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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婶与奶奶（前半部分作了修改的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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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7: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在阿婶家门口站定时，被阿婶叫住了，她搓着一对油光光的手对我说：“晚上就在我这儿吃吧，跟他们一起。”阿婶跟我说着这话时，眼睛就看向另一边的他们。我顺着阿婶的眼睛看过去，他们是阿婶娘家的亲戚，男男女女、老老小小的，在门口团团圆圆地坐了三桌。就在我犹豫着是不是要过去时，有人伸出手来，拉了我一把，于是我就坐到了他们中间去了。我坐得那桌，全都是些小孩，他们刚刚还几几喳喳地吵闹着，可我一坐进去，他们就闭嘴不说话了。我尽量使自己放松，并且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想在夹菜的间隙用目光同他们交流。但很快，我发现我的想法是徒劳的，那些小孩子只是不停地拿眼睛打量我，而当我挤出笑，迎上他们的目光时，他们又慌忙低了头，装做吃东西的样子。不过，这些小孩吃东西的速度倒真是快，在我还没看清上来的菜长什么模样时，他们就全体起立，个个象饿死鬼投胎似的上来争抢。而我坐在那儿，只能吃一点他们留下的盘子里的残渣。比如，那盆苔条花生米，等他们的筷子过后，我只能看到粘在盘子里的几根苔条丝。动了几筷，我便起身离开了，我倒不是退席，因为这会我的肚子还空空的，我不可能就这么走掉。我离开是要去卫生间，阿婶家的卫生间，是在原先一野草丛生的后院基础上改建的。每一次坐上他们家的马桶，我都会不安地打量四周，确定了前后四周已是厚厚的贴了瓷砖的墙壁时，才放下心来。不过从卫生间出来，我又不打算马上回到那个吃得起劲的餐桌上去了。我在经过厨房时，看到里面的阿婶正高卷着袖管，在升腾的烟雾中翻动油锅，如果头上再戴一顶高高的白帽子，就更象个厨娘了。我呵呵一笑，就从她身边溜过了。我想这会，上楼看会儿电视倒不错。可是阿婶的房间，依旧是那样的乱，推门进去，一股难闻的味道就溢出来，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些堆在床上、沙发上的，已象座小山似的衣物。一直以来，阿婶都不爱打理家务，她觉得什么都要顺其自然。衣服不用叠，松松垮垮地丢在那儿，什么时候，要穿了，拿起一件就是。还有被子也不用叠，因为到了晚上，还是要摊开来睡的。阿婶的不善理家务，也是一直以来奶奶对她存有想法的一个方面。这会儿，我倒想到奶奶了。说起来惭愧，自半年前，我跟在妈妈身后，来这里探过一次奶奶，就再也没来看过她了。当然大人们早已为我想好说法了，她们说，阿乔，学习很紧张，马上要高考了，这一条理由很光明正大地为我不去看奶奶找了借口。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我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奶奶。她病得不省人事，我坐在她面前，说完一句话，就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了，我坐在那儿，空气将我与她隔离开来，她那忧心忡忡的眼神，总象刀片一样割着我的心。    可是，这会，我不能再逃避了。我决定去看望奶奶了。奶奶住得房子，跟阿婶家是连在一起的，两幢房之间，互通一个阳台。自奶奶生了病后，就住到了楼下，楼上的房间空了出来，只供着尊观音像和一张床。我顺着楼梯慢慢地往下爬，我的动作小心，没弄出一点声响。当我走到梯楼的半道时，一低头，就看到奶奶了。她就睡在过道下的床上，身上盖着根破棉被，脸肿得象馒头，两只眼睛陷在肿肿的馒头里面。一个人的生命力竟会如此地顽强，奶奶这样躺在床上已三年了。当奶奶在病床上躺了一年的时候，我们就相信奶奶活不了多久了，甚至那会叔叔和阿婶替奶奶打造起了棺材，他们将那口棺材放在他们的草房里，在一天的午后，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罐油漆，然后领着我走进了那间草房，草房里面阴暗而潮湿，散发着臭哄哄的牛骚味。在那儿我看到了一口漆黑锃亮的木馆材，我依照阿叔阿婶的指示，握着毛刷颤颤抖抖地在棺材上写起来，他们让我写得是个寿字，但只撇了一条横，我就扔下毛刷逃了出来。    “是阿乔吗”我以为自己不声不响地走下了楼梯，但还是逃不过奶奶的耳朵。于是，我快速地移到了奶奶面前，就象个乖顺地孙女，我恭恭敬敬地站到了奶奶床前。为了更好地看到我，奶奶艰难地调转了头的方向。她从破棉被里伸出了颤抖的手。 “你听着，你那个阿婶不是什么好人，心眼多着呢，你得提防着点。”我想不到，我那病入高膏的奶奶，思维竟还如此活跃。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拉着我的手，就象小时候，她拉着我一样。我回想着奶奶从前对我的种种好，心里开始无比悔恨。我觉得自己必须为奶奶做点什么。我这么想的时候，奶奶也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揭开了那根盖在身上的破棉被。“快躺进来，在奶奶身边睡一会吧，就象你小时候一样。”棉被散出的热烘烘难闻的气味几乎令我晕倒。我本能地将身子往后缩了一下，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阿婶站在了门外。“我到处找你，你还不去吃饭。”在这个令我无比难堪的时刻，阿婶的出现，将我解救了。我重新又出现在阿婶家门口时，门口的晚宴已差不多结束了，阿婶娘家的人坐在一起说着话。我原先坐过的那桌，已空无一人，小孩们三三两两的在边上玩着。我看到桌上还放着一碗白米饭，这会我真觉得感觉肚子很饿了。    吃过饭后，我去厨房与阿婶道别。但阿婶却不让我走，她说，你难得来一趟的，而且你已放假了，明天不用上学，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但阿婶的态度却很是坚定，你今晚，就睡你奶奶楼上的房间吧，也算是陪陪你奶奶。她最后一句话那么说，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理由不留下来了。可以想象，整个晚上，我是怎样地难以入眠。我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奶奶那浮肿的脸，还有她那种眼神。在我拒绝她的那刻，她一定失望透了。不知什么时候，在奶奶浮肿的脸中间，我睡过去了。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阿婶正微笑着坐在我的床前。我想起来，她把我重新地按了回去。    她又搓着手对我说：“我想同你商量件事。”我说什么事呀？“我知道你是我们家唯一有学问的人。”我不知道阿婶到底要对我说些什么。 “你看我现在也没工作了，你也正好放着暑假。要不咱们合伙做生意。”   阿婶的这个建议听得我如同做梦一般。但阿婶是认真的，她又说：“我想去义乌市场批发点小商品来，在家开个小工艺品店。你知道一向我都是很喜欢那些小玩艺的。”说到最后一句，她竟低了低头显出几分羞涩，仿佛说漏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秘密。我刚想说我不会跑生意。阿婶就猜出了我的心思。马上接道：“义乌我会找人去，你只要在家里给我策划策划。”    我说那样倒好。阿婶说的那个帮忙的人在第二天就兴冲冲地起启程了。这个40开外的男人我也认识，就住在阿婶家不远处。以前做过泥水匠，还杀过猪。是个很能说又能吃的人。这儿我就叫他阿冲。阿婶对阿冲说，我小时候最喜欢泥娃娃，你就给我批发泥娃娃吧。阿冲果然是个办事效率高的人。一天的回来就把货给批发来了。我对阿婶说我们该弄个柜台什么摆在外屋   。但阿婶撇了撇嘴，说她自有想法。她将我带到厨房，指着那儿的一块凹进去的墙面说，这不是现成的壁柜嘛。然后她拿起那些个泥娃娃，一个一个地将它们放到了里面。因为货多，那块墙面还不够放。她就说：“阿冲，你帮我在一旁再凿一个吧。我不知道阿婶竟是个如此固执的人。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忙活的他们。    “那别人怎么知道，这儿卖工艺品呀？”    “那好办，在门口挂一个牌子。”阿冲脱口而出。    “然后我就拿把椅子坐在门口，看到人过来就招呼。而且我们三个还可以轮流着坐岗。”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越说嗓门越大，浑身激荡着创业的热情。阿婶的店开张的时候，辟劈啪啪地放了好大一串的鞭炮。连躺在最里间的奶奶都听到了。那时我正在奶奶的床头。奶奶低声地对我说：“你得注意他们俩人，不正常。”    阿婶的店第一个光顾的客户是阿冲的老婆。阿冲的老婆叫阿芬，肥嘟嘟的样子，我阿婶也是肥嘟嘟的样子，不过五官长得比阿冲老婆好看。阿芬叫着我阿婶的名字说，恭喜你了。阿婶说哪儿呀。阿芬说着就走到里面摸着凹墙里的泥娃娃说：“真是不错呀。”又环顾了四周一下说，“阿冲这人做事好偷懒，你要注意着他呀。”阿芬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婶显得有点冷漠，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阿林走后，又过来了群孩子。但他们除了摸摸这个泥娃娃摸摸那个泥娃娃外，一分钱也没掏，摸完就走了。一个上午下来没卖出一个泥娃娃。阿婶和我站在厨房接待客户的时候，阿冲一人在外面招呼。一个上午，他就招呼进了五六个他的朋友。那是些膀圆腰粗的家伙，他们走进厨房，东闻闻西嗅嗅，除了进来时将目光在那些泥娃娃上溜了一眼，后来就没再看过。他们倒看中了摆在吃饭桌底下的一坛老酒。几个人揭开酒坛盖，说这酒真是香呀，远远地就能闻到了。说着几个人抢着扒在坛子口喝起来。喝完后，抹着嘴，每个人留下了一个硬币。   阿婶收起那几个硬币，笑眯着眼说：“这倒是个意外收获。” 晚饭时阿冲留在阿婶家喝那坛喝剩下的酒。阿叔因为做得是烧锅炉的活，要到半夜才能来。阿婶的儿子阿锋在外念高中，一星期半个月才回一趟家。晚上这会阿婶家里就我们三个人。我困得要死，但我想我要坚持，不能留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但我因为早起了，技撑到后来，头实在有点大了，就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会。该死的阿冲还在咪那些酒。迷迷糊糊的我似乎听到阿婶的哭泣声。接着是阿冲说：“我们要坚持做下去，不能这么轻易就垮掉，到时让我老婆看笑话。”   我想他们也许是真的没事，都是奶奶多疑了。这么想着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我睁开眼看到的是阿冲在门口摆放桌子，阿婶正将那些泥娃娃摆到桌上去。我想他们俩这下终于开窍了。我走到门口时，阿婶对我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应该让它们出来晒晒太阳。”   阿冲在一旁说：“是呀。这么好的太阳不晒多浪费呀。”   这时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围了上来。他们其中的一个指着一个泥娃娃说：“我要买这个。”但阿婶说：“今天我们不卖，你要买明天到里面来买。”   那学生说：“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我想带这个做纪念。”   “那我可没办法了。”阿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在一旁可急坏了，对着阿冲直挤眼睛，希望他能劝阻阿婶那可笑的说法。但阿冲说出的话却是：“是呀，今天搬到外面只是晒太阳，不卖，实在你想要，要不留个地址，回头我给你捎过去。”   我相信这两个人简直是天生的一对。我不明白为什么对于阿婶的想法，阿冲总是赞成，难道他自己也是那样想的。    晚上我在奶奶的床前说：“你其实看错阿婶了，她不是那种多心眼的人，她固执而又单纯。”   奶奶说：“你看不出来，那都是假象。”   我想是不是人生病久了，就会疑心重起来。我想如果阿婶再这样坚持下去的话，那些泥娃娃肯定会烂掉、发霉。不过事情的发展，在阿峰的一次回家后就改变了。那天阿峰从奶奶房里出来后，就来到厨房吃饭，阿峰的脸背对着泥娃娃，对阿婶说：“那些东西你想几时卖掉？”   阿婶说我想生意会好起来的。阿峰的鼻子冷冷地抽了一下说，我看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卖。与其看着它们烂掉，不如让我带到学校去卖。我在一旁听了这个主意后，连说好。想不到阿峰还真有生意头脑。   一旁的阿婶出奇地沉默，在阿峰将泥娃娃一个个收进麻袋的时候，阿婶说：“你真要将它们带走？”   阿峰不吭声，背上袋子起身就走。阿峰走后，阿婶呆坐在椅子上，仿佛整个人都空了似的。不用卖泥娃娃了，阿冲也就不常过来了。但我不知道接下去，阿婶又会捣鼓起什么来。当然这件事，最高兴的莫过于奶奶了。她跟我说话的时候脸上掠过得意的笑。“阿峰那样做是我教的。这一招果然行。”    “也许阿峰不应那样做。”   “你以为你阿婶真想做生意呀，她是借此机会在考验阿冲，如果有一个人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那样的感觉有多好。”   奶奶这样说的时候，苍白的脸上竟泛出了红光。我不知道奶奶是不是一个将死的人了。这样看来奶奶只是在身体的外形上受到了损伤，她的思维活动能力是我这个年轻人所望尘莫及的。我跟奶奶说着话的时候，阿婶忽然出现了。阿峰才走了半天，她的脸色却是很不好，象白纸片一样。这事件肯定让她大受打击了，她那美好的理想，同阿冲共同工作时的惺惺相惜，这一切都没了。但我想阿冲那么有活力，他不会这么轻易就罢手的。我猜得没错，奶奶的得意在几天后的一场大雨后消失了。那场大雨来临时奶奶家和阿婶家的屋顶直渗雨水，阿叔说，拣个好天气，让阿冲来修补一下。第二天早上，太阳刚一出来，我一开门就远远地看到阿冲背着个泥水桶兴冲冲地来了，我忽然笑了，心想也许屋顶上的瓦片是阿冲半夜揭掉的。这一次我终于用上了奶奶的思维。  　　　多批＾＾　　　多批＾＾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4-26 20:20:28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