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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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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13:30:4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
   她总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见到一群陌生的人。是冬天,12岁的她跟着妈妈在县城的一个宾馆开会。那群陌生的妇女,给她钱,让她去小店买瓜子。她拿着几张纸币,踩踏着一路摇摇晃晃的路灯光,来到宾馆门口的一个小店,紧张与胆怯总会忽然地跳出来抓住她,甚至在她说“买包瓜子”的时候,她都低头只看着面前的玻璃柜台,避免与小店里的男人目光相对。为着顺利买回瓜子,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脚步就变得轻快多了,在上楼梯的时候,甚至还连带着蹦跳了几下。
但这种片刻的欢快,又在到达宾馆的那个房间前,忽然消失。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才推门进去。
   她希望她们不要注意自己,不要对着她用目光细细地研究。直到那些妇女嗑着瓜子,再次兴致勃勃地谈论起什么,她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她也在嗑瓜子了,可是她总一下子嗑不开它们。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她记不清了。也许当她买了瓜子回来时,那个年轻挺拨的男人已站在房间里了,只是开始她还没注意到他。当那群妇女忽然又把话头转到她身上,说她如何懂事、听话。这个时候,她感觉有只手忽然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往下按着。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就站在她的身边,目光柔和地跟宾馆半明半暗的台灯光一样,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的肩膀僵在那儿了,仿佛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知觉。
晚上睡在宾馆的床上,妈妈还在隔壁房间聊天,不时地哈哈的说笑声撞着墙壁传过来,她把头埋在松软的被子里,闻着被面上一股特别的味道。四周又是那么静了,一下子听不到隔壁的说话声了,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另外一个时空里,那里只有自己的思想在奔跑,攥也攥不住的缰绳,拉着她,无边无际地跑着。从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会》里的故事,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故事背景是在民国年间,有一个女孩,从小是孤女,被一个成年男子收养。他们的关系奇妙,开始象是父女,故事中的男人穿长衫,儒雅、成熟。他坐在书桌前,教女孩子认字、写字。后来他们做了夫妻。一想到夫妻这个词,她又不禁身子抖动了一下。她开始想象着,夜晚来临时,女孩子躺在那个男人怀里,他们要怎样拥抱,她会发抖吗? 她猜想着,忽然身子蜷缩,一阵地心跳。
   她转了个身,把床前的台灯调亮了,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她在轻轻地笑了,为着刚刚的一点可耻。可是等她再次拧暗了灯,钻入被子里,关于那个故事的联想,又再一次浮了出来。
之后的几个夜晚,那个男人的笑容与手势,会忽然地闯进来,深深陷进了她的肩膀。她紧闭着眼睛,努力捕捉当时的感受,可是什么都来不及记住。


   在白天,她又是另外一个人了,背着书包,挂着红领巾,看着蓝蓝天上的白云。她喜欢上语文课,喜欢作文本发下来后,老师拿着她的本子在课堂上念。全班那么多同学,安静地听着,那是自己的文字吗?她低着头,略显得羞涩,指甲盖一下下地划着课桌,拼命地按捺住心中的喜悦。
课间的时候,女生们一下子都涌到教室外了,她们跳皮筋,灵活地转动着身子,长辫子一甩甩的。她呆在教室里,透过玻璃窗,艳羡地看着,心里盼着上课铃声早早地响了。
偶尔也会跟要好的女生闹点别扭,脸红耳赤的,忽然发现那个人怎么那么可恶了。一路上,都在恨恨地想着。走在河边,看到几个光着身子的小孩,站在桥墩上,直挺挺地立着,举起手臂往下跳。扑通扑通,溅起热闹的水花。 河水热乎乎的腥味, 扑鼻而来,忽然她才想到,原来夏天来了。快到家的时候,心里的恼怒,却蒸发得差 不多了。

   夏天真的来了。她不在学校午睡,因为家离学校也不算远,拿着家长的保证签字,去班主任那儿一晃,她就可以每天中午在家里消耗大把的时间。中午,她躺二楼房间的地板上,当然铺了草席。半侧着身子,手里捏着本书。吃过午饭,她把书悄悄地藏在裙子下,脚步小心地上楼,就象做贼似的。关上房门,她才从裙里底下掏出书来,一把将它扔在草席上。蓝色封皮的书,《碧云天》,琼瑶写的。只要翻开书,她就会被里面的内容吸引,再也不想拨出来了。她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有时,脸会微微地红起来。一口气,她想把它一口气地看完。
午后,回学校了。她戴一顶黄色小凉帽,挎着黄色的小水壶。她不走学校的正大门,走后侧门。后侧门临着一片田地,还有一条河,那儿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路上,她想着琼瑶小说里的姜啸风、高皓天,想着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子,竖着高高的衣领,站到了她面前。该死的,一到雨天,那种想象就特别地膨胀。窗玻璃上滴滴答答的水珠子,象一条条线滑下来,教室里的同学没剩几个了,有点冷冷清清的,她一直望着门口,雨雾绵绵的,稀稀拉拉走过去的人和脚步声,忽然心一阵紧,感觉一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要出现了,在雨中,拿着一顶伞。是来送给她的吗?天,简直是“中毒”了。但已经到血液里去了。空气被一种莫名的忧伤罩住,跑在已小下去的雨中,撑着自己的小伞,她又是那么欢喜着,为这种刻意营造的虚无的忧伤。
那个骑自行车的男老师,就在某天午后,快到学校后侧门的路上,骑着自行车从那个门里出来,他几乎不是在骑车,而是在晃荡,那么慢腾腾地踩着脚踏板。身上一件蓝白相间的衬衣,随着点风,蓬松着。她先前还几乎是活蹦乱跳的,嘴里或插着根棒冰,在一个抬头碰上他的目光时,她怔住了,恍惚间,差点以为是他了。那眼角的笑容,简直一模一样。时光倒退到许多年前,在宾馆幽暗的台灯光下,在飞扬落下的瓜子壳中,那个按下来的手势,令人窒息的瞬间。在后来的岁月里,她几乎要将它遗忘了。现在它们又回来了,在一刹那间,排山倒海的。
接下来的一次、两次,几乎每次都能碰上。相擦而过的几秒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走一步,她都用着劲地抬着自己的脚,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路一侧是浓密的树荫,太阳光从那儿斜射下来,在绿叶的阴影间、在她面前的地上,一片片地闪烁着,她感觉自己再不走过去,就要融化掉了。
一走进学校,那热烈的心跳才渐渐地平复下来,课间熟悉的喧闹声,象波浪似地涌过来,拍打着她。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好象一下子从一个世界跳入了另一个世界,那另一头的世界才是正常、让人安心的。

   她又做回了许多小学生中的一个,上课、写作业,跟邻座的拖着鼻涕的小男生抢橡皮。提着心上数学课,害怕忽然被叫起来做口算。放学,做值班的时候,她拖着扫把,满教室地追不做值日的男生。她叉着腰,大着声地喊那个男生的名字,泼辣而骄傲的。
只是午后,去学校的那段路,一下子,对她来说,变得那么不一样。出门前,她开始对着家里的镜子看自己。在镜子前,端着脸,挤着各种表情,睁大眼,会是什么样子,还有抿嘴笑,不要露出牙齿。她把下巴抬了又抬,又稍转过脸去,侧面回看。足足有十来分钟,她才想到出门。
《碧云天》已看完了,看完那天,抱着书,蜷伏在草席上,抖着肩,哭得稀里哗啦。她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草席上,就用手指去抹,一抹开,那泪珠就化成了湿湿的一圈泪痕。觉得真是太伤心了,相爱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回学校路上,一边走,一边还想着书中凄惨的结尾,那个纤弱善良的碧玉涵真得再也找不着了吗,她到底走去了哪儿,会不会遇到不测?想着,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掉泪。走到学校侧门的小河边了,看着河里漂着的浮萍,她才猛然想到了什么,用手使劲地抹去眼泪,一个劲地揩着眼角。
如果这个时候,他忽然从学校侧门里转出来,她一定要低着头走路。这样想着,她真是低了点头,只用余光扫着过去的人或自行车。真也奇怪,那天下午,她居然没有碰到他。一直走进校门,确定不会碰上了,怦怦跳动的心才放下来,忽然又觉得有点地失落,走了几步,又觉得没碰上才是好的,那哭肿的眼睛一定是很不好看的。

   她开始在校园里四处搜寻他的身影。在去对面音乐教室的途中,在去操场上体育课的路上,放肆奔跑、打闹的她,会忽然地停下来,放慢脚步,想到他有可能会突然从哪个教室,哪棵树后面出来。那样希望着的时候,却一次也没有碰上。但有一次,她拖曳着一把扫帚去老师办公室帮忙做除扫,经过了一间又一间低年级的教室,他们正在上着课,她心里上来隐隐地得意,隔着玻璃窗,朝着其中一间的教室看去。那么多人坐得那么端正地在听课,让她觉得好笑了。看向讲台,发现竟然是他在上课。她站住,听着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沙沙的,音调不高,她觉得这个声音配极了他,原本就该如此的。没有惶恐了,在路上,她几乎要将扫把当空举起来了,对着前面的小伙伴宣布:“这个老师,我认识的。”

天气越来越热了,她开始穿露着腿的花裙子。不敢第一个在班上穿,打算穿裙的前一天,跟要好的同路女生约好,明天去学校时,一齐穿了裙去。约好的女生后来不知何故变卦了,走在穿着裤装的女生身旁,她感到了别扭,不自在,恨不得,将露出来的手跟腿都藏了起来。到了教室,却惊喜地发现,好几个女生,穿着比自己还花俏、还短的连衣裙,这下,又松了口气,将书包从身上摘下来,又变得全身自在了。
傍晚放学的时候,沿着河边的水泥路走。太阳的光线已收得温和多了,金黄色的,轻轻地照着马路,照在小河的水面上,闪动着一道道好看的粼波。偶尔有一两只小木船,大约是在河面上捕小鱼小虾的,慢慢地划动着。扑通扑通,最热闹的还是光着身子的小男孩。他们或是细脚伶丁地站在桥墩上,拎着水壶准备往下跳,或是已浮在了水面上,一沉一沉的,露着脑袋,象青蛙似的游动着身体。
每次,靠近河边走,她总不自禁地想笑,那种活泼热腾的气息,好象一下子扑面而来似的,让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动了一下。
那天,刚好走到了桥下,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一辆自行车象无数的自行车一样,从后面超上来,那被风吹鼓的蓝白衬衣,从面前一晃而过,她的心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跳起来,是他。但这一次,自行车车架后,坐着个长头发的女人,她怀抱着他的腰,长长的白裙子下,踢着一双高跟鞋。那头乌黑整齐的长发,是那么温顺柔软地从她的面前飘过去。
  原来他有女友的,想到时,他们已拐弯消失。还是走路,把书包往上耸一耸,靠街边的店面走。太阳光淡下去了许多,她在地上找着自己的影子。有一点的失落,只是一点点,她只要午后的那几秒,只要那几秒里的心跳跟晕眩属于她,就好了。

                           
    从三楼的办公室往下望去,是一条马路,边上一排参差不齐的店面房。有时候,小晰会觉得那条马路在太阳光下,变得虚幻起来,在空中变成一条晃动着的光线,车辆、行人统统消失了,多数时候,小晰是站在窗前,打开窗门,听着楼下各种各样的嘈杂声涌进来,将自己淹没。
望下去正当中的是杂货店,门口总站着个歪了嘴的女人,在卖茶叶蛋、还有炒瓜子。再过去就是报刊店,店主戴顶西瓜帽,喜欢把手笼在袖口里,一副很怕冷的样子。
为什么总是一尘不变,她讨厌一尘不变的生活。关上窗,她会无聊地翻一本杂志,或是伏在玻璃垫板的办公桌上,发愣。时间总在单调与无聊中打发过去,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睡着了,睡化掉了,化做一滩水,再也不会起来了。
“你知道吗?对面新开了个画廊。”
“据说,那个开画廊的男人,做过牢的,早先是小学老师。”
办公室的两个妇女在聊天,开始,她还将头埋在一张报纸后,忽然她听到那个名字了,几乎是一个激灵,猛地抬起了头。
许多年前,他忽然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没有一点预兆。在她快小学毕业的时候,发生了件轰动校园的事,有名男老师被抓了,整个校园传得沸沸沸扬扬,平静的生活开始冒起了水泡,人们揶揄着脸上的表情说,真是想不到呀,他会去偷。然后是生动地讲述他如何作案,仿佛那人就跟随在现场。她也加入了听众的队伍,刚开始听人在叫着他的名字,并没觉得有什么,在后来意识到这个名字就是他时,那一刻,她的脸红了,听不到任何的说话声,只有那个名字,从空气中、人群里挤出来,一下下地撞击着她。午后绿树荫间跳跃着的细密阳光,走过去快要窒息的心跳,一切又忽然地如此真实地清晰起来。她几乎是在笑了,但随即人们的说话声,又再次将她拉回了来。他们在叹气、惋惜、指责,她感到了一点的可耻,为着自己刚刚回想到的场景。他们也讲到了他的女友,指责是她的过高消费,才致使他走上了犯罪道路。


   许多次隔着马路遥望着画廊,她已经迈开步子走过去了,但忽然涌上来的 羞怯与迟疑,总在最为关键的时候,阻止了她的脚步。她在马路对面,画廊边上的报摊买了张报纸,又低着头走回来了。
那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平常地没一点预兆。
“我们去对面的画廊看下。”在楼下的快餐店吃过午饭,同单位的胖妇女,忽然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说。她庞大的身体紧挨着她,几乎是挟着她往前走。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光使整条马路看上去象要漂浮了起来,画廊的门就在眼前了,那个她投了无数次目光的门洞,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进入。
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她看到那个男人了,对的,就是他了。那张树荫抬起来的男人的脸,仿佛还是在昨天。
如果,还只是在路上相遇,她会窒息得走不动路的,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拳头,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忽然地一路狂奔。但现在他们处在一个必须有对话交流的环境里,身旁的胖妇女,不时地用粗大的嗓门问这问那,现实不允许她这会有任何的想象了。
“这些画都是你画的?”胖女人问。
 “有部分是,还有些是从外面进的。”他慢悠悠地转动着坐椅,她注意到了他穿着的米白色羊毛衫,v字的领口外,翻出白色挺直的衬衫领子。她几乎感到了亲切。
但是胖女人的一句,在这个时候,忽然跳出来了:“你在那里头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呀?”
她的头嗡地大了起来,恨不得掐住那多嘴女人的脖子,让她说不出话来。她尴尬、无地自容,好象那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罪过全在于她。
“还好吧,在里面教教文化课。”
他背对着她们,手中的画笔在一下一下地划着,语调平缓自然地象在说别人的事,。
她转过身去,看另一面墙上挂的画。
胖女人咬着指甲,肥胖的身体朝四周无聊地转了一圈后,转身又扳住了她的肩膀,她却闪开了,“我再看会儿。”
终于胖女人抬起一只手,遮挡着前额,冲进太阳底下。现在,这个小小的画廊里就只有他跟她俩个人了。
这一会,她倒不是那么紧张了,身体已经放松,或仰头或低头地看挂在四壁的画。她真得是热爱那些画的,对于每一个会画画的人,她都会充满了敬意。学生时代,美术课上,她的画总被美术老师拿上讲台作示范。每上一次美术课,她都在等待那个蓄着络腮胡子的老师,过来跟她说,你来跟我学画吧。夜自修时,她将目光一次次地投向对面楼下的美术画室,那间小小房间透出来的日光灯招引着她的无数猜想,他们在里面怎么作画,都画些什么。
他开始放慢了手中挥动的画笔,跟她说话。
“你是本地人?”
“嗯。”
随后他就换上了方言,问她是在哪儿上的学,家住哪儿?她忽然发觉他的声音还是沙沙的,低沉,跟当年在四年级教室里上课的一模一样。心底里一个欢喜的声音跳出来,象确认了遗失多年的某件东西,某种久违的感觉开始慢慢地在心里复苏。
她说了她的那所小学,当然,那也是他曾任教的学校。甚至他们住的家的位置,也是在同一方向。这个,她许多年前就知道。
他转动着椅子,轻轻地笑起来。
“怎么这么巧呀,我以前怎么没看到过你?”
她不出声地笑着,带着掩藏秘密的喜悦。当然她不可能跟他说那些,他们要重新开始认识。
   走出画廊,她觉得一切不真实地像在做梦。但她的脚步是轻快的,嘴角挂着笑地过了马路,拐弯上楼梯,一口气地噔噔跑了许多级。喘着气,扶着扶手,在半道停下。等一等,她要多喘几口,抓着胸口,最后又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每个中午的午饭时分,都是期盼已久的。吃过饭,她就晃到马路对面的画廊,就像午饭后的散步,散着散着就走进画廊了。但并不是每天,一星期两三次。
他们已经有点熟稔了。在那儿,她已显得轻松了许多,她在每幅画前伫足停留,显出感兴趣的样子。他们也说话,她跟他提到了凡高、高更,开始时声音轻得有点打颤,但是他转过头来,露出惊喜的表情,她就继续往下说,带着兴奋的神情。他已停下笔了,侧转着身,一只手臂搭着椅背。
 “原来你了解得挺多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忘形了,笑着低了低头。
她感觉跟他有了某种默契,每次去,他都是坐在椅子上画画,坐得直直的,有时外套挂在椅背上,只穿着羊毛线衫。她进去,他就笑着欠一下身,然后放慢或停下画笔跟她说话,这种固定画面的姿势,让她有了种习惯的依赖。某一天,当这种画面变动的时候,她就不知所措了。
“卖给我们可得便宜点啰。”是陌生女孩的声音。
“怎么可能赚你们的钱,还要你们多介绍生意呢。”
“那除了介绍生意,还要不要介绍别的?”
说到这句,她刚好进去了,没法再退出来了。站在画廊里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女孩,高的一个将大半个身子倚着另一女孩的肩膀,音量很大地说着话。
她好像没看到她们似的,背身只看墙上的画,摆在地上的小镜框的画,她也一一地拿过来看。
他在笑着说话,语调陌生地有点轻佻。空气是那么热腾腾的,那两个小姑娘也在笑。她觉得脸在发烫。
终于她们要走了,高高兴兴地作别,她侧头从玻璃橱窗里看着她们一溜而过的背影,忽然地心酸起来。为什么不能活泼、轻松点,她也可以跟他开开玩笑的,那么伶牙俐齿、轻松有余的,把气氛搞得暖烘烘的。但是她从来做不到这些,从小学起就那样了,怯懦、僵硬、木讷、迟钝。想着,眼泪快涌出来了。

“又这么早吃过中饭了?”那个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刚刚的余热。
 她转过身去,对着他,眼睛却看向别处地嗯了一声。
 这次,她在画廊呆的时间比以往的几次都短。该死的不自信、哀怨像鬼一样地缠着她。挫败、灰心,让她早早地退了出来。
她受到打击了,他怎么可以那么轻松地跟人调笑? 可是他为什么总要显得严肃、正经的样子,也许他本来就是那么喜欢轻松的人,只是她让他显得严肃。
恍恍惚惚的,她把他放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他说过的每句话,每个表情,她都拆分开来回味。最后她觉得这一切都归结于自己的沉闷、木纳。

忽然不再去他的画廊了,她变得紧锁眉头、闷闷不乐,吃过午饭后,只在画廊边上的在书报摊逗留,尽买《知音》、《女友》之类的杂志,看一个个离奇、刺激的生活故事;翻着满是美女佳肴的画报。但这些并不能使她更平静些。最后,她趴在写字台前铺开了一张白纸,拿一枝钢笔,在上面画女人的侧脸,这是目前为止,她自认为最擅长的。
只要从办公室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下,朝向窗外,就能看到那个临街的小画廓。白色的轮廓,在那一排的店面里,突兀出来。夜晚值班的时候,她也瞥一下窗外,那个小画廊,亮着白色的日光灯,房屋的框架都看不见了,只有那团白光,刺眼、令人焦灼。她心烦地在纸上快速地涂着,有一笔过去,把纸划破了。有一刻,她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要冲下楼去,一直走进那团白光里。但随即,她又觉得一切都已结束了,他只是她想象出来的一个人,他们有各自不同的世界。

天气又忽然地热了起来,她已有好几个月,没再去过画廊了。她好像也快要把他忘了,这期间她去参加了一次在外地的培训班,新结识了不少朋友,上班没事的时候,她就拿电话筒,跟他们中要好的一位打打电话,当然她只打给女性。她们有的问她,你找男友了吗?她手指绕着电话线,低笑着说,哪那么快。她是站着在打电话的,这么说着时,眼睛瞟了下窗外。

有一天傍晚的时候,她想去看一场电影,已有多少年,没一个人看过电影了。穿着条蓝色的连衣裙,就走在大街上了,天仍是亮堂堂的,走路的人,晃着自行车过去的人,衣服穿得少了又少,露着胳膊、大腿。桥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聊天,多数是上了年纪的,摇一把扇子,忽然又往两腿间拍打一下,做出驱蚊的动作。
离电影放映的时间还早,她在卖报刊的店里,买了根冰棍。接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再做点什么了,就一直地朝前走着,布店、理发店、书报摊、画廊。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道白色的门框,心忽然地刺痛了一下。门敞开着,只要她跨进去,那么容易地,就能说上话,中间断掉的时光会重新接上,更或许某种新的情感会重新产生。但是她走到了路的另一端,离得远远的,低着头过去。在走过了那道门后,她再一次穿过马路,停在画廊边的玻璃橱窗前。看着橱窗里的画,一口一口地咬着棒冰,看着自己的影子从玻璃里弯弯曲曲地映出来。

黑沉沉的电影院,隐没于陌生人跟明灭的黑暗中,这种体验曾是她如此喜欢的。每当头顶的光亮熄灭,沉入一片黑暗中,她就会感到某种莫名的兴奋。无奈那天的电影实在很没劲,一个国产的武侠片,屏幕上几个人挥动着棍棒,动作机械、表情呆滞。当然换在小学那会,这样的片子,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这会她几乎要打哈欠了,无聊地朝后扭着头,看看有多少人在认真看。但只偏了一下,她竟然看到他了,那张面孔在一明一灭的荧光里,在那么多张的陌生面孔里,一下子跳了出来。她马上转过头去,怎么可能呢?画廊没这么早关门的。
电影还没放完,她就退了场。走过了热闹的大马路,拐个弯,笔直的水泥路就变小了,也没什么人,静极了。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哒哒地响着,两旁房屋的阴影,斜盖过来。夜晚的微风,吹过来,拂动起她的裙裾,拍打着她的小腿。那一段路,灯光微暗。有时候,她的身影就隐没于一幢幢高高的楼房阴影间。
就这样一个人走在灯光荒凉的马路上,一会儿放慢步子,一会儿又加快脚步。她在等什么?身后有自行车链条的转动声,咔嚓咔嚓的,这个声音跟着她,不紧不慢的。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抑制不住地愿望让她快速地回了下头,看到了,那个自行车上的身影刚好落在一段灯光下,就是他。
她忽然抓住了自己的上领口,紧紧地抓着,惊慌、欢喜一齐夹裹、覆盖着她。她没有任何经验,心跳得如此之快,与此同时,头脑里快速地转着一个念头,要不要停下来?
她放慢脚步,等他刚好驶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打了个招呼。
“真巧呀。”
“是呀,你一个人?”
这样搭着话,她有可能坐上他的自行车,象当年她的女友坐在他身后一样。
天哪,这是不可能的。她当即又狠狠地否定了自己的一番想象。
身后自行车链条的转动声,还在跟着她。什么时候慌乱已占了上风,手心里湿湿的,难道真要跟这样一个人谈一场恋爱?
她的脚步在忽然间一阵加快,摆动着手臂,几乎是一路小跑起来。过了一会儿,身后的自行车,终于上来超过了她,骑车的男人加大力度地蹬着,一个优美的拐弯的弧度,将他送入了一条黑漆漆的桥的坡上。她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跟他的自行车被另一个方向的黑暗吞没进。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长长地出了口气,一只手缓缓地从领口放下,“就这样了吧。”她咬了咬嘴唇,被一段路灯光照亮的脸,显出了某种决绝。
这以后,连白天在画廊边上的书报摊漫步,她也取消了。


[ 本帖最后由 余余 于 2009-1-7 12: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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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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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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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17:39:41 |只看该作者
从小时候跳到成人的转折很生硬,破坏了小说的中间连续性。觉得从转折开始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当然也许是因为我有学校情节。最后的结尾刻意的成分很强烈,而且总觉得最后成人化后,女孩子的状态和心理都没有儿童时期的描写漂亮,可能是错觉。

[ 本帖最后由 亢蒙 于 2008-11-7 17:42 编辑 ]
http://blog.sina.com.cn/rockdaxing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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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18:36:38 |只看该作者
和楼上野兽派意识流看法恰恰相反,我认为这个东西至少在最近半个月里贴出的东西中
数老大了!楼上的分析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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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18:51:34 |只看该作者
从小时候跳到成人的转折很生硬,破坏了小说的中间连续性。觉得从转折开始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当然也许是因为我有学校情节。最后的结尾刻意的成分很强烈,而且总觉得最后成人化后,女孩子的状态和心理都没有儿童时期的描写漂亮,可能是错觉。


我越看越觉的这种专业口气的调子就是在装!你的小说跳跃吧,他说你破坏了连续性.你的小说迈个弯吧,他脑子不用,却说觉得从转折开始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你的了.我一看就讨厌这种人,要东西没有东西,还整一大套理论.你咋不说<<简爱>>破坏了连续性啊?你在下结论的时候,害怕别人看破你的把戏,还来个可能是错觉,典型的卡门的自我修正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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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22:18:09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亢蒙 于 2008-11-7 17:39 发表
从小时候跳到成人的转折很生硬,破坏了小说的中间连续性。觉得从转折开始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当然也许是因为我有学校情节。最后的结尾刻意的成分很强烈,而且总觉得最后成人化后,女孩子的状态和心理都没有儿童时期 ...

同感。觉得前后两部分就像是两个人写的。
唉,始慕少艾。难道没人躲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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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22:24:47 |只看该作者
可以转折,可以跳跃,但要自然。
没有大厨的手艺,就不能评价他做的菜了吗?
毕竟这里是论坛,你可以写,我也可以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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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0:03:55 |只看该作者
既然论坛也在官官相互 照你的逻辑看 我认为你的评论比第一个更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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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0:20:09 |只看该作者
.
我不是官。但我护的是自己认可的观点。再说,就抬杠了。我说不过你。请君自便。satori,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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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8-11-8 10:09:44 |只看该作者
我想说的是 小说评论界的一个通病 那就是任何小说的开头从某种意义上都是完美与接近末尾的部分的.
小说的开头以及在铺展开来带来的阅读吸引快感始终占居了不可撼动的地位.即使是一个再垃圾不过的小说,
我想这就是卡尔维诺写<<寒冬夜行人>>的初衷吧!我自悟的结果是,你应该看看<<千年文学备忘录>>.
    我不认为继续下去就是抬杠,混论坛,我一直信奉,虽然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誓死也要捍卫你表达自己观点的
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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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15:33:36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satori 于 2008-11-8 10:09 发表
我想说的是 小说评论界的一个通病 那就是任何小说的开头从某种意义上都是完美与接近末尾的部分的.
小说的开头以及在铺展开来带来的阅读吸引快感始终占居了不可撼动的地位.即使是一个再垃圾不过的小说,
我想这就是卡 ...

说的不是一回事。彼此都应该把话说清楚,说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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