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刍狗的盛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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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02:17: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刍狗的盛赞 上                一 首先，我们一队人马为了一具女干尸进驻这个村子。那个老父亲哭喊的说，他的小女儿绝不会干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跟人通奸后又被杀。为此，后来女兵们都很艰苦的在这个村子住下来了，干农活儿，晒大太阳，直到事情快水落石出该撤走了，她们居然说就这么住下去也可以。原因，大概是这儿每天有好多男人站在不远处看她们。走了以后就恐怕没有这样的事了。太阳都把她们晒黑了，皮肤，脸。然而，即使明亮处看上去也还是阴暗处。   没事干，我就在房间里翻看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一本大辞典，真是好大呀，有点头晕。词条解释的水平、还有文笔，相当不错，据说这些<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全是"></personname><personname></personname>全是<personname></personname><personname></personname>教授、专家之类的人物撰笔的。   两军对峙的那天，对方汉子们骑着高头大马，脸绷的僵硬，手里提着长柄大刀一言不发。我们这边的女兵远没有他们人多。势头危急，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里暗暗焦虑，希望能像以往人生里的无数次愁苦际遇，终将度过。可现在迫切到了身家性命！作为女兵为首的队长，我大声说——为了让对方听到，以造成威慑——我说他们不敢杀我们，如果杀了我们一个，那他们全部得死！因为——我们的后援人马太多了！   不料这句话有超现实的作用，“后援人马太多了！”，女兵们由小小的嗡嗡骚动转为默不作声，理智迟疑的刹那，人世昏昏然就此停住，就像历史上一个武侠干戈的场面顿住，当我发现身体躺在山西太原一家出租屋床上时，已到了公元2002年一个夏天的上午，此人身处他乡躺在被窝里，一文不名，穷途潦倒，没有工作，因连日来喝凉水吃馒头，全身酸痛，关于应对俗世生活也连日来真是苦恼到了绝望的边缘。然而这时，一睁开眼发现至此，竟然心境豁然松懈，通身一层热汗，心里感触到刚才两千多年前的那场一触即发大动干戈的生死场面，已经不复存在遥遥远去，就立刻身体肌肉也松懈下来。犹如所有的平生疑滞、内心纠葛，顿时冰消瓦解了。   忍着酸疼下了床，往身上穿衣服时，我不住地想，后援人马太多了！……在这幅两性格局的人类画面里，这句话虽然给人以惊喜，但缺乏铿锵落地的气魄和语感，要是用在武侠厮杀的场面就有点平淡了。     那天在房间里，饿的实在不行，我就走到东面窗台跟前拿起生黄瓜吃，楼下院子里好几家租房客，拉家带口的，大人孩子整天忙叨叨的，说话声、小孩子吵闹声、几只小鸭子的呱呱声，不知他们在干什么。我一边咬吃一边带着食欲的快感，从二楼窗户玻璃望出去。天空瓦蓝，有闲荡的云块，忽然想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想到陶渊明当时采的不是什么菊花把戏，而是采了几把豌豆或架上的黄瓜之类做饭吃，一个光棍汉拙襟见肘的穷酸日子，出于知识分子惯有的那种牵强附会的唯美虚荣，当然也出于诗人想象力，遮挡了这一点。   老子留下《道德经》28章，千百年来让人高山仰止，生前老子却不乏是个大吃骗喝、狂肆滥赌的人，他在《道德经》里有一句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张艺谋是西北人，一看他电影《红高粱》、《秋菊打官司》就知道他是西北土地汉子出身，他原本名字也是很土气的，比如叫“张一亩”，他老爹生下他这么个一亩三分地的儿子，庄户人嘛，指天吃饭靠地过日子。〔后来我知道张艺谋他爹是西安城市里的工人，并不种地。不过，管他哪〕。   我把吉他弦反装过来，因为右手弹琴的感觉总是不行，有时就在屋里练左手反弹吉他。这方面的大师有吉米.亨特里克斯、柯特.柯本，可惜他们都死的太早，都是27岁就吸毒自杀了；如果不是当初小学女教师赵长牙老偷偷摸摸站在背后拿教鞭敲打我后脑壳的话，现在我肯定是个左笔横书高手。因为后来慢慢发现，从嘴上说出的总能尽书胸臆，从手上〔右手〕写出的就不能得心应手，可能就因为天生是个左撇子，吃饭拿东西都是一副左派作风。几年前在北京美术馆帮朋友搞个人画展，参观者签名时有一位40岁上下的男人就用的是左笔横书，颇有自诩为一大景观的味道，他笑着说你看到没有？我用的是左笔横书！昨天我还想：应该顺应上帝的初衷，每天练习二百字——左手书写。   一个人单独在屋里呆得越久，就会越依赖这间屋子，随着时间的增长，这种依赖也在增长，就会越来越自闭，越来越自卑，有时甚至不敢轻易去开门，必须从里面把铜把手的旋转暗锁反锁上才感觉自在些。前段时间特别热，脱光衣服，完全赤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站起坐下，自由极了，几乎到了极致。我不愿、甚至害怕任何人来打扰，有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立刻反弹起来站到门后，简直像惊弓之鸟。除了挨饿不好受外，躺下看书，伴着对未来的焦灼。坐起练琴，练到烦躁。要么看电视，看到生气。有时候常担心门忘了反锁，好几次的去看，害怕有人忽然敲门，进来。到了万不得已时才出去一下，然后又很快的回来。我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了，像一头动物，非人类的动物。   几年以后我看‘阳光卫视’的一个国外研究报道，说这是一种病，名为自我强迫症：一天洗200次手或关了门6次折回来看锁好没有。这是一种病啊，多像自我幽闭症。   此前我以打游击的方式，一直在旧货市场给各家卖电视的铺子修电视，赊回一台14吋黑白电视和一个老卡碟的二手VCD，两样加起来不过170块钱，到现在账还没打清，还把房租也欠下了。不敢喝酒了，没钱买。刚开始还可以买喝一块五一袋儿的东北袋装酒。典型的劣质酒，每次喝过以后，嗓子里发糙，难受，但还是要喝。就像活着并不愉快，处处有受辱的感觉，却仍是死皮赖脸的要活下去一样。     我八年离家没回内蒙古，想不到去年年底回去后，发现老家村子里8年死了13个人，有电死的有病死的老死的夭折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而且都是当初非常熟悉的人。我们那个村子地处偏僻，而且小的可怜，村子总共才几十户人家。白生存疯了好几年现在还没好，只是听说疯的没有以前严重了，走在大路上碰见后还能认出我，当我问候他以后，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有一段时间白生存动不动就把村子里的大路拿铁锹挖开深坑，专让驴车马车过不成。以前还悠开石头从院墙外老往碎砸我家的玻璃。大概是因为他家房快塌了，我家紧挨他家是新盖的砖房，而且地基起得高出他家一大截。玻璃镶好一次他就悄悄砸碎一次，后来干脆不镶了。   刚开始还闹不清是谁砸的，知道是白生存后就去乡里派出所报案，却被告知，疯子没治。这次回去，发现不知道哪一年父亲用十来块红柳芭子在东院墙支起两丈多高，像船帆一样，隔在两家相邻的院墙中间，这下即使白生存站在他家院子里，再扔石头过来，也砸不准窗户玻璃上了，顶多朝天上斜扔上去。   去年冬天腊月底我是借钱从贵阳坐火车一路辗转贵州、湖南、四川、甘肃回到内蒙古，走的很不光彩，几乎一毛钱也没有，是打长途跟青岛两个朋友借了600块钱上路的。头天晚上，是建筑工地上一块儿干活认识不久的青岩步行连夜送我到甘荫塘的。他用贵州口音的普通话别别扭扭重复着说，让我做他外面世界的眼睛，一定写信！以后让我记住不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看到有“春耕大地”四个字出现，就表示时候到了——他要找我。当时是黑夜路上，他站在半山腰跟我说这话，估计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他想要的部分神秘主义。此前他的女朋友移情别恋另一个男的，刚刚跟他提出分手，也就是说他正处于失恋后的边缘状态，对女人痛彻心肺的时候。可是他说，我并不怪她，女人嘛，她们是不会理解我的世界的，是我叫她去跟那个男的去好的！   青岩的头发成色看上去很不好，而且年纪轻轻才20多岁就脑门儿谢顶。他说他直到18岁上才剪掉长辫子，村里人、学校同学都叫他假女子，还认为他的脑子有问题。他爹娘从小当女子来养他，而且连胎毛都没给剃。因为单传，他说他们那儿农村人“老来得子”就这么干。青岩长得难看，穿衣服也松垮邋遢，一说话就三孙子似的顺眉顺眼笑，工地上人有时就耍弄他。此人走哪都随身揣本软沓沓的《孙子兵法》，一眼看上去就是翻来覆去多少遍了。开饭时别人都海吹神聊等饭上菜，他就圪蹴一旁地上啃兵法。他说他只看古书，现代书籍一律没意思，他看《易经》《八卦》《三十六计》《鬼谷谋略》《吕氏春秋》等等等等，他说要看就看有杀气的书，没有杀气的书他不看。他说人之可杀，杀之可也。                                     二 早上蹲在地上洗脸，一只好多条腿的臭板子〔也叫潮虫〕正朝我鞋底跑，讨厌这种东西，就一脚把它踩死了，眨眼它成了一小片烂泥。这可谓罪过。我一直在不住气洗脸搓脖子，它的意识哪去了？一面洗一面看了几眼那一小堆烂泥，简直像奇迹，刚才它还速度很快的往我鞋底跑，大概它的意识正掠过我头顶飞跑了？或者上帝造它这一只四体健全的小板虫就是为了让我一脚板踩死它？然后再引出我这个想法？就像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声称他40年痛苦的一生，就是为了日后引出哥本哈根海盗报讽刺他的那幅瘸腿漫画？   那天上午去旧货市场老李楼上修电视，又一次看见：当我迎着光站在窗口，镜子里头自己就明显特别丑，有眼袋。晚上回到屋里后又照镜子，因为背朝电灯，所以就稍微好看些。不能在光线处！可能我天生就是个阴暗分子……   死蚊子为什么偏要老是往我耳朵跟前飞？难道听觉器官恰好吸引它的嗡嗡嗡？躺在床上，听见蚊子声我就生气，身体其它处也有肉啊，比如说腿上。它是什么意思呢？一躺下它就又来了，晚上觉都睡不着。成心气人嘛。屋里窗台上有前任租房客用剩的半截子蚊香，可是我没钱买打火机。〔不抽烟，买上也没用。〕   不应该被动的去生活，应该主动生活；而在这个主动生活的同时，有一个另外，它就是：另外，重要的不是去抓住生活，而是，去放弃生活。   我想去美国，可是我没有钱；我想去其他城市，可是我没有钱；我想交房租，可是我没有钱；我想吃点肉，可是我没有钱；我想睡过去，我不想失眠，明天上午还要去旧货市场找修电视活儿。外地修理工没人信任，很难找。可是我没有睡意，现在是半夜三点，我为什么醒来？为什么这两天总是这样？   有一次去旧货市场上给“冰箱电视批零”小崔家修理，从修理桌上的大反光镜子里看到电视上说：国际新闻报导美国现在平均每五个人当中就有一个患有飞机恐怖症。“911事件”后，现在这个国家出现了飞机恐怖治疗班，采用电脑模拟治疗法；从新闻联播上可以看到当今世界几乎每天都有发生自杀性爆炸袭击，伤亡少则几人，多则几十成百人；美国总统布什5月13号单方面宣布美国退出已历时30年之久的“国际反导条约”，俄外长称这是布什政府的一个严重的政治错误，这是给国际安全的一个强烈的危险信号；印巴核战一触待发。   要我说，战争就如同理发，是这个世界的一种物理现象，是条件反射的场所大扫除。我说战争如同性高潮。是人类社会的一种生理现象，发情期的必然表现，就像性本身就含有暴力色彩。没办法，鬼使神差，情欲难却。我从现象学来说，艺术可以平衡这个世界的丑陋，否则科学的进步也只是一种高明的恶作剧。我说希特勒只不过是人类世界的一次交通事故。一个肇事者。   去年回老家后，我看见村口的大南渠上全村唯一的一口吃水井填死了。这口井留下我们多少成长里的记忆啊。永胜四队几代人就是吃这口井水过日子的，现在村子安上了自来水，它也就没用了，反而危险。当初这口井跌进过一个8岁的小男孩叫三儿，他妈许侉子大晌午爬在井上嚎天哭地，全村都能听见，嗓子都哭哑了，还一扑一扑要挣脱众人的拉扯跳进去捞她三小子。全村老少挤在大南渠上，男人们费了好大工夫急风火燎的用绳子吊人下井去把那个三儿捞上来，大人们把娃娃都赶开不让往跟前看。井里头的水后来大豁了三天，一桶一桶往出吊，把淹过死娃子的水换掉，因为全村的人跟牲口都喝这口井的水，包括牛羊猪狗。那个年代每天大清早，井上就人来人往，轮流担水回家，往大水瓮里倒。一根担杖两个桶。到了阳婆落山前后，井上又是羊又是驴又是骡子又是马，人们都赶牲口到井槽上饮水，一派乡村生活的盛况。   村子其它地方先后打过多少口井，都咸得吃不成，而且发浑发黄，连毛驴都直甩耳朵不给喝。只有这口井的水能喝，说来也怪。后来杭后电视台有一次报道这一带地下水砷含量过高，说，以至于好多人常年饮用，不自觉的造成了砷中毒。然后那个专题片就放出了成年人的满嘴黄牙色斑牙，色素严重残变的皮肤、胳膊、女人裸露的胸部，后来竟然放出了一个老男人下垂松垮的生殖器，真是丑中之丑，我觉得难看死了。当时家里坐了一屋子人看电视，像所有平常晚上一样。二姐还没结婚，她说甚啦，这是甚啦。来我们村走亲戚串门的高平媳妇，也是个刚过门的20岁大姑娘，长得伶俐，好歹见过世面，她这个当初社会上的半个女混混，她把手按在嘴上，倒吸一口凉气叫了声，“我的天呀”。   敝人属兔，O型血。有一句俗话就叫“狡兔三窟”。一次在地摊上买电话本，上面有各种血型分析，说O型血的人感觉迟钝，包容力大，不爱慕虚荣，家庭观念淡薄，喜欢往外跑。真是绝了。我从贵阳转了三次火车历时四五天辗转到了包头以后其实就离家不远了，坐火车也就是十几块的路程，可当初其实并没有回家的意思，当时离过年只有十来天了，结果想跟别人组乐队的事也没办成，还一路辗转又住旅馆、又吃饭，把借来的钱也花光了。想想这么多年也确实做不到衣锦还乡了，甚至连4块钱一天的旅馆费都成了问题，不怕人笑话还是顺便回趟家算了。   在离过年大概还有一个礼拜时我坐火车回到老家。八九年没见了，大姐一见我进了她家院子就又哭又笑跑出来了。第二天上午她要看看弹琴，我就用木琴弹80年代电影《少年犯》主题曲，她应该记得的。可是刚弹了一小半我就搁下琴收手了，抒情不适宜我，尤其在家人面前，尤其这里是故乡的风土气候，我们只是干燥、内敛。回到父母村子里是第二天晚上坐上发往陕坝至青山的中巴车去的，黑夜跨进正在看电视的父母屋里，没开灯，只有18吋彩电闪烁的光线和声音。母亲坐在床上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跟母羊拱小羊似的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小声说，你回来啦……父亲则是叫了声我的名字，从沙发站起来跟我握手。当时想的是住几天就走，能借上点钱有路费就好了。                                        三   这个黑夜，两点左右，躺在床上突然醒过来，好久之后睡不着，我竟然开始为人类悲伤。今夜我为人类悲伤。   愁肠百结。有多少次这样躺在床上，在不同的陌生地方，旅馆，租房床上，就像这个样儿愁肠百结〔青岛、天津、秦皇岛、新化、怀化、张家界……〕。想起一年前在怀化时候，也是这样躺在火车站附近渝怀旅馆二楼的床上，同样愁苦的心绪。那时从二楼窗户上望下去，街对过就是一家挨一家的美容美发一条街，当代中国式妓院，晚上里面就亮起粉红色的暧昧灯光，小姐们挨个坐在里面靠门口的地方，衣着性感火辣，专等男人们上门。她们正经起来比谁都正经，不正经起来比谁都放荡，“我喜欢你跳舞时的热情，和不跳舞时的冷漠”，朋友曾得旷在他的诗里如是说。这种反差，也带给我情欲的幻想，以安慰无数个夜晚发自生理上的吹向内心的荒凉。   身上只有七八块钱了，找了几处活儿也没找到。房租12号就又到期了，今天是7号。   有多少人多少次在多少个年代里头像我这样重复着愁肠百结。   为什么。   白生存可能名字起坏了。姓白，名生存。早年他可谓乡里远近闻名叱诧风云的人物，跑西安下北京，开白灰窑，贩烟煤收葵花包鱼海子，还是生产队响当当的白队长，现在多少年过去了，有的老婆见了他还笑着问：“白队长，去哪个呀？”。早些年他家里三天一大桌五天一小桌，不是划拳喝酒就是掏宝、押对子、打麻将开赌局。周围有头脸的人都跟他有一手。疯了以后过了三年被送进疯人院去了，现在又回来了。有一次一个外村的人来找队长，在大路上看见白生存背转手走，就问他队长家在哪，白生存脚步不停、头也不抬就说，连求个队长也寻不见还活求在世上干甚了！那人愣住了。后来找见队长梁焕以后就说，哎呀你们这个队的人说话甚德性，吃上耗子药了哇！梁焕说全永胜四队百十颗人头你不打问，偏偏你就问见个白生存，你算是问对啦！     个人总是有点偏执狂，群众是最没有性格的。几乎所有人都问这几年咋的个？意思无非就是挣了多少钱混的如何等等。回去的感觉一点不好，愉快不起来，甚至感觉自卑，生气。八年前出走时的村里小孩子都长高了，成了大后生大姑娘了，有些则比我个头高出，得仰起头看。他们给我的感觉是我这些年在外头不回家还没挣下钱也没混出个甚名堂就狗屁不是了，我感觉他们是用农村人那种自敛、伪善、私下又风凉几句的热乎劲儿来对付我。呵呵。   回家进门后我就看见，家里十年了，所有家具都没改变，门厢柜上的两个旧暖壶摆放的位置也没改变，原来红色的都晒化成黄白色了。东屋的方桌下面格厢里，我十年前放下的电子配件、修理用的东西以及从前的塑料皮笔记本都还在里面，就跟没人动过似的。父母，老家的那些人，他们没有变化，他们简直是在凝固历史、创造历史……    真正舒心的感受，是大清早独自一人走出家门，急切地到村外地头、田野、草滩、树林转悠了一大遭，数年在城市里生活游荡，脚下终于又踩到了松软的泥土地，又置身在从前拉着黑狗疯跑的丛林荒滩野地上，时值冬寒，一眼望出去广阔、凋敝的乡村自然，那种悄然无声的厚重，偏居一隅却又跟天地呼应的它们，对我难以言传的愁苦心绪，是多难得的舒缓和安慰！    青岩老家现在还有好多人家一年四季吃苞米饭，就是玉米面干蒸出来的渣子饭。穷得要死，这在中国好多地方都是用来喂猪喂鸡做饲料的。他们好多人都穿打补丁裤子，不管好看难看颜色配不配，好像胡乱就往烂裤子的屁股上膝盖上安上了一大块。苞米饭他们又叫‘喷火枪’，端上一碗吃的时候容易咳嗽，一咳就喷别人脸上一大片。失恋的那天晚上青岩特别亢奋，脸是红的，好像喝酒了，话多。我们坐在甘荫塘包工头破房子的床板上，黑灯瞎火的，只有个20W的灯泡在梁上吊着。他说周围的人大多数都瞧不起他，包括他的女朋友，他父母年纪都大了，家里穷得‘可以从这边一下子望到那边去’。他说他们老家青岩是个古镇，历史上还出过几位名人，〔可惜记不起来了，他说〕现在要搞旅游开发。他说他们家族在他爷爷几辈还很兴旺，是当地一大户，到了他父亲跟他这一辈就彻底衰退了，富不过三代嘛。他说总而言之一句话，“曹操说过一句话：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者兴云吐雾，小者隐介藏形，升者奔腾于宇宙之间，隐者藏于波涛之内。我现在就是藏于波涛之内”。刚开始他没说他被甩，到后来他说女朋友今天晚上刚刚提出跟他分手以后，我看出他是打算一吐衷肠了。                                                                    四   回家第二天，孙老汉来了，颤颤巍巍的拄着老年拐棍，他说“啊呀，永胜四队的小子又回来啦。”印象里这是原先上下三代、八九口子人的一家之主，现在老汉威风不再，八十多了，已是两眼混浊。他说膝盖和小腿把子有关节痛，经常得用烤灯烤……当天晚上老光棍武强来推门进来，他以前从不来别人家串门子。来之前可能喝过酒了，说话有点儿啰嗦。握住我的手长时间不放开，一进门站着的时候握住，到让他坐在沙发上后还不放开，说“你还认识你二叔了不？——好多年不见这个小子啦……”武强来老了也瘦了，从他老家甘肃逃荒到内蒙大后套三十多年了，还没改掉民勤口音。我父母嫌他麻烦，深更半夜喝点酒乱窜，对他口气上明显看不起。言下之意让他快回家去睡哇，我们还要看电视了！武强来不走。磨叽了好一顿。最后我和武强来相跟着，送他到大门外，院子里的狗狂吠不止。我感觉光棍汉处境艰难，连农村人对之也看不起。   馒头或者花卷，一块钱6个。比一颗鸡蛋大不了多少；黄瓜一块钱2斤，天黑以后的收摊货；桂林辣椒酱，路摊上的处理品，摊主说就剩下几瓶了，便宜全部卖给我，我说只要一瓶。吃来又苦又咸又辣可能变了质，一块钱一瓶可以吃半个月；每天拿一个细长玻璃杯在二楼水龙头上接凉水喝，杯子标签纸上写有“厦普赛尔”黄梨汁老牌产品著名商标山西产，是前任租房客留下没带走的；同时没带走的还有两个装有黄米插了一些燃过的断蚊香的自剪易拉罐筒，一个一尺长的连体挂衣钩，看来那位前任是个生活相对来说精细的人，或许是个女人；我搬进来的时候这个屋子只有一个组合式带靠背的席梦思床身，没有床垫，脏，相当于硬板床。我把行李包当做枕头用，16块钱买了一个撑起来能让光线照穿人头的薄被子，就住下了；没有褥子，摊开皮褂子铺上用，这个皮褂子是以前50块钱在北京旧货市场买的，好像是个女式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接着就开始出去旧家电市场找修理活儿。   我常想，每天这样喝凉水吃生菜，连馒头经常也是凉的，这样吃下去肯定胃寒，要得消化不良、营养不良、缺钙缺碘等等之类综合症。最初我每天买西红柿生吃，可是一天拉稀几次，每次肚子疼也闹不清原因，就改吃黄瓜了。出于肠胃考虑，有时修理情况稍好就出去吃碗拉面或者刀削面。山西人吃面碗大如盆。   我相信一个人思想上的达观会直接影响他身体上的达观。只要相信自己的身体没病，能抵抗一切，就用不着去一味的依靠大夫，而且你的身体真的就会为你做主。我活了近30年，身体一直没得过什么病，连针都没打过，只有上学时打过预防针。所有的医院如果要指望我这样的人，那它们统统都得倒闭，医生也得饿死，要么改行。我嘴里有一颗牙，从刚开始发青发黑直到断掉一半坏死在那儿，也一直没再第二次到医院去治。头一次在青岛市立医院看的时候，那个相当干净的中年男大夫笑嘻嘻的，大概我们这些爬上七楼牙科层排队的、死不掉也不流血的、所谓牙疼不是病的、却个个一副愁眉苦脸话也不想说的人，让他觉得自己牙口安稳、生活其实如此美好！——他把我按在牙用躺椅上打了针麻醉药，然后接着小手电、镊子、棉花、漱口水、探视镜、白药粉就上来了，后来砂轮和电钻也上来了，又是敲打又是磨又是钻，一顿折腾花了我80块钱，反而更疼了，晚上回去连觉也睡不成了，第二天脸肿起老高。他把我操练完却说，这是第一个疗程，以后恢复中的一两个月里至少还需要三至五个疗程，后来我再也没去。现在的医生都会搞敲诈，只不过比地痞来得更文明、更隐秘。     中国内陆城市，旧电视比沿海地区更烂更淘汰，早该扔掉的家电还在回收利用，再修理。有时候修这种机子简直就是浪费生命。每到又遇上这种烂得落后得几乎没法再修的电视，我就悲观，“真想死了算了，我连死的心都有”，这句话就不由自主又冒出来了。活的有什么意思，干脆不如去抢劫。   人们一般喜欢问，下一步想去哪？就这地方留下哇，跑甚了也跑不出个名堂。我说我也不知道，下一步去哪？往往是到了火车站售票大厅买票时才最后决定或突然改变到底去哪个地方。我现在坐在太原这座两千多年古城的彭村租房里头，为每个月100块的房租奔命，为每天的吃饭奔命，下一步去哪心头不明。   去年从老家村子离开以后跟我二姐去了乌海，后来在土建队神思恍惚继续干了一个多月，就要出工钱上路了。本打算去西安古都，适逢路过太原，想停留几天，当时身上只有一百多块钱了，想找活儿挣点钱再走。后来在火车站附近街道上的阅报栏看到，一篇记者揭露彭村旧货市场修理翻新旧彩电的负面报道，说规模之大电视之多，拆外壳换显像管，整条街卖旧电视，报上说一个老汉蹲在店铺前拿着鞋刷子、抹布，跟前放一盆脏水，正擦涮摞起两三层高的几十台旧彩电哪。以一种揶揄反讽的笔调，言下之意此乃骗人勾当。孰不知他们这种耍笔杆子的轻薄文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片面之词做点表面文章混混稿费，迎合主流社会的主旋律。可曾想这不过是底层人群辛苦赚钱的一种活路，比起商界贪官买空卖空、传媒文艺油头粉面滥竽充数之可恶，这算什么屁事，国情所至，再正当不过了。看了这消息，我心头掠过一丝欣喜，可以找到一条活计了。   如今老家村子大多年轻人都已经结婚生娃娃了，还骑上了摩托车，过年喝的酒都改成了粮液、窖酒动不动几十块之类的，我想喝瓶二锅头都没有。“巴盟人最能吃，”他们自己说，“有点钱也全吃进肚子里头了”，谁家也是大肚量的烧酒、烧菜、烧猪头。这次回来就听说，有人借上别人存折过大年，而且就是我三爹。去年冷子硌蛋把村子地里的葵花、麦子都打死打卧了，近几年跳兔子、耗子也反了殃，刨庄户吃，好几户人家圈里的羊也叫贼偷跑了几头。老光棍武强来的骡子成天拴在汽路边的草地里没丢掉，有一次下午拉回家拴到骡圈里头，黑夜在家反而丢了，武强来哭啊。孙老汉杀了猪，半扇猪肉放在凉房里头，晚上被人扛走了。高银祥上午买回几袋子化肥，半夜就被人偷走了，而且贼还借用了他院里的脚蹬三轮车，早上才发现车扔在了村外公路边的野地。   前些年这些事从不发生，现在年年都有。现在的贼都开上车来偷，跑得比兔子还快。养上猫啊狗啊，一不小心就叫耗子药闹死了。因为耗子太多家家户户放耗子药。“年年下来收成‘蛋求是’，刚能糊弄个吃喝”，他们说。现在，父母一年忙活下来连开春买化肥的钱都没有，去年的贷款还没还上，从我记事起父母就念叨信用社贷款打不清，现在还是这句话。我总觉得不至于嘛。中国老农民的虚虚实实、苦心难隐，连自家人也恍惚难辨。村子里我三爷爷张文焕，口吃，结巴了一辈子，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四十多年前借了别人十二块钱，这次过年竟上门来要帐〔也许是拜年〕，就原数奉还了十二块。听来像个传奇。                                                                五   其实早在几年前到青岛沿海城市我就已经不修黑白电视全部修彩电了，想不到来山西内陆城市还有这么多黑白机子。所谓僧多粥少、狼多了肉小，来奔命的修理工到处是，甚至还有一位假女人，此人30多岁，本身男性，却抹口红，带耳环，穿高跟鞋，戴胸罩，夏天还穿裙子。竟还是一个修彩电高手。竞争之余，落到我这个外来修理工手里时，黑白五块彩电十块，特殊疑难故障机子几天都修不好。每天从白天修到黑夜，掌上电灯修也根本攒不了钱，反落得满手倒刺，全身脏灰，经常像个大街上扒垃圾堆的穷鬼，有时我就躲回租屋里头两三天不出去。作为一个外地来的陌生修理工，好多人一听老家内蒙古那么远，不敢用。大概我的长相也不讨人喜欢，让人看了不放心，即使用也是搬出报废机器让我拾掇。刚开始没人让修彩电，那就从录音机、洗衣机、黑白电视开始。有一个近乎谢顶的秃头老板，在我给他修了三台录音机后，竟然拿出一个9英寸木头壳的老掉牙的小电视叫我修，打开后盖全是尘土，密密麻麻的老式电阻老式电子管，乱七八糟的交叉引线，乍一看类似于解放前的矿石收音机。我当时一看就犯起愁，头都大了。   最不济的时候，捡鞋穿、睡地铁、钻火车厢。在山东烟台的时候，到垃圾箱里头捡死人被褥盖，我们两个人，另一位是山东荣成人老王，40多岁，干净整洁，曾在广州做小生意，他说回家时在火车站被抢了一万多，身无分文，当时傍晚，两人正在街上走，附近还听见喇叭唢呐正在给死人吹鼓匠，老王用荣成口音说捡上嘛，死人盖过也没啥，没钱买不是？我俩还前后眊瞭，别叫捡破烂的看见收走了。当时两人在烟台市区胡同里80块钱租了个倒凉房住，门迎北开，阴冷潮湿，只有尺半大的一个窗户，还晒不上太阳，大白天屋里都得开灯。每天吃最便宜的大饼，那地方的烧饼卷大葱是最省钱的一种吃法，两人连生大葱都不敢常买。吃了将近一个月后来我就想：人这玩意如果天天只吃干烧饼喝凉水，不吃菜，那么身体是否会起变化，缺少各种元素啊。   冬天屋里阴冷，每晚上只有老王买的薄得要死的军用被子，扯起来能照见灯泡亮光。晚上合伙盖，冻得睡不着，脊背下冷风飕飕打哆嗦。那次两人在街上转来转去犹豫了半天，又怕拾破烂的来捡走，老王说，就当俺们抱上棉被去收购站卖棉花不是？一斤还两块多！我就走到那个敞口拉圾箱跟前，弯下腰连被子带褥子卷起来抱上就走。两人回到租屋里摊开一看，尽是一砣一砣的尿印子，就像中国地图似的。天气实在太冷又不得不一直盖。   此前我们在火车站广场前，被烟台芝罘区化肥厂的一个临时经理招去做搬运工，相当累，那么冷的深秋天气，100斤重的化肥袋〔袋标50公斤，实质不足〕往输送机上搬，十几个人流水作业，喘气功夫都没有，半小时就浑身是汗，头上的汗顺着眼睛往脖子里流，顾不上擦。当地海阳的那些搬运工还排挤我们几个外来的，颇有看不起的意思。我是内蒙的李红志是河南的老王是荣成的。结果干了一个月应该每人600多块钱，只领到300多，经理就跑了，活也干完了，说是下个月过来领。其实那就是不给了。这样我们就又回到了火车站广场前，打工的盲流很多，有些人就睡在广场上。老王建议用南方人的思维，做点小生意，摆地摊儿，那就得租个便宜屋住下来。每天吃饭两人轮流掏钱，老王人非常自觉，性格平和，有时晚上他讲一些事情或今后该怎么办，讲的我都打哈欠快睡着了，他还在讲。在化肥厂干的时候，他坐在床上说起自己的事还有家人孩子，眼泪花儿就在眼眶里打转转。   去建明店里修电视时，床上总扔着当天的报纸。几乎天天都在报道海难、空难、煤矿爆炸、洪灾地震、抢劫杀人、阿富汗死伤无数、以色列摧毁巴勒斯坦快成了碎片。让你感觉活着真是偶然、荒诞，死掉也是偶然的、荒诞的，好像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也能瞬间变成狗屁。青岩那个白痴却在他那本《孙子兵法》最后一页上写了“我爱我的世界，我尊重我的敌人，我敬爱我的朋友，敌人使我有挑战的信心，朋友使我更有意志，有了你们我的世界会更加多姿多彩”。在书页里面的批注有一句是“一切的全体都要本着对人对事的冷静，而且要从头落实到尾”；可是有一处他却忽然用放射状的交叉直线里分开写了“消灭敌人，保全自己”，如同一道鬼符，一个张牙舞爪的妖阵。   张爱玲说“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女人的话，就会失去七分的温柔，七分的美丽，七分的洁净”。离开老家后近两年的时间里流离失所，生活过得相当灰暗。长久在混乱的雄性世界里摸爬滚打，在社会底层之底层，几乎从没跟任何一个女人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哪一个女人看你一眼。衣食不保工钱不保整天整月到处干苦工，到处混在男人堆里头，这种人堆里头，有人一两个月不洗脸不换洗衣服是常事，相互攻击是随时都会发生的。这时候老远的偶然看见女人，匆匆经过。感觉那是一个代表着安静跟祥和的另一种心灵，不由得发呆。后来每次背上行李，心头灰暗，又站在火车站广场这种混乱叵测的地方，就切身感觉这个世界没有女人真不可想象，想起了张爱玲那句话。这时看见女人在眼前经过或站下的样子，丑的漂亮的，性感的不性感的，感觉她们就是这个男性暴虐世界的——一剂缓和。                                六 刘秀方，听起来像个女人名字，青岩说这是他父母给他起的。他说，‘秀方’两个字拆开来就是‘禾木成方’的意思。当年洪秀全搞太平起义时，就说他的名字‘秀全’拆开写就是‘洪乃人王’之意，指他天生就是做主子的人。而且‘禾木成全’，指黎民百姓扶持他归顺他。从一吐衷肠那晚起我发觉青岩引用起春秋战国、古诗文言张口就来，滔滔不绝，一说一套、一点不带打吭儿。他有好多名字，另外两个是他自己起的笔名，他说他从不轻易告诉别人，几次追问下他才说这次就算知音难觅，告诉我。他说一个叫‘死亡之心’，另一个是‘云盘之蜚’。‘蜚’，就是我非人虫。俗语有不做一条虫，宁做一条龙。后来我借青岩那本已经翻看得很旧很软的《孙子兵法》看了几天，里面到处是笔力夸张或大或小——他用钢笔写的随感引注之类，在书页纵合处，他用他特有的玄乎字体写了‘死亡之心’、‘云盘之蜚’两名字，当书卷起或平合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像一条蛇一样蠕动变化。青岩认为最高明的一首诗，他最喜欢的一首诗，也就是他的座右铭：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吊寒江雪。   在《孙子兵法》扉页上，他指给我看，他用不同的两种字体重合起来写了这首诗，字体细长收敛，又模糊狂乱，他说你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我在这首诗的写法里面隐藏了另外一句话。我横过来竖过去，没看出来。他说这就是孙子兵法里面讲的最重要的一点：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方圆圆，纵横交错。左右逢源，面面俱到。   我从小在女人堆里长大，我的精神背影却是个古板的男性——我的父亲。我们家姐弟四个，却出自三个家庭，大姐本姓孔，我本姓王，二姐侯姐〔三姐〕是父母亲生。父亲一辈子阴沉寡言，没有一点轻松感，脾气暴躁。家里人也老是互相皱眉，发毛躁，只是谁也不敢顶撞父亲。我们姊妹四个一个讨厌一个，每天吵嘴没个完，“你们好象有一万年仇恨似的给爷！”父亲咬牙切齿。一看见父亲回来我们就不敢大声说话了，家里空气立刻沉闷，只敢跟母亲说话、顶嘴。我大姐是她亲姐妹五个当中唯一长得眉清目秀的一个，其她几个小时候都被镰刀砍伤门面毁了容，后来就把她送给了我父母。那时母亲保不住胎，生了两胎，都夭折了，就顺势“经由”了大姐〔在同一个乡〕。这在南方人们称之为‘压葬’，不知是否这两个字。我后来去了贵州，听当地老乡这么说，看来那里也有这个遗留下来的土传统，据说由此之后生下来的孩子就能保住了。果然后来生了二姐三姐，都没事，现在都已成家立业生了孩子。   那时听说孔家有一年夏天，黑夜，热的厉害。大姐他们姊妹五六个，很小，大概几岁到十岁的样子，跟父母躺在家里炕上〔西北地方大排炕〕，正睡着了。时值半夜，她父亲的一个仇人，蒙着面提把镰刀偷悄悄窜进来，一阵乱砍。她几个姐姐本来都很漂亮，结果不同程度都被砍瞎一只眼，刀法雷同：从眼睛斜砍过脸面，直切嘴唇。后来听说那个仇人逃跑后第二天就跳井死了。     我的矛盾表现为：一面想保持孤独的生活状态，另一方面又渴望阳光，融入人群。   D调上很好的华尔兹速度小过门；大和弦像男人，开阔明朗；小和弦像女人，阴柔动听；优美的指弹风格的演奏，用拨片来弹……   饿。总感觉饿，连馒头都不敢买，买回来也不敢多吃。在这个世界上跟人打交道太麻烦了。太让人心力交瘁了。我宁肯去跟狗打交道。宁肯一个人又困又苦在这个10平米租房里头熬一天算一天。   早上7点多醒过来。躺在床上侧转身，吐了几口痰后，看见自己的黑皮凉鞋〔假货〕一侧一正丢在床跟前，歪歪扭扭，脏，还难看。就像躺在这个10平米租房里的单人床上的自己，这个人。   天气逐渐有了秋凉的感觉，这两天每天半夜醒来〔撒泡尿后〕就不得不拉开被子盖在身上。前些时候不盖都嫌热。今天早上在外面二楼水龙头跟前刷牙，光着上身，感觉周围是很熟悉的秋凉的感觉。   用VCD看布鲁斯吉他光碟，乡村指弹风格，很短小的四首曲子，《司机布鲁斯》、《奥，父亲》、《摇动它》、《死神悄悄来临》。有趣，变化多样，不知道是怎么发明的。我一面练习一面总怀疑自己缺乏这方面的做个吉他手的天赋。      年前二十八，我去搬到小渠南面新砖房安住的白海亮家，不曾想，正如家人所说，原来这个村子同龄人里最捣蛋最混帐的小子，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生的女子也七八岁了能打酱油了。当初白海亮不论是在村子里还是在学校，都是最害人最能打架闹事的灰猴儿。进去以后，屋里正坐着村里另外几个后生叨拉，薛挨仁的小子薛龙，父亲死掉娘改嫁，自己出去学徒开大卡车；李青她哥李二，烟瘾大，农闲贩羊皮牛皮；罗金兰的小子维柱，个子比以前高了一颗头，跟他二爹跑斯太尔拖斗车，俨然一个体面气派的壮青年。白海亮嫌我“不抽烟，给他爷，喝酒也不一次喝干，分几次喝，求意思也没有。”我给他们说，喝酒分三个档次，一口喝干是饮驴，两口喝干是解渴，三口喝干才是品酒。海亮说，快不要给爷散德啦。                                   七      记得家里旧房顶上多少年来，一直在东北拐上的厚房泥里头倒扣了一个白瓷碗，下雨冲来冲去露出一点突出的白瓷碗底。小时候看见后就问母亲，母亲避之不及的皱起眉头：“唉吆问甚了，娃娃家的甚也问。”直到旧房拆掉盖了新房，那个碗才被父母又转移到哪去了，到现在我也不清楚那是干甚用的，他们也从来都避讳不讲。在家里长到十七八年里头，我很少跟父亲说话。母亲不识字，却有着西北农村女人传统的聪慧，温情，简直是家里各成员之间的润滑膏。她一旦去串门或不在家以后，这个家就立刻空荡荡的，感觉少了很大一部分什么似的，简直半壁江山没有了，连外面的天气也变得阴沉起来。在我时隔多年以后的印象里，凡是母亲出门上事宴或串亲戚不在家的几天里，总记得是阴天。父亲除了发脾气，从不跟家里人拉家常，他有话也只是跟母亲说，也不去村里串门。所以母亲不在时家里就马上显得冷酷，没有平常母亲在时候的“家”的感觉了。   大概八岁时我听过齐豫唱的《橄榄树》，那时候不知道是齐豫唱的也不知道歌名叫“橄榄树”，只是一直记得那几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它的旋律、歌词、唱腔、情感，那种感觉特别深，总忘不了。有个词语就叫‘刻骨铭心’，就像渗进了我的骨头。现在走在大街上忽然有时听见这首歌反倒感觉弱了。我十多岁时候没出走，只是努力辛苦保持做个尖子学生，动不动开夜车，满嘴起燎泡。我二十岁时离家出走，一心想漫游天下，一走就走出了内蒙古。   哑子之所以不说话，大多是因为耳朵听不见，学不会。快有10年没见了，二哑子润发子刚走，小哑子三发子又来了。他们都不见老，坐在桌子对面跟我碰杯喝酒，叫他吃过年麻花，死活不吃。比比划划，指着我母亲，意思说我妈把我从小这么点儿〔膝盖高〕拉扯到这么大〔一人高〕不容易，我没挣上钱〔捻手指〕给她花？是这个——伸出小指。   哑子父母生了六七个儿女，只有老大韩其中不聋不哑已经儿孙满堂了，剩下的闺女儿子全是哑子，闺女都娉出去了。二哑子名叫润发子人们又叫大哑子，排行老二，小哑子又叫三哑子。弟兄俩一起生活，相貌堂堂一表人材，40岁上下，不张口根本看不出是哑子，一看眼睛就知道精明能干。尤其大哑子，举止风度，天生的优雅，远在一般男人之上，平时极严肃。哑子母亲韩老婆婆守寡到老，死了好几年了，她跟两个哑小子生活了二十年，最后在骡圈里头上吊死了。原因不得知。后来过了一年，村里另一个马老婆婆喝上“三九一一”也死了，听说是儿媳妇对待不好。那是一种剧毒农药，大人吓唬小孩说沾嘴就死，比‘乐果’厉害十倍。两口子吵架女人喝上‘乐果’涮涮肠就活过来了，‘三九一一’可不行，当场就死掉。可我一直没亲眼见过“三九一一”。     老家村子里的人，从来不出去打工，‘打工’这个词也不谈论，只是在电视上才能看到。他们称之为‘寻营生’，而且把外地人一律称作‘侉子’。倒是外地来的甘肃侉子〔苦力〕、江苏侉子〔养蜂，搭帐篷，拉家带口〕、四川侉子、广东侉子〔卖眼镜〕、浙江侉子〔钉鞋匠〕之类的往这边城市跑，但是不多。他们说我也成了侉子人了，满嘴侉子口音，其实我说的是正宗普通话。有时候想起来我禁不住佩服村里头的人，同龄的或老一些的，他们就能够生在这个地方然后一直呆到老死在这个地方，安身立命如同植物界。我这样不安分守居的人，信奉“人生就是旅途”的人，大概是想多活几次——在有限的生命时间里。想来，这不外乎也是一种神经官能症吧。   最初村里人都说白生存是装疯，赌的太厉害把家产输光，还欠了人家多少万还不上，怕追上门来要帐。后来发现白生存好像真的疯了，跟老婆保兄〔老婆名字叫保兄〕打架，一酒瓶过去把眼珠子都抠出来了，他家娃娃的干妈罗金兰——房后的邻居，经常去给拉架，那次咋拉也拉不开，后来她说看见保兄一脸血水，眼睛珠子跌出来胀的有鸡蛋那么大，吓的她闭住眼看都不敢看。两口子以前大年三十也打架，锅碗瓢盆乱飞。平常日子也打，一次他家闺女——十几岁的白霞跪在地上哭喊，求他们不要打了，两口子仍是不听不顾，一人拿一根一丈来长的柳树枝杆子和葵花秆子在院子里横抡竖劈，像小孩闹架架，嘴里头甚么难听话也能抖出来，保兄常骂的一句原创是‘你这个枪崩货！’我们这里人觉得，人犯了最大的罪，就是叫公安局枪崩掉。                                      八   他把裤腿折起来就弹琴速度快些也流畅些。真是奇怪。他又想把裤腿放下去看看。可是他又不想弯下腰把裤腿放下去了。既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裤腿折起来又何必知道把裤腿放下去的后果？再说他也没有勇气再把裤腿放回去，他怕弹琴速度一去不复返了，于是他的裤腿天天折起走路，好像他的腿长长了一截似的。                                                                       九  我每天都不敢走出这间屋子。我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我越来越像只耗子。不想出去是因为我的鞋。另外也不想出去走路，徒劳的消耗体能，增加吃食开支。我必须把每天的开支控制在一块左右甚至更少，只限于买馒头或黄瓜，现在更不敢去旧货市场修理了，脑子里老是闪现出人们会忽然低头盯住我的鞋看，吃惊的样子。这双黑色帆布鞋还是去年回老家后大姐在镇上给买的。近来两个帆布鞋帮接缝处快跟鞋底分家了，尤其右脚，出去时我就用鞋带儿绕过鞋底把它们分别紧捆起来，幸亏有鞋跟，鞋带磨不断，然后尽量放低裤腿遮盖。昨天一整天只吃了两根半蔫的黄瓜，饿的够呛就喝凉水。近来我只用一块钱六个馒头，比鸡蛋稍大点的馒头，可以捱三天。   5毛钱一天租了本《爱因斯坦传记》。在去世3周前，爱因斯坦的刚刚悼念过他的老朋友贝索说：“现在，他在我之前离开了这个奇怪的世界，这并没有什么，对于我们这些有信仰的物理学家，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区别只是一种固有的〔固体式的〕幻觉。”   对于爱因斯坦来说，不可能因为产生一些问题和后果而放弃自然，在他看来，寻求自然定律是人类最崇高的追求。此外的任何事物都是属于政治和道德的范畴，而人类在这方面总是失败的。虽然如此，他认为应该指出其中本质的区别：——我认为人类伦理行为的严重败坏主要是由于生活的机械化和人格丧失的原因造成的，是技术科学智慧发展过程中的灾难性副产品。该怎么办呢？我发现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消除这个致命的缺陷。人类的喧嚣比他们居住的地球会更快地平息下来的。   与大多数寻找人类存在意义的少年一样，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敏锐地意识到希望和奋斗的虚荣使得大多数人忙碌一生。   代数，懒惰计算艺术。   学小提琴。技巧的训练和讨厌的练习曲似乎是学校军训的继续，没有超出机械的范畴。   独行者，从没有全身心地属于他的城市、国家和朋友，甚至他最亲的家庭，虽然存在这些纽带关系，但是由于喜爱独处，他感到无法超越局外人的感觉。   上帝给我们的压力已经够大了，谁也没有必要再给谁添加什么压力了。回到老家人们总是说你多大了？老大不小该要个老婆啦。该给你大你妈娶回个媳妇儿啦，老两口等得要孙子啦！可这对我总是件遥远的事，只应承说，是是是，是快该三十而立啦！又觉得结婚这等事不是出于个人心理自愿么？谁规定年龄一到就必须娶老婆？村里人的说话方式生活观念这些都给我压力，精神上的不适。从小在村子里就有这种感觉，去看别人家的婚丧嫁娶吹锣打鼓，还来那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吃请上礼”，看上去热闹，但一想到轮到自己头上就觉得恐怖，不可想象，实在麻烦。想不到在外头活了这么多年回来还是这种感觉，有时候想想真是白活了。   只有母亲不给我压力，这一点真切感觉到，一片宽容慈母心，虽然她不是我亲生母亲。离开老家八九年，时间长了人就麻木了，从前关于什么乡愁啊念家啊什么的逐渐淡了，也因为跟父亲的隔阂，很少跟家里联系。奇怪的是，每次写信的时候，几乎不能写‘妈妈’这俩个字，一写到这俩个字就泪涌心头，满面流，没有一次不是这样，没法控制。又不得不写。后来我想可能写家信时对‘妈妈’这俩个字过于敏感，就试着用‘母亲’两个字代替。又写信时，在未写到母亲之前还心想看看这次流不流泪了，结果还是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看见了过去在家时候母亲的一幕一幕，好像写信时的亲手书写的这俩个字把母亲从万里之遥的老家一下子就拉近在我的眼前，一个人低下头痛哭流涕。回到老家，母亲的关照仍如从前。父亲沉默寡言，还是不笑也不多说，三个姐姐都已成家有了孩子，他只是在几个小外孙子面前戏耍一会儿。在家住了不到一个礼拜，亲戚邻居都来看稀罕，这家人的小子十年没见踪影了，突然回来了。   大年初三，二姐厂里假期到，要回乌海去，母亲让我顺便跟上二姐两口子还有9岁的外甥女任嘉，去趟乌海，所谓这么多年了，去认个门子。                                      十   最后一次修理是给旧货市场13号老李店铺，那次把老李收回来的25吋松下彩电修的没有图像了，聋子治成了哑子。进口线路不熟悉就是这样，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失了手。老李有气量，稍稍埋怨了一下，没多说什么。此前，我把他好多积压在楼上库房里的坏彩电修起来了，其中大多是其他修理工根本不愿修的积压一两年之久的报废货，有改线路板的，有换显像管的等等，但实在是背上石头唱大戏——有些机子几天才能修起来——费力不讨好。尽管修一台给涨到15块，却也让人心力交瘁。这次松下M25型机子电源烧了，110V电压不启动，搞了几天指望回光返照，起死复生，结果高压包暂时买不到，火车站电子元件部缺货。我跟老李说休息两三天，自己也感觉心灰意冷，回到屋里就再也没有出去市场修理。老李也没有提到赔偿损失，当天下午反去借了老李20块钱，回到屋里面一呆就是两个月。一直没有出去。   眼下连饭钱、房租、买鞋都成了紧要问题，帆布鞋帮从底部烂开了，修补都不值得。要吃饭就不能买鞋，要买鞋就没有饭吃。出去修电视显然不值得，找别的活儿干也往往是连轴转，不分昼夜。要么就是要不出工钱，要么就是除了吃饭睡觉时间全是干活儿，纯属机器。“应当把个人微小的命运投入到社会的大洪流中去”，两个月来，老钻在屋里不出去，我不知道怎么竟想起这句陈词滥调的革命口号来。个人的荣誉、苦痛到底算得了什么，整个阿富汗都毁了，现在好多国家都在打仗，那儿的随便一个人的困境都比我惨。我不知道这句中国大跃进时代的口号对不对，虽然它对几代人都起过作用。但是，我怎么投身到这个社会的大洪流里去，我现在连这片居民房外的大街上都投入不进去。已经好长日子没离开这个10平方大小的屋子了，现在撒尿都在屋内塑料盆里解决，怕跟房东照面。万不得已才等天黑出去到附近卖菜的地摊上买点吃的回来，因为我的鞋没法见人了，两个鞋帮都绽开一半多了，快成两只拖鞋了，幸亏牛仔裤腿长，又肥大，借助夜色能掩盖窘相。                                            中                                       一   狗剩一面跟吕娟做爱，一面啃克尔凯郭尔的那本晦涩哲学，书名叫《恐怖与颤栗》。吕娟怪怨他，他就连续用力动几下，她呻吟几声温柔下来，催了几遍，说“做完再看”，她说“行不行啊。”他说做完就后半夜了，没有精力再看啦。又看书。“你到底爱不爱我是不是我连一本书都不如？”她在身下说。他连续动，吕娟好像要哭，也可能是性爱激动。扭动下面要挣脱他，“你现在要书还是要我？说！你说呀要书还是要我？”狗剩加紧连续用力动几下，吕娟不由自主，呻吟几声。   《恐惧与颤栗》在枕头跟前展开放着，看见狗剩子还在蹙着眉头兼收并用，她抬起手，把在她脑后铺开的书啪地打到了床下。狗剩一面吻她一面伸长胳膊，把书从地上捡起来，翻回原处。此书枯燥难懂，也许跟翻译有关，每次看都相当费劲，简直堪于举重，堪于做爱，可还是要看。因为白天忙店里生意没有时间。那天晚上吕娟一边呻吟一边跟他闹别扭，有时连愠带怒。她两次把书打到地下，最后一次真的生气了，用力把书扔向天花板，撞上屋顶掉下来时好几页飞了，书烂成了两半。完事后，她起来不说话。一页一页用浆糊把书粘住，递给他。                                        二    [a注]早上醒来心情不好，苦闷。屋里静悄悄的，二姐他们上班去了，所以更加重了苦闷的感觉。想起晚上梦见父亲坐着骂我，说我什么也不干，什么也干不成，自私，只想个人从来不替别人着想……他骂我时候的宽脸，嗓音，清清楚楚，我好像不在场，不知道他对着谁正数落我。醒来才又一次意识到这是乌海的二姐家，已经来了好长时间了。   这梦可能是因为我看见前一天下午二姐不停的大声骂任嘉，容不得任嘉分辩，气急了还站起来扇了任嘉一耳光，打哭了，整个家里头歇斯底里乱嚎成一片。她骂任佳时候急吼的方式、表情、嘴脸，当时就让我看见了父亲，活脱脱一个模子，真是悲哀。她跟父亲一样不爱说话，古板心小，老是不高兴，极少有欢快的时候，活的特别沉重。他们总是把很小的事情看的很严重。豁达、开阔对他们这种性格来说纯粹是一种反义词。他们这种性格是世界上最吹毛求疵的一种性格，这可能也是一种血液，累己累人。任何一个小意外都能让他们不顺心，阴沉下来。猝不及防辱骂你，对小孩做点什么都看不过去，容不了任何出格的事，好像人活在世上就是遭罪来了，而且总把“受苦”这类字挂在嘴上。中午吃过饭后我给二姐说那个梦，以悔过的口气说的，只是越说越激动。我说从小到大，二姐你回想一下，我几乎做任何一件事，大大〔西北人称呼父亲的土话〕都认为是错的、胡来，泼凉水。后来我又说起在南方时常后悔当初在家欺负侯姐〔三姐〕打骂她，多少次想起就心里难过。我竟然差点儿就流出眼泪了。二姐说是不是她当住我的面打骂任嘉，让我取心了，我说不是不是。   离29岁只有几个月了，想想真是可怕。竟然快30岁了，古人说三十而立，可我现在，没有钱，没有对象，没有事业……自从青岛把店转让后，去了南方一两年来，真的连走到哪儿人们常跟我说的“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就是我？晚上坐在二姐家沙发上看电视里的“世界文化博览”，放的是泰国重造皇家龙身驳船。精工细磨之程度，让人惊讶。在片子结尾时，80个穿一模一样衣服的人同时节奏整齐的划这个超群绝世的龙舟。我想，它首先，是一个工艺品，虽然只是一个特别物质特别技术化的东西，但是，它也有一种直观的精神投射，这种投射就一下子进入你的眼睛，几乎令你忘了意识到这一点。这也可能正是它们这种东西一直留传存在的原因。是不是有好多东西给人这种感觉？一块方砖，一件丝织品，一个美女，一匹红马，一首民间小调或流行歌曲。 [a.想起在乌海二姐家]    念书时我曾疯狂致力于研究一套绝对系统化的学习方法〔类似于现在著名的四轮学习方略，不过我不清楚它是什么内容〕及人生观，这种醒觉从小学四年级就已开始，它不是一种思想，却令你迷失。在初中的课堂上私下回返整理小学至中学课程，回家也争分夺秒日以继夜，此种浩繁与决心几可比拟司马迁编纂《史记》。神经紧张经常开夜车，满嘴起燎泡，以至于忧思恍惚好几年，日渐由出了名的尖子生、三好学生一路下滑最后全线崩溃。初三转学后，有一次学校搞文理科摸底答卷竞赛，我糊里糊涂被派作学习代表之一去参加，卷子发下来写上班级姓名后，发觉根本不会做，没办法也得交卷，就交了四张白卷。赛后公布成绩，班主<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任男"></personname><personname></personname>任男<personname></personname><personname></personname>老师40开外的大个头老邬气疯了，当住全班同学面叫我从座位站起来，然后啪的扇了个大巴掌〔也可能是两巴掌〕。当时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不脸红不惭愧，寒冬腊月单独罚站在教室门口外，心里头也平静的不得了，自己都觉得奇怪，记得冷风吹得清鼻涕跌下来的时候，还担心不要让同学们看见以为是在掉眼泪。后来第一学期完毕就退学了。    法国16世纪预言家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奇人奇书，据传此人针对人类世界的各国重大事件之准确率98％以上，其中那句骇人听闻的末日诗是“一九九九者七之月上，恐怖十字架，从天而降……”当时19岁，在老家开电器修理铺，看了这本书后给我头脑里头一种地震的感觉。到后来，反复看以后竟给我一种希望，或者说是解脱，就像一场野火，在一半程度以上我成了一个人生价值观的白痴，这种情况下又搜集《飞碟探索》、《奥秘》、《外星人与UFO》之类就更加强了对这个世界的虚幻。当时认为必须在九九末日到来之前出去走走了。很快，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再加上向往远方、与父亲多年抵触等种种原因我就真的像个白痴一样义无反顾独自上路了。青春是什么。有些人没有青春。或者说青春这个词太优雅了。如果说有些人还有过它的话，那么青春也只是微不足道的这些人在一个个微不足道的灰暗卑琐的角落里度过的一个个微不足道的不为人知的折磨而已。而它包含了隐忍，丢脸，荒唐，肤浅，还有只有自己知道的心跳。                                   二   夜路上，我们站下，没有话说。出于女性情感的脆弱，她偏倒头，靠在我身上。我竟感觉，这么奇异，手指触及异性发丝的质感，身体的柔软，这种瞬间领略的、并非熟悉的感觉，在幕色低垂的笼罩下，我忽然起了敬畏。如此温馨蓬勃的生命世界以及它背后的不可思议……   可我的姿势，却是坐着的，坐在一把吱吱响的旧椅子上，60W灯泡的光亮正从屋顶倾泻下来，眼睛盯住14吋黑白电视放出的太原电视台教育频道，一个很普通的香港言情故事片。跟刚才的故事情节相比，我的面部表情可谓呆滞。〔而且不清楚演的什么意思〕现在是深夜，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让人哑口，就像人类的背景，是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而我的背景，是此时此地尴尬的现实，它只是无限空间当中的物理性的一瞬——一个单身汉的屋子，乱而生硬，月租90块。   大概人体有自动产生热量卡路里的功能，我每天喝的水是凉的，吃的馒头是凉的，连吃的黄瓜和西红柿更是凉的，身体不摄入一点热气，然而我的身体还是热的，这让我惊奇。只是，近来每天白明黑夜总感觉脚板发冷，尤其晚上睡觉的时候。最近慢慢的开始觉得腿酸痛，从右小腿开始，然后逐渐过膝盖，延伸至大腿。后来手指摁在腿帮子上，一按一个坑。半天都恢复不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咋会浮肿。   腿上穿的黑蓝牛仔裤，是去年回老家后三姐和大姐到镇上给买的，原先只扣住腰间铜纽扣就可以穿，现在不系裤带就得从大腿滑下来，用手一拉裤腰，明显腰间瘦了一大圈。   附近装修的楼房里传来木头的啸叫声，木头在电锯下的长长的木质的哭声，就像什么动物发出的疼痛的哀鸣。   前天到附近工商银行用一块钱开了个户，打长途公话问老家三哥借钱。借多少？三百。遂告诉账号。跑了三趟到银行查款，至今没有汇进钱来。   回去以后感觉老家虽然偏僻，有些事慢慢想来竟不可思议。普遍的烟火气息平和淡漠的农村里，都有它们特有的、令城市人看来都匪夷所思的事儿么？何玉林快五十多岁了，五个闺女已经娉出四个了，还有一个小闺女在上大学，老两口辛苦了一辈子，现在何玉林却闹得跟老婆离了婚，起先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跟村里老西人好上了，后来不管不顾也不怕人笑话就住在了一块儿。老西人名字叫史翠仙，闺女小子都已二十出头，他男人薛挨仁，得肺癌病死以前，一年四季夸夸夸老咳嗽，走路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这一点跟白生存一个样〕。他一年到头开四轮车干营生，跑得真欢了真勤快。老西人当初怀娃娃时肚子特别大，个头高，走路就两腿朝外叉得厉害，后来她走路不知怎么就一直保持了那种大肚风范：两腿外撇。何玉林又叫何二，平时很严肃，尤其见了小辈，五个闺女都快嫁完了，他跟老婆也分道扬镳了。据说他老婆去包头很快就另起炉灶，跟一个男人重组了家庭。在这之前她家大闺女二闺女已嫁在包头安了家。   其实何玉林老婆一共给他生养了八个闺女〔有人说九个也有〕，送人一个，扔到排干河水里刮走一个，村子东沙窝里埋掉一个，他一直挣上命想生个小子，可左生又生、前后生还是闺女。村里人都知道，何玉林是天生就会吹拉弹唱的那种人，年轻时候二胡、笛子、快板、山西梆子、京剧大戏样样都能来一手，那时家里新买回个被盖单，他就自己动手刺绣了个‘老虎下山’，栩栩如生。70年代村里人买个自行车都够稀罕的时候，他骑回个‘电驴子’〔小轻骑摩托〕。农村每年夏天麦子打场，何二在阳光灿烂的场面上，就是人群里抬杠起哄最日能〔厉害〕的一个，除了老启世嗓门大，就属他嘴快，说起话来唾沫星子乱飞，嘴角两团白沫子。他说—— 咱们永胜四队有三大宝：     叫驴、     老婆、     烂皮袄！ 男人女人们边干营生边嘻嘻哈哈，那些女人们就嘻笑的骂他“狗泡何二快死个哇！……”。那几年，阳婆落山以后，没事干时，何玉林就经常背转手一边溜哒一边哼哼，什么‘四郎探母’、‘怒闯开封府’。跟老婆闹离以后，捡起多年不使唤的笛子，听说也可能是萧，每天黑夜一个人坐在大门口吹，后来就把寡妇老西人吹到他的炕上了。    我二姐三姐是父亲亲生，三姐结婚后生下头胎也没保住，第二胎在坐月子期间就请神婆子摆道场，一生下就用大铁筛子扣住，直到满月才把铁筛子去掉。后来还不放心，请神官算卦把名字改了——卢杰改成了卢焕成。我三姑早年也是生下胎儿保不住，后来领养了一个小子，高飞，19岁杀人，外逃十年了还不见踪影，也不知死活。我三姑领养高飞时候他已经十几岁了，本是我三姑夫的亲侄子，结果可能受不了三姑的那种家族性阴郁脾气也加上其他原因，19岁那年他跟另一个同岁的叔伯兄弟出去放羊，用镰刀砍死了邻村的驼背放羊老汉。那时正好七月十五过鬼节，一下子传遍了全乡全镇，他俩是拿镰刀把老汉的头割掉埋到葵花林子地里头，身子埋在玉茭地里头，然后吆了老汉40多头羊一路跑一路卖，案发后公安局追回20多头，其它的都叫他们卖了。兄弟俩跑掉十年了一直没有音讯，据说现在公安局的人每年过年过节还打探高飞的消息。   中午靠住被子斜躺在床上除我之外一个人也没有，家里静悄悄的。醒来后心情苦闷，失落，我在这儿白吃白住每天看书、溜达，什么也不干，已经一个多月了。我是希望能有这么个独处的地方提供我停留，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又能多久。没有钱，在哪儿都没有立足之地。昨天下午二姐下班回来后又说我，你还是在这儿呆下来找个营生干哇，不要再打算出去胡跑啦。   一个人就是一个国家。就像一个国家强大的军事力量是必不可少的一样，一个人想确立自己，就必须有让人畏惧的一面。在我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给了放学回来的任嘉一个下马威：一把拽过她手里头故意开大音量按的喳喳响个没完的游戏机，扔在了沙发上。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说了几次小声点她不听。 [b.同上，回想起从老家村子坐车去了另一个地区的乌海二姐家的某天]    大年三十那天，白海亮喝醉酒往自家走的路上，把田老大家喂的肉鸡给活活捏死了。这种鸡不下蛋，胆小迟钝，人一追就蹲下不动了，他媳妇怕他胡拾翻〔耍酒疯〕，吓得家门都不赶进，躲得串门子去了。白海亮大冷天赤着身子只穿个裤衩，爬在院子里的柴伙堆上睡着了。过年前后，村里好赌的男人们天天不误的营生就是跌坑坑、仙花花、掏宝、押对子、打麻将，比吃饭还紧要。年轻媳妇闺女们就搞聚会跳舞、串门子叨拉〔闲聊〕。远近村子都是白明黑夜劈里啪啦放麻雷、点花炮，互相一见面不管高兴不高兴，首先就说“好过年！”或“过年好哇！”。   白海亮是白生存的三小子，长相生性都像他大〔父亲称呼大〕白生存，当初人称‘白大侠’，从小偷人、打架、逃学，钻涵洞〔淌水用的水泥涵管〕进他姥爷老马四的果园偷苹果梨，被追出来以后就跟着村里小孩喊：“老马四，四十四，老马五，五十五，老马六，六十六……”。有一次叫武强来逮住了，他翻窗户跳进武强来的小卖部，拿钱柜里的钱。每年孙老汉果园里的海红子〔海棠〕还没熟就被白家三个小子为首的娃娃们偷的差不多了，后来孙老汉没办法就把家里的大黄狗拴到果园里，还是没制住，海云海亮黑夜去偷果子时，朝那狗扔上几半块馒头和骨头，它就不吼了。再后来孙老汉没办法就每年秋天下了果子以后，先去给白家进贡：海红子、苹果提上一篮子送去。此后才偷的不甚厉害了。白海亮经常不回家，一离家就十天半个月不见影踪，在南渠读初中时是闻名校内外的‘九龙’之一，现在成家以后还有当初结拜的痞子兄弟来找他。三哑子脾气暴，从来没人敢惹，这次回来听说有一年过年喝酒，叫白海亮打得晕倒在地上满头血，如果不是有人拼命拉住的话，据说“就把三哑子打死啦”。                                            四    最惊人的现代派雕塑——洲际导弹。   最抽象的是政治，比起诗歌。   我听见电视上主持人说“快乐”这个词就不舒服，就生气。   跟电视节目主持人、报刊记者、导演、演员这些软绵绵甜蜜蜜的人比起来，小偷、抢劫犯倒是令人更痛快，令人叹息，他们至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一决到底的冷冰冰的做事方式，你可以打倒他们，让他们消失在围墙里，但是他们嘴脸在某种程度上不虚假。泛滥这个国家的主流文艺行业的光鲜族，占着茅坑拉屎都拉不出有质量的屎。忸怩作态，公然的意识浅薄，简直令人作呕。   每天沉静在房间里，离群索居，像个鬼一样，渐渐围绕自身融成一种淋漓酣畅之境。也许“虚室生白”？〔庄子所言〕。如果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商山四皓”又何必隐入山林。可是我的另一面却呼叫：啊！我要的就是，我要奔向水深火热的生活，要去湿漉漉的生活，不管干什么……   我一直强迫自己尽量少吃；我必须平息我的性欲；我想去抢劫，可我的鞋太破了，没法跑；万不得已我必须卖掉我的黑白电视、VCD，可是这样今后想成为一个吉他手的练琴计划就要全部落空。卖掉也不够100块钱，连一个月的房租都不够。我欠房东好长时间租金交不上，那天却反问他借了10块钱。   仍然追求的是一种力量，与征服感，或曰不是力量，那种迷醉于心的是谜一样的东西，与美有关，有对缺失的攫取有关……当你得到她们的瞬间，你就失去了她们，这就是自慰。而剩下的就是凄凉、孤寂、后悔。在此前，你试图拥有的状态正是最好的状态，因为她们没有离去，这也是你最充溢的状态。   14吋黑白电视屏幕上：世界杯那些无聊的人，疯狂踢球、呐喊、扯蛋；艳舞光碟里“厘士黑花边之诱惑”的两个金发女郎，穿着高跟鞋、长统吊带黑丝袜款款绕金属柱挑逗性感。欲遮欲掩的人类的身体，欲遮欲掩的人类的欲望、苦闷、激情，她们或浅笑或冷漠，伴着迪士高蛇一样扭动，不说话，展现身体的流动。如同，有意无意的在展现对上帝的盛赞。   这个世界的盛宴，绝妙的糟糕的盛宴，有如狂欢……   有一次坐火车到青岛，打算转车直达去广州，结果这一转车就转了四年。一直呆在了青岛。〔至今也没去成广州〕。现在想来，其实人和人本来就是很难相处的。这么多年单独一个人生活，有时候想想不知不觉也就这么过来了，真是不可思议。可能我还没明确的是我已经很不适合跟别人一块儿生活了。比如说一块儿住一块儿吃一块儿说话拉撒干活儿，比如不管是男是女。在青岛开二手电器行时吕娟跟我相处了不到一年就失踪了，卷走2400多块钱，而我不知道的是此前她就一直跟一个她声称是亲叔叔的近50岁的男人姘居。后来吕娟没有了消息，这个时候那个男人也正在四处找她，居然找到了我店里，说是吕娟老早就跟他有“自由关系”，先后连借带骗拿走他一万多块钱。一年后，有一天一个20多岁大学生样子的《半岛都市报》男记者不知道通过什么人指点找到我店里，伙计告诉我有个记者来了两趟没等着老板，说是要采访。记者说，吕娟21岁，现在正光明正大不遮不掩的干起了“小姐”，据她相关的姐妹传话，她曾恋爱失败受了“某人”刺激。现在躲着家人不见。为此她父亲焦头烂额实在没办法就到了都市报记者接待处，希望能帮助找到吕娟同时呼吁青岛社会各届关注一下小姐泛滥的现状，权衡公众良知。可是我能提供什么情况？这个记者他现在对吕娟的了解比我还多。   后来我想起，吕娟说她13岁就出来社会闯荡，那么那位所谓焦头烂额的父亲就不像是真的，倒可能是跟她有“自由关系”的男人，出于报复也出于无奈，顺便召唤一下公众的良知。事后有一次我忽然接到了吕娟打来的电话，她打电话时嗓音老是很低沉，她说，你见了那个都市报的记者了？我说见了。她就把电话挂了。     高飞杀人外逃十年不见，他亲生父母在这十年当中无缘无故变成了真正的家破人亡。高飞个头瘦小，排行老三，我们那时候也叫他三老高，他本来是他家里村里很不起眼的一个人，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自从过继给我三姑也就是他四爹家以后，我们就尽量不再叫他三老高了。那时候他大哥高平倒是远近闻名的混混头，平常不怎么说话，胸部和胳膊上刺绣的是蟠龙、飞鹰，提起高平这个长相标致的黑瘦小个子，各条道上的流氓地痞没有不知道的。他二哥高东是家里身材唯一跟了他父亲的一个，高大，但是老实的要命，周围人都说他勤快，是个好后生。后来让老大高平更出名的是他娶老婆像割韭菜一样麻利。人们说起来都日怪：不知道他从哪儿那么快就找回的大姑娘，像模像样的一个个都愿跟他过。高平的第三个老婆他不想要了，就给了他二爹家老实疙瘩的大小子，而且又正式操办了一婚。可能高平还收了一笔彩礼钱。这事当时越传越远，就成了两兄弟之间买卖老婆。说高家出人材也出故事，像讲荤笑话一样。   老三高飞过继给我三姑，杀人逃跑后两三年，他母亲一向爱打麻将，乐天派，无缘无故喝上敌敌畏死了。据说喝农药前既没跟他父亲吵架也没有其它什么征兆。他母亲死了第三年，他父亲又无缘无故的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家出走了，走那年已经五十多岁奔六十了，到现在快十年了还没回来，也没任何消息。有人说他找高飞去啦，去给做饭去了。有人说他过日子过腻歪了不想过了，就撂挑子走啦。以后的几年当中，老大高平把家里的骡子、羊、拉庄户用的套板车，能卖的先后都卖了，地也承包出去了〔国家不允许买卖农田，不然他就连地也卖了〕。老二高东就开始疯了，说胡话，夜游神似的整夜不睡觉瞎跑逛。现在听说老大高平把房也卖掉了，远远的搬到包头去了，而且把疯子高东也带过去了，说是给他做劳力养兔子，像雇长工一样。唯一的妹妹可能嫁了人也不见了。现在他们家在冲锋三队估计就剩下人们说闲话、讲故事时候嘴头子上一串一串的口水沫子了。 五    大哑子会编箩筐、红柳芭子、尚鞋、打毛衣、踩缝纫机，庄户地里的活儿也样样出色。有人给他介绍媳妇，过后他总比划着嫌人家女方腿拐、断胳膊或者长得丑。到了谁家也不吃东西，还嫌别人脏。听说后来娶了个二婚女人，人们说“人样可好了，可精把了〔又精干又把家〕”，跟大哑子过了半年日子，叫三哑子赶跑了。小哑子嫌那女人花他们的钱，给村里人比划：花钱厉害，做饭难吃。小哑子横行起来霸道，呲开牙跟狗一样，嘴里、手上“哇哇”的边比划边说。听说有一次在地里撒化肥，润发子〔大哑子〕媳妇踩死了两棵二寸高的葵花苗，三发子就当仁不让了，呲牙咧嘴硬叫他嫂子重新给长活这俩棵葵花苗。后来又有一次这媳妇生病了重感冒，躺在炕上不做饭也干不成活儿，大哑子还没怎么，三哑子却认为她装病，端上一碗牛奶非要他嫂子喝，不喝硬逼住喝，那女人实在屡屡气得不行，就跑了。再也没回来。大哑子把小哑子打了一顿，去女方家寻几次，也没寻回来。     [c]“真想死了算了，我连死的心都有”，这句话发自肺腑不断重复，有时就不小心从我嘴里头悄声溜出来了，有时候像咳嗽似的不由自主，有时候我说的咬牙切齿。这种自言自语只有我能听见，不管我走着坐着或是正在干活，它都能自行溜出来，有时候声音过大会忽然出乎意料，我就担心别人是不是听见了，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同时做出些动作或声响赶快掩饰。其实是不是真的发自肺腑想去死，我也不知道，大概这是一种真正的神经官能症吧。   每天跟土建队，在工地上盖房，做壮工：和水泥，拌白灰，搬砖头，搭架子，推上独轮车哼哧哼哧来来回回。我二姐夫给找的这个活儿不管吃住，一天20块钱，从早上七点睁开眼就骑自行车往工地跑，一直干到晚上黑洞洞的八点多看不见为止，就是人们说的“两不见阳婆”。干起来我又一次发现，这种活儿之单调枯燥，无与伦比。干的时候不能看表，必须尽量克制，也不要抬起头看太阳走得快慢，否则过半个小时就像过半个月一样。大型工地人多可以说笑或听别人抬杠，这种私人小施工队，，下面的小工一个是哑巴后生，一个是安徽女人，再一个就是我，活催的紧，其他几个大工在架上埋头放砖，只能闷头闷脑的干。这种体力营生，并不赖，以前在山东、贵州都干过，它能让你更绝望，也让你更安静。我二姐夫托人找到工头谈妥以后，干了快一个月。只是到后来越来越难熬。   二姐昨天早上说她连续两天来梦见小人梦，她抱上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儿——说是长得可吸人〔好看，可爱〕了——满滩转悠，后来又抱上邻居大叔家三女子连弟的娃娃，不住气走。她说“老梦见小人梦，不知道又出甚事呀”。这种说话口气跟母亲一模一样。结了婚以后，她把父亲母亲的说话用词、口气、思维全接过来了，可能这就是血缘。我不是亲生，我没有。 [c]同上。回想乌海二姐家。    青岩曾一再的奉劝过我，当时在贵阳，他说一个人要想干一番自己的事业，就应该建立一个自己的根据地。毛泽东也这样干。我当时总是想漫游天下，遍尝人间各地烟火，所以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也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我说你的根据地在哪儿？他却不告诉我，岔开话题。几次追问下，他才说，可以说在青岩嘛，在离他家二里路程的山坡上，他有个自己单独的去处，或者说书房，里面墙上书上到处是他布设的东西和乱写的字，他取名叫“云盘轩”。青岩虽然只看古书，但他不喜欢老庄也不看佛学；他虽然只看有杀气的书，但他本人却活的实在太温柔，一看他就是个窝囊废。他说老子呀庄子呀金刚经呀这些东西看了让人失去斗志，让你在人生这条大船上昏昏欲睡。   那天中午从建筑工地上收工回来，吃过饭，我正靠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想起答应过青岩“一定来信，做我外面世界的眼睛”。我用十分钟的时间写了封长信给他。信里面我说乌海这边打石头一个月能挣八九百块，只是压三个月，然后才给开工资，给现钱的只有干建筑。我说我真想死了算了，我连死的心都有。并且说他活的太温柔了，问他什么时候像他所说“等待时机，有朝一日，一鸣惊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他当初说他已经参透到《孙子兵法》第九篇“地形篇”，等到把兵法十三篇全部悟解，他就会开始他的下一步计划。这个计划在未开始之前决不告诉任何一个人。云盘轩只是他的一个起点。虽然只有个洞口权作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躺在里面都能看见“八千里路云和月”，几乎不能遮风反漏雨，但那里面有他一个人的“万千孤独”。〔这“万千孤独”四个字正是他座右铭四句诗的藏头草〕。    老光棍武强来大年初二，就赶上骡车开始卖酱油，他现在也用上了现代化——在骡车上安装了喇叭放音乐，就是大街上卖耗子药的人经常放的那种。武强来卖了一辈子醋酱油打了一辈子光棍，一直把她娘供养到下世。武强来的娘到死也不清楚她到底活了多大岁数，有人说90多有人说100多，村里人也闹不清。还有人要是形容什么东西寿命长烂不掉，就说“日他祖祖，快顶得上武强来的老娘呀！”以前在世的时候，她每天拄上拐棍坐在大门外的院墙跟前，夏天歇阴凉冬天晒阳婆〔太阳〕，不说话，摇头，人老了不由自主的摇，脸煞白没有血色，头发也煞白，裤腿齐脚腕用黑布条子缠住，三寸长的小脚穿的是黑三角小鞋巴子。可谓是古之又老。   他娘下世以后，三年前武强来搬到后山去了，给亲戚放羊，可能是痛下决心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永胜四队了，就把房子大梁挑掉，门窗也拆掉，走了。结果住了不到一年半，就呆不下去，跑回来了。没有住的地方，他就住进了以前的鸡窝。说来让我不敢相信，据说武强来在鸡窝里住了一年以后才找人帮忙把房子大梁重新挑起，抹了顶，又安上门窗，才从鸡窝搬进住家房去了。最近武强来动不动就拿糖果日哄闺女李青到他家里，勾勾搭搭。李青有点弱智，从小念不了书，已经十七八岁，让人印象深的是两个眼睛特别大，向外鼓，看人的时候鼓的更夸张，大的吓人，也像她自己受到了惊吓。村里小军说武二这个老狗泡，哪天叫她哥李二知道了，就得死挨一顿收拾！   武强来的兄弟，老四武义来，也打了半辈子光棍，四十岁头上从老家甘肃民勤领回个寡妇老婆，还带了三个闺女一个小子，武义来一辈子出了名的不怕电，最后还是死在了电上。他号称不用电笔不用老虎钳子就敢直接用手抓电线，村里电路一出问题就找武义来。结果他把别人孩子供养得念书成人了，却也把自个儿一不留神交待了——前年，他去抓220V照明电的零线，抓到了动力电的火线，等别人发现以后他老兄已经有了烧糊味儿，半个身子击成了焦炭。                                    六 感觉这个东西有时让你回想起来真觉得奇怪。在乌海那天下午我犹豫再三又下定决心，跟工头请了几天假，本来盖的那座房子马上就要压绽〔上梁盖顶〕了，完工当天可以在主家大吃一顿，还有酒喝。可我无论如何待不住了，打算坐火车去趟乌兰亲生父母那儿，一天也熬不下去了。亲生父亲八年前我离开内蒙古时还听说在放羊，这次回来老家过年时听说已经好几年前早已下世了，亲生母亲这时也瘫了，父母共生了九个子女，在我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四个哥哥。也就是说我既是王老五也是臭老九。在乌海请了三天假后，第二天到‘新地’小站上火车前，才听见站台上人们议论说，再过一天就是清明节啦。不知道是不是冥冥有灵，第二天我就跪在了亲生父亲面前，而这时他早已在土里了。   坐火车又倒汽车，到了乌兰以后我才知道亲生父母家的人一个也不在了，他们搬到了头道桥。见了亲生母亲和哥哥姐姐时，他们都以为我是专门在清明节来给父亲上坟的，顺便看望母亲，事实上我来之前特别想打算跟他们借些钱，大概他们也看出了我有心事，但一直开不了口。出乎意料的是亲侄女已经长成秀美的20岁大姑娘了，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齐我腰高的不懂事小孩子，曾经好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我还给了她一块钱，想不到现在她已经腼腆笑着跟我站在了同一时代的跑道线上。     半夜醒来，一个人孤单单躺在床上。模糊的凄凉。有多少回是这样。一直就是这样。屋里屋外四周黑乎乎的静悄悄的，撒泡尿又趟回床上，身上只有几块钱了，房租只有几天就到期了，今后该怎么办，模模糊糊的瞬间一想到这些我就模模糊糊的想尽快睡过去。凄凉。秋天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脱掉裤子，把被子盖在身上。闭住眼。   早上睡醒过来，想不起晚上梦见过什么，不断的想到老家的人实际上比我深厚多了。我一直认为他们活的单薄、肤浅，从不出门，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是今天早上醒来才知道了这一点。他们比我深厚。打电话挨个问哥、姐夫借钱都没借到，让他们把钱汇到我开了一块钱账户的折子上，哪怕一百两百也行，但是没有一个人把钱汇过来。说工行汇不进来，我又到建行开了一块钱的账户，也没汇进来。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没有。好久以来这成了我心里的一个耻辱。每天只能啃馒头喝凉水度日。今天早上我忽然想到老家的人有一种深厚的东西，是我这个常年在外跑逛、绝少回家的人绝对缺少的。他们恰是凝固历史的人，一把暖壶在家里10年不换，也不挪换摆放位置。他们都是农村人，可能就跟他们拾掇翻耕的土地的深厚一样，这种深厚是我根本触及不动的。   这种深厚是在远处才能回想到，感觉到，当你回到家的时候，他们的说话、牢骚等等会摇晃你，有时让你对家的热望产生怀疑，但是这些说话、牢骚可以忽略不计，只有在远处才能感觉得到他们的深厚。     练习布鲁吉他乐句，由于书本是固体的，而乐谱如同文字，也是固体，它给你一种即成不变的感觉。我明白，这些乐句是乐手们即兴发挥而成的，它也本来可以是另外一种样子，甚至完全可以给你多样的听觉。但是书本太小，篇幅所限，所以它，这个乐句，只以现在眼前的这一种形式诉诸于纸上。但是，它本来是流动的。上帝的创造任何都是流动的。一个植物，一个动物，或一块石头，它们都是流动的，在流动中表现了它们的生机勃勃，丰富多彩。而人为创造的东西却总是固体的，在固定不变中自以为狂妄如是，乃至僵化，蒙尘。     我亲生母亲现在是真正的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偏瘫，一年多以前，上午正在我四哥炕上给叠盖底，忽然左胳膊左腿动不了了，到现在左脸跟嘴的左半部也不对称了，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整天到晚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头。有时驻拐棍靠墙挪小步，挪上一两米就算是消遣了，已经快两年了，俗话有‘久病床前无孝子’，整天整月的没有人跟她说话，以至于后来又添了个拿拐棍敲窗玻璃的怪毛病。几个子女轮流接回自家去照顾，谁也脱不开。   我的发型比较怪，我三姐问，你咋理了这么个头？在哪理的？我说自己理的，自己理头已经快两年呀。大姐问，那咋不去理发店？我说，自从困在广西没钱以后，就一直自己给自己理头，用两个镜子，一把小剪刀。瘫在床上的母亲头发稍有些长了，她们就撺掇的说，那你给妈妈理理发哇。二姐到楼下理发店借了一把小剪刀，我用了一个小时功夫，给老母亲理了个头。心里还想：我老是居无定所，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到母亲，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完了以后，推脱不过。又给我大哥、二姐分别理了个头。奇怪的是我母亲老说自己长得丑，都这把年纪了。她跟我说，只有三哥三姐对她好些，不骂她，其他人都骂她嫌她麻烦。姐弟几个围住母亲叨拉，我四哥离了婚两年后又刚结婚，他说就是老掌柜〔父亲〕把他害了，硬催的逼住赶快结婚，他交待任务了，害的人结了婚还得离掉，再找。众笑。他对着母亲学她常骂他的一句话：赤肚子抱水瓮，良心要紧！   白生存的大小子二小子长得像他妈保兄，性格也像他妈，一点儿不精把〔精干〕，村里人就叫他们大瞌睡和二瞌睡，现在30多岁了弟兄俩都在打光棍，看那架势以后还要继续打下去。大瞌睡除了种地还在旧房里头养蘑菇，大概因为太懒，前后养了快十年了没见成个气候也没见来钱。二瞌睡那两年一年四季骑上自行车贩菜，起早贪黑堆山似的驮上卖，快把人都压爬下了，同村的人看着都玄乎，说“海云这下挣钱啦！”实在卖力。但他好赌，一赌就几百几百的输，因此也就一直光出不进。   白生存疯了以后最终跟老婆把打了半辈子的离婚架搞定了，以前离过好多次，找大队书记，找乡政府，老婆汉子吼叫的要离婚，也相跟上去了，最后总是保兄不离了，说“生是白家的人。死是白家的鬼”。其实除了记挂孩子之外，白生存虽然大势已去，但保兄跟上他确实风光过一些年头，家里高朋满座。现在不同了，白生存搬在曾老汉房里住，每天还是老远跑来吃保兄的饭，一到饭熟时间就上门来了。有一次保兄蒸熟一锅馒头，准备开饭，大瞌睡在家，白生存来了，他揭开锅盖用手拿，他拿起一个，大瞌睡就用手给他打到地上一个，拿一个打一个。后来他给张文焕老汉说，妈了个B！我还有这样的小子啦？！   白霞最小，是白生存唯一的闺女，有一年冬天跟村子里新来户乔家小子跑掉了，也就是私奔了，乔家搬来还不到一年，跑时白霞才十七八岁，村子人议论，养上闺女迟早也得给人，迟跑早跑还不是一个求样！白海亮带上人到处寻，说是寻见就一刀剁了乔三平。现在白霞早已安家生养了，到过年时候就回来帮她妈拆洗盖底〔被子〕褥子擦玻璃，村里女人们又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还是养上闺女好么！   两年前我在南方时有一次脑子里忽然无缘无故浮现出一幕：亲生母亲在老家乌兰乡走在路上跌倒的情形，记得当时我十八九岁，难得去了她家一次，正走在她的身后，还有姨表哥，走在窄窄的农村地堰子上，她在前面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了随即又趴起来继续走，这在农村老婆婆儿走路滑一下是常见的事。可我远在南方怎么忽然就想起这么一件事呢？而且怎么也回想不清是我扶了她一把还是她自己趴起来的，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几秒钟不到的旧情景，后来又在脑海里浮现好几次，有时就后悔起当初是不是没扶母亲。现在我后悔如果当初真的扶了亲生母亲一把的话，那今天她就不会偏瘫在床了，而我那次忽然想起亲生母亲跌倒的时间可能就是母亲中风的那天。   那次刚一见面时亲生母亲认不出我来了，我看见她偏瘫以后好像比以前更低更小了。十多年前她的亲兄弟老三，当时还是中学教师，就忽然有一天中风成了口眼歪斜一半身子动弹不了，说话也呜呜呜讲不清楚，卧病在床几年好一点之后能托住板凳走一走坐一坐，就这么熬过来十几年，不可思议。这次路过他家我又看到了那条普普通通四条腿二尺高的学生凳，已经叫我这位亲舅舅摩挲得滑不溜叽泛出光了，但说话还是呜呜呜听不清，他就用手写给我看。现在不可思议的是兄弟还没受完这份罪，他姐姐又在这十年后步了他的后尘。                                                  下                               一   我看见高飞在老家临河市的一个铁路桥洞下面，挺宽敞，阳光四射，还有另外几个人在跟前干着什么，不认得。我到了他的藏身地。我惊讶高飞这么多年根本就没走出巴盟呀。十年了他的样子还是没有变化，好像还是十几岁时跟我们耍闹时候的身板、模样。我跟他说，我没杀人，咋也落魄得连你还不如哪，我连饭也吃不上了。      他说算了哇，除死无大灾，起码没有人追你的命！我一听他说话的口音，咋变了，像南方人口音，而且像极了贵州青岩的说话啊。定睛一看，这高飞居然在我们老家的桥洞下面长着一脑袋快谢顶的黄毛，完全就是青岩刘秀方的脸嘛。我有点懵了。看着他，这时我掠过他肩膀看见高飞的走失了十年之久的老爹——六七十岁的大个高老汉正弯着腰在一堆拾来的干柴上洗刷一个做饭铁锅和碗筷呢。我就知道是他爹寻见他了。   但我的眼神露出的还有心里深处的疑问——站在我跟前的是瞅准就上的行动家兼姑表兄杀人犯高飞？还是只会清谈阔论的空想狂兼贵州朋友青岩？……他看了看我，说这么多年他逃出内蒙跑到贵州山区，在青岩镇认了干爹干妈——这会儿我听见他说着说着已经成了老家的后套口音，他老爹这时在那边拧开了一台塑料壳子的黑白电视，在地上的水泥墩子上放着，老汉说：“快看来，又能回家种地啦！”我们几个人都朝电视看过去，只见音乐伴奏下，黑白电视屏幕上打出四个黑体楷字“春耕大地”。我马上想到了当初离开贵州前的晚上，青岩站在甘荫塘的半山腰为我送行，他没有电话，我居无定所也没有，都是穷鬼。他说，将来不管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报纸上啊电视上啊大街上啊，只要出现“春耕大地”四个字，就表示时候到了，我在找你！   “明天晚上咱俩去抢劫哇。”，高飞在旁边说，盯着电视，也不看我。我心里想这正合我意呀，却立刻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脚，然后抬起一只让他瞅，“你看，我的鞋烂得底子和帮子都快分家呀，还得用鞋带儿捆着，咋跑了？！”这时感觉腿酸疼的不行，站都站不住，就打了个趔趄。只听咯嗵的一声，我的脚后跟顿到了床板，醒来了。床头黑白电视响着晚间节目音乐声，画面却让我生气，恶俗不堪。     早上醒来发觉左腿还在酸痛，几乎是被痛醒来的，从脚背面到膝盖无缘无故地肿起，来自肌肉内部的酸痛感一直持续到现在。这种生理上的疼痛影响到了心理上的绝望，侧倒身子半伏在吉他琴箱上，愁苦起脸，想到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想到房租已超期，身上只有5毛钱，我就更绝望。   我怀疑我得了社交恐惧症，长期一个人独处，让我一想到出去找工作，然后跟别人相处、说话，我就感到畏缩。   我宁肯不如去死。   饿的实在难受，喝自来水。一个人单独在屋里头呆得越久就越依赖这间屋子，随着时间的增长，这种依赖也在增长，就会越来越自闭，越来越自卑。现在我有时甚至不敢轻易去开门，必须从里面把它反锁上才感觉自在些，有时候老是担心忘了反锁，就好几次的去看，担心忽然有人敲门，进来。到了万不得已时我才出去一下，然后又很快的回来，我变的越来越像只动物了。小心翼翼像只耗子。   看平克.弗洛伊德VCD现场演唱会。早前修电视时余暇到桃园路音像店18块钱买的光碟。说是看“演唱会”，倒不如说是我看平克.弗洛伊德现场的主音吉他手的演奏。英国六七十年代摇滚乐队，有人说具有迷幻色彩。我不管那么多，我欣赏他们器乐为主的风格，有交响乐似的层峦叠嶂；吉他手浑然老到、绝不炫媚的高超弹奏，当他兼主唱时忽然来几句的中年男性演唱，但绝不是一路不停地唱下来，倒更像是对器乐的一种穿插；萨克斯老头跳出来的的间奏以及大手笔投入的独特艺术构思的舞台背景。一位画家朋友说，很有意思啊，挺可笑！他们的演唱会场场赔钱，乐队要求到了极致，投入过多，票钱连支出都不够〔即使客座爆满〕！乐队表演时的衣着、发型、举止，却是非明星化的，主唱只是平常的一件黑色T恤。     二姐在乌海有一次跟我说，爷爷那种死法才好了，不遭罪，可能就是人们所谓的“寿终正寝”。活了80多岁没什么大病大痛。有一年冬天黑夜，他到院子里的炭房取炭给自己那屋的炉子加火，一跤跌倒就再也没起来，等家里人发现以后已经不行了，当天夜里头就没什么征兆的断了气。他在世的时候经常把苏密痛、安乃近之类苦药片不喝水就扔进嘴里干嚼，嘎嘣嘎嘣响，就跟吃大豆似的。爱叨故事，跟村子所有人讲他当兵〔国民党兵〕打仗的事，有时遇见大路上不认识头一次说话的人他也讲，只要有人敢跟他搭话，不管大人小孩，成年累月不厌其烦一遍一遍讲：岳飞、杨家将、武松演义、呼延庆、傅作义、林彪、毛主席、蒋介石、刘胡兰等等等等，十年如一日讲，花样翻新讲。就只是有一点，骂邓小平，对现在社会现象什么也看不惯。我爷爷跟我三爹断绝父子关系，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十几年也不跟他说话，不上他的门。他说我三爹是害群之马，说我父亲是怕事鬼。可至今我也没发现我三爹坏在哪儿，他不过一直在农村种地，还从不出门，年轻时候偶尔赌过一阵子。我爷爷死的时候我三爹一直守在跟前不离开彻夜不睡。我姑姑们还说，这个三毛蛋这回尽上孝道啦。第二天我爷爷咽了气以后他在屋里头翻腾来翻腾去，后来他对进屋来准备收拾东西的我二姐说，你寻见了么？我二姐说寻见甚？他说存折。                                 二   前苏联的一次马车比赛，《每日惊奇》太原一台电视节目，途中一匹赛马前蹄踏到前面一辆马车的尾板，大部分车马挂翻在地，“几位选手全部受了伤”，解说词当中说。没有提马受伤的情况。这里面有一种人类的冷漠和自盲。   作为刚刚回到老家不久旋即又离开的人来说，数年的游荡，我希求宁静。希求有个符合自己精神状态的生活。也希求挣到钱。今后怎么办。   我的美学，就是漂泊？   我们国家领导人的脸是最枯燥无味的一张脸，他们说的话是最枯燥无味的话，他们的笑是最枯燥无味的笑。就连他们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也是最最枯燥无味的姿势。   口含凉水，用干牙刷〔最后一丝牙膏也挤完了〕一边来回快速蹭牙一边看电视。房东院里有一棵山西大红枣树，其上半身探到二楼栏杆处，枝繁叶茂，绿枣油亮，还没开始泛红，一天比一天大了。昨天饿得不行，借着到水龙头跟前打水的份儿，揪了几颗吃。酸涩有水分。我不如去山林里住，可以吃野果，或者远离城市到乡村去住，生活实在难以为继还可到田地里摘吃西瓜红萝卜……     白生存现在一个人住在原先曾老汉的房子里头，没有电灯电线，每天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恨不得象玻璃镜子。梁老虎媳妇说：“那院子呀平的像拿擀面杖擀出来的，案板一样样儿平！他的门一进去能吓你一大跳，地下挖了个老深的坑，不知道的人一霍栽个猫跟头还不把腿跌断？！”那个房子本来是曾老汉死了以后留下他儿子曾栓虎一个人住，可是曾栓虎结了婚后，不明不白得了抽羊羔疯，就是癫痫症。有一次他站在猪圈外头给猪倒食，一头栽进猪圈抽过去，后来还是猪鼻子拱醒过来的，爬起来后满头满身猪屎猪尿。曾栓虎一直沉默寡言，大概有癫痫症的人都自卑。娶上媳妇后，当了倒插门女婿搬到媳妇娘家四团去了。后来传出媳妇婚后仍然跟村子里原来相好的私通，曾栓虎管不住，没过几年，他就死了，留下个小女孩。曾栓虎最后一次癫痫发作时栽倒在水渠里淹死了。看来，女人这种动物破坏力也真够大。   天黑以后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仔细听了两回，确认这次不再是隔壁走廊对过出租屋的敲门声，不由得心里咚咚跳，紧张起来，但又想不起什么人会来找我，市场上的人也不知道我在哪儿租房住呀？连忙起身开门，是房东，屋里只有黑白电视机放在床头处闪烁的光线和声音，他说好长时间一直看不见你这个人了，还以为你不住了，搬走了哪。太原口音的一种西北人的厚道。弯腰看我黑白电视放的是乐器演奏光碟，不懂，客气几下走了。我好久不得平静。   体育彩票突破300亿元”〔我的14吋黑白电视上说〕。我想，这社会经济，是一条水流，为了让它流动起来或流动的更快更像一汪活水，体育彩票来了，它在一定程度上缓减了泥沙沉积。红灯区的妓女也有这种功能吧。   没有钱，英雄气短。劳碌命，尘缘不尽，深潜市井底层。   世上有那么多的书这么多的人男人女人山川大河奇异的盛景奇异的音乐有思想家艺术家各地的劳动的人农民烟火酒巷哭喊嘻笑历史的遗痕现代的波涛……   去卖两本书，徒步走问了几个街区的私人书店、书报亭，卖掉，才得4块半钱。回来后脱鞋，脚底起泡。   我大姑夫有个荒诞理论，他说人一辈子洗三次脚板子就够了，洗多了就把福气洗跑了。生下来洗一次结婚洗一次死的时候洗一次。我大姑疯了几十年据说就是年轻时候被他打疯的。他一辈子好喝浓茶，好听收音机，一喝酒就哭，一年四季不穿袜子，如果不仔细看你以为他穿了一双黑袜子，其实是脏得锈成那样。他每天骑自行车到城里跑两趟茶馆，家住在农村却专门跑三四里上城里陕坝一家老茶馆去喝一壶，早上一趟下午一趟，地里头再忙也要去，茶馆的人都认识他这个喝茶的姚老汉，他一去不用说话就把茶壶茶杯给他摆上，小叶儿茶沏上。他常年喝酽茶——一般人都喝不了的酽茶。可他家里却从来不买一斤茶叶，张嘴就是白开水。他跟人说话时习惯略微带笑，咧开嘴时你会看到以为他镶了满嘴铜牙，其实都是茶垢。当初大儿媳妇认为他30多年前还当过小学教师，大小算个家里的文化人，生下第一胎后让他给大孙子起个名字，他把新华字典翻烂了，直到孙子快满月能满炕打滚儿了，还没给起出个名字。大儿子媳妇说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娃娃快满月要操办了，亲戚四邻都请下了，第二天人家就要来了。她说快算求了，我的小子还是得我起名，跨出门楔东南西北由我起，就叫姚东算啦。                                  三   他跟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把手从铁笼子缝隙伸出去摇晃，摇晃他的焦躁，然后再把手抽回来，于是焦躁也重又回到铁笼子里头。                                    四   昨天天黑以后，不得不出去买馒头，要不市场就收摊了。下楼以后，对面楼道的阴暗里两个中年妇女像鬼一样站在一起说悄悄话，回头再一看她们，真的不见了。菜市场上，正值收摊，乱七八糟人来人往。光线昏暗，有的摊位上有私拉乱接的昏黄发青的灯泡。半低头边走边看，挤挤扛扛。融入人群，有一种温暖又孤立的感觉。抬起头时，一个穿粉红色秀巧上衣的女孩正盯着我看，她眼神无声无息躲开了，像猫一样。   天气热，回来后就又赤了上身，去了趟厕所上楼梯时，隔壁租房姑娘正端着脸盆往外面水龙头走，她居高停下，小声“啊”了半截，又装作咳嗽一声走过去了。大概夜太黑，我头发太短〔是我自己用剪刀修的〕，她居高临下看我默不作声赤着上身慢慢腾腾上楼梯的样子像个滚动的麻袋，把她吓了一跳。回到屋里后我就想我怎么落到这个地步，我这样成天躲在屋子里不见人也不晒太阳，像得了幽闭症；长年累月不回家也不呆在一个地方，穷跑瞎逛像个流浪汉；天天苦练反弹吉他，手上茧子越来越厚，像个乐器狂；这些到底算什么。是不是我用吃生菜喝凉水的饮食方式在对抗我的身体，用这种耗子一样的生活方式在对抗这个社会，这种对抗是不是在对抗某种盛赞？同时却又加强了某种盛赞？     小哑子爱做下流手势，骂“妈B”,他老盯住你的唇形看，要是你说“妈的！”他就知道在骂他，哇里哇啦推搡你找茬。他当面给我咬断细铁丝，一咬一断截，然后就朝我伸出大拇指，表示他牙口厉害。哑子不识字，但能摸清象棋规则——马走日象飞田炮打隔山车对吃，且棋艺不差，每次到他家总要摆出棋盘棋陀跟我杀，杀不过大哑子就跟小哑子杀，也杀不过。小哑子会做刀削面、挽面、拉面，大小炒菜，炸油糕，杀猪，村里红白事宴就请三哑子作大厨。晚上两个哑子就在家看电视。王蛇说，有一次黑夜他从村北面地里淌水回来，老远就听见哑子的14吋彩电声音开得无限大，路过院墙大门外，就跟路过大街上的录像馆似的。他进了院门一走进家去，震耳朵，看见两个哑子一个坐在炕沿子上，一个坐在地下椅子上，楞楞的盯住荧幕看，音量开关不知被谁进来跟哑子耍闹，扳到了最大，弟兄俩倒是浑不知觉，正在看武打片——电视连续剧《霍元甲》。   读一本薄薄的卢梭的《一个孤独散步者的遐想》。   恨别人，那就是把自己的生活圈子加以限制，而我要的却是把它扩大到整个宇宙。   我不想生活在这个文明社会里，到处都是束缚、义务、职责。   我屋里没有讨厌的文具纸张，却摆满了花木和干草。   我懂行，我以此所能做的唯一的善行就是无所作为。   我已步入老年，对一度涉猎过的虚妄的人生乐趣已感到厌恶，感到它的空虚。   这个礼拜以来，两条腿都开始浮肿，从左脚到膝盖以上，几天后右脚也开始，出去走路时就不得不一拐一拐的。哪怕为了一两个馒头或晒晒太阳，也得有时出去一下。回来后坐在床上用手摁肿起的脚背和小腿面，一摁一个坑，过好长时间才慢慢恢复皮肤弧面。不知道什么原因造成的，全身酸疼，尤其腿，脚板发冷，睡都睡不着。可能是饿的，长期馒头凉水，也不晒太阳，活动量也太少。心理上的放弃在身体上也表现出来了。侧身伏在琴箱上，脸部扭曲，欲哭，无声。                                  四   瘸着腿到旧货市场上，趁着天黑。打问那台14吋黑白电视和VCD能卖多少钱。走进人来人往的旧家电市场，傍晚的暮色下，两边林立的旧家具、旧冰箱，人们的说话声、黑白彩电的吵吵声、以及彩色图像……长期一个人独处，乍然来到原先干活儿的街上，恍如隔世。讨价还价谈了几家，最多的只给出90块钱，两件。盘算了一下这点钱：地摊上十块八块钱买双鞋，给房东付上一部分房租，就没了。   半夜，尿急，醒来。站在窗边，看见外头微明的夜空，楼顶，以及树枝，飘荡的旗子，心里不由得感叹，上帝啊，这一切为什么会存在啊。   云块又深又厚，像深沟大壑，真有点恐怖。苍天啊，再没有比你更神秘的，我觉得任何事情比起你来都是微不足道，什么道德，病痛，上学，家仇，父恨都可不足为念……   滋养大脑思维和人心所想的，似乎不只是鸡鸭鱼肉，五谷杂粮，吃粗茶淡饭的人往往比吃山珍海味的人的心智还发达。那么滋养大脑的就是另外一些东西？我要不要担心：因为现在穷困落魄——每天只吃馒头喝凉水，影响了大脑衰弱？我想是不是滋养这个世界运转的东西也是滋养个体大脑的东西？   演奏一件乐器的时候，我希望我已经变成了这件乐器，当音乐从指法流出的时候我希望我已经飞离我的头顶，超脱了构成我这个人的肉体的我。这也是构成这个世界的、或者说这个世界体现它自身的另一种高级形式，也是，上帝的伟大。     今天下午五点多，听见楼下一只不知谁抓回来的猫在不住气叫，有个小男孩儿就学它叫，可能是小胖子。楼下的几家租房客，响动声、说话声仍然不断，整天不知道在他们忙乱些什么，做饭，哄孩子，修三轮车，扫院子。我靠在床背上没起身，从窗户看见夕阳泛红的霞光打在楼下房东院子里伸展到二楼窗前的大枣树冠上，满树的叶子和绿枣也反射出柔和的光，“喵呜……喵呜……”，我忽然有种活着真是不错的感觉。这时，听见小胖子不知咋的哭了，他妈妈在教训他。同时还听见院子里有个男人拉长音调，用南方口音对另一个女的悠闲地说，你没有我大，我是属老鼠的啊……   我整天钻在屋里不出去。今天又是从早到现在没吃一口东西。只喝了半杯凉水。天天强忍饥饿想不到已经习惯了。那只新来的猫还在叫，还有人们的说话声，附近盖房子的电锯声，小胖子的哭声小了——这时瞬间有种暖意从心里升起，似乎有种莫名的悲感击中了我，甚至两个眼眶都湿润了，我热切地感觉到，要是离开这个世界我会留恋这些的。那时我会发自内心说：“人世的纷乱与荒谬啊，我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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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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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09:28:43 |只看该作者

作为小说不好，这样略带百科全书式的结构，从我看到上文，行文是有个简易线索，本来是顺藤摸瓜，可是发现，到处长瓜，说完东瓜，说西瓜，说完西瓜，说南瓜。同一个品种就算了，两个瓜之间还区别挺大。我是觉得可以加点数据材料和引用，写成费孝通的《中国农村四细密画》《杂写丁集》或《沿海六行》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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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15:04:32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恶鸟在2008-01-17 09:28:43的发言： 作为小说不好，这样略带百科全书式的结构，从我看到上文，行文是有个简易线索，本来是顺藤摸瓜，可是发现，到处长瓜，说完东瓜，说西瓜，说完西瓜，说南瓜。同一个品种就算了，两个瓜之间还区别挺大。我是觉得可以加点数据材料和引用，写成费孝通的《中国农村四细密画》《杂写丁集》或《沿海六行》之类。</div>昨晚只发了“上”，也许有恶鸟所说之嫌，今天编辑了上中下全发。虽然恶鸟说的不无道理，但个人感觉，这篇东西也许不适宜看客速览的方式阅读，它不以噱头式的悬念情节见长，但也始终有个贯穿的主线在里面。一个致力于想做个吉他手的电器修理工，常年在外，这次在太原，又穷途末路，快要饿死，在旧货市场出租屋里，自闭练琴之余，想到身前身后的前途与焦虑、十年才回去的老家、市场维修、贵州朋友、杀人犯表兄……但最后现实中的自己还得面对饿得两腿浮肿，走路瘸拐，甚至想到抢劫。不得已走出出租屋，去讨生活。   欢迎大家交流，直言批评。多谢。

恶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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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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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15:18:39 |只看该作者

不是说这样写不好，主要是两个事情之间的连接处，比较生硬,突兀，比如“演奏一件乐器的时候，我希望我已经变成了这件乐器，当音乐从指法流出的时候我希望我已经飞离我的头顶，超脱了构成我这个人的肉体的我。这也是构成这个世界的、或者说这个世界体现它自身的另一种高级形式，也是，上帝的伟大。”这种插入，还不如少点好，直接沉入那些繁复的情节里头去。还有就是对小说外其他文本的讨论引用过频繁。刚开始以为是个元文本碎片拼凑尝试的东西，仔细看了不然，经你自己这么一说，虽不是悬念型，但也有猎奇式传奇型的嫌疑。

mje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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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17:26:19 |只看该作者

写的有意思，而且故事讲的也还好。已经意识到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密度，也还有句子本身所携带的其他言外的东西，比较的抓人，可以读下去。如果只把这篇东西当作一个故事来读，恐怕就委屈了它，故事里有很多折射，折射出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甚至十分让人气馁的东西。充满着个人的内心独白，到处可见，现实生活给他造成的种种障碍，使他陷入莫名的空虚和自我无限的膨胀中。细致的描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缓解了主人公的想要创造又正困惑于此的焦虑。作者在描述这样一些事情的时候，也在思考着某些特殊的进入到自己眼中的尴尬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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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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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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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7 17:39:03 |只看该作者

楼上罗嗦

不用查我资料，我叫nasa，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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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2:54:09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恶鸟在2008-01-17 15:18:39的发言： 不是说这样写不好，主要是两个事情之间的连接处，比较生硬,突兀，比如“演奏一件乐器的时候，我希望我已经变成了这件乐器，当音乐从指法流出的时候我希望我已经飞离我的头顶，超脱了构成我这个人的肉体的我。这也是构成这个世界的、或者说这个世界体现它自身的另一种高级形式，也是，上帝的伟大。”这种插入，还不如少点好，直接沉入那些繁复的情节里头去。还有就是对小说外其他文本的讨论引用过频繁。刚开始以为是个元文本碎片拼凑尝试的东西，仔细看了不然，经你自己这么一说，虽不是悬念型，但也有猎奇式传奇型的嫌疑。</div>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以生疏的眼光看一个作者业已了熟的作品，往往有异样的感觉。恶鸟说的仍然不无道理。待咱家私下揣摩揣摩。不过，像你列举的这样的关于乐器演奏的独白还有好几处，此篇上半部就说了，修理工不去修电视，闭户不出每天就是在练琴嘛，以至于右手练的感觉不行，自己把弦反装过来，左手弹琴。还有用VCD看演奏光碟。 至于猎奇式传奇型的嫌疑，一个离家十年回去一次后很快又离开的人，对故乡的人和事也许是碎片式的吧，比较怪异的人事凸显在回想里，也不属于刻意为之吧，这些“刍狗”们的事儿都不是居庙堂之高的事，说来大都是丢脸、不体面的，和主人公一样，都是刍狗之所为，都是纷乱与荒谬，要不怎么会左手弹琴、在烟台捡死人被褥盖、鞋帮快烂掉用鞋带儿绑、还饿到两腿浮肿呢？但他最后还是有种模糊的感觉：“活着还真是不错”，人世值得留恋，眼眶都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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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8 03:15:52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mjeco在2008-01-17 17:26:19的发言： 写的有意思，而且故事讲的也还好。已经意识到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密度，也还有句子本身所携带的其他言外的东西，比较的抓人，可以读下去。如果只把这篇东西当作一个故事来读，恐怕就委屈了它，故事里有很多折射，折射出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甚至十分让人气馁的东西。充满着个人的内心独白，到处可见，现实生活给他造成的种种障碍，使他陷入莫名的空虚和自我无限的膨胀中。细致的描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缓解了主人公的想要创造又正困惑于此的焦虑。作者在描述这样一些事情的时候，也在思考着某些特殊的进入到自己眼中的尴尬处境。</div>承谢mjeco加以青眼，以进入这篇小说内部的眼光，看到、并点到正中。只是故事讲的不怎么好，惭愧。它不得不侧重于一个人当下的状态：内心生活和外部生活的碰撞、交割、摩擦，如果它们碰发出的火花能传达给你，那么幸甚，这些火花就是写这篇东西的源动力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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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 00:41:34 |只看该作者

这篇东西又修改了几处，以及一些遣词作句。谢恶鸟、mjeco、nasa参与评论。还望大家不吝直言这个作品的优劣、不足之处，互鞭互勉、以咨反思。

mje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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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08-1-21 02:05:10 |只看该作者

提一下的帖子.[em04][em04][em04]也许是我比较不太喜欢看第一人称来写的小说,所以对于以我来写的基本上,都无法让找到某种共鸣,除非这个第一人称的"我"只是以一个故事次要的叙述者出现我才能看下去.至于这篇小说里面穿插的一些虚构的故事,到最后使整个的故事显得有些生硬和不够协调不匀称,但这些却是作者写的最出色的,很放松,而且往往在这些穿插的故事里看出作者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就是生活无处不在压力.从故事里虽然已经把"我"带了出来,里面"我"的自言自语不但没有使看到生活中那些残酷的东西也让人感觉主人公歇斯底里的内心呐喊,但某种呐喊却是证明自己确实存在最好的例证,主人公想逃出去的欲望始终纠缠着它,他的不能摆脱造成了更强的愤怒和荒谬感..我觉得如果把"我"的一些对于生命和周围世界的看法和内心独白的东西更好的与要讲述的属于"我"的故事巧妙的结合,那么可以使主线之边有个"我"的位置在那里.这样会不会好些哪?作者自有自己的考量..整个"我"的现实处境的描述使小说显得琐碎凌乱,这也发生在一些小的细节上,比如"竟然快30岁了，老古人说三十而立"...."现代波涛……",老字比较多余,使人别的别扭.至少认为作者笔力不够，是在硬凑字数或是比较爱惜自己想出来的某些惊天动地的词语,这是作者不够节制的表现.也是因为作者的不愿意舍弃,如果是这样,那么整个小说只能是才子亮手腕的小说.开头部分是极好的，我以为全篇都是这样来写,谁知,下面慢慢觉得像是在记事,记录自己在感悟生活所带来的眩晕.作为某种虚构的东西,应该去进入到事物的核心部位,然后把这些故事用极其简短有力,词语极端准确的表达出来就行了,我已经看到作者在努力想把很多现实里事情都搬到小说里,而没有进行必要的转化."夜路上，我们站下，没有话说。出于女性情感的脆弱，她偏倒头，靠在我身上。我竟感觉，这么奇异，手指触及异性发丝的质感，身体的柔软，这种瞬间领略的、并非熟悉的感觉，在幕色低垂的笼罩下，我忽然起了敬畏。如此温馨蓬勃的生命世界以及它背后的不可思议……"这一段作者极力想表达一些很模糊的对于"我"和"她"的一些莫明奇妙的情感波澜,但这样的描述显得力不从心.对于这件事情的注视不够.尤其最后一句,读起来不大舒服,这样的跌宕不是很好.再摘引:如"狗剩一面跟吕娟做爱，一面啃克尔凯郭尔的那本晦涩哲学，书名叫《恐怖与颤栗》。吕娟怪怨他，他就连续用力动几下，她呻吟几声温柔下来，催了几遍，说，做完再看，她说行不行啊。他说做完就后半夜了，没有精力再看啦。又看书。你到底爱不爱我是不是我连一本书都不如！她在身下说。他连续动，吕娟假装要哭，也可能是性爱激动。扭动下面要挣脱他，你现在要书还是要我？说！你说呀要书还是要我！狗剩加紧连续用力动几下，吕娟不由自主，大声呻吟几声，《恐惧与颤栗》在枕头跟前展开放着，看见狗剩子还在皱着眉头兼收并用，她抬起手，把脑后铺开的书啪地打到了床下。狗剩就一面吻她一面伸长胳膊，把书从地上捡起来，翻回原处。此书枯燥难懂，也许跟翻译有关，每次看都相当费劲，简直堪于举重，堪于做爱，可还是愿看。因为白天忙店里生意没有时间。那天晚上吕娟一边呻吟一边跟他闹别扭，有时连愠带怒。她两次把书打到地下，最后一次真生气了，用力把书扔向天花板，撞上屋顶掉下来时好几页飞了，书烂成了两半。完事后，她起来不说话。一页一页用浆糊把书粘住，递给他"。这段关于性爱的描述,拖沓无力,就是照搬生活,这样讲述的话,会消弱小说本身的精致和一些韵味,读着如同嚼腊,乏味,也许这个性爱本身就是如此乏味单调,充满着喜剧感,但这里面的荒谬和喜剧的成分用这样直描法是无法完全把握的.我这样的说话,也完全不会影响到这篇小说有更多的人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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