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K察觉到天亮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中午,蓄意模仿达利画中扭曲流动的钟壳的媚俗挂钟上,指针正不偏不倚指向一点十五分。K用力掀开黑幕一般的窗帘,简直像任何一部无一可取又无可挑剔的电影一样,街道像热气腾腾的牛奶河,奔腾的景象、喧哗和尘味一股脑倒灌进K阴冷潮湿又蹙脚的小屋里。<br> 窗外,天空中沉浮的云朵如同护城河中漂浮的肥硕泡沫一般翻腾滚涌,颜色焦黄,破败不堪,散发着习以为常的恶劣腥气,简直不值一提。孱弱无力的阳光在穿透这样大块大块的败絮之后再落在K的手稿上时,这些苦心经营的手稿也几乎变得和这一切一样俗里俗气。<br> K的初衷是写这样一篇黑色小说:苦闷,闭塞,荒诞不经,极度灰暗。与其说这是K写作这篇小说的衷旨,倒不如说是这些字眼激发了K的灵感(这篇小说是在这些字眼里自然而然的诞生的,简直像它们的衍生物)——使得K从昨天傍晚起,便决意着手写作这样一篇如同便秘一般令人顿感人生无望、忧闷盘结的黑色小说,并且一直忙碌到现在——或者刚才。<br> 这时,K的时间形象已经渐显轮廓。昨天傍晚——现在(或者刚才):K便是在这条没有主轴的子午线上逐渐露脸,像一个处身无尽的黑暗之中,满怀期待的兴奋与高贵的矜持的真正的舞台剧演员。在这始终延续而又被齐头齐尾斩去的时间段落中,K与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两样——也与任何另外一只蜉蝣并无二致。属于K的生命有两天:昨天,和今天。<br> 在被黑色小说所占据的深夜中,K也曾在意过一只俯在天窗上舔舐周身毛发的黑猫(它的眼睛在夜空的衬托下闪亮如炬,绿色的破碎光芒使得它看起来简直就像王尔德一类的天才人物)、一位在街角发出呻吟的年迈的乞丐(他的呻吟如叹如诉,哀哼如流水漫溢迅速蔓延了整条无人的街道,苦难如同末日降临,随着这呻吟声闯入每一个香甜的梦里)、一对在战火中丧生的母子的幽灵(母亲搂住刚被炮火炸掉一只眼睛的男孩惊恐万分哭叫出声,男孩捂住伤残的左眼嘤嘤呜呜:在K的屋角,当年战争发生的地方,他们仿佛仍被火焰围困,惨剧永世轮回,自丧失生命的前一刻起,就未曾停止过。)然而这些外在事物并未使K太过分心,他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地经营着他的黑色小说。<br> K的小说中出现过这样的句子:“她打开双腿,以使这属于死的、又以生命名的烈欲不致于把她烧灼致毁。然而,由于没有另一轮烈日来承接她的意志,她的热情万丈立即使她变得如同一只扭姿作态的大黑蟑螂,肮脏可耻令人作呕。她缓慢地蠕动着,以卑微而扭曲地姿势爬行到她的洞穴中去,那里是她被打倒的记忆,暗无天日,许多和她类似的昆虫在沼泽中饮水求生,或者求死——没有人知道了,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了。”<br> 显而易见,K并不知道他写的究竟是什么,或并不那么明确。主人公也好,内容情节也好,语汇结构节奏感染力也好,K对这些并不感兴趣。K感兴趣的只是他的黑色小说本身,或写作黑色小说本身。在苍茫的宇宙中,只有两天时间属于K,而在这两天里,K只属于他的黑色小说——甚至可以说,K已经变成了他的黑色小说,或者是,K的黑色小说已经变成了K。下面这个句子也可就此成立:如果说K的生命有两天,那么在第一天,K用来使自己成为黑色小说;第二天,K用来使黑色小说成为自己,并且用这天的生命去完成它。<br> 然而K并不真的这么想。K的这一切行为都只是下意识的。没有一只蜣螂能意识到自己滚食的是“粪球”,因为蜣螂意识中的粪球是“食物”。所以当K终于完成他的黑色小说,用力掀开如同黑幕一般的窗帘时(挂钟上的指针正不偏不倚指向一点十五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同黑色小说一同终结。黑色小说就扎根于K的心脏,盘踞于K的身体发肤之上,无声无息地生长蔓延。K呼吸时它也在呼吸,那么究竟是谁在呼吸?没有人知道,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了。<br> 而死去的K,将像他屋角的那一对母子幽灵一样,在阴冷潮湿如同沼泽的蹙脚的小屋中游游荡荡,被下一位——也许是L——看见或者无法看见,轮回着自生命丧失的前一刻起永不停止的与黑色小说同呼吸共便秘的最后一份生存感。<br> K的生命只有两天,黑色小说就是这两天。 </P><br><br><br><br>
< ><STRONG>附:</STRONG></P>
< >这个貌似小说的小东西是8月7日,杜拉斯、卡夫卡、亨利米勒、村上春树和电影艺术辞典的产物。不伦不类,连一个完整一些的练习都算不上。朋友说太单薄了,这一个缺点就可以是致命的,对小说来说。<br>以后会学着写一些厚实一点的东西,我最大的缺点是没有耐心、懒惰,我几乎没有写过一个超过三千字的文章,从小到大——除了规定字数的检讨书。<br></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18 16:35:25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