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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皮是怎样擦去早春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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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7 19:42: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橡皮是怎样擦去早春的灰色 曾骞 萧北鼻和硬颈住到了一起。夏天里，他们睡在一张凉席上。硬颈的颈不硬，相反地，她的脖子可以自由转动三百六十度。萧北鼻觉得自己和一个吊线木偶生活在了一起。吊线木偶的胃不会疼，但硬颈是个胃狂痛。硬颈胃一疼，就全身虚汗，抓着萧北鼻的手，每次都会抓出累累的伤痕来。萧北鼻家疤痕灵的盒子比避孕套的盒子都要多得多。避孕药的盒子比避孕套的盒子都要多得多。萧北鼻和硬颈睡的那张凉席，在春天的时候，上面是一张蓝色的小毛毯，那张毯子上到处都是烟头烫的洞。这个夏天里，硬颈胃痛的次数很多，不是每次痛的时候，萧北鼻都在身边，萧北鼻不在的时候，硬颈就自己静静的一个人呆着，蜷着，忍受着，从早上到晚上，从清晨到黄昏，从这一分钟到下一分钟，刻刻都是回忆，刻刻都是幻觉，刻刻手里抓着的都是一个线头，或者是一根凉席的蒿秆。 硬颈有一次胃痛的时候想，萧北鼻为什么会不在。后来硬颈觉得是自己不在萧北鼻的身边。这么一想，问题就想通了。硬颈硬是捂着肚子，从楼梯角里站起来，单脚跳楼梯地跳了回去。回到家后，她对萧北鼻说，我单脚跳了回家的一里路。萧北鼻说，你是跳跳王。硬颈说，我的胃，才是跳跳王。 跳跳王。这个动画片每天下午五点播。萧北鼻和硬颈都会准时收看。动画片十五分钟，播到一半，就会插进广告。广告的时候，萧北鼻就会骂，做人要厚道。广告的时候，硬颈的脚就会开始不停地抖。抖抖病。不让我抖，我就会死。这是硬颈一天到晚都在重复的话，不让我抖我就会死。抖和不抖，是萧北鼻和硬颈间最大的矛盾和冲突。萧北鼻的意思是，你要抖抖死算了。硬颈觉得，真要自己抖死了，萧北鼻是要心痛得很的。 硬颈还迷上了做饼干，到处收集糕点谱。硬颈把饼干都做成鱼的形状，肥的瘦的，有的很像，有的一团模糊。这些鱼一样的饼干被分别倒在一只大的花碗里，和一只小的花碗里。美蛋在大的碗里吃，小美蛋在小的碗里吃。美蛋是被拣来的狗，小美蛋是自己跑上门来的猫。一狗一猫，和谐相处，天天靠吃硬颈做的饼干过日子。萧北鼻说，逼人，别再喂饼干了，会死人的。硬颈还是觉得这类问题不需要回答，因为她还是依然觉得，萧北鼻永远都不会懂。 夏天，天气当然是很热。萧北鼻和硬颈一天洗五次澡，然后再帮美蛋和小美蛋洗五次澡。某一个炎热的下午，卫生间里的龙头忘了关水，水越来越多，直至最后涨满萧北鼻的家，水把能泡坏的东西全泡坏了。纸盒和塑料玩具都漂了起来。美蛋和小美蛋趴在纸盒上，从一个房间漂到另一个房间里，边漂边汪汪和喵喵地叫，估计是在骂一些你妈逼发大水了之类的话。 在天气炎热的夏天里，萧北鼻家除了发过一次大水外，还发生了一次火灾。或者说是电灾。硬颈那烤饼干的烤箱电路出了问题，烧掉了大半个厨房。于是，萧北鼻和硬颈开始讨论起家居的风水来。一个大师父说，你们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你们把这道符贴到门前，再把这道符贴到床头，这样就可以保得平安了。这个大师父的样子像龟仙人，所以萧北鼻又叫他龟仙人道长。对方说，我本来就是龟仙人道长。说完，天边就降下了一朵云来，龟仙人撑着大拐杖上了云，然后说，拜拜了。萧北鼻说拜拜哦。然后又问，龟老，你要去哪里呀。我要去参加比武大会呀。萧北鼻说哦，比武大会呀。 硬颈说我们去不了比武大会，我们就去游泳吧。去河里游，去湖里游，还是去海里游。民主表决的结果是三对一，去湖里游。美蛋和小美蛋都站在硬颈的一边。估计这是饼干吃多了的缘故。萧北鼻想去海里游。那样的话，就可以不用带上美蛋和小美蛋。因为美蛋和小美蛋都晕海。晕海的意思是，一见到海就会晕倒。小美蛋还不会水，于是美蛋天天抱着它在萧北鼻的浴缸里练游泳，萧北鼻开始不知道，后来见到的时候，大发感叹，觉得简直要晕死了。 去游泳。骑单车。萧北鼻带着小美蛋，硬颈带着美蛋。萧北鼻和硬颈一路上拼车速，美蛋和小美蛋也跟着鸡犬升天，一路上对着彼此汪汪，对着彼此喵喵，又攀比又互骂。龟仙人驾云正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但地面的情况却一清二楚。好危险呀！他看到了硬颈前面的那块石头，我操，有人要挂了。龟仙人觉得自己的法力毕竟还是有限，还未能到化灾解难的境地。 硬颈摔得还不是太重，就是脚受了点伤。她躺在地上叫唤，小美蛋小美蛋。小美蛋被挂在硬颈头顶上的一根树枝上。数枝不高不低，美蛋一个跳跃地抓住了树枝，一猫一狗的重量使得树枝往下弯，然后一狗一猫又一致地跳到了地上。萧北鼻在一边鼓掌，啪啪啪，猛夸刚才的一切完美又经典。鼓完掌后，萧北鼻又对硬颈说，我去找点草药来。硬颈说，不用了，我包里有跌打药，你帮我拿出来吧。 硬颈一个人坐在湖边，湖边都是青草，到处都有虫洞。硬颈自己一个人找来钓虫的草，然后开始钓草虫。萧北鼻仰躺着漂浮在湖面上。美蛋站在萧北鼻的肚皮上，有时来回走几下，有时直接从萧北鼻的肚皮上跳到水里。小美蛋睡在硬颈的脚边，不断地打着哈欠。它困了。硬颈摸着它的背，说你要是困了就睡吧。萧北鼻闭着眼睛，躺在水里他感到很凉快也很舒服，他还用手摸了摸趴在他肚皮上的美蛋，说你要是困了，就睡觉吧。 很多年以后，美蛋早已经死了，小美蛋也早已经死了。但萧北鼻仍然还养着一猫一狗，猫还是叫小美蛋，狗还是叫美蛋。和萧北鼻生活在一起的，已经不是硬颈，而是别人。萧北鼻很少提起自己的女人，也很少让别人看到他和她的照片。所以即使连龟仙人，也是不太清楚萧北鼻到底是和谁结的婚。和谁结的婚，其实不重要，因为毕竟只是结婚。结婚这件小事和萧北鼻的人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那温暖的房间里，窗户打开着，空气是新鲜的，外面的柳条还滴着水滴。刚刚下过一场春雨。春夜喜雨。萧北鼻觉得虽然这场早春的雨是下在早上，但叫春夜喜雨也没有什么不妥的。房间里除了有书的香味外，还有烤炉里飘来的饼香。萧北鼻摸着书桌旁的儿子的头，说你要是困了，就睡觉吧。萧北鼻的儿子回答说不困，说一点都不困。萧北鼻又摸着儿子的头，说你要是饿了，就去吃饼干吧。小萧北鼻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画画。书桌上摆满了彩色的铅笔，一块大又方又长的橡皮压在一张大的白纸上。小萧北鼻问萧北鼻，山应该画成什么颜色。蓝色青色都涂一点吧。小萧北鼻画完了山，接着又画了些花，花朵被涂得五颜六色，一副显然在开放的样子。小萧北鼻把自己想画的东西都画到了白纸上。小萧北鼻还想画上乌云，于是还把乌云给画上了。小萧北鼻还问，湖水应该画成什么颜色的。蓝色青色都涂一点吧。萧北鼻还告诉儿子，在乌云飘过山里的时候，会下起雨来，在雨后，天边还会有彩虹，因此应该再画上彩虹。 很多很多年前，萧北鼻和硬颈在一个湖边游泳，那是黄昏的时候，那天还下起了雨来，下雨让天气变凉，萧北鼻和硬颈搂抱在一起，他们打起伞，坐在湖边，看着那些大颗的雨滴掉落到湖水里的同时感觉到心中安详，感觉到心中安逸。而正在路上的龟仙人也开始放慢了速度下来。云层太厚，让他总是四处碰壁。在雨下过之后，天边还挂起了彩虹，彩虹的那几种颜色一点点地变得分明起来。彩虹还挂到了山谷之间。美蛋和小美蛋都向着山谷间跑去，他们跑上山坡，遇到了羊群，他们又滚到了山脚之下，裹得一身的碎草，但就是怎么也触不到彩虹。永远也追逐不到那七彩之光，这是一猫，一狗，怎么也明白不来的。而萧北鼻则抱着受了伤的硬颈站在湖边，之前飞满天的那些蜻蜓，也都已经消失不见。湖水如明镜，有层层荡开的涟漪，有偶然飘落其上的枯叶，还有萧北鼻与硬颈的投影，一些鸟雀从他们的头顶上飞快地掠过，之后，如果视线再往上，看见的很可能就有，一个向着远方移动并四处碰壁的小黑点，以及那些慢慢飘来的乌云了。 2007，8，22——8，24 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