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这院儿里快四年了,熟悉到每次喝高了回时总能吐词清晰地叫开大铁门,歪斜着身子进单元门上楼乃至准确无误地将钥匙捅进锁眼,异常熟练,绝无差错。熟悉到知道院儿里住户多少,姓甚名谁,知道二幢一单元家五楼老俞家有一加拿大的女婿,四单元二楼老李家的女婿是台湾人,二单元五楼老张家的儿媳妇和一幢二单元老郑家的孙女都是医院护士,还有一幢三单元五楼的那个小高是二幢三单元那个贼爱吵吵的老高头的儿子。<br/> <br/> 这是一个用围墙圈着只有两幢楼房的独立小院,前有街道,后有菜园。楼与楼和楼与街的间距等同,没有规范的物业管理,一切公益活动均自发产生。说到好处就是出门便能买报、理发、充卡、看病,不合适的说了也白搭。每天出行其间,穿行在弥漫着花香和粪臭的空气中,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倒也习惯了。<br/> <br/> 一幢的住户们年轻些,基本是三口之家,大人上班、孩子上学;二幢的住户普遍老龄化,住着离、退休干部,儿女上班,老人作饭。一幢自行车居多,在楼前修葺的停车棚内清一色排开;二幢的汽车稍多,因为没有配套的车库于是大多停放在楼旁道间,显示着暂处生活水准领先的地位。说白了,大多都是沾了老爷子们的光,大树底下好乘凉这话一点不假。细一想,也该沾。<br/> <br/> 老头老太们闲时在门口唠嗑打牌,家长里短,无一幸免。磕碰吵架,在所难免。前几天老陈头在渐次和院儿里的老头、壮年男子、中年妇女唇枪舌战后又跟门口卖水的打了一架。七十多岁的老陈头光荣负伤,头上被店家用水桶划拉了一口子,目前还在医院接受治疗。我就纳闷儿了,这栽着梨树、樱桃树、栀子花,种着小白菜、豌豆角、丝瓜秧,好赖也曾是一处级干部的老陈头怎么这么爱干仗。每天下班的时候,人们大都吃过了晚饭拿个板凳坐在院儿里聊天,我微笑着走过他们身边,不自觉地会挺直了腰板儿,省得他们又惦记上咱的小腰今儿是不是粗了点,嘿嘿。<br/> <br/> 打牌是院儿里的景致之一。这牌桌从院内角落、住户家中直至楼顶房盖依次摆开,从春到秋,从一个阴沉干冷的冬日下午到电扇频频摇头的仲夏之夜,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们有序快乐地打发着晚年。在其中曾经上演过 “菜刀事件”,二幢的老牌知识分子高级工程师易工、一名脾气火暴的重庆老妞儿与一名青年男子因“麻将一炮”引发口角,老妞儿口不择言乱骂,青年怒从心起提刀,最后警车开来战火平息,无任何伤亡。第二天晚上老妞儿继续邀请青年麻桌论战,众人哑然,合着一觉醒来她全忘了。<br/> <br/> 上周六我晾完衣服在楼顶上喝茶的时候,我家老爷子正和三位老头搓麻,旁边还坐一位介与中老年之间的“眼镜儿”,看着面生,后来才知道是二楼老谭家住在外地的儿子,趁着周末来照顾年老多病的二老,父母正休息于是上楼观战,“打牛奶”的吆喝声响起时,我看见他下了楼。当和煦的阳光晒在我身上的时候,老爷子们稀疏的银丝也在温暖的春风中轻轻飞舞,看着聚精会神盯着桌面的十双眼睛(全都戴着老花镜子),这些爱热闹的老人们,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没人听见。<br/> <br/> 院儿里老人们也有好静的那一拨儿。其中有不大出门的徐老头,除了见过他在楼顶提着花洒浇水,见过他腮帮子包着纱布坐在三轮车上外出,几乎没见过其踪影。其老伴儿“赖婆儿”倒是见天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一个曾经做过工会工作身体精瘦精力旺盛的老太,不是夸奖会计师女儿能干、不屑女婿无能,就是说聪明的外孙食量太大、自家那个老徐头除了看电视没别的爱好,简直就不象一个老干部云云。再有就是自学中医成才的老游头,曾被大家戏谑为“游医”,见天跟屋子里呆着,大概始终没有行医许可证于是未见其挂牌营业。其曾经是老干办办事员的妻子老黄天天晚上单飞,始终活跃在群众自由广场,用已经发福的身段演绎着各类现代舞,从锻炼身体的角度而言却也不错。还有至今仍让我听不明白其发音、很难置信他是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曾在某宣传部工作N年的老梁,不爱出门不善言辞木讷得紧。倒是他十几天前住院的老伴儿吴姨,一个口齿伶俐会舞长剑的财务科长象极了工宣人员。院儿里的老人们已经自发组织多次去看望吴姨,听说已经好转,但因脑溢血后遗症有可能偏瘫。昨天听我家老爷子说他去老梁家送《党员文摘》时安慰老梁说:不要过分担心。我家老太太一听就急了:什么叫不要过分?这担心还有过分不过分的?哈,这二老倒掐上了。或许正是应了动静相宜吧,这院儿里的老人们似乎都是一个脾气急,一个性格蔫,一个家庭就这么过了一辈子,并且还将顺延至后辈。<br/> <br/> 冬天很漫长,一点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我喜欢院儿里的夏天,喜欢看见大家围坐着摇扇纳凉,喜欢和家人朋友们坐在楼顶的葡萄架下喝茶饮酒,喜欢坐到下半夜时,有微凉的风轻轻掠过楼间屋顶,空气中飘散着茉莉花香。<br/>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7 16:27:35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