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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马戏团又来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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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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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left>等我老了，牙齿松动，头发花白，皮肤松弛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假如还清醒的话，能忆起这段往事。这段紧紧牵系我的童年，如那年骄阳般照耀我整个夏天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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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left>我发育得慢，在我比如今矮一个头的时候，我的同伴几乎都跟我现在这么高了。那些年的夏天，我们常常堆在一起混战。我们好得就像一个人，不断跟自己的影子打架。战斗的时候敌我不分，爱憎不明，混战一通。我们的战场无比广阔，从平地转战到果园，从陆上转战到水上，又从水上跃上树颠。战争是我们贫瘠的童年屈指可数的乐趣之一。
我们的父母，尤其母亲却常常忽略我们从中获得的乐趣。她们只看到我们满身的伤痕，或者尘土，或者磨破了的衣肘。我们村上的女人个个高大彪悍，至少从精神状态上如此，从小耳濡目染，代代相传，都有顺手拎男人小孩耳朵的习惯。当然，有时候我也揣测是否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我母亲也不例外，并且某种程度上讲，变本加厉。她总是企图将从父亲耳朵上流失的乐趣在我耳朵上弥补回来。我的母亲是个机械平衡论者。她坚持自己的原则至今有五十年了。假如上一顿的菜里放少了盐，那么她这一顿绝对要补回来。她就是那么一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所有的孩子大人都喊我“大耳朵”，这完全拜我母亲所赐。
在对我耳朵的使用权上，母亲比任何人都专一，甚至说专断蛮横。“大耳朵”就是今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的“火巴耳朵”，是我们那里怕老婆，妻管严的代名词，带有地方色彩。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母亲言传身教，身体力行地预测了我今时今日的状态。在这点上我对她万分佩服。眼下我倒是没有顾虑，老婆出差去了，可以随意往地板上扔方便面袋子，面包包装纸等等，可要避免一场没有悬念的血战，五月七号之前我最好把地板拖一拖玻璃擦一擦衣服洗一洗被子叠一叠。眼下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内心跟键盘一样跳跃得欢快无比，可我老婆一回来，说不定Ctrl+D就把这些垃圾清理了。她跟我母亲一样，非常有原则。这点毋庸置疑。
小时候我胆子比现在大多了。夏天里，我的拿手好戏是从三米高的树枝上飞身潜入水底。我像被猎人枪杀的鹰一样俯冲下来，一头栽进清凉的世界里。河床发出巨大的破碎声，水花溅得树叶上全是晶亮晶亮的，像挂满了冰凌。马戏团的到来，就是我发现的。那时候我正准备表演，一辆手扶拖拉机的声响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辆车突突突突喘着粗气朝我们开来，在我们村唯一的可以行驶机动车辆的泥路上扬起浩荡的烟尘。那时我们还没认出这是马戏团的专车（以后这辆裹着黑布的手扶拖拉机无数次从这条路上疾驰而过），只看到拖拉机后半部分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像只令人恶心的大甲虫。它一路喘息一路放着响屁。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光线贴着水面荡漾的皱纹，我们起身准备回家。此时空气中飘荡着我们村一百个妇女的召唤声。她们卖力地呼唤小孩呼唤丈夫呼唤晚归的牛羊畜牲。总之，夜幕一旦降临，她们的幕布正好拉开，她们格外高亢，嘹亮的歌声在小村的每棵树间穿梭，每个建筑间疾驰，不断撞击回旋，使我们村成为一个巨大的高音歌唱现场。
我们踏着此起彼伏的歌声跳着回家，一个小孩忽然喊，那是什么？只见一个高高隆起，类似谷仓，又仿佛中世纪古堡的物体，在田野上的一块大空地上竖立着。那是我们村娱乐活动的中心，是放露天电影，看杂耍的首选地。我们纷纷猜测那个奇怪的，巨大的物体。首先发现这悄然成长起来的异物的孩子说，一定是魔鬼城堡！里面肯定藏着各种可怕的怪兽和力大无比的魔鬼。另一个小孩马上发现自己的见解，那是一个弹棉花的流动摊档吧。每年夏天，总有无数外省来的男女在我们村周围搭起状似蒙古包的帐篷，在里面为我们村的冬天制造温暖。这说法马上招来一阵反驳。因为这帐篷起码有七八间房子大，把我们整个小广场都覆盖了。它比我们村小学整整大出一倍。弹棉花的外省人，敢跑来圈这么大一块地方？就说他敢，里面得藏多少棉花？我们一边咕哝着一边回家吃饭，决定白天来瞧瞧。我头一个晚上对第二天的太阳如此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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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捧着一碗稀饭，村里的广播突然响了。尖锐的沙沙声让我大吃一惊，稀饭洒了半碗。我们村有两个广播，一个在村东头，一个在西边。分别挂在两棵高大的树上，用一条细细的线连着。除了镇卫生院上我们村为小儿注射预防针和五月里赛龙舟，它们几乎跟树上的鸟巢一样安静。有一次光头李小三还跟我打赌一根冰棍，说黄昏的时候有鸟往广播里飞。我们谁也爬不上去，结果至今胜负未分。但是广播叫嚣起来的时候，比一百只鸟的鸣叫还厉害。他们的声音先后传来，中间隔了那么八分之一秒，听起来好像村长站在空旷的野外对着大山喊话。
这天喊话的不是村长。在一阵沙沙声过后，没有习惯了的清喉咙的声音，传来的是一把温柔的女声。“大家好，早上好，乡亲们。”没听完这话我又洒了剩下的半碗稀饭。我捧着空碗踱进里屋，那把女声跟进屋来，好像就在我耳边说道，“很高兴来到贵村。今晚，我们将在贵村小广场举办大型免费马戏表演。免费的哦。欢迎大家前来观看，前来观看哦。”最后一个哦余音袅袅，绕耳三日，甜蜜而不拖泥带水，温柔得恰到好处。我把持住手中的碗，应了声“好”。我们村的女人女孩讲话从来不是这味道。她们比吃了辣椒还火爆，一开口火花四溅。气息粗得跟黄昏那台拖拉机似的。这个马戏团的姑娘应该让她们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忏悔这个词是我现在回忆时修正的，当年我忘了是哪个词了。我想，她们最好全部闭嘴。
这一天我没去河里游泳，也没加入战斗。光头李小三隔着我家窗户喊了三四次，我头也不回地呆在屋里。是的，我在修理头发。中午的时候，我手里端着漂浮着咸菜的稀饭，不由自主走到了小广场。在阳光下，巨大的帐篷黑得发亮，连一丝缝隙也没有，简直可以跟我的头发媲美。
我们村谁也没这么大能耐。李大兵家的小帐篷，就是用塑料板搭的厕所，都有十八处漏光的地方。这是李大兵亲口告诉我的。手艺活最出色的李木匠，给自己盖的小木阁子，夜里睡觉据说也有月光。五六个小孩趴在帐篷上，仿佛用鼻子在嗅什么。脑袋贴在上面，不断调整着角度，就像我早晨对着镜子反复摆弄头发那么富有热情。
我哧溜哧溜喝光了粥。小孩们全回来了，蹲在树荫下，把我围在里面。我把筷子使劲往碗上一拍，几个小子吓了一跳，然后咯咯笑得像母鸡。“鸭子，你不是整天说你视力厉害吗。给看看里面有啥。快！”原来这群小子不是来打仗的。
“马戏团里肯定是马咯！”我凑近去看。可是帐篷真的密不透风，“什么也没有，看不到。”我悻悻地说。
“大耳朵，爱撒谎，大耳朵，爱撒谎。”一个小孩指着我喊道。
我果断地给他一巴掌，那小子索性赖地上不起来了。
这些小子，怎么能体会我内心的失望呢，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更希望看到什么。
“你撒谎，大耳朵，我明明听到马啸了！”那小子还不起来。“是狗的叫声吧，傻子。”另一个小孩得意地给了地上的小子一脚。“叫两声听，汪汪，汪汪！”他们七嘴八舌地争吵起来，很快各种各样走调的动物叫声响了起来。他们学得可真像！这帮小子！可是谁能学出那把温柔的女声呢？我捧着碗，在猿啸狼嚎中慢慢走回家。我把影子踩在脚下，内心无比的伤心。走一步就要狠狠踩一些。吸引我的不是马戏团的动物，不是他们的表演，而是那把糖一样甜蜜的声音。我想知道怎样的脸庞上，怎样的嘴巴里才能发出这种美如天籁的声音。她比一切动物的叫声加起来还动听，生动，活生生的散发着甜味。没错，她应该是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