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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胜劣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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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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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30 22:43: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优胜劣汰  　　　　　文／大猫Ｌ 那扇木头腰门，被一只咸腥的手推开，赤脚医生怀里夹了满满一盆新融雪水，他把冰冷刺骨的雪水放在床底，一脸狐疑的看着男人和女人。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熟睡婴儿的脸庞深深埋在她的臂弯之内。床头柜上蜡烛的火苗缓缓拉长，在逐渐染黑的烛焰尽头，被拉成柔软舒张的墨黑色曲线，然后，光焰晃动了几下。男人将脑袋低下来，低到床头柜前，有些无可奈何的对着这个了无生气的女人，他的呼吸微微急促，嘴唇开裂，上唇的血丝沿着嘴唇的两侧滑出一个半圆，它们在嘴角分别凝固成两个血红的点。这个简陋的房间内，浸泡在盐水中的剪刀泛出凉寒色的血红，染透的白布在床角堆起一个厚厚的锥子，水中倒映的烛光正在慢慢震荡开去，墙上医生和男人巨大的影子在这样的震荡里变得摇摆不定。那把银灰色的剪刀躺在水底，一动不动，水面也静止不动，一半露在水面一半浸入水底的脐带似乎断成两截。女人把脑袋往婴儿脸上贴，点了几下，稚嫩的皮肤使她难以自抑的笑起来，不过，男人并没有察觉到这张脸的变化，他的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到婴儿粉嫩的身体，这个身体还是偶尔会抽搐一下。　　“那我们先走了。”男人的身体又低下去，手指在婴儿的额头轻轻摁了摁，女人不屑的对着男人的脸笑了一下：“你想说什么。”男人那只手像触及滚烫的油，神经质的缩回来，接着，他起身，看到一旁的医生，不好意思的说了句：“能不能再等我会儿。”他中间顿了顿：“就一会儿。”赤脚医生莫名其妙的看看他，又看看女人，往后转时，带上了那件黑色的棉袍，门被拉开，风像闻到腥味的狼群，它们迅速逼近。　　“只能这样。”男人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张水中浸泡过的白纸，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以不容质疑的语气说：“只能这样。”　　“他是你的儿子。”女人无动于衷的咬了咬嘴唇，她瘦削方正的下巴动了动，那只挽着婴儿的手也动了动，婴儿的腿蹬了两下，哼了几声，女人低下头去，在婴儿额头亲，她唱了一首即兴的摇篮曲，一下子变得惨痛而幸福。“我们只能这样。”男人苦笑起来，皱纹泛上眼尾，长年的劳苦穿过昏黄的烛光，在他额头沟壑的深处打上一个个针脚。岁月就好比是被缝制起来的一个绞刑的绳套子，那些针脚越来越密，这个套子也足以牢固得使你呼吸急促。　　“真的要这么做？”女人的歌谣停下来，她冷冷的对着男人：“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们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　　“你忘记你的两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了？”女人那只无力的手垂下来，生产后的身体使她虚脱，有时她连动一下身体都觉得辛苦，她不想再这么辛苦下去。也许，有什么方法能够让她摆脱这种痛苦。她把脸转向另一侧，这样就可以使她用不去对着男人那张颇为恳切的脸，她对这张脸有些厌烦，甚至有些绝望的痛恨。　　“祖宗留下来的，没人能够不这么做。”　　“祖宗留下来的。”她的语气毫无生机，像在挖隧道时遇到了坚硬岩石。于是，她只好无端的冷哼一下，以此来坚定他对这句话的执着反对。那盆雪水的白色寒气缓缓往上，水面上的蜡烛反光摇曳不定，她看着那根倒映中的蜡烛，想象着几个小时之后，血红色的烛油从床头柜的木头边沿流下来，流入那盆雪水，变成一个个在水面漂浮的红色小点，它们到处都是，不会沉下去，也不会溶解，彼此是势不两立的。　　“祖宗不会错。”　　“不会错？”她的头没有抬起，可能是不愿意，也可能生产之后让她十分疲惫，更可能是这种物理上的疲惫让她彻底绝望。　　“是的，不会错。”男人迟疑的点了点头，但他很快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看他。她的脑袋垂得很低，下巴几乎碰到锁骨，他不知道她的视线现在在哪儿，他去看婴儿，似乎没有找到她目光逗留的证据。于是，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加了一句，这句话似乎在给自己打气：“祖宗怎么可能会错。” 　　“真的不会错？”　　“哎，不会错。”他依床而坐，有些徒然的将手伸出去，伸到离婴几指之远，然后缩回来，他在此时瞥见女人冷冷的笑了一下，没有声音。他认为她没有看到他这个动作。看来是他错了。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说些什么，说出来是徒然的，不说也毫无意义。他只好坐在那边，表情窘迫，像手淫过度的小鬼。　　“你认为不会错，对吧？”“哎，是的。”他不太肯定的摇了摇脑袋。落山风吹得窗户缝隙呜呜作响，那个六格玻璃的木制窗架被一条铁丝所固定，风大时就吱吱嘎嘎的震动，这吱吱嘎嘎的声音，有时像一片无边干旱的草原，单调重复，当然，他能够想象那片开裂土地上的茫茫枯黄色，没有生物，没有水源，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倒影，什么都没有。他坐在那儿，神情茫然，这种漫无目的的沉思，让他觉得孤独。他看着那扇木制窗，窗户最底下左边的那格玻璃裂了一条缝。男人觉得那条缝得形状很漂亮。他闭了下眼，地面像吸铁石，使他无法正直的直起腰。他们彼此都不说话。这时，门又被推开，赤脚医生将半个脑袋伸进来，他黑带子一样的手臂对着黑漆漆的天空指了指，意思是说时间不早了。男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不过，他还是坐在那儿不动，女人沿着他平视的视线看过去，在他的前面有堵墙壁，墙壁上有个日历，日历好几天没有撕了，乱阵脚的风吹得纸张哗哗的响。不懂人事的日历，一张张的掀起，胡乱短暂的停留一阵，这停留的间隙里，那些忘记撕掉的，或者不曾想到去撕掉的日子，偶尔的被看到，偶尔被烛光不经意的照亮一下。“那我走了。”男人说：“把嗣婆去找来。”“决定了？”她的语气毫无生气，好比说今天的牙膏用完了，或者家里的米需要去打，她将冰冷的双手叠在腹部。“马上就回来。”他这时转过去，对着赤脚医生示意马上就可以出发，赤脚医生则不耐烦的啧了一下。“真的决定了？”男人站起来，不理她，拿了那件黑色外套往外走。女人从后面看着这个笔直的背影，狠狠的咬了咬嘴唇，她本想说，再坐会儿吧，但很快发觉这句话得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她痛苦的将被子拉上来，再拉上来，拉到下巴处，可还是打了个冷战。男人走到门边，停了一下，那只去拉门把的手微微犹豫，这个时候，他转过去，对着深埋于白色被褥中的女人说道：“那我去了，路上要花点时间。”他略微停顿，稍稍调整了一下冰冷的语气，以体贴而善解人意的口气说：“待会儿老三会过来，让她来陪陪你。” 赤脚医生将手伸进衣袖里，蹲在一堵半人高的土墙后面，他听到门“吱嘎”响了一下，一个影子在那个窗户投射的亮光上倾轧而过。他懒懒的站起，在手心里哈了口气，搓搓手，朝着那个影子走过去。这所低矮的房子正前方，一条宽广的河流横亘而过，来自江面的寒风吹得两人咬牙切齿。开春的河水按时暴涨，新融的雪水毫无声响的漫过滩头与台阶，离岸上人家的光亮不过几指之遥，几指之内是棉被和还未洗刷的泥瓷碗，几指之外，是冰冻刺骨的旋涡和碎冰块里冰冻的莫多草。雾还没有起来，村里远近的光点零星可见，沿岸作业的渔民收起勾着泥鳅的蓝绳线，或者劈啪作响水草从里的黑鲤鱼。两个人并排沿着河岸走，心不在焉。赤脚医生时不时的将他的双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哈一口气，然后使劲搓动。“很冷吧？”男人对着江面无动于衷的说。“哎，是的。”他说话时，顺手摸出一盒烟来，递给男人一支，自己也咬了一根。他去擦火材，风很大，男人就用手撑起一个空心圆，火苗微微颤颤，男人低下头去狠吸了一口，他注意到这乱颤的火苗，眼睛不禁有些颤。混沌的黑色将被不知觉的吸收、擦去，不久之后，它白色的殓布也将徐徐落下。很快的，河水也会像寒气一样四处流淌，它漫过岸堤，无孔不入，冲走逃难的人们和黄泥墙搭建的猪食灶，它来得太快太猛，以至于人们即使有所准备，也毫无抵挡的可能。男人沉顿顿的摇摇脑袋，将这些画面从眼前扫地出门，接着，将那支快要熄灭的香烟举起来吸了一口。他昏昏沉沉往前走，有点疲惫，有点瞌睡。“过了前面的坟堆就到了。”赤脚医生说。“啊，是的。”男人说：“今天麻烦你了。”他咳嗽了几下，很快止住，嘴里吐出来的烟丝被吹得毫无踪影。“混口饭吃。”他将烧到尽头的烟扔出去，那个微不足道的亮点在地上弹了几下，很快不见了。他又去掏烟，掏出来递到男人面前，男人将那根只烧了一半的烟在空中晃了晃，意思是手里的还没抽完呢。他善意的笑，自己抽了一根，点了几次，风太大，点不着，他只好“啧”一下，以示对天气的抱怨。“你觉得我儿子怎么样。”男人突然这么问道，语气有些突兀，他把脸转向别处，留下一个黑不溜秋的轮廓。“什么怎么样？”赤脚医生没有反应过来，他在黑夜之中搜寻男人的那张脸，努力了一阵，毫无线索。他又去掏那根没有点着的烟，点了几次，依旧不得所以。于是，男人将那支剩下不多的烟讨好的递给他，他接过来，借燃了，这一次，他看着男人这张黑夜中的脸，有点落落寡欢，有点强人所难的无所谓。“你说，他能熬过来么？”男人继续问道。赤脚医生不说话。“你觉得有几成把握。”他追问不舍。“还行。”他安慰他：“不错。”“有希望么。”男人说：“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他的声音有些断裂：“我是说，你觉得，祖宗留下来的这些，到底对不对。”四周的枝桠嚓嚓的响，树盖抖动，江风里腐殖质的泥土味卷着林子迎面而来，它们好比决堤而出的潮水，汹涌不止的一路往前，没有人指望它们能停下来，也没有人知道它会如何停下来。赤脚那根烟在黑暗中唐突的亮了亮，然后，被弹出了老远。男人就继续追问下去：“凭你的经验，有几成把握。两个男人默默的走了一段，路过那堆得层层叠叠的坟堆。坟堆深处有棵大树，树盖很大，树叶摩擦的声音永无止尽，有几个人围在一座新坟前。石碑前点了两支蜡烛，烛焰剧烈晃动，不久之后，就不见了火光，可能是被风吹灭了，也可能是不想被人发觉。过了晚祭的时间来扫墓，在这个沟子里是不允许的。也不知道，这里埋了多少婴儿。“快到了。”赤脚医生说：“不知道嗣婆睡了没有。”“你还没回答我。”过了坟场，离开河岸，沿着一条众人踏出来的小道往前走，风小些，村子里的光线被远远甩在后面，赤脚医生看看男人，又看看越来越清晰的石头房子的轮廓，以一种不太乐观，却又鼓励的语气说：“你放心吧。” 云朵从月亮的表面一块块飘过，屋檐下水缸里的水面一会儿暗，一会儿亮，一个影子突然在这时截住光线的去路，接着，水面迅速破碎，碎裂的波纹像受了惊吓一样四处逃散。而此刻，老三站在门外，她在水缸内洗了洗满是莫多草汁的手，敲了几下门，毫无动静，又敲了几下，依旧毫无动静，然后，过于突然的，里面炸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她满腹疑惑的推门而入，看见女人直挺挺的躺在床沿，怀里抱着婴儿，针尖一样的眼神对着身后敞开的大门，老三的脖子不由的往领子内缩了缩，鼻子里出来的白色热气形成一条长线，但它们很快消失得无踪无影。她神经质的退回一步，将门，啪，关上，女人的眼睛像被突然断了电，暗下来，于是，婴儿的哭声慢慢放小，那只紧抱着孩子的手也渐渐松弛，终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嗣婆来了。”女人轻描淡写的说，她把孩子捧到床的内侧，还是不放心，又往自己身边挪了挪。她看着孩子安静的脸孔惨淡的笑。不过，这个笑容却像是放错了位置。她的背后，墙上巨大的影子，在墙角翻折为两半。老三面带苦笑的坐下，坐在她的脚后跟，她凑上去，看了看眼睛紧闭的孩子，孩子面容通红，时不时的匝一下嘴巴。为了打破这样冰凉的气氛，她说道：“真漂亮，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女人不停点头，却无表示，可能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也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她说了些什么。“我刚以为嗣婆来了呢。”女人顾自说下去：“我想这个老不死也没那么快，后面阎王拉得那么紧，怎么可能那么快。”她低下头去亲孩子的脸，中途突然停下，转过来满脸疑问的说：“嗣婆什么时候会到。”“还早，还早，嗣婆不会这么早过来。”老三安慰她，她去握她的手，碰了碰，神经质的往后缩，发觉她的手刺疼的冰冷，冷得彻寒彻骨，不过，她还是将她的手扣在掌心内，捂在了被子里面，可她很快挣脱了她的手掌，手臂往回撤，撤到孩子身边，将他露在外面的小腿裹进棉被，然后回过来冷冷的哼了一下：“可还是要来的。”她说：“我刚才听见敲门，真的以为嗣婆这么快就能赶过来，不过还是要来的。”老三不说话，不知道能说什么。这滋味，她到底是知道的，这个沟子里的女人，又有几个不知道这滋味的。“要用的草，我帮你准备好了。”老三首先打破沉默，她的视线对着那盆雪水，声音很轻：“你什么时候开始过身。”“我刚真以为嗣婆来了。”她讷讷的说：“我这是，想什么呢。”“草药就放在门外，要用随时可以去拿。”她搓着双手，倒不是冷，是觉得一双手无所事事，想找些动作分散注意力。“你说，如果刚才嗣婆来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说到一半，嘎然而止，挺直了身体等对方说话。老三避开她的目光，将脑袋转向斜上方损坏脱落的灯座，灯座悬在半空，好比一只等待上钩的饵。灯座的前方是紧闭的窗户，她盯着窗户发愣，如果没有记错，窗户的前面是条河，河水正在暴涨，如果它能够涨得快些，没有节制些，那么不久之后，它可以淹没房屋和祖宗的遗训，也就是说，作为女人，再也不用承受这些无谓的痛苦，她最后无奈的吐了口气，哀而不伤的说：“如果嗣婆来了……”她顿了顿，想象着那个衰老健壮的老女人推门而入，带走孩子和剩下的莫多草，留下担惊受怕和毫无着落的保佑、乞福，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听天由命：“如果嗣婆来了，给她几个大耳刮子。”老三说到这儿笑了。女人也笑起来，笑声渐渐放大，与此同时，在这个午夜，孩子的啼哭声也再一次炸出蛰人的声响。她们忍住了笑声，女人哄住孩子，将他领入睡眠，接着对老三说：“不过，你刚才敲门，真的把我吓坏了。”“可还是会来的。”老三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她立忙把话头转开：“这天，真冷。”“哎，真的很冷。”她讷讷自语，面色土灰，像突然跌进了黑窟窿。他把被子往上提，提到与眼睛齐平的地方。老三就在她身体的周围按，将被子按下去，身体的轮廓从被子里凸显出来，同时也使她能被裹得更紧。她说：“老三。”眼神却对着天花板。老三凑上去，哎了一下，表示在听。“你说，祖宗留下来的，都对么？”她的视线依旧对着天花板，巴掌与嘴唇在被子之下，看不清这张脸是什么表情。老三的嘴唇动了动，可什么都没有。屋子里面静得只有墙上的影子在微微颤动，然后很长时间内，蜡烛的火苗也安静不动。“你说，他们对么？”她说。“他们不会都对不吧。”她又说，同时，嘴里发出“丝”的声音，可能是深吸了口气，也可能表示轻蔑。老三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这句话让她心里一冷，她倒是头一次听人说老祖宗是错的。她捧着双手，揉了揉僵固的下巴和脖颈。老三将脑袋转向窗户，不知为什么，这个狭小仄人的房间内，唯一让人引起注意的就是那个窗户，如果是在傍晚的时候，站在窗前，沿着河堤向外眺望，一定能够看见满是金色的牛群，和带着牧羊犬和猎狗的牧羊人。高大笔直的金棕树，柔媚婉转的黑杨柳，它们沿着河岸延伸展开。如果天气好，还能看见正值发育的孩子在河中游泳，河水常年冰冻刺骨，体力旺盛的孩子，可能就是下任村长候选人。莫多河留下健壮有力的孩子，抛弃体弱多病的婴儿，村子这边是存活下来的优秀群体，另一边是埋葬婴儿乱葬港。这个雪山脚下的沟子里，以出产士兵和能干的女人为荣。老三想，将一个新生婴儿放在雪水之中，那么能有几个可以活下来的。而眼前这个睡在床榻上的可怜女人，即将面对自己的孩子被一个耳肥肠厚的老女人抱走。这让老三怀着无比的怜悯。她把手伸出去，离女人几指之遥，然后，紧紧的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内。她握得很紧，对着女人作了一个共同命运的表情，女人开始笑，笑容融化，像化开的波纹，整张脸慢慢舒张。老三不禁想，这是个多么漂亮可怜女人。女人在此刻像找到了依靠一样，脸上恢复了生机，她将老三拉过来，给她在床头腾出一块空地说：“妹妹，坐。”“妹妹。”她接着说：“能不能帮我再去摘点莫多草回来。”屋外，敲门的声音，在这时，啪、啪、啪，很轻，像是走错路的声音，犹豫不决的响起。女人的话头立即卡住了。 男人站在门外，他的后面蹲着赤脚医生，医生后面是片黑漆漆的扁叶林，扁叶林的后面是连绵起伏的雪峰，北风正烈，他们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嗣婆依旧没有回来，他这时去摸两边的巴掌，已被沙砾割得发烫。树叶扫着地面，沙沙沙的向前跑。屋子里的蜡烛还没灭，惨淡的光线像年久失修的屋檐一样颤颤微微。“听说，昨天北边有户人家生了。”男人有点不耐烦的说，他在那棵花枣树前走来走去，于是，他的影子与树杆的倒影一会儿重合，一会儿分开，不过，倒影显得更重一点，更陷进去些，好比黑夜深处开了扇门，因此，他的影子就好象是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会儿又躲进去，像是害怕被那惨淡的光线射到一样。“是不是嗣婆去了那里。”他接着说：“回来应该还要好一会儿吧。”他又说：“那边的，也是你接的？”他把疑问的语气拖得很长，这种烦琐而居高临下的口吻让赤脚医生不是滋味。“哎，是的。”他最终还是应了他一下。“情况怎么样。”男人问。“什么怎么样。”医生站起，长久的蹲立让他眼前微微一黑，但很快恢复过来，他走到那扇门前，踮了踮脚，往里头张望。“别看了，不在。”男人没好气的说，他可能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用正式而缓和的口吻说：“那户人家的小鬼。”他停顿了一下，停在树杆的后面，然后搜索了一下地面，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子：“有几成把握熬过去？”“不是很大。”他几乎不假思索：“不过，没必要谈这个。”男人弄不清楚他想说什么。赤脚医生停了一阵，见他没有表示，提示他：“过来时，看见坟堆那边的人了么？”“看见了。”男人还是弄不清他想说什么。“土坟都做好了。”医生说：“那个小鬼的。”“死了？”他微微有些吃惊。“哎，死了。”“没活下来？”他的语气已经沉下来了。“哎，没活下来。”“就这么死了。”他面无表情。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抵住额头，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然后他的影子向左弯曲，左边有一堆草杆堆起来的小坡，男人将身体往草杆深处推，草杆尖锐的枝桠透过他的麻布上衣，在他的后背点出一个个细微的湿点。医生在他的右面，他从口袋里掏了一支烟，然后，火光亮了一下，影子浓烈的背景突然被稀释，紧接着，它们又浓缩回来了，医生将熄灭的火材丢出去，用力的吸了两口，他站在那里，神情复杂的笑了笑，有点轻蔑，有点同情，不过，这个笑容没在他脸上逗留多久，北风就伸手将它们拍打得干干净净。“不会就这么死了吧？”男人用怀疑的语气说，与此同时，他为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于是，他连听他回答的期待也没有了。“哎，死了。”他发觉这句话像被中间挖空，北风就从这句话外部、中间穿过，它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能阻挡。他发觉开始有些同情眼前这个男人了，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没事。”他回应他，抬头看看面前纤细弯曲的医生，又不太情愿的说了一句：“我们这一年几户人家有动静的。”“十一户吧。”他不明白他想说什么，疑惑的转过去看他的脸，男人的脸隐没在一片茅草的枝桠中间，微弱的光线从他的脸上擦肩而过，留下一个没有反光的侧面，这个侧面像是将黑暗装进器皿，然后将器皿打碎，只留下了徒有其表的形状。医生又接着说：“如果算上年末你们这一家，总共是十二户人家。”“几个熬过来了。”男人的语气无动于衷。医生将那支吸了一小半的烟从嘴边移开，吐出来的长长烟丝被风吹得到处乱撞，可它们如此不堪一击，还没弥漫成型，便已消失得无踪无影。挂在墙上的几串水赖薯，嚓嚓嚓，摩擦着石头墙面，声音迟钝。“还没有熬过来的。”医生不太情愿的脱口而出。“包括年初你家的那个。”男人喃喃自语：“对吧？” 她站在门外，屋子很静，躺在床上的女人将手臂捏成拳头，冷冷哼了一声，婴儿又开始哭起来，女人无动于衷的偏了偏脸，视线坚决，可不知道要看什么，她的眼前是一面墙，墙壁上有一个挂钩，这个挂钩上什么都没有，于是，她又把脸侧回来，对着门口这个臃肿的老女人，孩子的哭声像破碎的玻璃撒在赤脚走过的路面，老三在门口愣了一阵，赶忙将嗣婆让到屋内，她搬了一张椅子，离开床边四五米远。嗣婆并没有立刻坐下，她像被人抓了辫子的小偷一样，嘴里咿咿呀呀的不停，然后拘谨的笑起来，她把两只手插进袖管，不停摩搓，紧接着朝前走了两步，女人在这时突然抬起头来，满怀敌意的斜她一眼，于是，她只好又退回，心怀不定的碰倒了那把椅子，椅子拍击地面的声音在孩子啼哭的间隙里显得安静而凝重，她将椅子扶起，僵直的坐下，嘴里自言自语的说些什么，声音很轻，老三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她瞧瞧孩子，又瞧瞧老三，用下巴指指女人手里的孩子，老三这才想起要去安慰在女人臂弯里任其大哭的婴儿，她扳开捏着孩子胳膊的女人的手，将孩子从被窝里抱出来，女人像拉紧的皮筋突然收缩，速度极快，抓住了老三的胳膊，视线却停留在嗣婆身上，她喊了一句，把孩子给我。声音低沉。老三正在犹豫，她又紧接着重复道，叫你把孩子给我。声音尖细。老三被抓得生疼，不知所措的松了手，于是，女人立即哼了一支小曲，神经质的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这个笑容像是被橡皮不怀好意的擦了一下。“孩子还好吧。”嗣婆不安的说，同时为自己已经出口的话忐忑不安，她希望这样的话不会引起误会，她又说：“我只是来看看孩子。”她的视线没敢往女人怀里的孩子多停留一阵，紧接着咕哝了一句：“真是造孽。”两个女人都没能听明白，也没能听清楚。“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她悻悻的说。两个女人没有回过神来，狐疑的对视一眼。女人的歌声像突然断了电，她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想出口的话语也变得异常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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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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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31 17:27:41 |只看该作者

叙述的基本功比较扎实，描写比较中庸，常见情境中的常见描写，可能大多出自阅读。题目不好。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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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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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31 19:26:54 |只看该作者

凌丁，你的意思是，描写的方式中庸，描写所呈现出来的状态中庸，还是我所描写的事物本身是中庸的（或者说，我应该选取更值得描写的事物）？还有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描写有没把气氛给带出来？（只是诚恳的询问一下，没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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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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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31 22:32:33 |只看该作者

哦，是描写本身比较合乎常规，既不特别出彩，也不特别差劲，整体还可以的意思。比如下面的描写：“床头柜上蜡烛的火苗缓缓拉长，在逐渐染黑的烛焰尽头，被拉成柔软舒张的墨黑色曲线，然后，光焰晃动了几下”就是一般的，“门被拉开，风像闻到腥味的狼群，它们迅速逼近”就是比较好的，“她去握她的手，碰了碰，神经质的往后缩，发觉她的手刺疼的冰冷，冷得彻寒彻骨”是一般偏差一点的，“女人的歌声像突然断了电，她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想出口的话语也变得异常晦涩”，就是比较不好的，“像断了电”？不好。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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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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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 09:27:57 |只看该作者

噢，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来在遣词造句上，还是得更严格一些，这个问题对我以后很有好处。好象小说写到后面，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比喻的问题了。曾经传统文学里强调的动词，现在变的似乎不如比喻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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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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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 16:49:36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大猫在2007-11-01 09:27:57的发言： 好象小说写到后面，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比喻的问题了。曾经传统文学里强调的动词，现在变的似乎不如比喻重要。</div>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看法。 我个人觉得，对一般写作者和读者来说，确实存在你所说的现象——当然比喻也有好坏之分，而且明喻的使用频率和使用效果似乎也越来越不如暗喻、借喻、转喻。不过我想对于精细的读者，“动词”的准确还是有效的吧。比如《水浒》里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时那一系列动词连用以及把字句的使用，什么时候读起来还是带着一股劲儿。 “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树前，把直掇脱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将那株绿杨树带根拔起。” 如果不用把字句，就泄劲了。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如何去描写动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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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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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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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POST-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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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7-11-1 21:25:46 |只看该作者

我也大体上同意凌丁的意见。基本功还是很扎实，这个毋庸质疑。我个人的阅读感觉，作者还是受美国欧洲近现代的现实主义作家（要么就是受五四后那批国内作家）的影响比较深。从对话啊，还有描写上都能看出这种感觉。但是，怎么转化成自己的，还是个头疼的问题。比如对话，简短是够简短，那时里面浓缩的东西还不够。简短而不够有力。也是功力的问题。也是探索如何用学到的语言应用到自己的作品里的问题。不能说批评，是引起我的一点感触，联想到自己面对的种种问题。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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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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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2 00:09:10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凌丁在2007-11-01 16:49:36的发言：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看法。 我个人觉得，对一般写作者和读者来说，确实存在你所说的现象——当然比喻也有好坏之分，而且明喻的使用频率和使用效果似乎也越来越不如暗喻、借喻、转喻。不过我想对于精细的读者，“动词”的准确还是有效的吧。比如《水浒》里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时那一系列动词连用以及把字句的使用，什么时候读起来还是带着一股劲儿。 “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树前，把直掇脱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将那株绿杨树带根拔起。” 如果不用把字句，就泄劲了。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如何去描写动作吧。</div>赞同你的观点。现在，大致上也想表达这样的意思。这倒又让我想起一点，就是小学语文老师上作文课时必然提起的一句话，说写作文要有想象力，虽然想象力很大程度上就是“语言”和“叙述”的真理，而且这些老师自己也不一定知道这点，但的确需要承认的是，很多常规的格言式或教科书式的“名言警句”，或许真的需要重新去拾起来，并严肃予以贯彻和执行。（好象扯远了。）   回生铁，的确那批作家的东西看的比较多，至于怎么转换成自己的，或许是时间的问题吧（当然，这样说的话，很多问题都可以归结到时间问题。），它是生态的，遵循生长规律（希望这样回答没有偷换概念）。另，你的最后一句话让人感到温暖，可以判断出你的敏感和好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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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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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7-11-2 02:13:11 |只看该作者

关于想像力，我想也是强求不来的，爱因斯坦可能并不觉得自己想像力丰富，卡夫卡大概也没有觉得自己想像力丰富，作为一个个体的现实的存在，他表达他观察到的、感受到的、体验到的、预见到的、证明了的、发现了的东西，在我们看来是想像力，也许对于他本人而言，却是“现实”的。也许想像也好、现实也好其实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他怎样观察、怎样感受、怎样发现和怎样表达，他有赫拉巴尔笔下的“钻石孔眼”，他就能看到文学的世界。离开作品，我觉得大猫和生铁和我的交流本身是成功的，事实上，很多情况下，我们作为斑竹所提出的对作品的意见（假如是否定性的）也大多指向我们自身，大多是尽量就作品本身说话并且不含恶意的，不应当构成无谓争执的理由，而某些网友愤而自删的行为，就是交流失败的典型。但我们还是只能这样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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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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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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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2 10:34:01 |只看该作者

凌丁提到的交流成功的看法，我也有同感，个人觉得还是交流双方的层次问题。如果作者和评论者的水平相当、近似，批评就显得有的放矢，双方也可以互动。反之则不行。我现在面临的诸多泥潭之一，就是如何能做到描写和对话既简洁、又口语化、又是自然的。照搬海明威或者其他什么国外作家的方法，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可能了。但是怎么写出<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hans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bid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asci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与当代中国背景和气息相对应的新的小说，是太难的事。只能摸着来。<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hans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bid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asci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hans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bid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asci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对于想象力，我认为确实重要。但是，我仍觉得，它和后天的训练也有直接的关系。<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hans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bid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asci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再退一步说，同样富有想象力的两个人，可能有写出的文章很差很远——这说明如果勤劳的思考可以创造细节想象的真实，那么想象力其实也是训练的一个部分，那么它也就没有那么重要。<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hans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bid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asci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hans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bid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ont-kerning:1.0pt;mso-ansi-language:en-us;mso-ascii-font-family:&quot:;times new roman&amp:;quot:;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说了这么多，好象也没怎么谈到这个小说。放一放再说。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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