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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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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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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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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1:5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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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一张大床。纽扣摊手摊脚摆出一个“大”字（那一横两头未免太翘），想，边用屁股蹭平底下床单的褶皱。躺得下好几个人的吧？妈妈……爸爸……我……——三个？要是横过来的话……纽扣以屁股为支点，右脚一用力，嗖，横到了床头。这样更宽敞了。纽扣起劲地往左挪挪，左肩挨紧床头的暗红色床板，以身体右侧为轴缓缓翻过身，直愣愣地倒下，面孔陷到了床单里——“2！”
床头到床尾，7个纽扣长。正想重新翻一遍，纽扣瞥见床脚的搪瓷痰盂。一个星期前，从老家到太原的火车上，十来条活黄鳝被装在这只痰盂里，盛上水，一路被带到这儿。是纽扣的外婆硬要妈妈带的：到那儿正好杀了吃，新鲜着呢。可一下火车，来接站的纽扣爸爸就告诉妈妈，黄鳝在太原比在老家便宜多了，只是这儿没人识吃。纽扣记得妈妈当时的脸扭了扭，很滑稽。
那节车厢里有一个同纽扣差不多大的上海小姑娘，她有几本彩色连环画，有一本封面上写着“快乐王子”的，讲的是一个漂亮的石头王子，让燕子把身上的珠宝都送给了穷人，包括那双蓝宝石眼睛。翻完最后一页，纽扣轻轻地舒了口气。那是个又凉又美的故事，像落入口中的浅绿色薄荷糖。可纽扣还是对那些黄鳝最感兴趣。在颠簸的火车上，纽扣有事没事就去揭那只天蓝色的痰盂盖子（盖子上，“讲究卫生”四个凸字呈扇形分布）。夜里，水中的黄鳝体表会反射微弱的光线。纽扣伏在床铺旁边，悄悄把手伸下去，握住其中的一条，等着黄鳝又粘又凉的身体缓缓通过掌心。火车通过隧道。
纽扣回想着这些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嚓嚓嚓，那是妈妈的拖鞋。油锅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厨房门打开的一瞬漏了出来又被隔开，恍惚中纽扣差点以为这是老家的又一个夏天傍晚。
“怎么这么早？”
“团里开会。”
哦，是爸爸。纽扣重新躺倒在大床上，脑袋对面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晚饭时下了一阵雷雨，但很快就过去了。餐桌上，纽扣的爸妈谈论着明年纽扣爸爸复员转业的事情。纽扣用筷子拔拉了一口米饭，嚼了几下却不咽下去，边发呆边把米饭含在嘴里吮吸，左手捏住汗衫下摆的一小块，放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之间来回搓动。口腔的蠕动和布料的手感构成了一种十分美妙的刺激。这是纽扣的一个癖好，每逢吃饭时发作。（或许这也是她如此消瘦的原因。）
“又在嘟了！纽扣！”一个遥远的声音越过餐桌，传到纽扣耳边。“快好好吃饭！”纽扣眼珠转了半圈，只见妈妈正盯着自己，于是吐掉嘴里被吮得没有了甜味和水分的饭渣，夹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她碗上的一块排骨。
“待会吃过晚饭爸爸带你去幼儿园骑木马，好不好？”纽扣看着爸爸瘦削的脸越来越近，翘起的嘴角边挂着一个豁开的酒窝。
纽扣呵呵呵笑起来。
纽扣爸爸伸手摸摸纽扣的脑袋：“看把她乐的。”
爸爸这酒窝要真盛了酒，可不全都漏掉了。想着想着纽扣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松针上挂着透明的雨水，风吹过，“啪嗒”一下掉了下来。纽扣的左手被爸爸牵着，父女俩站在院子门口。对面站着张伯伯，一个和纽扣爸爸一样穿着短袖军装的男的，只不过秃了顶。
张伯伯的手隔一段时间就伸过来摸摸或拍拍纽扣的脑袋。纽扣不歪头躲避，也不露出厌烦的表情，目光追随着从松针上滑落到空中的水珠轨迹，接着又落到眼前的景象。这夏天雨后的一切和老家多么不同：院子外是一整片宽阔的草坪，落日的斜照在上面投下一道笔直的切线。草坪之间的小路上，一些绿色的人影在移动。空气里夹杂着夏日雨后特有的泥腥味。小虫短促的鸣叫声此起彼伏，远处响起嘹亮的口号声：“一——二——三——四——！”
突然纽扣的左手被拽了一下，她的人不由得向前跟进了几步，眼前的景象随之晃动，模糊，又静止。
“快跟张伯伯说再见。”
纽扣应声抬头，只见张伯伯的笑脸像一朵揉皱了的纸菊花。
“张伯伯再见。”
“来爸爸这儿就好好玩，啊！”说着，张伯伯又摸了摸纽扣的脑袋。
跟张伯伯道别后，纽扣跟着爸爸向左拐，上了草坪之间的小路。哗啦，哗啦，叮，爸爸皮带上挂着的一大串钥匙在纽扣耳旁清脆地彼此碰撞着。纽扣转过脸，看见银色的钥匙扣上刻着小小的两个字“中——？”第二个字没等纽扣辨认出来便滑入了阴影。纽扣转过头，看见路尽头是一扇半开的铁门，锈迹斑斑的门栏之间，一个小姑娘的身影一闪而过，在纽扣的目光中留下一抹裙摆的金黄。接着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快笑声。
“咱们到了。”
 
 
木马上坐满了人。纽扣感到爸爸握着她左手的手松开了，接着后背被轻轻地拍了一下：“去吧！”
唯一剩下的位置是左侧的一匹木马。蓝色的油漆有些脱落。其他木马上坐着的孩子几乎都比纽扣大，他们说着好听的普通话，在木马上扭来扭去，仰起脸兴奋地呼喊着彼此的名字。纽扣发现其中没有一个是她认得的，微微有些不知所措。移动着的脚步把她带到了那匹木马跟前。纽扣蹬住“马镫”，跨了上去。视线一下子提高了。这感觉让纽扣觉得很新鲜。圆心中央稳妥的轮盘等距地连缀起数十匹木马和木马上的孩子们，营造起一个与外界不同的奇异空间——一个即将飞起来的空间，等待着。纽扣学着其他人，双手握住木马脑袋两侧横出的小木棍，接着试图小幅度地慢慢直起身子。突然，木马动了起来。
纽扣赶紧抓牢手中的小木棍。开始了吗？“驾！”不知哪个男孩发出兴奋的喊声。开始了！纽扣想，浑身一阵激动。四周的景物飞快地掠过，不等纽扣的目光捕捉住便逃遁了，只有落日的橙红色光带在每一轮转动中辉煌地映现在纽扣的余光中。速度加快了，越来越快。呼呼的风拂过纽扣耳旁，吹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纽扣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一阵晕眩。身体渐渐靠近木马以取得依靠，却开始无法控制地往外滑动。纽扣紧紧握住那两根小木棍，试着凭手里的力量将自己挪到和木马平行的高度，可那似乎远远超过了纽扣所有的力气。纽扣把头别向木马内侧，屁股却渐渐离开“马鞍”正中的位置。停下，停下！纽扣心里呼喊着，发不出声音。一张看不见的膜裹住了她的耳朵，眼睛，嘴巴。停下！纽扣发出不能被听见的呼喊。
“快！快！驾——！”这是纽扣落地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远处的一阵哭声中断了他和同事的聊天。他转过身去，军区幼儿园里的旋转木马旁边，女儿跌坐在黄昏里，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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