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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卡佛:发烧(中文译稿首次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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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翻译:小二</p><p><br/>卡莱尔眼下有点麻烦。实际上,自从七月初他老婆离他而去后,他整个夏天都处在困境之中。但直到前不久,直到他需要去学校和学生见面的前几天,他都不需要个临时照看小孩的。他自己一直在扮演着这个角色,他无时不刻地照料着他们。他们的妈妈,他告诉他们,出远门了。</p><p>他找到的第一个临时看护,黛比,是个胖姑娘,十九岁。她告诉卡莱尔她是在一个大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们喜欢我,她说。她给了两个证明人的名字,用铅笔写在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上。卡莱尔接过写着名字的纸片,把它折叠起来,放到衬衣的口袋里。他告诉她说他明天有个会,让她明天一早就开始工作。她说:“可以。”</p><p>他知道他的生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艾琳离开他时,他还在填写学生的成绩单。她说她要去加州开始她自己的新生活。她是和卡莱尔中学里的同事,理查德·胡普斯一起离开的。胡普斯是戏剧老师,也教玻璃吹制课。他显然是按时上交了学生的成绩单,并带上自己的东西,和艾琳一起匆匆离开了小镇。现在,这个漫长而痛苦的夏季几乎就要结束了,眼看就要开学,卡莱尔终于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到为孩子找临时看护这件事上来。第一次就不太顺利,在急于找到一个(任何一个)看护的绝望心情下,他找了黛比。</p><p>开始,他很庆幸这个女孩的应征,他把家和孩子交给这个女孩,好像她是个亲戚一样。所以,除了怪自己太粗心大意,他没有其他人可责怪的。当他在第一周的某一天提前从学校回来,看见停在门前路边的一辆汽车的后视镜上,挂着一付巨大的法兰绒骰子时,就明白了这一点。他吃惊地看见他的孩子和一只大狗呆在门前的草坪上,身上的衣服脏得要命,那只狗大得可以一口把他们的头给咬下来。他儿子基斯在打嗝,脸上挂着泪水,女儿莎拉看见他从车上下来后,开始大哭。他们坐在草地上,那只狗在舔他们的脸和手。狗冲着他咆哮了一会儿,卡莱尔走近孩子们时,它向后退了几步。他先抱起基斯,再抱起莎拉,一只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朝前门走去。房子里面,留声机放出的声音非常响,连前面窗子上的玻璃都被震得发颤。</p><p>客厅里,坐在茶几旁的三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连忙站起身来。茶几上放着啤酒瓶,香烟在烟灰缸里冒着烟,立体声音响里传出洛·史都华【一】的吼声。沙发上,胖姑娘黛比坐在另一个男孩子旁边。卡莱尔走进来时,她张口结舌地瞪着他。胖姑娘衬衫的扣子开着,她的腿压在自己的身子下面,正在抽烟。房间里到处都是烟和音乐声。胖姑娘和那个男孩忙从沙发上爬起来。</p><p>“卡莱尔先生,等一下,”黛比说,“我可以解释。”</p><p>“别解释,”卡莱尔说,“都给我滚出去,别让我把你们给扔出去。”他夹紧了腋下的孩子。</p><p>“你欠我四天的工钱。”胖姑娘一边扣衬衫的扣子一边说。香烟还夹在她的手指上,烟灰随着她扣扣子的手指的抖动而洒落。“今天就算了,今天不用付我钱。卡莱尔先生,事情不像你看到的这么糟,他们只是顺路过来听听这个唱片。”</p><p>“我知道,黛比。”他说。他把孩子们放在地毯上,他们紧挨着他的腿,看着客厅里的这群人。黛比看着孩子们,慢慢地摇着头,就像从来没见过他们似的。“见鬼,滚!”卡莱尔说,“现在都给我出去。”</p><p>他上前把前门打开,这帮男孩拿上啤酒,摆出不慌不忙的样子,慢腾腾地朝门口走去。洛·史都华的唱片还在放着,其中的一个男孩说,“那是我的唱片。”</p><p>“拿走。”他朝那个男孩迈了一步,然后停了下来。</p><p>“别碰我,可以吗?别碰我。”男孩说。他走到留声机旁,提起唱针的臂,往后一转,不等转盘停稳,就把唱片取了下来。</p><p>卡莱尔的手抖个不停。“如果那辆车在一分钟之内不离开――一分钟――我就叫警察。”他因为愤怒而觉得头昏和恶心,他看见,真的是看见,眼前有很多金星在舞动。</p><p>“哎,听着,我们这就走,行了吧?我们在走。”那个男孩说。</p><p>他们鱼贯而出。到了外面,胖女孩走得有点晃悠,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车前。卡莱尔见她停了下来,用手捂住脸。她就那样站了约一分钟,后来一个男孩喊了声她的名子,并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把手放下,坐到了汽车的后排座位上。</p><p>“爸爸给你们换干净衣服。”卡莱尔尽量用平缓的声调对孩子们说。“我先给你们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我们去吃比萨饼,谁对吃比萨饼有意见?”</p><p>“黛比在哪儿?”莎拉问道。</p><p>“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卡莱尔说。</p><p>当天晚上,把孩子哄睡以后,他给卡罗尔打电话。这女人也在学校工作,他从上个月起开始和她交往。他告诉她那个临时看护干的好事。</p><p>“我的孩子和这条巨大的狗呆在草坪上,”他说,“这条狗大得像匹狼。这个看护和她的一帮无赖男朋友呆在屋子里,把唱机的声音开到最大,来放洛·史都华。一个个都喝的烂醉,而我的孩子却在外面和一条陌生的狗玩。“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揉着他的太阳穴。</p><p>“天哪,”卡罗尔说,“可怜的人儿,真为你难过。”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模糊,他在想象她让话筒滑到下巴下面的样子。她打电话时总喜欢这样,他就见过她这样做过,这是个让他感到不太舒服的习惯。他想让她过来吗?她问道。她会过来,她觉得她最好是过来一趟,她想过来。他不应该隐瞒他需要点安慰,她说。卡罗尔在卡莱尔教美术的中学工作,是校长办公室的秘书之一。她离了婚,有个孩子,一个神经兮兮的十岁男孩,他爸爸用自己汽车的名字‘道奇’命名的他。</p><p>“不,没什么,”卡莱尔说,“但还是得谢谢你,谢谢,卡罗尔。孩子们都睡了,但我想如果今晚有人作伴的话,你知道,会让我觉得有点怪怪的。”</p><p>她没有再坚持。“亲爱的,我为今天发生的事情难过,我知道你希望自个儿呆会儿,我尊重这一点,明天学校里见。”</p><p>他能听出来她在等着他改变主意。“已经试了两个临时看护了,还不到一个礼拜,”他说,“我已经是山穷水尽了。”</p><p>“亲爱的,别灰心,”她说,“会好转的,这周末我帮你找找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等着。”</p><p>“再次谢谢你,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在那儿,”他说,“要知道,你真是万里挑一。”</p><p>“晚安,卡莱尔。”她说。</p><p>挂上电话后,他有点后悔他刚才说过的话,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他们的关系还算不上太亲密。他不这么认为,但他还是喜欢她。她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很艰难,不向他提什么要求。</p><p>艾琳去加州后,开始的一个月里,他把自己的每一分钟都花在孩子身上,他觉得这是由她离家出走所产生的打击造成的。他一刻也不让孩子离开他的视线,对约会其他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有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情致了。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在服丧期一样,白天黑夜都和孩子呆在一起,给他们做饭――尽管自己一点食欲都没有。洗衣服烫衣服,开车带他们去郊外,在那里采野花和吃蜡纸包着的三明治。还带他们去超市,让他们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每隔几天,他们就去公园,或者是图书馆,要不就是动物园。他们带着吃剩下来的面包,用来喂动物园的鸭子。晚上,哄他们睡觉前,他给他们念书――伊索寓言,安徒生和格林兄弟。</p><p>“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有时,在他的童话念到一半时,孩子中的一个会问道。</p><p>“快了,”他说,“会有这么一天的。现在听我接着往下念。”然后,他会把故事念完,亲他们一下,再把灯关了。</p><p>孩子睡着后,他端着个酒杯,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是的,艾琳迟早会回来的。一眨眼的功夫,他又说,“我决不想再看你一眼,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这个疯狂的婊子。”然而,一分钟不到,“回来吧,甜心,我爱你,需要你,孩子们也需要你。”夏天的一些晚上,他就在电视前睡着了,醒来时电视还开着,屏幕上全是雪花。这期间,他觉得自己即使不是永远,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和女人约会。晚上,他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身边是本没打开的书或杂志,他常会想到艾琳。想她时,他会记起她甜蜜的笑容,记起当他抱怨脖子酸时,她捏他脖子的手。每当这时,他就有点想哭。他想:你听见这样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p><p>‘黛比事件’发生前不久,在从震惊和悲伤中恢复过来了一点后,他给职业介绍所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他目前的困境和需求。那边把他的情况写了下来,说他们会给他回电话。现在想做管家和临时看小孩的不多,他们说,但他们会帮着找。在他必须去中学办理注册和见新生的前几天,他又打电话过去,被告知明天一早会有人上他家来。</p><p>来的是个三十五岁的女人,手臂上有很多毛,穿着双不合脚的鞋。她和他握了握手,在听他说话的过程中,她一个与孩子有关的问题(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问。他把她带到孩子们正在玩的后院,她盯着他们足足看了一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当她最终露出笑容时,卡莱尔第一次发现她缺颗牙齿。莎拉放下蜡笔,走过来,站在他身旁。她拉着卡莱尔的手,盯着那个女人看。基斯也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接着画他的画。卡莱尔向那个女人表示感谢,说会和她联系。</p><p>那天下午,他从超市门前公告牌上钉着的一张卡片上,记下了个电话号码,有人提供临时看护孩子的服务,如需要还可提供证明人。卡莱尔拨了那个号码,找到了黛比,那个胖姑娘。</p><p>&nbsp;</p><p><br/>整个夏天,艾琳给孩子们寄过几封明信片和信,几张她自己的照片,还有几幅她离开后画的钢笔画。她也给卡莱尔写了几封长而杂乱的信,请求他对这件事的理解(这件事,卡莱尔心想)。但告诉他说她很幸福。幸福,卡莱尔心里想,好像到处都有幸福似的。她告诉他说,他如果真的爱她,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也像她一直以为的那样(别忘了,她也爱他),他就会理解和接受这件事。她写道:“真正的结合是不会被分开的。”卡莱尔不知道她是在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在说她自己在加里福利亚的生活。他讨厌‘结合’这个词,这词和他俩有什么关系?她觉得他俩是个股份公司?他觉得艾琳这样说话,肯定是昏了头了。他把那部分又读了一遍,然后把信揉成一团。</p><p>但没过几个小时,他又从垃圾箱里把信捡回来,把它放在壁橱架子上的一个盒子里,那里面还有她的其它信件和卡片。在其中的一个信封里,有张她穿着游泳衣,带着个又大又松的帽子的照片。还有张铅笔画,画中的女子穿着薄纱的睡衣,站在河边。她双手捂住眼睛,肩膀耷拉着。这一定是,卡莱尔假定,艾琳在表现她对现状的痛心。在大学里,她学的是美术专业。虽然同意和他结婚,她说她不想浪费自己在艺术上的天分。卡莱尔说他也不希望她那样,她这样坚持对他俩都好。那时他们彼此相爱,他知道他们曾经爱过。他不能想象自己像爱她那样再去爱任何一个人,他也感到自己曾被爱过。结果,在和他结婚八年后,艾琳撤离了。她要去,如她在信里所说的那样,“追随自己的梦想。”</p><p>和卡罗尔通完话,他去看了看孩子,他们睡得很熟。他然后去了厨房,给自己倒了杯酒。他想给艾琳打个电话,告诉她临时看护的问题,但想想还是算了。他当然有她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但到目前为止,还没给她写过信,只打过一次电话。部分是因为他对目前状况的困惑,部分是由于愤怒和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夏天开始不久,有一次,在喝了几杯酒后,他冒着被羞辱的危险,打了个电话过去。是理查德·胡普斯接的电话。理查德说,“嗨,卡莱尔,”就像他还是卡莱尔的朋友一样。后来,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说,“等一下,可以吗?”</p><p>艾琳接过电话,说,“卡莱尔,你怎么样?孩子们都好?告诉我你怎么样。”他告诉她孩子们很好,但没等他往下说,她就打断他说,“我知道他们很好,你怎么样?”然后,她就开始说这是她长时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脑是清醒的。她接着就想和他谈谈他的头脑以及他的因果命运。她说她已经替他算过命了,一切马上就会好转。卡莱尔听着,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我得挂了,艾琳。”他挂了电话。大约过了一分钟,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没有接。等铃声停止后,他把话筒从座子上拿了下来,直到他上床睡觉前才把它放了回去。</p><p>现在,他很想给艾琳打个电话,但有点担心。他仍然想念她,想对她说说心里话,渴望听见她的声音――甜美,平和,而不是躁狂的声音。但如果打过去,接电话的有可能是理查德·胡普斯,卡莱尔知道他自己不再想听到他的声音。他和理查德做了三年同事,也应该算得上是个朋友了。至少,他们一起在教工食堂吃饭,谈论田纳西·威廉斯【二】的作品和安塞尔·亚当斯的摄影。不过,即使是艾琳来接电话,她可能会滔滔不绝地和他谈他的命运和因果。</p><p>他端着杯酒,坐在那里,正回味着曾经有过的与别人接婚、肌肤相亲的美妙感觉。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听到一串静电声,他知道,没等她叫出他的名字,一定是艾琳。</p><p>&nbsp;“我正想着你呢。“卡莱尔说,他马上就后悔说了这句话。</p><p>&nbsp;“你看,我就知道我在你的脑子里面。唔,我也在想你,这就是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他吸了口气,她是昏了头了,他起码清楚这一点。“听着,”她接着说,“我打电话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知道你那儿目前情况不太妙,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真抱歉,卡莱尔。是这样的,你需要个好的管家兼孩子看护,对吧?嗯,她其实就在你家附近!噢,你也许已经找到一个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很好,本来就该这样。但是,万一你在这方面有点麻烦的话,有个曾经为理查德的母亲工作过的女人。我告诉理查德这个潜在的问题后,他马上就动了起来。你想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吗?你在听吗?他给他妈打了电话,她曾请这个女人帮她管家。这个女人叫韦伯斯特太太,她照料他妈,直到他姨妈和堂姐来和他妈住为止。理查德从他妈那儿找来了她的号码,他今天给韦伯斯特太太打了电话,是理查德打的。韦伯斯特太太今晚会给你来电话,也可能是明天早上,不管怎样,如果你需要的话,她会提供她的服务。尽管你现在的情况可能很好,我希望是这样,但你没准哪一天会有这个需要,有些事是很难预料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即使不是现在,将来也可能需要,对不对?孩子们怎样?他们都在干些什么?”</p><p>&nbsp;“孩子们都很好,艾琳,他们在睡觉。”他说。也许他该对她说,孩子们每晚都是哭着入睡的。他在犹豫是否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在过去的几周里,他们连一次也没问到过她。他决定什么都不说。</p><p>&nbsp;“我刚才给你打过电话,但是占线,我对理查德说,你可能正和你的女朋友通话呢。”艾琳笑着说道。“想些积极的东西,你听上去有点沮丧。”</p><p>&nbsp;“我得走了,艾琳,”他准备挂电话,把话筒从耳边拿开,但她还在说。</p><p>&nbsp;“告诉基斯和莎拉,我爱他们,告诉他们我会给他们寄更多的照片。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忘记,他们的妈妈是个艺术家。可能还不是最好的,这不要紧。但是,你知道,是个艺术家。我不想让他们忘掉这个。”</p><p>&nbsp;卡莱尔说,“我会告诉他们。”</p><p>&nbsp;“理查德向你问好。”</p><p>&nbsp;卡莱尔什么都没说,他对自己说道――问好。这家伙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稍后说,“谢谢你的电话,谢谢你们和那个女人谈了。”</p><p>&nbsp;“韦伯斯特太太!”</p><p>&nbsp;“是的。我该挂电话了,不想浪费你的电话费。”</p><p>&nbsp;艾琳笑了起来,“不就是钱嘛。钱除了是作为交换的必要媒介外,没什么了不起的,有比钱重要得多的东西。不过,你早就知道这些了。”</p><p>&nbsp;他把话筒举在自己面前,看着这个她的声音从里面冒出的装置。</p><p>&nbsp;“卡莱尔,一切都会往好里变,我知道会的,你可能觉得我神经不太正常,”她说,“但是,记住我说过的。”</p><p>&nbsp;记住什么?卡莱尔觉得很惊奇,他想他肯定是听漏了她说的什么。他把话筒拿近,说,“艾琳,谢谢你来电话。”</p><p>&nbsp;“我们必须保持联络,”艾琳说,“我们必须保证所有的通讯渠道畅通。我想最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对我俩都一样,我也经受了痛苦。但我俩都会得到我们这一生应该得到的东西,是我俩。从长远考虑,我们都会变得更加坚强。”</p><p>&nbsp;“晚安。”他说,他放下话筒,然后盯着它看,又等了一会,铃声没有再响。但一小时后,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p><p>&nbsp;“卡莱尔先生。”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你不认识我,我的名字叫吉姆·韦伯斯特太太,我该和你联络一下。”</p><p>&nbsp;“韦伯斯特太太,是的,”他说,他想起了艾琳提到的这个妇人。“韦伯斯特太太,你明天早上能来我家吗?早一点,七点行吗?”</p><p>&nbsp;“没问题。”老妇人说,“七点整。给我你的地址。”</p><p>&nbsp;“我希望我能够靠得上你,” 卡莱尔说。</p><p>&nbsp;“你可以相信我,”她说。</p><p>&nbsp;“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卡莱尔说。</p><p>&nbsp;“你就放宽心吧,”老妇人说道。</p><p>&nbsp;</p><p>&nbsp;第二天早上,当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他不想睁开眼、从梦境里出来。梦里有一间村舍,那地方还有个瀑布。路上走着个他不认识的人,手里还提着个东西,像是个装野餐的篮子。这个梦没让他有不安的感觉,相反,他有种幸福感。</p><p>&nbsp;最终,他转过身来,按了一下闹钟,把它停了下来。他在床上又躺了会儿,才爬起来,穿上拖鞋,进厨房把咖啡烧上。</p><p>&nbsp;他刮了脸,换了衣服,然后,手拿一杯咖啡和一根烟,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孩子们还没起床,但他计划过五分钟左右,就把荞麦片、碗和勺子摆好,再去把他们叫起来吃早饭。他根本不信昨晚来电话的老妇人,会像她答应的那样一早就来。他决定等到七点过五分,就给学校打个电话,请一天假。然后,使出浑身的解数去找个可靠的人。他喝了口咖啡。</p><p>&nbsp;就在这时,他听见街上传来的一阵隆隆声。他放下杯子,站起身,向窗外看去。一辆小卡车开到了他房前的路边,卡车的驾驶室随着引擎的空转而抖动。卡莱尔打开前门,招了招手。一个老妇人向他招了下手,然后从车里出来。卡莱尔看见开车的弯下腰,钻到仪表盘下面,卡车发出喘气声,又晃了一下,才熄了火。</p><p>&nbsp;“卡莱尔先生?”老妇人带着个很大的包,向卡莱尔走来。</p><p>&nbsp;“韦伯斯特太太,”他说,“请进。那是你丈夫吗?请他也进来,我刚做了咖啡。”</p><p>&nbsp;“不要紧,”她说,“他有他自己的保温杯。”</p><p>&nbsp;卡莱尔耸了耸肩。他帮她扶着门,她进到屋里,他们握了握手。韦伯斯特太太微笑了一下,卡莱尔点了点头,他们进了厨房。“你今天就需要我吗?”她问道。</p><p>&nbsp;“让我把孩子们叫起来,”他说,“我想在我去学校前,让他们和你见见面。”</p><p>&nbsp;“那太好啦。”她说。她四下看了看,把包放在滴水板上。</p><p>&nbsp;“还等什么?我这就去叫孩子,”他对自己说,“一会儿就来。”</p><p>&nbsp;没多久,他领着孩子们进来,给他们作了介绍。他们还穿着睡衣,莎拉在揉眼睛,基斯已经完全醒了。“这是基斯,”卡莱尔说,“这位,是我的莎拉。”他拉着莎拉的手,转向韦伯斯特太太,“他们需要有人,你瞧,我们需要个我们可以指望的人。我想这是我们的问题。”</p><p>&nbsp;韦伯斯特太太来到孩子们跟前,她帮基斯扣好睡衣上的一个扣子,把莎拉眼前的一缕头发拨了开来,他们让她做这些。“孩子们别担心,”她对他们说,“卡莱尔先生,没问题,我们会相处好的。给我们一、两天的时间,让我们彼此熟悉一下,就行了。但我如现在就留下来的话,你能否给韦伯斯特先生发个‘一切就绪’的信号?你只要在窗前给他挥挥手就行了。”说完,她就开始照料孩子们。</p><p>&nbsp;卡莱尔走到凸窗前,拉开窗帘。坐在驾驶室里的老人在看着这边,他正把保温杯举到嘴边。卡莱尔冲他挥了挥手,他用那只闲着的手冲卡莱尔挥了一下。卡莱尔见他摇下车窗,把杯子里喝剩下的倒了。然后,又钻到仪表盘的下面(卡莱尔想象他在把电线碰在一起),没一会儿,卡车发动了,它开始抖动。老人挂上档,车从路边开走了。</p><p>&nbsp;卡莱尔从窗户前转过身来,“韦伯斯特太太,”他说,“我非常高兴你能来。”</p><p>&nbsp;“我也一样,卡莱尔先生,”她说,“你现在可以去干你自己的事了,尽管放心,我们不会有问题的,是不是?孩子们?”</p><p>&nbsp;孩子们都在点头,基斯一只手拉着她的衣服,另一只手的拇指放在嘴巴里。</p><p>&nbsp;“谢谢你,”卡莱尔说,“我觉得,我真的觉得比过去好了一百倍。”他摇了摇头,咧开嘴笑了。他怀着喜悦的心情与他的每个孩子亲吻道别。告诉韦伯斯特太太他什么时间会下班回家,他穿上外套,又说了遍再见,才离开家门。看来,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在去学校的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音乐。</p><p>&nbsp;在第一节艺术史课上,他不慌不忙地放着拜占庭时期绘画的幻灯片。耐心解释主题和细节上的细微差别,指出作品的情感威力和尺度。但他花了太多的时间来谈论这些匿名画家的社会背景,有些学生开始用脚在地上擦来擦去,或着弄出些咳嗽声。课程只进行了计划中的三分之一。下课铃响起来时,他还在讲着什么。</p><p>&nbsp;第二节是水彩课,他感到一种罕见的平静和洞察力。“像这样,就像这样,”他说着,引导着学生们的手,“轻轻的,像丝风一样,点一下就可以了。这样,知道了吗?”他的言谈和感觉都像换了个人似的。“其实最关键的是暗示,”他说道,轻轻握着苏·科尔文的手指,引导着她的画笔,“你必须不断地改进,直到画出你想画出的东西,明白了吗?”</p><p>&nbsp;在教工食堂排队买午饭时,他看见卡罗尔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刚付完钱。他不耐烦的等着他的帐单。当他追上她时,卡罗尔几乎已经穿过了餐厅。他用手托住她的手肘,把她引到靠窗的一张空桌前。</p><p>&nbsp;“天哪,卡莱尔!”他们坐下后,她说道。她端起冰茶,脸涨的通红。“你没注意史托太太看我们的眼神吗?你怎么啦?所有的人都会知道的。”她啜了口冰茶,把杯子放了下来。</p><p>&nbsp;“让史托太太见鬼去吧,”卡莱尔说,“嗨,听我说,亲爱的,和昨天相比,我真不知道要好到哪儿去了。老天爷!”</p><p>&nbsp;“发生什么事哪?”她问道,“卡莱尔,告诉我。”她把装水果的盘子放到托盘的一边,又往意大利面条上撒了点奶酪粉。但没有吃,她在等着他接着往下说。“告诉我怎么了?”</p><p>&nbsp;他告诉她有关韦伯斯特太太的一切,他甚至告诉了她韦伯斯特先生,连老人用短接电线来发动卡车这件事也说了。卡莱尔边说边吃着木薯,又吃了蒜味面包。他喝干了卡罗尔的冰茶后,才发现自己在干什么。</p><p>&nbsp;“卡莱尔,你是个傻瓜。”卡罗尔说,并冲他盘子里动都没动过的意大利面条点了点头。</p><p>&nbsp;他摇了摇头,“我的天啦,卡罗尔,我真是觉得太好啦。你知道吗?我整个夏天都没有这么好过。”他压底了声音说,“你今晚过来吧?”</p><p>&nbsp;他把手从桌子底下伸了过去,放在她的膝盖上,她的脸再次涨的通红。她抬起眼来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她快速地点了点头,然后捉住了他从桌子底下伸过来的手。</p><p>&nbsp;</p><p>&nbsp;下午回家后,他发现家里很整洁,孩子们的衣服干干净净。厨房里,基斯和莎拉正站在椅子上,帮着韦伯斯特太太做姜味饼,沙拉的头发被一个发夹夹在脑后,不再在眼前耷拉着。</p><p>&nbsp;“爸爸。”孩子们看见他后,高兴地大叫。</p><p>&nbsp;“基斯,莎拉,”他说,“韦伯斯特太太,我……”她没让他把话说完。</p><p>&nbsp;“我们今天过得很好,卡莱尔先生。”韦伯斯特太太快速地说道。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条旧围裙是艾琳的,上面画着蓝色的风车。“多好的孩子呀,他们真是好宝贝,一对好宝贝。”</p><p>&nbsp;“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卡莱尔站在滴水板旁,看着莎拉在压面团。他闻到一股香味,他脱了外套,松了松领带,在餐桌旁坐了下来。</p><p>&nbsp;“今天是个互相熟悉的日子,”韦伯斯特太太说。“明天我们有其它计划,我想我们要走路去公园,我们要好好利用这个好天气。”<br/>&nbsp;<br/>&nbsp;“真是个好主意,”卡莱尔说。“太好了,对你也有好处,韦伯斯特太太。”</p><p>&nbsp;“让我把这些甜饼放进烤箱里。做完这个,韦伯斯特先生就该来接我了。你说过四点钟?我让他四点过来。”</p><p>&nbsp;卡莱尔点了点头,心里暖洋洋的。</p><p>&nbsp;“今天你有个电话,”她在把和面的碗端到水池子边时,说,“卡莱尔太太来过电话。”</p><p>&nbsp;“卡莱尔太太,”他说了声,等着韦伯斯特太太的下文。</p><p>&nbsp;“是的,我告诉她我是谁,但她好像对我在这儿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和每个孩子都说了几句话。”</p><p>&nbsp;卡莱尔瞥了基斯和莎拉一眼,他们正在把做好的甜饼排在锡纸上,对其它的事一点也不关心。</p><p>&nbsp;韦伯斯特太太接着说道,“她留了个信,我想想,我写下来了,但我想我记得是什么。她说,‘告诉他,’也就是说,告诉你,‘怎么去的,还会怎么回来。’我想就是这些,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p><p>&nbsp;卡莱尔凝视着她,他听见了外面韦伯斯特先生卡车的声音。</p><p>&nbsp;“韦伯斯特先生来了。”她说,脱下围裙。</p><p>&nbsp;卡来尔点了点头。</p><p>&nbsp;“早上七点?”她问道。</p><p>&nbsp;“好的,”他说,“再次谢谢你。”</p><p>&nbsp;</p><p>&nbsp;晚上,他给每个孩子都洗了澡,换上睡衣,然后给他们读书。听完他们的晚祷后,他替他们把被子掖掖好,再把灯关了。九点差一点,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看了会电视,就听见卡罗尔的车开进了车道。</p><p>&nbsp;大约十点左右,他俩正在床上躺着,电话铃响了起来。他诅咒了几句,并没有起来接电话,铃声不停地响着。</p><p>&nbsp;“可能是个要紧的电话,”卡罗尔边说边坐了起来。“有可能是我妹妹,她有这个号码。”</p><p>&nbsp;“是我老婆。”卡莱尔说,“我知道是她,她昏了头了,她疯了,我不接。”</p><p>&nbsp;“我马上也该走了,”卡罗尔说,“今晚很愉快,亲爱的。”她触摸了一下他的脸。</p><p>&nbsp;</p><p>&nbsp;</p><p>&nbsp;转眼就是秋季学期的中期。韦伯斯特太太已在他这儿工作了六个星期。在这段时间里,卡莱尔的生活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举例来说,他逐步接受了这个事实:艾琳离开了他,并且,根据他的推测,没打算再回到他身边。他停止了改变这个状况的幻想。只是在夜深人静、卡罗尔又不在身边时,他会希望自己能终止对艾琳残存的爱,他还会用为什么这件事会发生这个问题来折磨自己。但在大多数时间里,他和孩子们都很快乐。在韦伯斯特太太的照料下,他们生活得很愉快。近来,她总是把饭菜做好,放在烤箱里面保温,等他从学校下班回来。他进门后就能闻到从厨房飘来的一股好吃的味道,看见基斯和莎拉在帮着摆桌子。有时,他会问韦伯斯特太太是否愿意周六来加班。她会同意,只要不让她在中午以前来就可以,她说,她和韦伯斯特先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在这样的日子里,卡罗尔会把道奇和卡莱尔的孩子放在一起,都留给韦伯斯特太太照料。卡罗尔和他则会开车去乡间的饭馆吃个晚饭,他觉得生活又重新开始了。虽然艾琳六周以来没再给他打过电话,他发现自己在想到她时不再怨恨,也不会痛苦得想流泪。</p><p>&nbsp;在学校里,学生们已学完了中世纪艺术史,马上就要开始哥特式绘画。文艺复兴要等到圣诞节假期后才会开讲。就在这时候,卡莱尔病了。就一个晚上的事,他的胸部发紧,头开始疼痛,全身的关节都很僵硬。走动时,他觉得头发昏,而且越来越严重。星期天早上醒来后,他就觉得不对劲,想给韦伯斯特太太打个电话,请她带孩子们去别处去。他们对他很好,给他端来果汁和苏打水。但他无法照顾他们。生病的第二天早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打电话请病假。他告诉接电话的他的名字、所属学校、学科和得了什么病。然后推荐梅尔·费希尔作他的带课老师。费希尔是画抽象画的,他每周工作三到四天,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但他从来不卖画,甚至不给别人看他自己画的画。他是卡莱尔朋友的朋友。卡莱尔告诉电话另一端的女人,“费希尔,”声音轻的像耳语一样。</p><p>&nbsp;他艰难地回到床上,钻进被窝,睡了过去。睡梦中,他听见外面小卡车引擎的声音,然后是引擎关断时发出的回火声。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卧室门外韦伯斯特太太的声音。</p><p>&nbsp;“卡莱尔先生?”</p><p>&nbsp;“嗯,韦伯斯特太太。”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陌生。他仍然闭着眼睛,“我今天病了,我给学校打了电话,我今天得呆在床上了。”他说。</p><p>&nbsp;“我知道了,别担心,”她说,“我会帮着照料的。”</p><p>&nbsp;他闭着眼,处在半醒半睡中,似乎听见前门开了一下,又关上了。他注意听了听,厨房里,有个男人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接着传来椅子被拖动的声音。没多久,又听见孩子们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他不确定到底有多久),他听见韦伯斯特太太在门外问道,</p><p>&nbsp;“卡莱尔先生,要给医生打电话吗?”</p><p>&nbsp;“不需要,没事,”他说,“我想就是个重感冒,我全身发热,我想我是盖多了,房子里面太热。也许,你可以把火炉关小点。”说完,他又睡了过去。</p><p>&nbsp;又过了会儿,他听见孩子们在客厅里和韦伯斯特太太说话。他们这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卡莱尔问自己,难道一天已经过去了?</p><p>&nbsp;他又睡了过去。他意识到他的房门被打开了,韦伯斯特太太出现在他床前。她把手放在他的前额上。</p><p>&nbsp;“你烧的厉害,”她说,“你在发高烧。”</p><p>&nbsp;“我没什么事,”他说,“我只是需要再睡一会儿,你也许可以把火炉关小点儿。请你帮我拿点阿斯匹林来,谢谢你,我头疼的厉害。”</p><p>&nbsp;韦伯斯特太太离开了房间,但房门还开着,卡莱尔可以听见电视的声音。“小声点,吉姆。”他听见她在说,电视的声音立刻小了下来。卡莱尔又睡了过去。</p><p>&nbsp;但他睡了肯定不到一分钟,因为韦伯斯特太太又回到他的房间,她端了个托盘,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抬起身,想坐起来。她在他的背后垫了个枕头。</p><p>&nbsp;“把这吃了。”她递给他一些药片。“再喝点。”她端着杯果汁。“我还弄了点燕麦粥,吃了它,对你有好处。”</p><p>&nbsp;他服了阿斯匹林,喝完果汁,点了点头。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还想接着睡。</p><p>&nbsp;“卡莱尔先生,”她说。</p><p>&nbsp;他睁开眼,“我醒着呢,”他说,“对不起。”他往起坐了坐,“我热的不行,就这些。几点哪?到没到八点半?”</p><p>&nbsp;“九点半过一点。”她说。</p><p>&nbsp;“九点半。”他说。</p><p>&nbsp;“我现在来喂你点燕麦粥,你给我把嘴张开来,六口,就这些,这是第一口,张嘴。”她说。“吃完这你就会觉得好得多,我会让你接着睡的。吃完这,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p><p>&nbsp;他吃了她用勺子舀给他的燕麦粥,又要了点果汁。喝完果汁,他再次趟了下来。 就在他要睡着时,感到她给他加盖了床毯子。</p><p>&nbsp;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是根据透过窗户的暗淡的光线判断的。他伸手拉开窗帘,外面是阴天,冬天的太阳被云遮盖着。他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找到自己的拖鞋,穿上睡袍,进了盥洗间。他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洗了把脸,又吃了几颗阿斯匹林。用毛巾擦了擦脸,进了客厅。</p><p>&nbsp;韦伯斯特太太在正餐桌上铺了些报纸,她和孩子们正在捏小泥人。他们已经做了些长脖子,鼓眼睛的动物,像长颈鹿,又有点像恐龙。他经过餐桌时,韦伯斯特太太抬头看了看他。</p><p>&nbsp;“你觉得怎样了?”她在他往沙发上坐时问道。他坐的地方可以看见餐厅,以及围坐在餐桌旁的韦伯斯特太太和孩子们。</p><p>&nbsp;“好点了,谢谢。稍微好了点,”他说,“我的头还疼,身上发热。”他把手背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但我在好转,是的,在好转。谢谢你早上来帮忙。”</p><p>&nbsp;“想喝点什么?”韦伯斯特太太问道。“再来点果汁?或者来点茶?我不觉得咖啡有什么不好,但我想喝茶会好点,最好是喝点果汁。”</p><p>&nbsp;“不,不需要,谢谢,”他说,“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老在床上呆着不舒服,我只是觉得有点虚弱。韦伯斯特太太?”</p><p>&nbsp;她看着他,等着下文。</p><p>&nbsp;“今天早上是韦伯斯特先生吗?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点抱歉,没能和他见面打个招呼。”</p><p>&nbsp;“是他,”她说,“他也很想见见你,是我让他来的。时间选得不好,正赶上你生病。我本想告诉你我们的计划,我和韦伯斯特先生的,但今天早上不是个好时间。”</p><p>&nbsp;“告诉我什么?”他问道,心里一惊。</p><p>&nbsp;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以后再说。”</p><p>&nbsp;“告诉他什么?”莎拉问,“告诉他什么?”</p><p>&nbsp;“什么,什么?”基斯也跟在后面起劲。孩子们停止了正在做的事情。</p><p>&nbsp;“等着,你们俩,”韦伯斯特太太一边说话,一边站了起来。</p><p>&nbsp;“韦伯斯特太太,韦伯斯特太太”基斯哭了起来。</p><p>&nbsp;“好了,小男子汉,”韦伯斯特太太说,“我有事要和你爸爸说,你爸爸今天生病,你不要大惊小怪的。接着玩你的泥巴,你不当心的话,你妹妹做的这些动物马上就要超过你了。”</p><p>&nbsp;她正要走进客厅,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起话筒。</p><p>&nbsp;“卡莱尔,”他妻子说,“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你那儿有点麻烦。你病了,是吗?理查德也在生病,看来有什么东西在作怪,他吃什么吐什么,已经有一周没能参加他自己写的话剧的排练了,我只好跑过去帮忙,和他的助理一起来给话剧分场景。但我打电话来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些,告诉我你那边情况怎样了。”</p><p>&nbsp;“没什么好说的,”卡莱尔说,“我生病了,就这些,有点感冒,不过已经好多了。”</p><p>&nbsp;“你一直在写你的日志吗?”她问道。这话让他吃了一惊。几年前,他曾告诉过她他一直在写日志,不是日记,他强调说,是日志,好像这能说明什么问题。但他从来没给她看过,他已有一年多没写了,几乎已把它给忘记了。</p><p>&nbsp;“因为,”她说,“你该把这段时间的事写到你的日志里,你怎样感受的,在想些什么。知道吧,在你生病这段时间里,你脑子里在转些什么。记住,疾病是与你健康有关的信息,它告诉你一些东西,把它记下来。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当你康复后,你可以回过头来看看,那些信息到底要说的是什么。你可以在事后再来读它,科莱特就是那样做的。”</p><p>&nbsp;“谁?”卡莱尔问道,“你在说什么?”</p><p>&nbsp;“科莱特,”艾琳回答道,“法国作家,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我们家有一本她的书,好像是叫《琪琪》。我没读过那本书,但自从我来这后,就一直在读她写的东西,是理查德把她介绍给我的。她写了本小册子,讲她发烧时的感受,讲她在发烧时都想了些什么。有时,她的体温高达102度【三】,有时低一点。她的体温有可能超过102度,但102度是她记录下来的最高的体温。她在那么高的体温下还坚持写。不管什么感受,她都把它写下来,这就是我想说的。努力写出自己这一刻的感受,也许,你会有意外的收获。”艾琳含含糊糊地说着。卡莱尔觉得她笑了一声。“起码,过后你会留下个你得病时的实况记录。以后说到这件事时,你还有个东西可以炫耀一下。眼下,你除了不舒服外,什么都没有。你要把它转化成有用的东西。”</p><p>&nbsp;他闭上眼睛,用手指压着太阳穴。但她还在电话那端,等着他说些什么。他又能够说什么?很显然,她神经根本就不正常。</p><p>&nbsp;“天哪,”他说,“艾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还有事,谢谢你来电。”</p><p>&nbsp;“没关系,”她说,“我们必须能够互相沟通。替我亲亲孩子们,告诉他们我爱他们。理查德向你问好,尽管他还躺着不能动。”</p><p>&nbsp;“再见,”卡莱尔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用手捂住脸,不知怎地,这让他想起了那个胖姑娘,当她向车子走去时,做过同样的动作。他把手往下移了移,看了一眼韦伯斯特太太,而她也正在看着他。</p><p>&nbsp;“但愿不是什么坏消息,”她说。老妇人已经搬过把椅子,坐在沙发旁边。</p><p>&nbsp;卡莱尔摇了摇头。</p><p>&nbsp;“好,”韦伯斯特太太说,“那就好。现在,卡莱尔先生,这可能不是个最好的时间来谈这件事。”她向餐厅瞟了一眼,餐桌上,孩子们正埋头忙着弄泥巴。“但是,因为这件事必须尽快谈,它与你和孩子们都有关。你正好起来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和吉姆,我们准备,事情是这样,我们需要的比我们现在已有的要多一点,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我真是很难开口,”她边说边摇头。卡莱尔慢慢地点着头,他知道她将要告诉他,她必须离开这里。他用衣袖擦了擦脸。“吉姆和他前妻的孩子,鲍勃,这个男人今年四十岁,昨天来电话,请我们去俄勒冈州,帮他照料他的养貂场。吉姆干些与养貂有关的事,我管买东西、做饭、打扫房间和其它任何需要做的事情。这是我俩的一个机会,管吃管住,还有点收入。吉姆和我就不会为我们的将来发愁了。你知道我的意思。现在,吉姆什么事也没有。”她接着说,“他上星期就已经六十二岁了,他已经有一阵子没事干了。他今天早上来是想亲自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原打算今天给你辞职通知,你看,我们觉得――我觉得――吉姆在会对我告诉你这件事有点帮助。”她等着卡莱尔说点什么。当他没有说话,她又接着说道,“我会把这周做完,如果需要的话,下周可以再来一、两天。然后,我们就不得不离开了,你得祝我们好运气。我是说,你能想象吗?就靠我们那辆嘎吱作响的破车,一直开到俄勒冈州?我会想念这些孩子的,他们真是太可爱了。”</p><p>&nbsp;过了会儿,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坐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睡袍的袖子,“卡莱尔先生?”</p><p>&nbsp;“我理解,”他说,“我想让你知道,你给我和孩子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变化。”他的头疼的厉害,不得不半眯着眼。“这个头疼,”他说,“它真要了我的命。”</p><p>&nbsp;韦伯斯特太太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前额,“你还是有点发烧。”她告诉他,“我去再拿点阿斯匹林来,把温度降下来,我还在管事,”她说,“我现在还是大夫。”</p><p>&nbsp;“我妻子说我该把发烧时的感受写下来,”卡莱尔说,“她觉得描述发烧时的具体感受是个好主意,这样,我就可以回过头来看看,看能学到点什么。”他笑了笑,眼泪却流了出来。他用手掌把眼泪抹掉。</p><p>&nbsp;“我去给你拿点阿斯匹林和果汁,再去看看孩子们,”韦伯斯特太太说道,“看上去他们泥巴已经玩腻了。”</p><p>&nbsp;卡莱尔担心她把他一人留下,他想和她说话。他清了清嗓子,“韦伯斯特太太,有些事我想让你知道。很久以来,我妻子和我彼此相爱,我们对对方的爱,超过了对世界上任何东西,任何人的爱,包括对这两个孩子的爱。我们以为,唔,我们确信我们会白头到老。我们确信我们要去做,一起去做,所有想做的事情。”他摇着头。看来,从现在起,不管做什么,他或她都只能独自去做这个事实,是最让他伤心的了。</p><p>&nbsp;“好了,没什么。”韦伯斯特太太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又开始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孩子们进了客厅。韦伯斯特太太看见了他们,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卡莱尔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往下说。让他们也听听,他想,这和他们也有关系。孩子们似乎懂得他们应该保持安静,甚至该假装对他的话感兴趣。他们在韦伯斯特太太腿边坐下,然后又趴在地毯上,并开始吃吃地笑。韦伯斯特太太很严肃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才停了下来。</p><p>&nbsp;卡莱尔不停地说着。开始,他的头还在疼。他觉得有点尴尬,穿着一身睡衣,坐在沙发上,边上坐着个耐心地听他诉说的老妇人。但没多久,他的头不再疼了,也不再觉得尴尬了。他从故事的中间开始讲,发现孩子们不太感兴趣,就又回到故事的开头,回到艾琳十八岁,他十九岁的时候。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爱,爱的发狂。</p><p>&nbsp;他停止擦他的前额,用舌头添了添嘴唇。</p><p>&nbsp;“继续讲,”韦伯斯特太太说,“我明白你说的,你尽管往下说。卡莱尔先生,<br/>有的时候,说这个事本身对你有好处。有的时候,一些事情非得讲出来才行。此外,我想听这个故事,过后你会觉着好得多。这样的事我也经历过一次,就像你刚才讲的那样。这就是爱情。”</p><p>&nbsp;孩子们在地毯上睡着了,基斯的拇指放在他嘴里。韦伯斯特先生来到门前、敲门、进来接韦伯斯特太太时,卡莱尔还在讲他的故事。</p><p>&nbsp;“坐下,吉姆,”韦伯斯特太太说,“不用着急。继续你刚才讲的,卡莱尔先生。”</p><p>&nbsp;卡莱尔向老人点点头,老人也向他点了点头。他搬了张餐厅的椅子到客厅里,放在沙发边上,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他摘下帽子,疲倦地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当卡莱尔开始讲话时,他把腿放了下来。孩子们醒了过来,他们坐起来,开始东张西望。但这时卡来尔已说完了他想说的东西,他停了下来。</p><p>&nbsp;“好,这对你有好处,”见他说完了,韦伯斯特太太说。“你是个用上好的材料造就的人,她也一样,卡莱尔太太也一样。记住,等这件事完了后,你们俩都会没事的。”她站起来,解下围裙。韦伯斯特先生也站了起来,把帽子戴上。</p><p>&nbsp;在门口,卡莱尔和韦伯斯特俩口子都握了握手。</p><p>&nbsp;“回见,”吉姆·韦伯斯特说。他用手碰了一下帽檐。</p><p>&nbsp;“祝你好运。”卡莱尔说。</p><p>&nbsp;韦伯斯特太太说她明天早上会再见他。一大早,像过去一样。</p><p>&nbsp;就像作了个重大决定一样,卡莱尔说,“就这样!”</p><p>&nbsp;这对老夫妻小心地沿着门前的走道走着,他们上了小卡车。吉姆·韦伯斯特弯到仪表盘下面,韦伯斯特太太看着卡莱尔,挥了挥手。就在这时,就在他站在窗前的这一时刻,他终于有了结束的感觉,那些与艾琳和以前生活有关的事。他曾向她挥过手吗?肯定挥过。他确信他这样做过,然而他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觉得终于可以忘记她了。他确信他们在一起时,生活得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美好。但这已是过去的事情,就连让这件事‘过去’(虽然看上去那么难,他一直为此苦苦挣扎)也会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就像他决定遗忘的其它事情一样。</p><p>&nbsp;小卡车摇摇晃晃地开走了,他再次抬起手臂。他看见老俩口在离开时往他这儿侧了一下身。他放下手臂,转身去找他的孩子。</p><p>【一】洛·史都华(Rod Stewart),英国著名摇滚巨星。<br/>【二】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美国著名剧作家,作品包括《欲望号街车》,《铁皮热屋顶上的猫》等。<br/>【三】&nbsp;华氏温度。华氏102度约等于摄氏39度。</p><p>&nbsp;</p><p>&nbsp;</p><p>译后记</p><p>《发烧》是卡佛的后期作品之一,最先收录在他的小说集《大教堂》里。和《大教堂》里的其它几部小说(如《大教堂》和《一件好的小事》)一样,是卡佛比较‘丰满’的作品。除了风格上的变化外,卡佛在人物结局的处理上显得比早期作品(收录在《我们在谈论爱情时都说些什么?》里的作品,大多是‘简约主义’(minimalism)的代表作)积极得多。卡佛早期作品中的人物,大多对生活充满困惑,不能从困境中摆脱出来,人物(通常是夫妻或爱人)之间缺乏或无法沟通。而故事的结尾往往暗示着更大的灾难。在这部作品中,卡莱尔尽管一开始就处在卡佛笔下人物常处的困境中,婚姻出了问题,离酗酒仅仅一步之遥。面对接二连三的灾难,他没像卡佛其他作品中的角色那样放弃努力。他借助自己对孩子的关爱,最终战胜了妻子出走带给他的打击。前途虽然难以预料,但调子绝对是积极的。卡佛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发烧》是他最肯定,最积极的作品。</p><p>精彩的对话和对细节的描述,是卡佛的两大绝招。在这部小说里,它们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卡佛用了大量的长篇幅人物独白,一个人在电话中独自唠叨来表现他的人物,推动故事的进程。对话都非常的口语,‘这个’,‘那个’,‘这些’,‘那些’,‘什么’,‘怎么’用了一大堆。为了逼近生活,对话中常有重复,还夹着些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东西。翻译中最大的挑战是找到对应的中文语气和语调,使翻出来的东西读起来不那么‘外国’。卡佛写作的另一个特点是对一些重要情节的省略,但在这部作品中运用的不多。</p><a href="http://carver.blogbus.com/logs/4604578.html"><strong></stron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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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有小鸟衔鸡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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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40 |只看该作者
<p>hao</p>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霸得蛮,耐得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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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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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4:02 |只看该作者
《发烧》这篇温情脉脉,感谢高原分享。
http://blog.sina.com.cn/rockdaxing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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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4:03 |只看该作者
你辛苦,小二,再翻译一些卡弗的小说,还有奥康纳的,以及卡波特的,我渴望看,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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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8:59 |只看该作者
<p>顶,爱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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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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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9:18 |只看该作者
<p>谢谢猫头鹰推荐我读这篇.当然还得谢小高</p><p>就是说,小说是可以这样写的,而且很牛.</p><p></p><p></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7-4 0:25:58编辑过]
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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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9:34 |只看该作者
温情脉脉?读懂了没有。[em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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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9:34 |只看该作者
从头到尾,那是一段经历,是文字构筑的文字外空间的时间顺序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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