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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又是大雾的一天。小窗外的寒冷已袭入小屋。整夜他都感觉身体某一个部分裸露在棉被外。他拉了一下棉被,可拉不动,他朋友的背像一堵墙。“哦,今天要和树孩子一起去面试。”他突然想起来,但身体一软,脑袋沉入一片黑暗。“不能再睡了。”他心里这么说,身体却死死不动。“起来了……外面一定很冷。已经连续好几天大雾天气了。该起来了……唉。”他一次次软弱无力的强调仿佛给力量强大的睡眠一点一点加糖,他感觉到睡眠越来越甜。“要不是树孩子……”他嘀咕着,“不知道他起来了没有。几点了?”他睁开眼睛摸了摸手机。
“你去好了我实在起不来”他摁了一串没有标点符号、充满错别字的短信,正要发送,闭着眼睛想想似乎又不妥。昨晚他们说好的,再说树孩子宿舍信号不好,很可能会一直收不到短信。他带着睡意反复琢磨着,问题老在原地打转,一步都不想前进。最后手机又回到了发短信的界面。他又摁了几个字,还是不大满意,就又删掉了。可是一不小心他摁错了键,字全被他删除了。这是他朋友的手机,他还不熟悉怎么用。他有点恼火,孩子气地想放弃一切。他带着负罪感重新拿起手机。他忽然想到就这样起床也未尝不可。经过这么一折腾他的睡意已经消失了大半。
他没有正装,上身一件浅蓝色外套,里面是半高领毛衣,下身体牛仔裤。他把牙刷插入上衣口袋往外走。树孩子站在宿舍昏暗的窗户前,身体和头上悬挂的衣服挡住了外面的亮光。他刚起床,正要牙刷。“哇,早上差点起不来。”树孩子摇着头,嗓音还没有醒过来。他们洗涑完毕,买了两个浙江桶饼,喝掉两杯咖啡。
在雁塔西路找到双鱼大厦。大厦底三层是中山书店。他们从侧面进去,六楼找到了那家IT培训机构。开门进去之前,他还在犹豫。他想去下面的书店看书。“我们是来应聘的。”他毫无目的地对前台咨询说,一点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她是一个长的挺不错的女孩子。她给他们发了两张资料填写表。他打开廉价的蓝色的文件包,摸到一支深蓝色、模仿蛇皮纹路的钢笔。毕加索钢笔——这是他女朋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拿起圆珠笔用力涂了几下,然后继续填写资料。“靠!”他嘴里嘀咕着,圆珠笔的字迹很不清晰,轻轻地游走在点点墨斑的纸上,看起来就很不舒服。“应聘职位?”他看看树孩子,他上面也是空的。“什么职位?”他轻轻地问树孩子。“是不是文案策划?我这个应该是。不知道招不招编辑。”树孩子断断续续地说。最后他写上:文案策划/编辑。树孩子也补了一个斜杆和“编辑”两个字。
他们还没有填写完,就被那个前台咨询叫走,到了一个多媒体教室。那里已经坐了很多人。“大家稍等一下,看看你们手中的资料手册,我们的面试老师还在上课,很快就会到。”这是一本宣传手册。画面上几个白领坐在办公桌上,握着拳。他用大拇指粗略地翻着。里面有IT行业前景的种种乐观预测。手册最后还罗列了几个近期就业明星。“不会是蛊惑我们报名的吧?”他轻轻地问树孩子。树孩子说:“我看有点像。”他把手册扔到桌子上,用食指去翻百叶窗。楼的附近是一片丑陋低矮的房子,远一点就看不清楚了,高大的楼房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他忽然看到远处的一个楼房,牌子上写着:中国兵器。
“中国兵器?这是什么单位呢?”他想起小时候整天拿一根竹棍,飕飕地挥舞着,把自己当成孙悟空,在村子的小路上打草。“嗖”一声,一株草就飞出去一截,整条路上的草都被他打得七零八落。
门打开了。他回过头。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穿着合身的黑色工作服,整齐、干净利索,走起路来直着背,双手握在小腹上,迈着不大不小、正好合适的步伐。她四周的空气里似乎画满了格子,很多规矩在空气里挂着,使她走起路来也是这样。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她笔直地站在讲台上,抬起左手,翻过手表,看了看。“我昨天通知到了八十五个人,现在到场的有四十人。恭喜你们,你们第一步成功了。能够准时地出现在这里,特别是穿着正装的朋友们,你们做的很好。”这段话好像是她昨晚就背好的了。接着她开始自我介绍。他转头去看百叶窗格子里的那座兵器楼。他想起那个村子,冬天一到就白雪皑皑。那里多少年没有下雪啦?临近春节的时候,国道上就没有车了,他行走在上面再不必提心吊胆了。整个白天,听着鞭炮声、锣鼓声,闻到的都是硝烟味道。他们在国道中央放鞭炮,炸瓶子。夜晚一到,就爬到店铺后面的仓库里。那里的枪很多,什么样子的都有。手枪、步枪,机关枪。他们一夜间便拥有了村子里最贵、威力最大的枪。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子弹。第二天天刚亮,他们一路上不停地把弹夹子滑出来,再“喀”一声推进去。草都黄了,沉甸甸压着,野鸟在林子里飞来飞去。他们打不到一只鸟,却也很开心。然后就去偷挖马铃薯,野地里生火……
“中国是非常巨大的市场,IT行业更是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行业。IT行业每年产生的经济效益都在成倍地增长。但是中国IT行业人才紧缺。特别是软件测试员。这正是北大青鸟阿博泰克培训着眼的地方。在座的可能对找工作深有体会,读一个好的大学还不如掌握一门好的技术。现代大学生在学校学习的同时,也有很多另谋出路,是职业教育给他们提供了这个机会……”播放完公司总部制作的一个宣传片后,她开始略述当今的IT行业,以及职业教育的强大趋势与优势。门被打开,一个人走进教室。他的头从窗口转回来,仔细听了一会。“不好意思,我们可以中断一下吗?”他从讲台后面走出来,手又抱在小腹。“时间到了,”她对刚刚走进来,站在旁边的助手说,声音小了很多,但很尖锐。“把门锁上。”这句话斩钉截铁,把他震了一下。
““中国兵器楼?干吗的?”难道是一家网络游戏公司?他又不想听了。他见过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公司,想从这些经验中找到一条合理的推测。或许是一家专门提供拍戏道具的公司?一家博物馆?不知道博物馆招不招人?其实他一直想去图书馆或者博物馆里工作。他要求不高,打杂都可以。但是,来这里一个月了,他什么工作都没找到,一个随便什么工作他都会去的。
他想问问树孩子,把那楼指给他看。“他的眼镜带了吗?”他想。每次他都看不清远一点的东西,更不用说从百叶窗格子里看那么远的字了。有一次,树孩子戴着眼镜,看着从远方繁忙的大街上开来的一辆公交车。树孩子让他也一起看,看谁先认出来。树孩子就算戴上眼镜视力也超不过他,他总是戴着度数比实际低的眼镜。
他刚想去问,门又被敲开了,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坐在他们旁边,手里捏着一张资料填写表。她也没有带笔,把树孩子借的笔借走了,之后她又要求坐到他们两个中间来。因为她坐的地方前面没有桌子,写不成字。
“西安兆隆是西北最大、最知名的一家IT软件测试培训机构。在西安,一共有三家IT……”她讲话倒也简洁,一下子把话题限制到了自己的公司。后来她又介绍了自己和老总以及另外两个人的创业道路。“每一个成功的公司背后都是一部血泪史。”她说,“当初我们的扬总带领我们三个,在西科大租了一间很小的机房,就这样开始了创业的道路。那段时间非常艰苦。我想,你们现在也正处于拼搏奋斗的阶段。我看到很多同事,平常来上班的时候,穿的衣服、吃的东西、干的活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但是,下班后,他们回的是租来的简陋的屋子……”
“不知道他们起床了没有?不知道他们今天要不要出去找工作。”他一想到那个昏暗的小屋,他就感觉到全身一片拥挤。每个夜晚,他都拉不过来被子,半边身体露在外面,褥子也不够长。或者,他经常在一阵内疚中醒过来,把被子踢回去给他的朋友。
“中国兵器楼?”它一定是一家博物馆。古城的战刀都断了,那么多珍贵的刀都藏在那里。很奇怪,有些女人不喜欢娃娃,喜欢刀。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喜欢刀的女人越来越多?哦,他旁边的那个胖女孩还没有写完,她什么是时候能写完?树孩子会怎么解释中国兵器楼呢?他们在野地里生火,烤红薯。半生不熟的红薯都被吃完了,留下一地红薯皮。烧完一半的黑色树枝插在土地里,这里一撇,那一撇,全是黑色。也许实际上它和兵器关系不大。有个公司建了一个楼,它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叫“子弹楼”、“列车楼”、“原子楼”、“手册楼”、“钢笔楼”……这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不过他宁愿它真的和兵器有什么关系。最好是一个博物馆。
突然大家都站起来走出去,树孩子也站起来了。“刚才她说了应聘职位了吗?”他问树孩子。“好象说了。”树孩子回答。他猛然意识到,树孩子也在做梦,和他一样的梦,但又完全不一样。
面试的那位小姐,被应聘的人围成一圈,接受各种各样的询问。他从洗手间里出来,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树孩子。电话也没有人接。他走出了大楼,大口地呼吸。天还是灰蒙蒙的,雾像某种触手可及的情绪一样,笼罩在城市的建筑之间。现在回去也不知道做什么,看到书店,他就进去了,在外国文学书架附近,树孩子坐在台阶上看《雾都孤儿》。
[ 本帖最后由 韦乃文 于 2008-10-30 15:52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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