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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三\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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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11:08:0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慢三       我一直迷恋的，都是美国作家。海明威、福克纳、索尔贝娄、辛格、麦卡勒斯、奥康纳、厄普代克、约翰巴斯、冯尼古特、舍伍德安德森，等等。这份名单无限延长下去，直到有一天终于感动美国大使馆，颁发给我一个荣誉国民的证书。敲锣打鼓，唱英文歌。并且该证书烫金，由绿色和红色组成，红色占地方多些，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国籍。上课，我也喜欢拿美国说事，经常这样问学生：       你见过美国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美国存在呢？       老师，我在电视里看过啊。       你在电视里看过，就能确定美国存在吗？       ......       你小小年纪，都没去过美国，怎么就能确定美国存在呢？       没有学生能抓耳挠腮之后，回答上来这个问题，哪怕那几个捣蛋鬼。我很高兴。可是，我的朋友慢三，他也算是一个作家，很严肃地对我说，你个呆货，只要去过一次美国，你就不会这样呆了。       慢三只喜欢中国作家，他对奥运会充满期待，因为他是北京人。当然，去北京之前，他混南京，他最喜欢的作家是朱文。这个我只能附和。中国人的书里，他只读过朱文。       不过你不能因此否认慢三的才华，电视台、报社、残疾人基金会、妇联广告部，这些聪明人扎堆的地方，他都待过，最后他还是失业了，说，给国家节省一个上岗名额吧。       对不起，我记错了，他是说，就让中国再多一个伟大的作家吧。       相信你已经能看出来了，他有十足的自信配上他的才华。       关于他和我的关系，举个例子。有年春天，我去给爷爷上坟，他也说要去。我爷爷的坟在凤凰山，他一拍大腿，靠，巧了，我爷爷的坟也在那儿啊！我说我爷爷的坟在山顶，他又一拍大腿，靠，我爷爷的坟也在山顶，就在那棵歪脖子老树下啊！       还用说什么呢，缘分。       我们一块去。我蹲下来，和我爷爷说会话。他趴在离我不远，歪脖子老树被人砍掉了，他随便找了棵树。小土堆前，烧一些他写给他爷爷的诗。       他爷爷是抗美援朝死的，所以也有可能，那些诗是献给那场战争的。       我还想说说他的才华。没错，他比我有才，我呢，比他有钱。这样我们扯平了。骨子里他还是瞧不起我，常背地里说我，光说不练，只配教书，误人子弟。他的愤怒越来越大，和他常常饥饿的胃口一样。我们的朋友最近两年都很发达，这他就更怒了。画画的不用说了，就连唱歌有点音弱的小卡，居然也有钱结婚了。妈比的，他边盯着我手里的包子，边恨恨地说，我要组个乐队，全脱光，站那儿，不出声，一动不动，直视前方，五分钟，就是一首牛逼的歌。        我说，现在的人，理解力不行啊。        又有一天，他忽然很激动地打电话来，告诉我，他有个念头，是个很牛逼的作品。我于是也很激动地问他，怎么着？        我找个广场，拉屎。他激动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我能拉出不同造型和风格的屎，甲骨文我都能拉出来。        我开动脑筋想了很久，说，这太臭了。        尽管我很愧疚于灭了他，但我还是不否定他的天才。2008年，我怀疑他只能蹲在北京巴掌大的家里了，听着窗外呼呼冷风，还有体育场刮来的掌声和喝彩，他一定在拉。拉了一个圈又一个圈，到五个圈还不满足。        我祝愿他拉得愉快、幸福、有营养，我祝愿他健康强大，写出第一个长篇。 撒娇       和王晴分手之后，我度过一段失魂落魄的日子。夜里常常溜出去找人一起打发时间，然后回来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到第二天下午，找尽借口不去上班，什么也不想干。随着有耐心陪伴我失恋心情的哥们越来越少，我开始学习一个人做饭吃。用超市买的辣酱，拌各种各样面食。很难吃，吃到眼泪出来。直到有一天王晴开门进来，盯住缩在被窝里的我那张浮肿苍白的脸，她轻轻挪到床沿，很怜爱很清晰地叹了口气，说，你瘦了。       她是来还房门钥匙的。       我打算振作起来，就去找我的朋友撒娇。她是一个歌手，娇美可爱。她看见我的第一反应是，我要重新混文艺圈了。这个鼓励显然不能满足我，我张口问她借钱。她先表示手头很紧，然后认真问我，你要钱干什么？       我解释说我想离开这个城市，到湘西走一趟，散散心。那儿有我多年来对于陌生之地的所有幻想，原始森林，少数民族猎手，花布包头的美丽少妇，溪水边横卧着几只麋鹿，电影里没有的，那儿全有。我的哥们田爱民生活在那儿，靠唱山歌换红薯为生，有空还搞搞六合彩。       六合彩这个玩意很来钱的，我告诉撒娇，一个月就可以挣上十几万。       撒娇说那你去吃他不就得了，不用带多钱，带多了，还全输在赌场里。我给她一说就堵住了，仿佛陷入黑糊糊的围在猪圈旁的赌场里，手里紧攥大把钞票，一个人看不见。这种感觉彻底消灭了我并不雄壮的胆量。只有回家找出地图，看看另有什么可以振作我生活信念的安全之地。       没过几天，我从郁闷的昏睡中被吵醒，居然是田爱民打电话过来。电话里，他做贼似地告诉我一个秘密。在湘西，他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组成了一个专门杀贪官的小组。这个小组的成员来自各行各业，甚至菜场工人和国家干部。大家齐心协力地奔着同一个目标，那就是人间公道。到目前为止，他们不分白天昼夜，翻山越岭，已经杀了十一个村长、二十二个乡党委副书记和三个县剧团的漂亮女演员。       全是该杀的。他咬牙切齿地强调。       你们的小组叫什么名？       等你这个文化人来取哎。       那你现在还唱山歌吗？       当然，当然，杀一个唱一个，来劲得很。那些龟孙一听我唱就尿裤。       挂了电话之后，我用力镇定住颤抖的双手。我刚才拒绝了他，却又知道了这事，会不会有一天他来灭口？那似乎应该马上打个电话回去，向他保证我对此守口如瓶。不过这样会不会反而引起他的注意？       在这种恐慌和犹豫之中，我完全忘记了失恋的事，开始严肃思考自己在小情小调里，到底浪费了多少生命？但是思考没吊用，还是怕得很，尤其是晚上一个人睡觉，阳台上风吹裤子的声响就让我担心被杀死会有多疼。        要不是田爱民失踪的消息传来，我就快要不得不卑恭曲膝地投奔他去了。说是这正义小组，杀了一个刚刚当上县供销社党委书记的驼背中年人。杀完后，组长突然扑在尸体上号啕大哭，那人原来是他失散多年的哥哥。弟弟看见他倒在血泊之中，从肥厚的大衣里暴露出丑陋的驼背，才认出亲人。真是人间惨剧。接着组织起内讧，没人愿意负这责任。湘西维护正义小组，就此名存实亡。        你们也许在网上看见过这则匪夷所思的消息，题目是“正义的代价”，边上肯定还附有一张照片：一个驼背满脸笑容地望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那是湘西整容医院快速、高效治疗驼背患者的广告。        我思前想后，知道自己终于躲过一劫，而追根求源，撒娇值得感谢。所以接下来，我打算说一说她。没有哪本书上规定，不能在这个时候，说一说几乎拯救了我生命的恩人。          首先，我得说明，撒娇这个名字虽然有些古怪过时，但当她走上演艺之路后，就从未想过更改，我认为这很明智。她苦练唱歌多年，有多苦我们并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她唱到动情处，就会流下两行清泪。要是万一是有颜色的，那就是化了妆。为了唱歌，她那号称要成为画家但屁也没画的男朋友跟她吵架，那男的说她唱得他老想撒尿，而且，特别不能容忍的是，她把所有用来做爱的力气，都花在唱歌这个不能算是正经事的事上。那男的长得不赖，特别是对着墙上的空白处很忧郁地沉思时。         撒娇当着我们的面大声反驳：你这个呆比，你低估了我的实力！         尽管个人生活曲折艰难，但大家还是觉得应该相信撒娇献身歌唱的诚意。当她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那或许是我们生活中都缺失的激情。第一次去给她捧场那天，天降大雨，大家一个个被淋成偶像剧里刚失恋的傻比样子。这应该不是什么好兆头，她犹豫着要不要登台。她有点紧张，老问边上拿手电筒的老头，你觉得今天音响怎么样？不过，台上一个半老徐娘忸怩做态的姿势激怒了她，她毕竟是有血气的啊。但是不一会儿，和她同台献艺的、从摇滚圈转业到民歌界的新疆姑娘鲁白更有血气，咬住麦克风，吼出了气势磅礴的一嗓子。         “一条大河，波浪啊宽。”          这嗓子把我们弄得沮丧无比，因为我们了解撒娇的嗓子比她的心思还多得多。完了，她以后准会每天狂嚎不止，直到把自己给练死，除非她把这次打击当成人生的一个正确而从容的转身。但见撒娇完全无视台侧射来的大伙担忧的目光，端起比亲人还要亲近的话筒，轻松自如地跟在鲁白快要消失的尾音后面，唱出一句：          “另一条大河呀，比它宽。”           全场在呆楞了两秒之后，忽然迸发出狂热的掌声！中间还夹杂小孩子们大笑和踢踏板凳的声音。这一嗓子，完全砸开了年轻勇敢的女歌手撒娇宽阔而自信的文艺之路。果然，不久，大家在焦急但其实又无所谓的等待之中，很快收到了她的第一张热情洋溢的个人大碟，包装细腻幽雅，用一根草绳捆扎，名字叫作：大河上飘着的麻花辫。           如果你在今年的春节晚会上，或者春天的大街上，或者学生课间拥挤的厕所里，百货商场，超市中，看见很多时髦的女人都扎起了麻花辫，那么请你一定不要忘记我告诉你的这个故事。           它告诉我们一个古老的真理，好人必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