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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0 15:52:0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书贩 现在算起来，和常博并没有见过几次面，最开始对他的了解来自于他的妻子X，X长得不是很好看，梳一条马尾辫，脸上麻子很多，手指头因为长期的风吹日晒和重体力的劳动而变得粗糙并且粗大。去廊坊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X摆的书摊，堆放的旧书很多，而且很有秩序，大部分都用塑料袋子认真地包裹起来。由于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感与生俱来，我很礼貌甚至有些胆怯地问了几套书的价格，感觉有些偏贵，也没有砍价，最后选了几本自己觉得价格合适的书。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有些空闲，就经常去那条古玩街，里面的东西不多，但是很杂，绝大部分是假货，若干天后经受不住诱惑还是上了古玩的当，而X的书摊摆在那里总是显得与众不同，买的书多了就逐渐熟悉起来，顺便问了问她的家庭情况，X说她的丈夫很喜欢读书，并且脾气不好，所以辞去上班类的工作，做起了小生意。最初的几个月里，我也只是隔三差五买一些自己觉得不错的书籍，X就邀请我到她们家看看，说他们家的书挺多，我也总是推托很忙，一直没有去。 有一个周末，我起得很晚，下午出来吃了点东西就溜达到了古玩街，X看见我站起身打了个招呼就坐下了，旁边有一小孩，很俊俏，我冒失地问了一句：“今天您把孩子带出来了？”，X点点头，说：“今天他爸爸去北京上货！”，其实到后来，才发现X是个很开朗并且健谈的女人。因为孩子的关系，似乎话题就可以展开，能谈谈家里的情况，X的丈夫叫常博，每个周六去北京上货，平时就在家里看看书，带带孩子。边聊边看书，刚看完一本连环画，天就暗了下来，三轮车上的书都堆满了，小孩子坐后面不太安全，我就主动抱起那个孩子坐上了车，顺便去她家看看书。第一次见常博，他看上去很像书生，脸挺白净，高高的鼻梁，修长的手，我不禁在心里暗暗骂了起来：自己在家里躲着，却让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常博操着一口很不标准的普通话，我不时需要借着X的帮助才能正常交流，大概是什么“上门就是客”之类的话语，还说什么肯定让我满意，紧接着他就在一个大的纸箱里拿出两套民国出版的《小仓山房尺牍》《秋水轩尺牍》，都用崭新的塑料袋包着，在得到他能打开的答复后，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书的品相不错，印刷质量也过得去，聊了一会自然就谈到了价格，我觉得有些贵，但也能接受，初次上门，总归要让人家有生意做吧，就买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由于经济上的原因，我就只买一些普通的书籍，大部分印刷出版于七八十年代。有一次碰到一套《汉书人表考》，5册全，因为价格的原因我决定和X再上她家一趟，我以为男人总是比女人更容易松口。第二次见到常博，他基本上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副神态，而我则随着对城市的熟悉底气逐渐足了起来，他家很小，租赁的一间平房只有几十平方米，只有一张床，床上的铺盖很脏，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折叠和清洗了，一家三口看上去已经习惯于陌生人的到来，对于屋子的脏乱感觉不到一点局促，剩下的所有地方几乎都有书的踪影，而那个大纸箱也就格外显眼，里面放的应该是主人认为比较好的书，后来证实，里面有茅盾的亲笔签名本，以及一些珍贵的画册。这次我拿下了那套《汉书人表考》，常博又便宜给了我一些书籍，因为钱没带够，而欠了他们五十元。 我并不是一个赖帐不还的人，实际上从那次之后不久我就出了一次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而我也接着提出了辞职申请，生活弄得一团糟，古玩街被撤掉，X也没有出现在附近，最后在平安夜的晚上，我凭着记忆试图去他们家还这五十元，结果在人声鼎沸的晚上被狗叫声轰出了小巷。 小刘是另外一个书贩，他的书种类很多，大部分是盗版，兼卖一些小的玉器，我曾经在他那里买到过一支玉笛，X的长期不出现迫使我不得不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小刘，终于在某一天从小刘那里得到了常博的电话号码。当天下午我就拨通了这个电话，约定他到某个地方接我，事实上，平安夜我敲过的门和常博家仅是一墙之隔。那个旧的小屋里，他的女儿在安静地睡觉，我们顺便聊了一会天，很愧疚的是，把他的女儿吵醒了，常博是个很喜欢抽烟的人，尤其在谈书，谈书的版本的时候，吐着烟圈，兴致勃勃地讲述一本书的来龙去脉，讲他所在的圈子里的故事。他看上去对我很不屑一顾，我却有些死皮赖脸，听他讲一些书的故事，并且希望能更深入地了解他。我记得他曾经讲过他想做些学术性的工作，当时大不以为然，一个二手书贩能做什么样的学术。 九八年的时候，常博刚刚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紧接着去了新华社云南分社，在那个地方拿着所有人羡慕的高薪，两年之后，返回北京，想办一份报纸，做编辑，做老板，结果赔掉了所有的钱，来到了北京周边的一个小城市，而X就是他在廊坊认识的，最后结婚生子，过着清贫的生活。常博是个不爱说话的人，除非你能让他说他擅长的东西，打开他的话匣子，他能滔滔不绝地讲莎士比亚、巴尔扎克、茅盾、鲁迅等等大文豪。在他面前，我是一个诚恳的倾听者，看得出来，他比较信任我，愿意和我谈他的想法，对人生的一些看法，很多东西事实上与我不谋而合。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在办报纸失败之后，在他的小柜子里，和巴尔扎克全集一起的只有那份他理想中的报纸。但他毕竟是一个书贩，需要靠书来生活，我递给他五十元之后，我又从他那里拿走了两本英文书，一个是The Good Companions第一卷，还有一本英语词典，上面有何锡麟的亲笔签名和印章，可惜回去之后发现里面有缺页，但并不影响这本书的使用。 几次交往之后，常博把我当成一个他的重要顾客，并且每次都挽留我在他们家吃饭，但是X每次出去买菜都表现出有些不情愿，可能是生活有些窘迫吧，我也很识趣，推托说有事就离开了。最近一次去他家的时候，常博又表现得雄心勃勃，这是很难看到的状态，他准备在网上开书店，自己买了电脑，买了新手机，一边卖书，一边做学术，而我却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谨以一篇流水账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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