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1735|回复: 4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在河东

[复制链接]

5

主题

0

好友

105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9-8-17 18:05:4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天色越来越暗,汽车还发出单调的喘息,行驶在看不到尽头的盘山公路上。车上的乘客大多愁眉苦脸的闷坐着,偶尔有人看看手表,发出一两句抱怨。因为堵车,汽车中途驶离了高速公路。从那以后,旅行的终点就变得遥不可及了。原本只剩一个小时的路程,在走了两三个小时之后还显得遥遥无期。
因为寒冷,车窗都紧闭着。窗玻璃上结满了水汽,让窗外的景象变得更加模糊。我用车票擦了擦身边的玻璃,透过那块小小的缝隙,我可以看到路边那些低矮的小树。在更远的地方,隐约可见一片荒芜的山地和稀稀落落的民房。天上正下着小雨,雨里似乎还夹杂着雪粒。雨点打在车窗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很快,这块小小的玻璃再次被水汽遮住,窗外的景物也慢慢模糊,重新变成一片混沌。
坐在车上,我并不心急。离开河东已经八年了。相对八年时间,这几个小时的旅程也算不了什么。何况,在这八年里,我对河东也并没有什么眷念。早在离开的时候,我就早已厌倦了这个地方。虽然在河东的一切——那些熟悉的道路、房子、故人和往事——仿佛是用刀子刻在心里,成为我生命里不可摆脱的组成部分,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河东就是河东,它自在地存在着,毫不理会人们与它的任何关系。相对它漫长而恒久的存在,即使你终老于此,也只是它的一个匆匆过客——人用大把时光换来的这些感慨,其实早已是几句陈词滥调。这就是规律,强大而冷漠。
我的这种心态,倒也符合这次返乡之旅。因为这次回河东,恰恰是为了参加一场葬礼。有人告别了她的一生,而我特地赶来向她告别。这位刚刚离世的老人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就在几天以前,她从自家的窗口纵身跃下,把生命的终点画在了楼下那块熟悉的花台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块花台的样子又一次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十多年前,在很多单位小院里都可以见到那种花台。它通常砌在居民楼下,有半米多高。花台中央一般都种着一颗柏树,树下是常绿的麦冬和向四处攀援的牵牛……不过这是它在繁盛时期的景象。早在我离开河东的时候,这块花台就已经年久失修、杂草丛生了。我还清楚的记得花台上那些裂开的口子,还有裂缝里露出的红色的砖头……现在正是冬天,那块花台想必更是一片衰败。而重重落下的老人,是这片衰败中更刺眼衰亡,还是这块花台里难得的绽放呢?

决定要回河东以后,关于这个地方的回忆又重新变得清晰。每次回首往事,我总是忍不住感慨:记忆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当我们向别人言及往事的时候,记忆只是一些被我们写在日记本上或者记在脑袋里的大小事件。它们以记叙文的方式保存下来,如同一份简历,枯燥而乏味。而当我们独自面对自己,提到一段已经逝去的时光,一种“特殊的滋味”又总会在不经意间再次浮上心头。它可能是一种色彩、可能是一段音乐、可能是某种气味……也可能是这些东西和很多模糊细节的混合——它们混杂在一起,突然出现在你的体内,让你真切的触摸到一种只属于那段时间的特有的感受。这些感受如此真切,仿佛触手可及。每到这时,我们仿佛已经通过那扇幽暗的时间之门,再次回到多年以前的那个曾经存在过的时刻。可惜,这种微妙的感觉总是转瞬即逝。很快,“记忆”又变得遥远,再次成为我们脑海中记录着的一个个事件。现在和过去也随即变得泾渭分明,那道仿佛已经轻轻打开的、发出微光的时间之门也就此关闭,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回想关于河东的点点滴滴时,我也总是陷入这种忽而真切忽而遥远的记忆之中。我仔细搜寻了记忆里和那位自杀老人相关的所有回忆。关于那个家庭的最初记忆,应该开始于少年时代的一个初夏。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凉爽的微风带走了空气里的最后一点雾气。明亮的阳关铺满了整个透明的天空。后院的冬青树叶已经饱满,碧绿的叶子在微风吹拂下,欢快得就像一只只朝着天空挥动的小手。有的树叶反射着阳光,在我眼前留下一片炫目的光斑。低下头,地上是树叶投下的点点暗影。这些黑白不同的斑点充满了寂静而生机勃勃的后院。我站在冬青树下,望着楼上那扇幽闭的窗户——希望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漂亮的刀子。
打算买刀子的念头是从我捡到匕首的那个下午开始的。那天,我独自一人游荡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期待着能在杂草中找到一点奇迹。就在我心里充满莫名焦躁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草丛里那把沉默的匕首。我弯腰把它拾起来,就在手指碰到刀身的瞬间,我惊诧的感觉到刀子上那像冰块一样的清凉。我仔细打量着这把让人兴奋的匕首。它的刀柄上密密的缠着铁丝,刀身上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
很多年以后我才理解了自己当时的兴奋——一把锈蚀的匕首不同于任何被人丢弃的废物。即使是在杂草中,它也保留了自己的威严和神秘。虽然每个废弃物都凝结着一些故事,但一把匕首的过去,显然更能让人遐想。我想我的青春期大概就开始于这把冰凉的匕首。它在一个焦躁而百无聊奈的午后,点燃了我血液里暗暗涌动的热情和狂热。从那以后,拥有一把更锋利的匕首,成了我最大的愿望。我把买刀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后院那个叫阿联的小伙子身上。
阿联是自杀老人的儿子。那时候,他是单位里出名的社会青年。我的母亲总是告诫我,不准和阿联来往。在告诫中,母亲给我讲诉了阿联的很多劣迹——坏人都差不多,不外乎就是喜欢干一些打架斗殴、赌博嫖宿之类的事情。我想:像这样的人物,自然是能弄到一把弹簧刀的。
犹豫了很久,在确认自己不在母亲视线之内以后,我才鼓起勇气第一次走向阿联的家门。在幽暗凉爽的楼道里,我汗流浃背的敲响了那扇红漆剥落的木门。相对这番漫长的心理挣扎,买刀的托付却顺利得超过了我的想象。在阿联家,阿联客气的接待了我,答应了我的买刀请求。让我大感吃惊的是,阿联并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和所有人一样,热情的招呼上门的客人,礼貌中甚至还带着一点面对陌生人的羞涩。不过,事实证明,在阿联眼里我就是一个孩子。因为,几天以后他很敷衍的给我带回了一把水果刀……


漫长的旅途也有终点。傍晚七点多钟,我再一次踏上了河东的土地。当我站在河东车站的时候,冬季的天空早已拉上了铅色的幕布,整个河东像一个散场后的影院,静默在无边的晦暗之中。路灯还没点亮,阴冷的街上行人稀少。和我一起下车的人很快就没了踪影。就像一些盐溶解在水里,他们消失在夜色中,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我在车站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八年时间并没有给河东留下多少痕迹。路边的桉树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仿佛时间在树冠的高度停止了它不懈的奔流。只有到了地面,它才像来往的汽车那样,呼呼地跑得飞快。
一辆人力三轮从我身边走过,车夫减慢速度看了我一眼,看到我没有搭车的意思,又蹬着车走了。我决定独自走走,在以前居住的单位附近找个住处,顺便再吃点东西。
我沿着车站外的马路,走上了河东大桥。在桥上,风大了很多。我的鞋子踏着积水的路面,发出啪啪的声响。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有一滩滩积水。一块水塘里漂着一个烟头,那烟头上的黄纸已经脱落,剩下一截白色的过滤嘴安然的浮在水中。在桥下,一道细瘦的河水蜷缩在乱石间,弯弯曲曲的,看不出流动的痕迹。干枯的河床上只剩下大块的卵石。河水应该干了很久了——有人在河堤边开垦了几块菜地。有几块地里还竖着没有收割的苞谷杆。干枯的苞谷叶子在风中颤动,发出窣窣的声响。苞谷地旁边有一间茅草房。房外燃着篝火,一个模糊的黑影蹲在篝火边,大概是在做晚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想,到处都是重复的土壤。故乡、新城、过去、现在,大家都在重复类似的生活。人们来来往往,纷乱却又静止。
走过河东大桥,我来到对岸的河堤上。路边是些低矮的楼房。在房子斑驳的墙壁上,突兀的写着几个大大的“拆”字。这些大字是时间流动的唯一记号。在等待拆迁的楼上,只有几个窗口还亮着灯,灯光照着窗台上的花盆。有个老人在窗口晾衣服,动作迟缓而平静。我又一次想到那位死去的老人。在这几天里,我总是忍不住揣摩这个自杀者的心理——当她站在六楼阳台上的时候,是什么让她如此无畏?在她纵身跳下后的两三秒钟里,她是否还有清醒的意识?如果有,她感到的是解脱的快乐,还是重力加速度带来的恐惧?
我在河堤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然后去楼下的小面馆吃了碗杂酱面。街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暗黄的灯光被细密的雨丝笼罩着,变成一团模糊地光晕。街上还是没有什么行人,我也没有了继续游荡的兴致。回到满是霉味儿的客房里,我打开电视,躺在床上。电视里照例没什么好看的节目,我不停地换着台。快要过年了,电视里洋溢着节日的喜气。有个频道正在播放文艺晚会,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满脸陶醉的歌唱祖国;另一个电视频道里,一群孩子欢天喜地的在舞台上蹦蹦跳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下一个频道,一对男女穿着古装,在声嘶力竭唢呐声里拜堂成亲;接着是电视购物:一粒管十天,让你家庭更和美,生活更幸福……电视里的一片嘈杂和旅店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让那个十九英寸的屏幕显得更加虚幻。我在电热毯的暖意下,慢慢进入了那个模糊而虚幻的世界……


在回忆那些陈年往事的时候,我发现:越是久远的回忆,越是艳阳高照;越是迫近现在,记忆也就越发晦暗。不知这是因为天气本身,还是因为那些生活的感受已经被我悄悄转化为天气状况,成就了这晴朗和阴晦的两副画面。
买刀事件过后,我和阿联再也没有什么接触。我的少年时代过去以后,阿联的种种恶行似乎已显得微不足道,不再吸引我注意。阿联也改邪归正,进了工厂、找了女友,步入了生活的常轨。这时,阿联的姐姐反倒成了人们关注的对象。
小文的不幸大概始于她的学业受挫。直到我上初三那年,她还在学校补习,经过多次补习,她的成绩却每况愈下,最终只得辍学回家。就在这段时间,她又遭遇了生活给她的第二次打击——在待业期间她被人强奸了。在当时,“失身”是一件无比羞耻的事情。每次走在外边,总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人们总是喜欢道德谴责,这种谴责既能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同时也是一次无比愉快的意淫。这些风言风语几乎让小文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于是她打算跳河自尽。
我还记得小文去自杀的那个晚上。当时,我正在家里写作业,忽然听到一阵怦怦的敲门声。妈妈把门打开过后,门口传来小文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像很多电视剧里的俗套一样,她说小文留下遗书不见了踪影。
听了小文母亲的讲诉,妈妈回到屋里,嘱咐我好好在家呆着。接着,就匆匆忙忙的跟着小文妈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妈妈回到家里,和父亲低声的交谈着,不时还发出叹息的声音。事后,我得知小文去跳河了,但是由于太冷,跳进小河的她又自己爬了起来。被人找到的时候,她正狼狈的坐在河堤上哀声痛哭……
生活的悲剧从来就不排斥滑稽的成分。你再大的痛苦也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心人或许还会给你一些无关痛痒的同情,对冷漠一点的人而言,这个故事简直是让人无比快意的笑谈。我还记得这么一个情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笑嘻嘻的对小文大叫:听说你的游泳技术还不错嘛……大概,冷漠和凶悍总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完成它的自我繁衍——当你身边总是恶毒的嘴脸,你也只能用凶悍去适应这些恶意。而当你用更大的冷漠面对这些伤害的时候,冷酷的升级就在所难免。小文渐渐丢弃了羞涩,人们的调侃也更加无所顾忌。生活就在这一片欢笑中顺利继续。


第二天起床,雨雪已经停了,只有冷风还在没完没了的吹着。我赶到殡仪馆的时候,阿联和小文正在大厅门口接待客人。
阿联三十多岁了,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年的荒唐岁月留下的任何痕迹。多日的疲劳让他的脸显出了一点渐近中年的浮肿和松弛。可以想象,在老人自杀过后,他经过了一段多么让人身心俱疲的时间。除了失去母亲的悲痛,人们的议论自然是少不了的,另外准备后事的诸多繁琐也足以把一个人摧垮。
而记忆里那个瘦弱的小文,现在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个肥硕的中年妇女。她面无表情的站在灵堂门口,机械的对我念叨:先到里边坐会儿,追悼会马上就开始了。天气这么冷,麻烦你们了……我把礼钱交给小文,代表自己的父母向他们表示了哀悼,然后再没什么话好讲。
走进大厅,我马上看到了正面墙上那张老人的遗照。一张放大的黑白的照片,装在围着黑纱的相框里,孤零零的挂在空白的墙上,显得特别渺小。照片下边安放着老人的遗体。遗体旁边稀稀落落的摆着几个花圈,上边写着“间里同悲、母仪千古鞠躬尽瘁、XX敬挽”之类的字样。我上去鞠躬、献花,然后和别人一样,戴着黑纱坐到了大厅一角的凳子上。
坐下来以后,我才开始四处打量,准备在看到某个熟人之后,给他一个热情的招呼。不过环视一周,我也没有见到自己认识的人。大厅里人并不多。在我身边,几个人老老小小的坐在一起,他们应该是死者的亲属。其中有几个老人正在大声的聊着天。我仔细听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总有这样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你能听见别人说出的每一个字,但是你仍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在这些亲属旁边,围坐着几位年龄相仿的老年人,估计是死者生前的同事、朋友。他们都一脸严肃没有说话。离大门不远,还站着两三个中年人,他们一边抽烟一边面目表情的摆弄着手中的手机,大概是单位派来的代表。
等到九点,追悼会开始了。由单位的工会主席首先发言。他拿出稿子,代表单位介绍了老人的工作简历,对老人所作的贡献做了高度评价,最后说了一些表示哀悼、愿死者安息的套话。听着这些陈词滥调,我才真正感到有些悲哀——人死了也难逃俗套。别人说“入土为安”,大概也只有入土过后,才能真正摆脱这些程序,得到永远的安宁。单位代表发了言,又是亲人代表讲话。最后,追悼会进行了最后一个项目:和遗体告别。
见了死者最后一面以后,除了几位亲戚,其他人都告辞离去了。只有我决定留下,和他们一起送老人去火化,然后到公墓下葬。我的决定多少让死者亲友感到感激。不过我知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眷恋——我大老远跑来,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并不急着离开。而且,我还想看看一个人在离世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所以,也可以说,我留下不过是因为无聊和好奇罢了。


丧事,大概是人一生中最后一个盛大的闹剧。它不比别的事件轻,但也绝不会更重。因为,无论什么事件,当它以闹剧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它的意义就已经在消解在那一片喧哗之中。生死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些别的东西?
关于这个家庭,我接下来想到的,就是关于小文婚事的那场闹剧。自杀事件过后,小文到郊外的一所村小做了一名炊事员。在她做炊事员的时候,单位里开始流传一些关于她已经发疯的传言。那时候学校的食堂都已经采用承包制了。据说,为了节约水费,一到下雨天,小文总会接很多屋檐水来代替自来水。村小老师对此很不满意,上门找小文评理、小文很不屑的对他们说:你们懂什么,屋檐水是天上下来的,干净得很。在做饭的时候,小文也总是漫不经心的,不是放多了盐,就是不把饭弄熟。为了这些事情,她的母亲伤透了脑筋,腆着老脸找了很多人,才保住了小文的工作。
不过,更让老人费心的还是小文的婚事。谁愿意娶一个长得并不好看、还有点疯疯癫癫的“破鞋”呢?在多次相亲未果以后,小文自己找了一个男朋友。那是一个比她大很多岁的农村男人。两人认识不久,发展到谈婚论嫁的阶段。这件事情让小文母亲十分不满,一个城里姑娘怎能嫁给一个老农民呢?为了这桩婚事,小文和母亲恶语相向,争吵了很多回。直到有一次,小文带男友回家,她的母亲叫上一大帮亲戚,在单位大门口上演了一出名副其实的“棒打鸳鸯”的好戏,用棍棒打走了那个胆敢上门来吃“天鹅肉”的农民。
不过,在我离开河东那一年,小文还是结婚了。她嫁给了附近矿上的一个工人。结婚那天,他们在单位食堂摆下酒席,宴请了单位的所有同事。在饭局上,按照河东的风俗,这个面带凶相的男人还和小文一起给大家敬了一杯雄黄酒。当时,我把这杯代表美好祝愿的、味道奇怪的酒一饮而尽了。不过,这份单纯而美好的心愿并没有什么意义。时至今日,我也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娶小文。因为自从他们结婚过后,这男人几乎就没有回过家。后来,小文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孩子生下不久,两人就离了婚。儿子由小文抚养,从此以后,这个神秘的男人再也没了音信。
每次想到这个婚姻故事,我总会感到奇妙:一个陌生人忽然出现,做了你的丈夫,一年以后,你为这个偶尔回趟家的男人生了孩子,然后和他离婚,从此以后,他就消失在你的世界里。这个和你关系重大的人,其实也可以是个陌生人,这是一件多么怪诞的事情啊……


通往火葬场的那条路,大概是河东变化最大的地方。新修好的道路宽敞了很多,路边还密密麻麻开着很多发廊。这么集中的发廊显然不是为理发准备的。这条被老百姓俗称为“黄泉路”的马路,成了河东最大的红灯区。这个巧妙地城市布局,可以给人带去很多联想——你可以把它当成警示(通往肉体欢乐的道路也通向死亡);还可以把它当成一个黑色的玩笑(肉欲的满足把河东人民带往极乐世界);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当成矛盾的两极(一边是纯粹的肉体,一边是肉身的终结)……
这是我第二次到火葬场去。第一次去那里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学校很出人预料的组织大家到火葬场来搞了一次春游。据老师说,到火葬场去是因为火葬场里种了很多果树,一到春天就“繁花似锦、风光秀丽”。不过当我背着干粮来到火葬场的时候,花儿早就谢了。百无聊奈的我们去火化厅,目睹了焚尸炉烧人的全过程。这次春游让我大病一场,连续几天从噩梦中惊醒。每次噩梦都是相似的场景:幽深的大厅,冰冷坚硬的焚尸炉,一条漫长的黑暗的隧道。我再也记不起这次春游之后学校还搞过什么郊游活动,大概我的童年也在这里划上了冰冷的记号。
到达火葬场后,工作人员迫不及待的把老人抬进了火化厅。在这里,亲属们还可以看死者最后一面,这是真正的最后一次。我选择留在大厅外等候。我在门口抽了两支烟,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大厅里传来铁轨启动的声响。接着是阿联抑制不住的哭喊:妈妈、妈妈……我感到鼻子微酸,为这个陌生人涌出的一点点泪花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那些高大而坚硬的建筑也因此变得柔软。
第二支烟抽完后,阿联走了出来,他和我并肩坐在大厅外边的石阶上。阿联有些哽咽的说:我妈这辈子不容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轻声“嗯”了一声,给阿联递了一支烟。阿联把烟点燃,说:我妈这辈子太不容易了。守寡这么多年,把我们拉扯大,眼看就可以享点清福了,她又走了。
沉默了好一阵,我说:老人走了,你们姐弟要节哀。我知道任何宽慰都没有意义,不过是例行的表态而已。而老人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大概谁也不会知道。是对人世疲惫的厌倦?是对子女带着恨意的绝弃?还是伴随终生的孤独最终让人不能忍受?我想我还太年轻,还不能妄谈生死。也许,一个花甲老人对世界的态度,只有在度过几十年光阴之后才能真正被我们理解。
阿联抽完烟又回了大厅。等他再次抱着骨灰盒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带着倦意的平静。悲痛经过短暂的爆发,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按照程序,让老人入土,结束这个有些冷落的葬礼。
送葬队伍又上了车,驶向不远处的河东公墓。车子停在了公墓外边的山坡下,一行人顺着石阶向老人的墓穴走去。风已经停了,满山的柏树无声的静默着,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雪开始纷纷落下。雪花落在低矮的坟墓上,转眼没了踪迹。依山而建的公墓就像一片高层公寓。一块石碑就是一个窗口,里边装着不同的人生和雷同的喜怒哀乐。
我的爷爷也长眠在这个公墓里。等待老人下葬的时候,我找到了爷爷的墓地。自从离开河东后,这是我第一次到爷爷坟前探望。不孝的子孙都已经迁往异地,没人探视的坟墓长出了枯黄的杂草。我拔掉野草,抹去墓碑上的蛛网和灰尘,然后长时间看着墓碑上刻着的我的名字。以前在河东的时候,每个春节大家都要来公墓祭奠。那时的公墓就像一个热闹的集市。我总喜欢看看别人的墓碑,看上边刻着的那些陌生的名字。父亲、兄弟、儿子、长孙……在生活里我们要扮演多少角色?



从公墓回来,已是下午三点。阿联执意让我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午饭的地点在熟悉的单位食堂。因为放假,食堂里的桌椅都整齐的堆在墙角,只有一张圆桌孤零零的摆在昏暗的大厅中央,让整个大厅显得更加空阔。送葬归来的人们坐在这张突兀的桌子旁,吃了一顿沉默的午饭。
饭后我迫不及待的告别众人,独自往旅馆走去。走出单位,来到河堤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放眼望去,整个天地间都是纷扬的雪花。旋转飞舞的雪花让我感到有些晕眩,这种类似醉酒的感觉也给我带来一阵莫名的轻松——一种从令人窒息的憋闷中解脱出来的畅快。
远处的房子隐匿在雾气里,只显出一点模糊地轮廓。关于河东的回忆也仿佛渐渐变得模糊。呼啸的风中,隐约夹杂着一阵阵动物撕心裂肺的呼号。我知道,那是不远处一家屠宰场杀牛的声音。以前,骑车上学的时候,我总是听到这样的呼喊。多年以后,这熟悉的声音依然回荡在河东上空。
我想,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聆听这飘渺的杀戮之音了。明天我就要回到新城,继续我的生活。阿联、小文也将回到生活的正轨……说起小文,我想到这个家庭给我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
午饭后,他们送我离开。走出食堂大门的时候,小文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胡豆,她很高兴的说“今天运气还不错”。说完,把胡豆剥开扔进嘴里,然后,给了我一个送别的微笑。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48

主题

5

好友

7777

积分

职业侠客

Rank: 5Rank: 5

2#
发表于 2009-8-18 10:59:5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阿姨…别这样 于 2009-8-18 11:01 编辑

细节堆积繁冗,独白过多,把这些独白和细节“唰唰唰”砍去的话,剩下什么?
其实读第一二段时我感觉还挺好的,后面就啰嗦了,故事本身也一般;当然故事一般也无所谓,但与之相配的写作方式和技巧也一般的话,就不大好了;想想海明威怎么弄的……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5

主题

0

好友

105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3#
发表于 2009-8-19 09:04:04 |只看该作者
TO:阿姨
可能你更喜欢(习惯)故事性强的东西,第一二段应该更具有这种特征(自杀的悬疑,少年对匕首的向往)。但从下笔开始,我就没想把它写成一个故事,我只想写“我”在一个地方的短暂旅行,这个旅行由两部分构成:一是在那里的所见,而是在那期间一些散乱的回忆。这两部分内容刚好就是细节和独白。所以,我觉得问题的关键是这些细节和独白的堆积,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但这是个根本的方向。你建议的方式自然是不错的,谢点评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6

主题

1

好友

1673

积分

论坛游民

Rank: 3Rank: 3

4#
发表于 2009-8-19 09:52:52 |只看该作者
丧事,大概是人一生中最后一个盛大的闹剧。它不比别的事件轻,但也绝不会更重。因为,无论什么事件,当它以闹剧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它的意义就已经在消解在那一片喧哗之中。生死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些别的东西?


类似这种定论少一些,
主要还是语言的问题,想要轻松随意的叙述需要扎实的功底,作者为了制造情绪保持着故作沉重的严肃状态,才会使作者想要透露的情绪和意涵没有融入,只在表面堆积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62

主题

0

好友

2408

积分

论坛游民

我是一颗续命的核桃

Rank: 3Rank: 3

5#
发表于 2009-8-21 23:36:23 |只看该作者
似乎楼主并未分清讲故事和写小说之间的差别。你的这篇读起来,更接近于故事。
上次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个人的简历,说其是著名的故事家。我才知道,哦,讲故事也能成家。
我把你遗在从前的地久天长拾来,日夜打磨,化作尾戒。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5-8-8 05:28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