻出一本解梦的书，与我的那些残留的对梦的记忆对照了一下，结果很坏。于是我开始不安起来。我开始抽烟，然后整夜地照镜子。镜子在卫生间里，我对镜子看自己得腻了，就坐到马桶上，因为在这里实在是找不到坐的地方。这是无聊而无助的夜。我一遍遍地按下抽水马桶的阀门，听那些水流声，强强弱弱，把握不定，就像内心的某种声音。我用手摸着心跳，开始回想起那些梦境里的场景。我先是走过一条马路，在越过斑马线的时候，一辆车几乎就要撞倒了我。当它急刹停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发现车里空无一人，这简直吓破了我的胆。接下来的事情是，那辆车不再开动，而是停在了那里，一辆辆的车像接龙一般在它后面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声的巨响和车灯玻璃破碎的声音。那些车子排了长长的一队，延延绵绵，我试图看到它们的尽头只是种徒劳。回忆梦境是艰难而琐碎的。我在夜路下走，走过了辉煌的灯火，也走过了路灯昏黄的小道，最后我走进了黑暗里。我还看到了快刀，看到了血，看到了妓女，看到了她们那些罪恶的皮乳罩，看到了子弹，打碎的头颅，看到了雨夜，黑沼泽，电椅，八角帽的警察以及穿着邋遢或附庸风雅的贼。我看到了那些庞杂而混乱的东西，就像我坐在咖啡馆前的那块水泥地上时的那些冥想一样，我感觉到它们隐隐地和我的未来有关。我开始陷入一种困惑不清中。我的意思是，我对在梦境中沉睡的那个自己是一无知晓的。他有可能也像我一样在做梦，梦的内容各式各样。也还有可能是，他睡得很死，没有梦，也听不到任何的魇歌。我总是不时地就会思考这样的一个问题，那在梦中的我是否也具思维，他也可以拥有他自己的梦境。这种梦境应当是我所无法体会和了解到的。或者说，他正在梦到我，他在面对这些梦境以及真实的生活的时候，和我有着同样的困惑和不幸。或者我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处于与其在另一维度里的一个自我，一个自我的真身或一个虚幻之形，他和我，也许根本就有着同一个看法，那就是生活在彼此的梦中。或者说，我，或我们，只是生活在一个被梦到的地方。
 
 
05.7.27—05.11.26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