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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溜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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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9 04:08:5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街头溜冰的人                                                       在北京黑漆漆的两条单行道中间的树丛小路上，一个身影紧紧尾随我，虽然能听到远处车辆的声音，但为了防备他猛窜上来，我在口袋里摸到一把钥匙，攥在手里……第一次被打劫是在初中二年级，我被两个地痞骗进楼群中间的空隙并被打倒在地。那一倒实际上是象征性的自我保护，拳头蹭过我的下唇并带出了一个小伤口，力量并不足以将我撂倒，我只是非常顺从地倒在了瓦砾里。（弗洛伊德的童年阴影论发作，我在夜路格外小心——这不足以证明什么，我的性格一如继往地温顺而富于主见，对事物瞬间狂热也能把感情抽出全身而退，伸展，蜷缩，偶尔也向他人示威——这个时候是最脆弱的了，为了保护那一点点尊严已经不得不展露原本并不发达的恶意。）除了性命，我喜欢在很多事情上冒险。那是一个夏天，这个夏天作为段落的开始我没有别的特殊的含义，只是夏天是我能看见别人赤裸的胳膊的最好的时机。那个夏天我见到了一个胳膊上纹着鸽子的中年男人。他行容猥琐，淡淡的胡须，胳膊上的纹身难看的要命，只是简单地用钢笔水刺进皮下，点了能够数得清的几百个点儿，留下了一片永恒的涂鸦。我记得这个人因为两点：一，他是个人人皆知的小偷，活动在商城、车站，专门坑木讷的进城农民；二，他是赌场的常客，他是这个小小的轮盘前显得输得最狗血淋头的一个，那天，他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今天还行，哈，我才输20！”那时我是赌博的门外汉。轮盘是一台叫做“仙桃乐园”的机器，上面有西游记里面的几个主角，投币进去，选择你的颜色和人物，如果轮盘的指针偏向你，也许你会中一枚到一百多枚不等的硬币。我不再赘述这个弱智游戏的玩法，但是我清晰地记得自己中奖时候的欣喜，那是身体里面不断扩张的喜出望外和咬牙切齿，血液从四肢聚拢到心脏，又涌上头顶或者脚底。一瞬间，失望喜悦空虚冷暖的感觉会被数倍夸大。热衷于这种感觉的我仍旧不能够明白“纹鸽子”话里的含义——天天输，还来干嘛！赌徒输掉的是金钱，赢得的是与大笔金钱不断擦肩的快感。我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是几年以后了。在我们对金钱只能旁观的时候我们是一种细小谨慎的深情，我会把一枚硬币攥得发烫。后来几年，我稿费支出的大部分用在了赌博上，那只是为不足道的几枚铜子罢了。在那座小城，我认识了许多赌台前头发凌乱，目光渴求、凶狠、盲目的人。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人递上一根烟，抱怨一下今天的机器太黑或者刚刚看到谁赢走了几万块钱。一起倒过霉，这样的友情最牢固，你眼巴巴地坐在机器前，跟旁边的人一起凶狠地拍机器，大声地谩骂黑心的赌场，不论输或者赢，都埋怨机器开出的赔率太小。固定的一批人输光了身上的钱，跟旁边的人要一支烟，默默地祝他好运或者看笑话似的眼瞅着这个倒霉蛋输掉比自己更多的钱，这种变态的愉悦让人一直保持亢奋。在无穷无尽的火车旅途上，我幻想过无数次，面前有一台赌博机，该多好。火车会成为赌棍们最喜欢的怪物，吃掉我们的硬币，吃掉农民和民工的汗水，吃掉时间，吃点每一个人的目的地。我给过自己无成千上万次假设的机会，相信站在赌博机面前，人人都希望有一台时光机器，预知下一次开出的数字，对数字不敏感的我不能够记住每天必坐的公交车号码，却对轮盘每次开出的赔率倒背如流，狂乱的电子键盘象巨大的黑洞，你按下去的每一个键都足够你和你的朋友坐在麦当劳里饱餐一顿。我们就这样，渴盼着，互相用眼神安慰，想强迫症患者一样按住压分键不肯撒手。当你输掉了几千块人民币，头顶冒出青烟来，眼神不再瞄象其他身边的一切，这时候你才能感觉自己真正成为了一名赌徒。那是悲怆的优越感，是嘲笑的夜曲，冷幽默这个时候是安慰自己最好的办法，最好。我见过一台机器连续18次开一个最小的赔率，所有赌台上的人都在大骂：机器坏了！妈的，看，它他妈又转了！肯定还是最小！——果然，他们猜中了，还是最小——但是无一例外，这帮人都压的赔率最大的几个数字，输掉，这种输掉是一种无比变态的愉悦，好像你有先知的超能，告诉人们这样本身就是错的，而你是甘愿为了验证这个错误而流血的人。在清醒的人眼里，这群人都是傻比。不是没有见过幸运儿。那个夜晚就像所有的夜晚一样，在逃避检查的大门关闭之后，赌场里的活跃一直持续到午夜三四点，有一个白痴居然睡着了，趴在压分键上！他把赔率600多的一个键压满，<chmetcnv wst="on" tcsc="0" numbertype="1"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990" unitname="磅">990磅</chmetcnv>。这时候“篷”的一声！所有赌鬼都清醒了，他们看到这台机器在拼命地唱歌，闪烁。这帮人抽风一样围到幸运儿的台前，那是连同彩金的多少分大家已经来不及算了，机器象坏掉了一样在拼命地为这个幸运儿唱歌，电子屏幕上的分数飞一样的滚动着，象无限增格的慢镜头，人们在叫骂，在吃惊，在拍流着口水惊醒的幸运儿。那一晚，我们和很多输掉工厂、输掉妻子的人一样，分到了一盒香烟。那是最疯狂的欢乐，是最不真实的转瞬即逝的狂晕。没有不高兴，只有嫉妒，好奇，吃惊，和拍着大腿的狂笑和拳头。我爱这群人，但是很快，我们竖起大衣的领子，行色匆匆地走在彼此不再认识的街边。吃掉一块五一碗的冷面和三毛钱一串的烤肉，但是我们心里都留下了那个夜晚的欢乐，关于一个幸运的傻比用极端白痴的方式拿走了他在此之前输掉的所有的钞票的传奇，他功成身退了？还是日后输得更多？我们没法追问，我们只知道在大骂傻比的欢笑里，午夜的电车飞过没有路灯的街头，破碎的座椅和不能支持自己的残躯。那种纯粹，真是罪恶啊！那是一个傍晚，我和朋友去一家地处顶楼的赌博室，烟雾缭绕，闲置的机器很少，看客和看台子的女服务生、打手在热烈地聊着天，大家的兴致都很高。在我开始游戏的二十分钟里，迅速输掉了一台摩托车的钱。但是，在那样一个一掷千金的环境里面，很难沮丧得起来。我忽然有一种想告别这个游戏的感觉，带着遗憾和伤感。我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所有的分都压在了台面的最大赔率上——然后看着那一串灯光，转起来，减缓速度，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地停在了最大的赔率上。在人们惊讶的目光里，我点了一颗烟，尽量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我感到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了，手下意识地抚摸按键，心里迅速地把分数换算成人民币。我的摩托车回来了，我数月的温饱回来了，我的意识也回来了，能够呼吸、能够思考，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要不要继续玩下去……赢钱的我们在下降的电梯里哈哈大笑，捶着玻璃门，城市被碾在脚下，我把摩托车的油门拧到底。血不断地被甩在身后，飞一样的血和热气，横着甩过街道的霓虹。我们在速度里变白，上升，听不清彼此的话，还拼命地讨论着这一手的坚决和幸运。后来……幸运再没有眷顾过我们。或多或少地，我们思考过如果获得金钱，但是没有一种方式，比赌博更直接地面对钱，没有任何东西失去和拥有的频率超过赌博。人类把极端的方式和快感都成为“毒”，上瘾的毒，危险的毒，那些粉末、颗粒吸食和注射进你们的身体，是毒；站街的衣服包不住肉的女人们是毒；买彩票是毒；沉迷游戏是毒；写小说是毒；速度是毒；美貌是毒；责任是毒；男人爱女人，女人追赶情……全都是毒……危险！你在所在的地点突然丧失了安全感，手里攥着唯一的致命凶器——一把钥匙，这是一个你不熟悉的环境，面对一个你不熟悉的人，转身——这漫长的夜路，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了非常熟悉的一幕，我身后尾随我至今的强壮的男人，在街边的冰上“蹴溜”地滑了一下——动作轻盈，专注，好像在享受无聊步履的小变奏。我忍不住笑了，一个街头溜冰的人，会有多大的危险性呢？他走着，我们一样肢解那些毒。                                           <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False" day="29" year="2007">2007-12-29</chsdate>  03：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