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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篇简单的旧文：爱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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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4:0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爱与死 他出院时才知夏蕖红死了。地点是在沙滩上，早晨出海的渔民发现的。她已被水泡得臃肿不堪，原本略带稚气的脸也浮肿起来，让散步的人难猜想其原形。他是在殡仪馆里见到尸体的，那时外面炎热如毒，未走进殡仪馆他就心寒。他倒是把寒冷的原因归功于自己的体弱，病未痊愈。但骗不了自己多久，近乎切肤的痛感使他知道自己已无可救药。从七月末开始，他们便自驾车从北方出发，途经许多曾留下记忆的城市，最终来到海滨的Ｓ城。Ｓ城位于粤西。他们便在沙滩边的一间旅馆住了下来。S城是小地方，旅馆房间也很小，好处在于临海。窗门一开，穿堂风瞬间把房间灌得满满。他们来到这里，事实已是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了。之前路途中也曾考虑过这问题，但未解决。她倒是有意无意地提过：要不，咱去马达加斯加。那时，他没有回答她。想得很多。但他想去的是拉斯维加斯，那里有他亲戚。他们开着一辆吉普，沿途在车里睡。他总不习惯，也睡不踏实，半夜会被风声虫鸣惊醒。大半时，醒来，寒冷中他会见到她在车外吸烟。烟头明明灭灭，被夜风吹得犹如远处雾中流动的灯火。是那么地远。这种情况下，他翻个身，闭上眼，佯装睡去。等到她在车外哆嗦着蹭脚，扔掉烟头进来，躺在身边，从背后拥抱他，他才心里落定下来。但恐惧感一直使他无法安心，何况此外，还有幸福。甚至在这南方的小旅馆，他仍会害怕她半夜醒来，呆呆地望着他，或者独自到外面抽烟。如今他不用再担心了，但心中却被另外一种情绪填满。半周来，他坐在海滩边试图理清思绪。睡得极少，眼睛干涩，肝部疼痛，瘦峭的脸上胡碴横生。仅有的一点睡眠也极糟，连续的噩梦让他醒来恍若隔世，常把虚像等同现实。海风总会很好，沙滩又很洁净，只是少有人来。除了几个渔民，早晚在附近旅馆的茶座喝几杯本地自酿的廉价烈酒，常见的也只是三四个小孩，总对着涨潮的浪花大声喊叫，喊得声都沙哑了，仍是不愿回家。他俩在这里只停留了一周。他再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夏蕖红竟被发现死在沙滩上，而他却在S城的医院手术台上。 他们本约好在旅馆里的。那夜，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过了十二点后，他们开始做爱，不知是否因为最后一次的原因，他们抛开了脑中的包袱。他表现得非常好，一直都未射，时间一久，她又觉得索然无味。他知道，于是停止。窗外月洒在沙滩上，海浪声低喘。他赌气先吃了准备在桌子上的药。她也不甘示弱，把药一把投进喉头。他躺上了床，她坐了上来，几经操弄，厌倦使他很快就射了。随之而来的是头昏，天花上的灯光在泛光晕，旋转。他闭上眼睛，无力动弹，却感觉到她脱身而去。他睁眼见到，灯影下的人影伸手去勾喉咙，长呕而出。她噔噔噔地踩着地板远他而去，这时，孤独感向他大举侵来。他在医院里躺了一天。旅馆的老板娘怕再出事，特地来照料他，并暗示了夏蕖红的死亡。对他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城市，无亲朋好友，甚至是任何感觉。宛若梦游。但对夏蕖红却不同，从十二岁到十六岁，她就在这片沙滩上跳跃尖叫。那些记忆破碎的片断，直到俩人决定好自杀的前夜她才告诉他。这时想起，他才觉得这是莫大的嘲弄。当然他原谅她。即使她做了任何事，他都会原谅他。这已如一项协约。夏蕖红利用这点招惹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对他发怒，骗他，疏离他，甚至是几个月不见一面，但她一回来，他什么都不问，依旧一样。他们也不是一开始便决定好来到这里解决掉自己的。从七月末，顶着夏日，从北往南来，本来想继续向西北出发。停留的原因大概是因为S城。这里储存了她太多的记忆，以至于任何想法都只能被一种疯狂压制下来。十二岁那年，因父亲工作关系，她家便搬到S城。不久，母亲病逝，父亲忙于工作，而她尽日逃课。那时，这片海滩成了她的花园。海面时常会飘来马尾藻和蓝色海莲，长长的海岸线上罕有人迹。那时她仍处做梦的年龄，梦见自己成了金黄色的大鲤鱼，游过漫长的路途，为了跟着美人鱼们浮出海面歌唱。因为孩童们的一声尖叫而幸福万人。有时，她会沿着沙滩走很长的路，直到找到远处海岬上的灯塔，再回来时已是凌晨。这样情况持续到她的十五岁。事情发生前事无征兆，突然就把她抛入了不可回转的轨道。她当然记得，那是个月夜，月光如水，风很大，防护林哗啦啦响。由于夜路走得多了，她并不觉害怕。那晚她上了小岛，跟灯塔里的老人聊得很晚，老人跟她谈起外面的世界，谈起北京旧事。这些新鲜事加上自己的奇思幻想使得她兴奋异常，竟忘了观前顾后。突然一个男人的身影罩到了她身上。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朦胧的月光下，她才大致看出是一个男孩。男孩张了几次口没能讲清楚什么。她转身想跑，却被他铁一般的手臂抱住。她想大叫，却又被手掌捂住。月光沉入云幕，男孩把她抱进了防护林里。她醒来，发现小岛已在远处，自己躺在沙滩上，窜进耳洞里的是浪花的声音。有只蟹爬过她的手，被她自然反应地掼得远远。头痛得利害，湿的长发搭在脑门上。当然，她记得那个男人，背上有一块暗红的胎痣。那男人粗暴地扯去了她裤子，按住她，从背后进入。那是她的初次。 直到最后的几天，她才愿意跟他谈起这事。当然，他在意的是她的心并未向她敞开，在俩人的拥抱中，清楚自己心中尖锐的孤独。那时他们在沙滩。她向他诉说，如同讲故事。讲完后，她要求他按故事里那个男人那样对待她。她近乎请求，却被他拒绝了。他不想成为任何人，即使一切都做了，他也不会有背上的红痣。他只是自己，并固守如此。他想她应去找那人，那个说永远爱她、现在去了马达加斯加的男人。但她没有。那夜，她沿着沙滩走，独自去寻找灯塔，没回来。他已习惯了她的任性，他常常陷于固守自己的堡垒和供她役使间的两难。他知道即便是自己拒绝了第一次，对方再次提出，他就会束手就擒。仅一步之遥。好几次，半夜醒来，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脸，他就觉难受。他不知道怎样做才合适。他把她抱到沙滩上，在月光下做爱。那些迟来的爱抚并没能唤回她的快乐。她仍旧独自起床，在凌晨的涛声和迷雾中漫步。他不知她将去哪，仿佛一次出走将永不回头。他惧怕它发生。于是，他们吵架，吵得很凶。她跑出房门，他追。风暴来临，海潮怒涌。海浪声盖过了他们大声的叫喊。她狠狠地扇了他耳光，仿佛对方是她十五岁那年某一晚上的那个男人。这让他更心生爱意。他知道，那男人狠狠地要了她，打她，咬她美好的身体。那场面让她梦牵魂绕，心跳过分。除了无穷无尽地回忆旧事，她总会在梦的结尾执起一把匕首，一刀去掉那男人的东西。她觉得这是出于爱，她爱那男人。爱到不惜以占有对方身上那件破坏、成就自己的性器。当她把他当作那男人时，明显地，他感觉到了。他知道自己被孤立。他抱紧狂怒的她，把她拖到海水里，任她翻滚，口鼻呛满了细沙和海水。风暴送来了大量的蓝色海莲，他们错身其中。她锤打他胸膛，他闭眼紧拥住她身体。直到风雨终于停止，他们才上了岸，并做了自杀的决定。死亡毫无意义，一如生。唯一的痛是留给生者，自私点说，那不再与他们相关。之前他们想过，也一直如此实施，不想给家里添加任何压力。人前人后，他们是乖巧而听话的。从身体发育时开始，孤独感也就开始茁长；他们在一起，仍承受同样的孤独，却不知如何处置。它总会随影附形，附骨之蛆般无可排脱，这让他们灵魂走火，逼近边缘。 她跑出了旅馆，虽然药已大部分呕出，但昏眩感仍在。她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不论如何，这是她的归宿了。最初与最后的。那座小岛与附近的岛屿相似，毫无特别之处，一样的椰树，一样的沙滩，一样的杂草疯长。但她记得。夜黑得厉害。她上了停在港口的舢板。雨水和海浪盖了过来，心里却浮现出他的睡姿来。他侧卧，蜷缩着身体，把手都缩进了怀抱中，如同抱住虚幻中的东西。这个死亡的姿势使她突然心生歉意，也觉得对不起自己，心里空空落落，想发怒，却不知如何。风浪盖过她头顶，海水贯注了满船。一个念头转瞬即逝，她想她是到不了岛上了。岛隐在迷雾中，幻境一般让她觉得那是世界的尽头。又一波如墙般竖起的海浪把她的船给打翻，她浮身在白色泡沫、浪花中。她不知应怎样。但很快就放弃了努力，不再挣扎。她绷紧，任身体沉下去。睁着眼睛，想看清楚暗黑的海水，很快，咸涩的海水味压进了胸膛，窜进了她每个毛孔。她知道自己与海融为一起了，满足地闭上眼。 他常坐在沙堤边想，她到底还是不在乎自己的，即便自己多努力。他爱她；但她却认为这与她无关，那是对方的事。他不知那个岛的确切位置，于是，附近的岛屿他都去了。无论去哪，那个在他想象里的场面始终无减，反增了许多新的内容，仿佛记忆与时间呈比例增减。他一次次把记忆改得面具全非。他在椰树下愈坐愈晚，竟忘了时间，如同一座雕塑。直到第十三天，他彻底地放弃了到那个岛上自杀的念头。他想他必须回去了，回家。一个人背负得太多，总会难以前行。他需要卸掉它们，以便在现实生活中轻身上阵。他想他或许应去马达加斯加找那个男人，即使仅仅是见见他。这个想法让他还是高兴起来。虽然整晚天气阴沉得厉害，暴雨将至，他还是感觉清爽自在。他上了岸边的小船，这是渔民们绑在堤边的。他努力划桨，心里一边做好日后的计划。雨细细地落在身上，钻进脖颈里，与汗水汇流。海浪大了起来，层层叠叠地耸立面前。这激起他的好强，几番躲闪转移，竟也被他轻易应付了。暗夜的海狂怒，他已远离了岛，也未近岸。他努力划桨，却忘了自己不识游泳。直到他被风吹雨打落水，他紧抱住覆反了的船身，对之前旅馆里的计划自杀不禁感到可笑，但一反想及现时的处境，难免又生出许多遗憾来。 04:11,2006-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