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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小说：l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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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无敌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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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9 17:00: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Lily       流马     <img src="http://images.blogcn.com/2008/2/9/7/liuma,20080209190347415.JPG" border="0" alt="" />           一   又矮又胖的家伙，嬉皮笑脸，而又高又瘦的那个人则一本正经。 我们相遇在剧院高高的台阶上。往上看，剧院在装饰灯的照射下，巍峨壮观，往下看，黑暗的广场像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什么都看不清。 “黎耀辉，你好。”胖球的眼睛转向那瘦高个，对他说：“这就是黎耀辉。”又把头转回来，对我说：“这是瘦疤。” 我点点头，说：“来吧，我们去喝一杯。” “黎耀辉是真名吗？”瘦疤问，“听着很假，只有电影里的人才这么叫。” 我在前面走，装作没听见。 凛冽的空气，新鲜而呛人，我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嗓子眼里舒服很多。 “太冷了，要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喝一杯。”胖球说，他把两只手交叉着揣在怀里，弓着背，不住地吸着鼻孔里的液体，嘴里还吃吃哈哈的。 我把他们带到剧院门厅里边的一间屋子里。一间小小的便利店，是在门厅里用玻璃打了一个隔断形成的，空间极其狭小，靠玻璃墙一边摆着两三个货架，门口有一个玻璃柜台，仅有的一点空地上，又堆了几个盛啤酒和矿泉水的纸箱子。三个人在里面算是比较拥挤的了，但我觉得没必要把他们请到剧院工作人员休息室里去。虽然没有暖气，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但总比在广场上受冻强许多。 “很好很好，有酒就很好了。”胖球乐得不行，他首先看到货架上的白酒和啤酒。他先拿了一只罐装的啤酒，拉开盖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哎哟，真他妈的凉！”他紧皱起眉头，大声地叹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说，真他妈的爽，爽透了！”被一口冰冷的啤酒爽透了的胖球一屁股坐在一个纸箱子上。一边是货架，一边是另外一堆靠墙堆放的纸箱子，他肥胖的身体就像是被卡在货架和纸箱子中间，但他反而觉得这样更舒服，还故意把身体左右蹭了蹭，尽量往后仰，靠到身后的纸箱子上去。“我就喜欢坐在这么狭窄的地方，挤压带给我安全感；就算是被人逼到这个角落里，至少也不用担心后面有人捅刀子。” 因为是普通玻璃做的隔断，隔音效果不太好，剧场里面lily的歌声穿透力很强，震得货架上的东西沙沙乱响。 “这小店是你开的？”胖球问我。 “小本生意。”我从货架上取了些花生米香肠榨菜之类的东西，放在柜台上。 就在我转身取东西的当儿，他已经喝完那一罐，自己动手从货架底下的纸箱子里掏出瓶装的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继续喝。冰凉的啤酒，让他浑身颤抖，牙齿打架，来不及说话。他把另一瓶用牙咬开的啤酒递给我。那酒的确太凉了，我们全都像遭了电击一般，彼此狂抖，胖球还发出阵阵电锯般的笑声，这又让他的颤抖更加剧烈更加夸张。后来我们说了几句笑话，转移了注意力，就都不怎么抖了。冰凉的啤酒钻进我们的身体，温热的胃囊开始欢迎它。 “你真叫黎耀辉？”瘦疤不和我们坐在一起，而是像个一本正经的店小二，坐在柜台后面，单手托着腮颊。他那张瘦长的脸，像一根晒干的老丝瓜瓤子。我真想拿他的脸在粪桶里搅一搅。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王八蛋，而且是彻头彻尾的王八蛋。我担心这个王八蛋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所以尽量不去理会他。 “这个店真的是你开的？” “难道是你开的？”我嘲讽的瞪着他，他倒浑然不觉。 “还不错，但是有个问题。” “怎么了？” “这地方不安全。”他说，“你看，那里就是剧院出口，剧场里进进出出都是人。” “你不觉得这样反而安全吗？” “我从不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当成真理。” “我觉得挺好的，哪儿有人啊。”胖球只顾咕咕咚咚喝酒。此时此刻门厅里的确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人们都在剧场里，聚精会神地听着lily的演唱。仔细听，都能听到一星半点的歌词：“爱情何时到来？请告诉我是明天。” “听我的，不然今晚又要坏事！”瘦疤从柜台后面站起来，走到胖球面前，弯下腰，低声对他恶狠狠地说。 “既然来了，就听耀辉安排。”胖球故意说的很大声。 “可我根本不相信他！” “那可真巧，我其实也不怎么相信你。”我说，我拿起几粒花生米，放在嘴里嚼。 瘦疤直起身体，冷冷地看我，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很不屑跟我说话的样子，转身拉胖球的胳膊：“我们走！” “过分了啊！瘦疤！”胖球那只手拿啤酒的手躲开瘦疤的拉扯，说，“别事情还没办呢，就先闹些不愉快。” “我早就不愉快了！”瘦疤说，“我一看见他就不愉快，你看看他那张脸，怎么能让人愉快？这种小白脸最不靠谱。” “你的脸倒很让人愉快，”我笑了，因为我又在想怎么才能用他的脸来涮马桶。 胖球塞给他啤酒，他也不要，但是他也没办法说服胖球离开。他知道胖球这种酒鬼，在见到酒之后，是不可能再听进去任何话的。 “黎耀辉，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他指着我的鼻子说。 胖球倒还和气，一味的对我说些好笑的话，让我不要介意瘦疤对我的戒心。“他神经病，你不用理他。”这是胖球对我说的话。我倒不觉得他仅仅是个神经病，他纯粹是个有神经病的王八蛋。 这个王八蛋其实也不是真的要走，他就是要故意来这么一下，以达到一种他所以为能达到的效果。他以为摆出这样一种随时都准备撤退的姿态，就可以把我吓住。 他的表演结束了，但又好像刚刚开始。这会儿，他像个八爪鱼似的，在货架上胡乱翻。“我喝这个。”他炫耀似的在我们面前一晃，那是一瓶醋。他拧开瓶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多半瓶。我和胖球都不以为然。他于是一瓶喝尽，又去拿了一瓶。 “别管他，他胃不好。”胖球说。 “没关系，喝那玩意能让他清醒。”我说。   二   歌剧，J城唯一的夜生活。 我知道你会很难相信。你会以为这是小地方人一种典型的附庸风雅。好吧，姑且这样认为，可是，当整座城市的人都附庸风雅的时候，那就不再是一件简单可笑的事情了，你会发现集体的附庸风雅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力量——为了配得上这份荣耀，他们可以不惜代价，为自己的城市修建了一座闻所未闻，前所未有的歌剧院。 因为歌剧院的设计规模过于庞大，在城内找不到一块合适的土地，他们于是大胆而富有想象力地将歌剧院选址在城外十五公里的一座山谷。那里有一片足够大的空地，原是一个垃圾处理厂。而所谓垃圾处理厂，其实不过是把长年无法处理的垃圾堆积在这里，让它们自行消解，久而久之，沟壑纵横的山谷被垃圾铺成一片平地。歌剧院就是建在这巨大的垃圾堆上。由于垃圾堆本身已经形成一种小小的高地，更衬托出这座歌剧院的宏伟高大，气势非凡，尤其是在晨辉或着夕照下，或者每当满天乱云飞度，太阳在云层后面胡乱向大地投射阴影和光芒的时候，它更像一座古希腊的神殿，静默而庄严，像一种让人难以领悟的启示。 （嘘，我们先不忙着嘲笑。） 它的建成不过是几十年的样子，看上去却好像已历经几百年风雨。它的陈旧、破落、外表的颓唐，以及几乎每天都可能坍塌的危险并不让人们担心，所有人都相信这歌剧院是最坚固的，尽管它在这松软的垃圾堆上，每时每刻都令人毫不察觉的沉陷着。尽管看上去，它的体积，与整个城市的不协调，犹如一个婴孩的头上戴着一顶大而无当的皇冠，但J城的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在J城人的心目中，即使在西洋歌剧的发源地，你也很难找这样一座无与伦比的歌剧院。 而作为一个J城之外的人，你会很难想像，这里的有钱人，他们唯一的夜生活就是在这魔幻般的剧院里，把屁股安放在一个固定位置的座椅上；他们开着高级轿车，从城市中心最豪华的酒店赶来，来到这个荒僻的野外枯坐一晚，只为听一场似懂非懂的歌剧。 你也不能仅仅把这看成一种传统，一种仪式，认为新一代的市民不过是以这种因循来表达对城市既有生活方式的尊崇。不是的，他们依然是率乎真心的狂热。他们别无选择，也不去想别的选择。他们更不在乎剧目本身，有时同一个剧目，连续演上几年，也会不觉得厌倦。 难道没有另外一种夜生活更能激起他们的兴趣吗？不，J城人从来不会沾染低俗的娱乐，聚众淫乱更是无从谈起。   三     我和胖球每人喝掉5瓶啤酒，浑身上下都凉透了。我们一直都在讲各种各样的笑话，以及一些勉强可以称之为笑话的东西。这些笑话足以保证我们长时间不间断地狂笑。有那么一会儿，笑话突然失去效力，不论说什么荒唐话都不行了，我们还是在勉强笑，但却都无法抑制住哆嗦，彻骨的寒冷再次从胃里向外发散。 “货呢，黎耀辉？我们可没有时间，你们不能光在这里瞎鸡巴扯淡。” 瘦疤把他满嘴的老醋酸味毫无保留地喷到我脸上，我本来可以把他那张臭嘴打成鸡屁股。 但这会儿，我和胖球正谈到lily。我们喝的啤酒是lily牌的，瘦疤喝的醋也是lily牌的，城市里到处都有摆脱不掉的lily的影子。前几天，J城的一个教授，突然在报纸上呼吁要为lily树立一座雕像，让她永久地站立在J城的市政广场中央以及歌剧院的门前，假如有必要的话，在城市的每个交通要冲、十字路口，安置信号灯的地方，都站一个lily的雕像，左眼是红灯，右眼是绿灯，歌唱般张开的嘴巴里始终有黄灯的闪烁。这位教授甚至要发明一个装置，使这雕像四肢能灵活转动，可以取代交通警察，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到剧院里去，倾听lily的演唱。 我和胖球都在疯狂地取笑和嘲弄那个教授的奇思妙想，但是教授的建议已经在市民中间引起强烈的共鸣，特别是那些交通警察，他们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将要失业，而是主动地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个集体声明，要求这名教授尽快把那种可以指挥交通的lily发明出来，好让他们尽快从这份令人烦闷的工作中解放出来，去享受歌剧所给予的精神享受。要知道对于J城人来说，歌剧和艺术，是人人所天生应该享有的最基本福利，而那些交通警察，早就因为这项福利的不能享有而满腹牢骚。甚而至于，都有传言说，前几日的那场骇人听闻的爆炸案，都是因为交通警察的怠工，导致那个路段出现交通拥堵，才使爆炸的破坏性扩大了十倍。 而至于说到lily本人，究竟是何等样人，胖球则直呼其为婊子，但是胖球根本没有看过哪怕一场lily的歌剧。胖球说歌剧是臭大粪，J城也是臭大粪，而lily就是这臭大粪粪尖上的一条又白又胖的蛆虫。联系到让全J城人民都狂热喜爱的lily正在剧场里面奋力高歌，而我们却在距离其不足百米的地方对其大肆攻击，这种冒犯的刺激不禁让人更有快意。 “黎耀辉，你准备什么时候交货？”瘦疤突然问。这条又瘦又长，赖巴叽叽的老狗，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注意他在干什么，没想到他居然正在喝一瓶辣椒油。“胖球，我看他根本就没有诚意。黎耀辉，你看着我，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就喷你一脸辣椒油！妈的，让你知道老子不是吃素的！”瘦疤边说，边张开嘴巴，呲着满嘴红牙，一条红色的小虫从嘴角里爬出来。 胖球和我还是不理他，我们继续谈论lily。 “我没看过《lily》。”胖球说，“他妈的，我这辈子都不想看什么狗屁《lily》。” “我做梦都想到剧场里去看lily的演出，lily是我的偶像。”瘦疤突然大叫起来，“不准你们再说她的坏话，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每天每天，在城市的上空，只要一听见她的声音，我就觉得生活美好，干什么都有劲儿！我就想，啊，这个城市，是值得你为之奋斗的！” 他的话让我和胖球面面相觑。这个神经有毛病的王八蛋果然不仅仅是王八蛋，他真的是个神经病，他的突然躁狂让我们哄堂大笑。 “我想起来了，我还有过lily的签名！今晚是她的演出吗？他妈的，黎耀辉，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要去看lily，我以前见过她。有一次，我在lily酒吧，看见过她。你猜我们是在哪儿见面的，这个女人，这个大明星，她走错了洗手间，当时我正两手托着我的大鸡巴飞流直下三千尺呢，她就大摇大摆进来了！”瘦疤发现我们两个都把眼睛转向了他，更得意了：“我得到了她的签名！”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她把名字签你鸡巴上了。”胖球突然说。 瘦疤狠狠瞪了胖球一眼，看得出他的脸已经扭曲，就好像一根干瘪的丝瓜被扭成了麻花，但他的嘴又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团棉花，好久才说出一句不太清晰的话：“胖球，我们都是有修养的人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粗俗！” 刚咽了一半的冰啤酒，被胖球全部吐出来，他弓着背，使劲地咳，看上去真是痛苦的要命。过了好大一会儿工夫，他才低声呻吟着，又像哭又像笑地说：“操你妈的瘦疤，你的狗屁修养把老子呛了个半死！” 瘦疤也拉了一个货箱，一屁股坐下去，坐在胖球对面，表情异乎寻常地严肃：“胖球，我必须和你谈谈。” “谈你妈逼啊！”胖球笑骂着。 “不准你再说lily的坏话。我如果是J城的市长，我就要立一个《反对羞辱偶像法》，像你们刚才对lily的诋毁，都应该被开膛破肚，毁尸灭迹。” 他的话让我和胖球都笑做一团。胖球说：“是啊是啊，你要是J城的市长，也用不着每天听着收音机手淫了，Lily你高兴怎么干就怎么干，高兴怎么玩怎么玩，不高兴了就送她颗炸弹，多爽。” 瘦疤突然扑上去，捏住了胖球的喉咙，说：“胖球，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胖球不能说话。 “胖球，我们是兄弟我才和你谈的，知道吗？我们是兄弟！你羞辱lily就是羞辱你的兄弟。”一说到兄弟，瘦疤又喝了一口辣椒油，眼睛刷的红了，“胖球，我的兄弟，我们生活在这个城市，孤苦伶仃，相依为命，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共同面对所有的风刀霜剑，出生入死多少年，可我从没有对你的人生态度多说过什么，今天，我必须要说一说。”我一听这个神经病要和自己的兄弟谈人生了这，赶紧闪一边去。 被捏住喉咙的胖球不能说话，却把我的胳膊拉住，不让我走。他很费劲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别理他，他神经病。” 奇怪的是，瘦疤也用另一只手拉住我，不让我动，但他的眼睛还是使劲地盯着胖球：“我们在这个城市里，从事的是最被人所不齿的事业，坏事做绝，仅仅是要让自己活下去。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活下去？为什么？因为我们黑暗的心中，还有一小块一小块就像筛子眼那样漏下来的光明。” 没想到这个神经病还是个诗人，居然能说出这么让人受不了的酸话。我几次欲挣脱他俩的手，都不能成功，只能强逼自己忍住，不要因此而呕吐出来。胖球另一只手一直在努力把瘦疤捏住他喉咙的手拿开，但是不成功。 “我们是为光明活着的，我们总有一天要过一种高尚的生活，可以每天晚上来这里听歌剧，聆听LILY婉转的歌声，观赏LILY迷人的表演，这是人生再高没有的一种境界。J城是一座光荣的城市，我们能够在J城生活，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情。总有一天，在这个剧院里，会有你，有我的两个座位。” “谁他妈稀罕！有那功夫，老子宁愿多打次炮。”胖球仍然用挤出来的声音说着。 “你他妈的除了会打炮，还会干什么？从你对LILY的不尊重就能够看出你的内心多么卑劣！任何一个内心有光明，生活有修养的人，都不会说出如此肮脏的言语！” “你妈逼的就是个道德家，不要和我说你的狗屎修养了。” “没错，我就是个道德家。道德家怎么了？道德家就是看不得别人堕落，更何况你是我兄弟呢？”瘦疤一说兄弟二字，捏喉咙的手都要忍不住再加一把力。“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亵渎lily，知道吗？亵渎lily，就是亵渎我的信仰。” “操，你妈逼的不就是想办她吗？瘦疤，你当时就该把她干了，你当时在洗手间就应该用你的大鸡巴使劲干她！她会很爽，你妈逼也会很爽。”我有些担心胖球了，在这种危险的状况的下，居然还敢继续激怒这个神经病。 胖球乜斜的眼神更加挑衅，这似乎让瘦疤也很震惊，他似乎有些不认识这个兄弟了，捏住喉咙的手有点松动。 “胖球，你是我兄弟，如果是黎耀辉说这种话，我会立刻让他见血。可你是我兄弟，我有责任来挽救你。我们还有更好的生活，可以和LILY共进晚餐的生活，你明白吗？你不能老是这么玩世不恭，J城永远值得我们感到荣耀，我们会出人头地的，我们会照亮这座城市！” 我在想这句话出自哪里？这个王八蛋把我的手臂攥得很疼。 “只要你收起这副嘴脸，像我一样，永远积极向上面对这一切，处事严谨，以诚待人，就没有人不会善待我们。妈逼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LILY是值得你去爱的，J城是值得你去爱的！”瘦疤突然收住了嘴巴，他放开了胖球的脖子，抓起那瓶还剩下一点的辣椒油，喝了一口，眼泪夺眶而出。 喉咙得到解放的胖球痛快地呼吸了几口空气，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然后清清嗓子，问了一句，“演讲结束了？那我们继续喝酒吧。”胖球这样说的时候，根本没看瘦疤，而是一直看着我，还笑嘻嘻的。我的两只手都被他俩同时松开了。我和胖球碰了碰酒瓶。 瘦疤感到自己受到冷落，他一声不吭地从货箱上站起来，扔下手里的辣椒油，慢慢走出门去。 “他没事吧。”我问胖球。 “没事，妈逼的他就这死样子，不要管他。一个可怜虫，只知道削尖脑袋向上爬的家伙。整天做梦想着过一种体面的生活，每天喝喝咖啡，听听歌剧，在有带草坪的院子里遛遛狗，百无聊赖时泡个妞。但这也太他妈的滑稽了！他能爬到哪里去？他又不是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看色情杂志的公务员，也不是每天鸡巴翘得高高的到处找洞插的暴发户。就他这种人渣，还要做道德家，还要教育别人，还要梦想着有朝一日先洗干净手，再去摸高贵女人的屁股，这有多可笑？体面的生活折磨得他发疯，你知道吗？你看他妈逼的有多焦虑，多变态，喝辣椒水都不觉得什么了，他离死不远了，等着瞧吧！”看来胖球还是被他兄弟刚才那几乎是无来由爆发的情绪给感染了，竟也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让我听不太明白的话。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用双手使劲抹了抹自己的脸，迅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妈逼的，我们还是喝酒吧。”   四   《lily》，今晚的剧目。 J城没有人不知道《lily》，没有人不会唱《lily》，没有人不认识那个本人也叫lily的女主角。Lily几乎和全城的每一个人都合过影，几乎每一个人的笔记本上都有lily的漂亮签名。 已经难以说清这是《lily》的第几百场演出，可是一听说《lily》即将重新上演，全城还是再次沸腾。观众们会比平时早到一到两个小时，怀抱着各种方便食品和饮料，涌进剧院，他们都渴望更早一点见到最亲爱的lily。她的每一句独白，每一声轻叹，都那么沁人心脾，荡人心魂，但J城的人对此并无非分之想。我们甚至可以就此认定，J城的人民是最单纯可爱的人民，罪恶的念头和肮脏的欲望从来不会降临到这个城市。 每天每天，我们都会看到她在舞台上以不同的身份生活，歌唱，哭泣，欢笑，一次又一次的假扮一个处女失身的过程。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每当我坐在剧院的最后一排，再次看到她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时候，都不禁要问自己一次。但每一次都没有再进一步思考下去，就转而想到别的，或者什么都不想，只让一双眼睛专注而空洞地瞪着舞台上那个活动的影子。 演出已经开始。Lily，这个女人在总结她的一生，她含辛茹苦，悲喜交集，好像马上就要死掉，但事实上她还有许多歌曲没有唱完，还有许多独白没有说尽。背后的合唱队庄严地淹没在聚光灯照不到的黑暗里，白色长裙曳地，在弥散的光雾里，只能看到那些裙子。有时你会觉得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合唱队，只是一个巨大的帷幕。她们偶尔会哼哼两声，但多数时间是沉默的，有时变成一片树林，有时又是群山，当后台鼓风机的风吹送过来，他们又变成滔滔的江水。聚光灯下的白发魔女lily，她岿然不动的架势，让台下的人只感到一阵阵凛冽的寒气。 她为我们带来无尽的悲哀和泪水。 所有的观众全神贯注。在他们听来，同一首曲子，在听过几百遍之后，会越加的难以理解。而每当这个时候，假如你仔细地观察他们，就会感到一种神圣，就会觉得J城确实是了不起的，因为有这些始终都能全神贯注，悲伤于同一种歌声的动物的存在。 我仰起头，使劲挣着眼眶，不让眼泪可耻地流出来。但这才刚刚开始，刚刚开始，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安慰自己，试图能像别人一样进入到演出的情境中去……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就在火苗突然蹿出来的一刹那，舞台上女人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高亢起来。白发魔女的嘴巴极大的张开，她的眼睛和鼻子都被强烈的光线抹去了，惨白的脸上，只剩一个大大的黑洞一张一合。奇怪的是，一开始我并没有听到任何歌声，那连绵不绝的咏叹是在半分钟之后，才贯注到我耳朵中去的。尽管听不清她唱得到底是什么，但一听到那高亢的声音，我还是毫无理由地掉下眼泪。叭嗒叭嗒地抽了两口烟，眼泪打湿了烟卷，在白色的烟支上洇出一块暗斑。我只好佯装镇定，努力把这一支烟抽完，烟蒂丢在脚下，抬脚碾了碾，起身离开座位。   五   对于瘦疤这个神经病王八蛋，我有一百个不放心。我是目送他走出门厅的。我很担心他会突然闯进剧场里边，做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因此，在他走出剧院之后，我对胖球说出去撒尿，尾随他而去。对胖球我有一百个放心，店里有足够他喝的酒。 我在广场上走了一圈，没有发现瘦疤的影子，又到剧院的其他两个出口看了看，也没有。剧场里lily的歌声悠扬，里面秩序一切照旧。不知道那个王八蛋去了哪里，也许是跑到山里去撒尿去了，我决定不再找他，回去继续和胖球喝酒。快回到剧场的时候，我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到附近的山脚下去转了一圈。 很意外地听到有哭声，就试探着往前走。快要走到山脚时，发现了瘦疤。他正扑倒在一片荒草里，呜呜地哭着，似乎很压抑，但听上去却又觉得他很痛快。 我走过去，咳嗽了一声，算是打个招呼。他很警惕地翻起身，问我是谁。看到是我，他站起来，一下把我揽在怀里。他力气奇大，我竟然一时不得脱身。他依然伤心地哭，不过却把眼泪都流在我的肩头。 “你是谁？”他又问了一句。 “你大爷！”我努力挣脱他的胳膊，但一点力气都用不上，看来我真的是小瞧这个瘦疤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使劲抱紧我，让我呼吸困难，我奈何他不得，只好又回答他一遍：“你大爷我黎耀辉。” “黎耀辉，”他念着我的名字，又继续哭起来，“你不知道，我和胖球是多么好的兄弟，多么好，好的就像一个人，一个人，你懂吗？” “操，难道你们是一对玻璃？” “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他悲愤地说，“可他总是要伤害我，伤害我！” 我有点后悔今晚的事情了，真的不知道他们居然是断背兄弟。要早知道这样，也许还是另寻打算好一些。我第一次为自己的失误感到紧张，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让他赶快把我松开。 “你勒得我脖子疼。他妈的，我可没那爱好，你快放开我！” “我不希望他这样，你知道吗？我们都不容易，可如果按照他这个样子下去，我们永远没有出头的一天。我不想让我和我的兄弟凄凉地度过下半生。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他念完一句诗，又很娘们气地哭了一阵，好在慢慢胳膊上的力气少了，我才趁机把自己从他怀里解放出来。他妈的，我真的差点被他勒死。现在我才注意到，这个神经病加王八蛋还真得有点女里女气的味道。 “我几乎可以预见他的将来，一定是穷困而死，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进入这座歌剧院，来聆听一次LILY的歌声。一想到这些，我就难过的要死，难过的要死！”他又抱着一棵树没完没了地哼哼起来。 我见他没什么事儿，就不再理他，独自回到便利店里去。胖球依然在喝着那些冰冷的啤酒。他问我去了哪里，我只说去撒了一泡很长很长很长的尿。 “你兄弟待你是真心的。”我一说完，就暗地里骂自己，他妈的，我为什么要说这个。 “妈逼的，妈逼的，我昏了头才和他搞到一起，一个妈逼的小官僚胚子。” “怎么这么说？” “妈逼的，你瞧他那点出息。不过我有预感，有一天他会妈逼成功的，我会死得很难看，呸呸呸，妈逼的妈逼的。” “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好了，黎耀辉，这点你放心，即使坏了事，也极有可能是在我身上，妈逼的绝不会是他。你看他妈逼的那认真样就知道了。”   六   瘦疤还没回来，我和胖球继续胡扯。我还是第一次跟一个同性恋喝酒，这让我感觉很奇怪，也许只有不断地胡扯，才能驱散我心头那种腻味的感觉。 “真够糟糕的，有时候我都想埋好炸药，把这剧院送到天上去。”胖球说。 “我也这样想。把这些无聊的观众统统送上去。他妈的。胖球，你有炸药吗？” “我可以想办法买到。从俄罗斯进口的炸药，威力无比。” “我听说那个女人就是被俄罗斯的炸药炸死的。” “没错，那是这个城市50年没有见到的奇观。她从汽车里飞了出来，下半身变成粉末，上半身像一个弹道导弹那样，嗖地飞出去30米，砸在一个小孩的头顶上，把那孩子砸得晕死过去。她长发飘飘，下落时像天女散花。她是个美女。” “当时你在现场？” “操，我被喷了一胸膛脑浆，耳朵上挂了一截小肠。” “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吧？”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习惯性得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外面有人敲门。我们都没抬头，都以为是瘦疤回来了。不过门一推开，进来的却是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头发是金黄的，弯曲着披散在胸前，可以看出她化了浓妆，但还是很像未成年的样子。果然，一说话，也是奶声奶气的：“对不起，请问——”她边说话，边用那双被画大了眼圈的眼睛扫觑着室内的景象。 “啊，你原来在这里。”她看见我，一下子就跳到我面前。“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胖球马上现出一副恬不知耻的嘴脸，赶快说：“美女，来喝一杯。” 女孩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胖球，问我：“你朋友吗？” 胖球赶忙说：“是是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朋友。”他说着从自己屁股下面又揪出一瓶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递给女孩。女孩看了看我，很信任地样子，接过胖球的酒瓶。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和她对视，我只是轻轻把酒瓶从她手里拿过来：“别喝。” 女孩笑笑，很乖巧：“没事的。”她喝了一小口，也马上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跌坐在我的腿上。我顺势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 “她呢？”我问女孩。 “我说出来透透气，她嫌外面冷，坐在位置上根本就懒得动。” “lily好看吗？” “嗯，我根本没看下去，她倒是很入迷呢，几次趴在我肩膀上抹眼泪。”她一边使劲地依偎我，一边嘻嘻地笑。 “那你呢？” “那我只好和她抱头痛哭了。哈哈。”她是个会撒娇的女孩。 我和胖球都笑起来。 “Coco，胖球。”我这样介绍。他们互相点点头。 “好冷啊。”女孩仍然使劲往我怀里钻，“你怎么浑身冰凉？”她问我。 “喝酒喝的。” “不要喝了，越喝越冷。”女孩抚摸着我的脑袋，嘴巴嘟嘟着，像是在责怪，“你看看你，都快成冰棍了！” “没事的，我们聊聊天，就暖和了。” “你们聊什么啊？我在外面就听见这里的热闹。” “你先下来，我再告诉你。”她坐得我腿疼。 “我冷啊。” “一会儿就不冷了。”我这样说的时候，胖球在一边不怀好意地笑。 女孩终于肯从我腿上下来，坐到瘦疤原先坐过的那个纸箱子上。我和胖球拿出对待瘦疤的那种态度，只顾自己瞎聊，根本不和她说话，她看看我，又看看胖球，然后再看看我，百无聊赖的样子，站起来，看货架上的东西。 “想吃什么，随便拿。”胖球突然对她说。 她回头对胖球笑了笑，而我则瞪了胖球一眼。她什么都没从货架上拿，空着手做到门口那个柜台后面去。那也是瘦疤刚才坐过的地方。她在那个玻璃小柜子里随便拿出一盒香烟，抽出来一支，兀自抽起来。我继续和胖球说着一些并不可笑的笑话，胖球勉强从脸上挤出点笑容，眼睛不住地瞅着柜台后面的女孩。我基本上是背对着她，连头都不回一下。但我能从货架的玻璃上以及胖球瞪的老大的眼珠里看得到她。 她站起来，拉开便利店的门，走出去。 胖球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并没有动。等她在门厅里又逛了一圈，然后快步往剧场外走的时候，我才追出去。 我拉住她，把她揽在怀里，她使劲挣脱。 “怎么了你？”我明知故问。 “不理你了，我要回家。” “不要走，再玩会儿。” “你又不理我，我在这里干嘛？”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我抬头看看外面的夜色，广场上没有一个人，只有远处几辆出租车的空车灯暗暗地亮着。 “你说要带我出来玩的，可你又不理我。你是个混蛋！” “好了，别闹，再等一会儿，等我把他弄走。”我安抚她，捋了捋她的头发，希望她能安静下来，但她仍然执意要挣脱我。即使我强行吻住她的嘴，我们的舌头搅在一起，她仍然大睁着眼睛，我能感觉她全身的每块骨头都在疯了似的往外挣。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有一刹那我几乎要放弃。我不敢与她对视，只是徒劳地钳住她，让她不要跑。她又挣扎了一会儿，几乎就要放弃抵抗但还没有最后放弃的时候，我却放手了。这让我们俩都感到很意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脸上掠过一瞬迷惑不解的表情，但随即转身，准备跑走。 瘦疤突然从他身后出现了，伸手就抓住她的两只胳膊，甜腻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瞪了他一眼，撇开他继续往台阶下面的广场冲，瘦疤再次捉住她，把她细瘦的胳膊反拧过来，笑嘻嘻地，露出血红的牙齿：“货不错！黎耀辉，有你的。”   七   他们的手法很老练，没有给女孩任何挣扎和反抗的机会。她看上去很乖，很顺从，仿佛是心甘情愿地被他们带走。我没有去看她所谓最后一眼，不知道她看没看我。这没什么，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交易。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我一点也不关心。 他们走了，我回到便利店里，又坐了一会儿，继续喝剩下的酒。回想刚才的那一幕，是胖球把瘦疤喝剩下的那瓶辣椒油倒进了Coco的嘴里，他们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她被辣椒油灌得昏迷过去，身体变软，被他们搀扶着走进黑暗的广场。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突然觉得很无聊。Lily的歌声穿透墙壁，有些渺茫，有些刺耳，天花板上有灰尘落下来。我站起身，关上灯，带上门出去。 外面的夜气是更加彻骨的冷。此刻的山谷，现出一种狞厉。天空是晴朗的，蓝得有些发腻，周围的群山露出黝黑的骨骼和牙齿，坚硬地啃啮着这腻蓝腻蓝的天空。我突然很有兴致来欣赏这里的夜色，剧院里的歌声和掌声，好像都是对我的赞美。那些树，那些光秃秃的枝桠，向天空愤怒伸张的树，是要给我一些拥抱。原本要回到剧院继续听歌剧的打算取消了，我向山坡上的密林走去。一只奇怪的鸟从头顶飞过，哇呀呀地钻进密不透风的树枝，我听到它的翅膀扑打空气的声音。“我奔向你，何止鸟投林。”这是lily唱过无数遍的一句，但我至今都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病句。 我没有故意去追踪他们，决没有。我只是顺着那些不知道被多少人踩出来的山路随意地走。但我一旦听到一点声音，就不得不去看个究竟。 我只是看到黑暗中那件白晃晃的羽绒服，挂在树上，像是一个可怕的发光体，在黑暗中，白得让人心慌。但我并没有看见他们两个在哪里，只是听见声音。 “瘦疤，你瞧她妈逼有多棒。”这是胖球的声音，他在笑，笑得比乌鸦叫还难听。 “不许你动她！”瘦疤的娘娘腔很低沉，却很有穿透力，听上去比胖球的声音更清晰。 “你看她有多高？1米75吧，妈逼的，比我还要高。妈逼的黎耀辉真有本事。人帅就是没天理，多好的女孩都能贴过来。”一个黑影，遮住了白色羽绒服的半边，“过来摸摸，她的胸，瘦疤，你这个傻逼，没有胸罩。妈逼的黎耀辉，便宜他了！” “时间到了，他们很快就来！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我求你了！” “还有时间，兄弟，还有时间。”说话的黑影把那件白色羽绒服从树上摘下来，羽绒服脱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被你毁掉的！”瘦疤的声音近似狗叫。 “傻逼，我们还有时间。” “他们来了，我听见他们的声音，你快他妈的住手！这次再拿不到钱，我杀了你！” 另一个黑影冲出来，踢了那个遮住白色羽绒服的黑影一脚，把他揪起来，两个影子扭打在一起，只听见身体在草丛里翻滚的声音，他们两个像两头发情的野猪一样，轮流发出一声尖似一声的惨叫。 那件扑倒在地的白色的羽绒服一动不动。 “妈逼的，你等着！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这是瘦疤的声音，他又跑了。 我很纳闷，他那么高大，有力气，居然奈何不了胖球。我下意识里又摸了摸被他勒得很痛的脖子。   八   J城人都是在一本名叫《J城往事》的书中了解有关lily的一切的。 Lily是一个孤儿，从小沿着铁路线流浪到J城。在以火车站为中心的下城区和贫民窟里，她首先学会了乞讨和偷窃，这两门生存技巧必修课。每天在温习两门功课的间隙，就是像只小野猫一样游荡在J城的大街小巷，翻墙爬屋，无目的乱走，重复着所有流浪儿共同的城市历险。 她喜欢去距离火车站较远的一些高尚街区游荡，不仅仅因为那里有钱人多，容易得到施舍，还因为那里有“干净的街道，漂亮的花园，明亮的路灯，以及一栋又一栋看上去像是童话故事中才有的宫殿与别墅”（《J城往事》

25）。她幻想自己有一天也会住在这样的大洋房中，“像那些小姐太太们一样美丽，有穿不完的花裙子”。为了能更真切地看到自己未来生活的细节，她甚至不惜冒被抓的危险，翻墙进去，趴到人家的窗户上，偷窥房子里面“有关美好的所有秘密”。 有一天深夜，在属于高尚街区的“歌剧大道”，她又习惯性地翻进一道由铁制栅栏围城的小院子，因为里面有座精巧别致的花园。她在栅栏外面看到这个小花园，“就立刻产生要一睡在这个小花园里面的奇怪想法”（《J城往事》P32）。她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没有人发现她；花园很小，走不多远就到了那栋房子的门前。两层的小楼，只有顶层的一间窗户里有灯光。她那“习惯性的好奇心再次发作，强烈地诱惑着她非进入这栋房子不可”，她沿着房子的墙根溜了一圈，发现窗子和门都紧紧锁着的，即使用一些技巧捅开，难度都相当大。这让她产生了不小的挫折感，她意识到有些门真的是永远都进不去的。她“暂时还不知道这正是要改变其命运的一扇门”——这句话似乎多余，但在通行的传记文学中却会经常使用到读到——她决定还是回到花园里，先睡上一觉，“至少还有一座小花园，可以秘密的拥有”，等到天亮时再安静地离开。她躺在花园的石凳上，正要进入梦乡，突然被一种神奇的声音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屏神静听，身体里出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反应。这奇妙的声音来自那栋房子，为了能够听得更清楚，她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像那栋房子走去，一直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坐在那里，双手托腮，陷入迷思。她不知道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么，只是想能够一遍又一遍的听，她觉得那声音神奇之极，美妙之极，有时候自己会不自觉地微笑，有时又会不自觉的哭泣，有时候听得全身舒服无比，有时又难过的要命。她被那神奇的声音召唤了，从此，每天每天，一到晚上，她都要情不自禁地翻墙溜进这个小院子，躲在被花丛遮掩的墙角下，聆听那神奇的声音。直到有一天，在她被那声音折磨得痛苦不已，放声大哭时，终于被房子的主人抓获。 “奇迹从这里开始了，我看到命运之神在花园里向我发出神秘的微笑。”这是《J城往事》第51页里的一句。主人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小贼而把她送到少管所或者别的什么恐怖机构，而是细致地发现了她对那神奇声音的极度迷恋，以及她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从此收养她，培育她，终于在十几年之后，J城诞生了一个叫lily的歌剧女神。 你可以想像，在一个流浪儿的生活圈子中，是很难能有机会接受到所谓的歌剧启蒙的，联系到她后来的艺术成就，人们总是对她少年时期的这段流浪生活感到匪夷所思，要不是这样一个偶然事件，lily也就不成其为lily了——而这正是这本《J城往事》所要告诉你的：不惟J城独特的环境成就了lily这样一个流浪儿的奇迹，所有生活在J城的人，都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奇迹。这本由J城权威出版机构出版的lily自传，实际上是一个带有强烈励志色彩的“J城梦”式的传奇。如果你也有幸读过这本书，也就不会奇怪瘦疤为什么会始终有一种要过“体面生活”的雄心壮志，并把听歌剧这样的J城生活常态当作其人生的最高梦想。 《J城往事》是一本奇怪的书，写得貌似严谨细致，但总有许多语焉不详的地方，让人费解，有的情节甚至都经不起推敲。比如在lily关键时刻帮助了她的那位“仁慈、善良，对歌剧充满无限热爱”，居住在“歌剧大道”街区的高尚人士，那个有钱人，按说应该是lily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但奇怪的是，在这本厚厚的自传中，这个人的出现频次居然只有两三次，而且面容模糊，没有名字，到了后来，居然彻底消失了；就连那个带有小花园的别墅，也给人以子虚乌有的感觉，熟悉“歌剧大道”街区的人都知道，那里每栋房子前后都有一座小花园，书中的别墅很像是撷取了这个街区特征的一个泛泛的虚构，其实没有指认任何一栋具体的房子，因为那根本就没有。 这样一本J城重要人物的权威出版物，其出版程序经过了严格的审查把关，真实性不容置疑，但总让人觉得这本书还在有意掩盖什么，修饰什么。人们在阅读时，总能够感觉这里面有秘密的存在，但那秘密是什么却无从知晓。 从另一个方面说，一个像lily这么知名的人，她有多少秘密要掩盖，相应的，就会有多少流言在传播。 在坊间，有关lily身世的一个八卦正越传越盛。当严肃的歌剧迷们尊称其为“城市之母”的时候，八卦爱好者们则将这个称谓解读为“高层公共情妇”。特别是在那场著名的爆炸案之后，有关lily与爆炸案的八卦传闻热闹一时，有人断言lily的舞台生涯将会到此结束。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人们更疯狂地买票到剧院里去看lily的表演。那不单单是要看一场歌剧，更是在看一个将要沦落的人最后的表演，尽管这极有可能是毫无根据的假想，但在如此奇怪心理作祟下的观赏，意味则大有不同。 有关其身世还有另一足够劲爆的版本。有一个著名的八卦爱好者，曾经信誓旦旦地声称，lily其实是被J城的领导者通过使用一笔特别资金从某蛇头集团买来的女人。这个蛇头集团极其庞大，又极其神秘；不但有着某种不可明说的背景，还和J城以及J城的领导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据说这个蛇头集团不但在J城买进卖出人口，还在J城有着各种各样的投资和产业。 这位天生有点迫害妄想狂的八卦爱好者，甚至还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整个J城实际上就在该集团的秘密控制下，只是纯洁善良的人民都沉醉在这种浓郁艺术氛围笼罩的和谐生活中，没有人能察觉到这些，也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些。他那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皇帝的新衣》里小孩儿似的姿态，让人讨厌至极。在J城，他当然是臭名昭著的一个人物，因为他的衣兜里似乎总是装着满满当当的黑幕与八卦，随时准备掏出来，给任何认识不认识的人说一说，摆一摆。满心满肺的秘密，憋得难受，即使没人爱听，哪怕是自言自语，或者找个树洞，他都要把它们说出来。如果你在J城的大街上，遇见一个衣冠楚楚，但是举止怪异，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又向着虚空大发脾气的人，那一定是他。有一回，我从他身后经过，在快要超过他时，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正调动起满脸恼怒的表情，咬牙切齿地低吼着：“傻逼傻逼傻逼傻逼傻逼……” 每当看到有人在读《J城往事》，他都会说，这本书是他写的，他知道里面每句话每个字都是谎言。于是人们就会翻到封面去看作者的名字，上面赫然写着：“J城lily研究会，集体撰写”。   九   “你看，她老老实实的。她很丰满，很高大，更重要的是，她很年轻。她的皮肤多像一片掉在草丛里的白肉……她的头发像荒草……刚才还在不安的摆动，可是你看，现在多安静，和那些草没有什么区别。她的脸被草遮掩了，看不清，但你可以想象她的美貌。” 她当然很美，我在心里说，还用你这个畜生废话。 他一边用带血的手提起裤子，一边有些奇怪的笑起来：“他妈的，这就是快感。前所未有的高潮。我不后悔，黎耀辉。”他从乱草中把那女孩扭曲的脸掰过来，摆正，带血的手在雪白的双颊上拍打了两下，叹息一阵。 “不过，这次又被我弄砸了。”他说。 “帮她穿上裤子。”我说，他顺从了。 “还是热的。”他还在笑。“这次纯属意外，你也知道，她有多棒。你肯定尝过了，不是吗，黎耀辉？”他为她穿好裤子，把插在她腰里的刀子拔出来，在白色的羽绒服上抹了抹，又放回自己的裤袋里。 “你兄弟呢？” “我们不管他。”胖球带血的手伸到我面前，我这才嗅到一点腥。我递给他一支烟。火柴擦亮的一刹那，看见他紧皱的眉头上，有细密的汗水渗出来。 “你的朋友们来了。”我说。 “没有这么快吧。”他说，但是他也意识到一点异常。 “马蹄声。” “妈逼的，这里哪来的马？” 我确实听到一整个马队逼近的声音，就在山的另一面，他们正要翻过山脊，向这边逼近。 “不可能，他们怎么会骑马。” “你没听到吗？” “妈逼的。” “他们来了。”我说。一群山鸟突然从树林中飞起。 “妈逼的，妈逼的！”胖球这会儿才有点着急。 “你可以把尸体交给他们。” “那他们就会把我的尸体交给你。” “不会的，他们不知道我。” “那他们会把我的尸体……妈逼的，黎耀辉，你要帮我。”他那带血的手突然向我的胳膊抓去。我躲闪不及，血沾在衣袖上。但我并不想生气，而是问他：“真的需要我帮忙？” “没有你我就完了。” “你这么信任我。” “我们不是才喝过酒，我把你当兄弟，我相信你。” “那走吧，他们就要到了。”又一群山鸟从头顶飞过，扑啦啦的翅膀声很是美妙。让我想起lily的那句歌词：“爱情何时到来？请告诉我是明天。”这一句又令人不解，为什么不是今夜，而是明天？ 胖球紧紧跟上我，我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扛上她。” “你疯了！”胖球跳了起来。 “扛。” “那你帮我一下，妈逼的我自己弄不起来。” “自己弄。” 他几乎是趴在地上，才把尸体放在自己背上，像一头熊那样艰难地直立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扛一个死掉的女人。” “女孩！”我纠正他。 “是，是。但我不能让她的脸贴着我的胸。我害怕她会突然咬我。”他又把尸体放下，重新背起。 “你就不担心她咬你的背？” “她咬我的背，我会跑得更快。”他拍着尸体的屁股，居然还有心情说俏皮话。 “宝贝，不要咬我。”他很罕见的没说那三个字。 “快走吧，他们就要爬上山顶了。” “宝贝，我们走，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十   你一定以为我疯了。 活着的胖球和死去的女孩，我把他俩带进剧院工作人员休息室。隔壁就是剧院内场，从这里听到的歌声就像是隔着一层纸传过来的。 我坐下来，一张很软但是很破旧的沙发，陈旧的猩红色。我有些困了，想先睡一会儿。 胖球扛着尸体，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让她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说。 “她还在流血。”胖球很费劲地把尸体扔在对面的沙发上，他长舒了一口气，那只血手还在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肩膀：“死人真的比活人沉。” “让她坐好。我不喜欢看到死人别别扭扭的样子，不舒服。” “她已经死了，还舒服个屁！”他嘴上说着，但一看到我的眼睛，还是乖乖地把尸体扶起来，双腿耷拉在地上。她坐的很正，只是头歪倒在沙发的靠背上。 “头发。”我说。 他又把她的头发理顺，露出那张惨白的脸。虽然画了浓妆，但还是看得出来很年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她白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一套粉红色的晚礼服，她的脚上，是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那颜色和那沙发的颜色相似，鞋的前面又长又尖，两脚并拢，就像有两把尖利的小锥子在对准你。 她就这样坐在我对面，中间隔了一个很矮的玻璃茶几（“你坐在我对面，看上去那么端庄，我想，我也应该很善良”——这不是lily的歌词）。我拍拍我坐的沙发，示意胖球坐过来，坐在我的身边。 “你看看，看看她。好好看看。”我说。 “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死人。” “没有，她只是睡着了。你看看，她到底有多美。” “她死了。”胖球低着头，不敢看她。 “死了就不美了吗？你给我好好看看！”我捉起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 Lily又再唱那一句：“爱情何时到来？请告诉我是明天。” “为什么是明天？”我问胖球。 “什么？”他不明白。 “为什么不是今夜？” “我们怎么办？” “你看看她，好好看，记住她的模样。” “她还在流血。”胖球说。 “很快就不会流了。”我看了看表，又点了一支烟。 “给我来一支。” “你好好看，看仔细了。” “光看有屁用！我们拿她怎么办？黎耀辉，妈逼的我受不了啦！” “再看看，再看看。” 胖球突然起身，要往门口跑。 “他们就在外面。”我说。 他又回转过身，就要哭了，可是还强装镇定。 “你要我妈逼怎么做？” “看看她，我只要你看看她，同时听听lily的演唱。” Lily又唱了：“请勿带着敌意瞧她们，那些街上的美女。” “不要有敌意，听到了吗？看看她，温柔一点。”我说。 “黎耀辉，你不要这样耍我。” “错了，是她在耍我们玩。你没看出来吗？你再看看，不要有敌意。” “妈逼的妈逼的妈逼的！”胖球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 “她真的很残酷，一句话都不肯说。” 胖球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抽泣。 “你看看，看看她的样子，她分明是爱你的，她也爱我。她爱我们两个，所以我们现在坐在一起，就像一次奇妙的三角约会。你这个笨蛋，完全误会了。”我突然拍了胖球的后背一下，大声朝他吼：“你没做错什么？她使你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不是吗？自从在你高潮那一刻，挨你一刀之后，她就已经爱上你了。你瞧她现在多甜蜜，多温柔，多温顺，她是你的。去，过去亲她的嘴！” “甜蜜的吻别，请不要在牙齿上涂满毒药！”依然是lily在演唱。 “你爱她吗？胖球。”胖球没有回答，他大概是悲伤过度，已经昏厥过去。 这下好了，我可以和这位沉睡的女孩，一起听完lily的这个唱段，这可能是我为数不多喜欢过的一段： “雾角声把我从梦中唤醒，我的仇人，你还在街上游荡。哎，你为什么不上来敲我的门，我的胸膛一直在等待着你那温柔的一击。如果我们能够给出我们的爱情，不是射在空虚和空虚间把它自己销损；如果我们能够洗涤我们小小的恐惧，我们的惶惑和暗影放大在光明中；如果我们能够挣脱欲望的暗室和习惯的硬壳，如果我们能够尝到，不是一层甜蜜表皮下的苦涩……”   我把那个混蛋弄醒，把他带到房间靠外墙的一个暗角里，指给他墙上一个被铁皮盖子遮住的方洞。“知道这是什么吗？”我问他。 “垃圾道。”他晕晕乎乎地说。 “明白怎么做了吗？” “你是说……” “快去！”现在命令他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垃圾道的入口有点窄小，他把她塞进去时的确费了一番力气，但是随后，我们听到一声“嗵”，很沉重，也很沉闷的声音。 “落地了。”他说。 “把血迹清理干净。”我说。 “门外的呢？”这会儿他倒有些恢复理智了。 “那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明天一早，收垃圾的车就来了，很快就会露馅。” “没有垃圾车会来，老鼠会帮你解决的。” 胖球还是不敢放心，但他也没什么办法，最后他说：“好吧好吧，那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撤了？” “你走不了啦，你听？”我说。 “没有马蹄声啊。”他很认真的听了一会儿。 “谁让你听马蹄声了？” 很久没有lily的歌声了，剧场里似乎发生了混乱，有人在大喊大叫，杂沓的脚步声正从内场逼近这间休息室。 “他们真的来了！”胖球这才回过神来，但很快就又昏迷过去，似乎是因为受到外面声音的惊吓，实则是我偷偷袭击了他的后脑。 把他塞进垃圾道里，要更费劲一点。   十一   从休息室走出来，关上门，迎面碰见一个从内场里走出来的人，惶惑不安的神色。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演出中断了。 “这很不好，你知道吗？以前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情，lily在第五幕第三场的那段内心独白刚刚开始，她就突然停下了，低着头走下台去。然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上台，演出停滞了，听后台的人说她不见了，化妆室、洗手间，到处找不到她，不知道去了哪里。” 更多的人从内场那狭窄的门里往外走。我不想和那人多说话，他也是急匆匆的样子，好像大难临头一般，要尽快离开。我分开那些往外走的人，走进内场，一直走到第三排，找到15号座位。军军还坐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我之后，脸上随即漾出笑容。 “怎么回事？”她问我。 “不清楚，走吧，我送你回家。”我说。 “Coco不见了，我们得等她，和她一起走。” “不用等了，我刚才看到她和一个男人一起离开了。” “男人？是谁？”她很惊讶，仿佛不敢相信。 “我怎么不知道，我又不认识。快走吧。”我揽着她的腰，和所有离场的人一起，慢慢移动着，走出剧场。 广场外面，停车场那边一片混乱，车灯乱闪，汽笛乱响，还有女人高声的谈笑和尖叫。我们在剧场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她没有Coco那么高的身材，模样也要逊色一些，我知道她们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们以拥抱和接吻来消磨这一小段时间，好等待那些人慢慢离去。 “你真的看见她和一个男人走了？”她避开我的嘴唇。 “我只是看到他们的背影，你想，她我还能认错吗？粉红的晚礼服，雪白的羽绒服，个子又那么高，全剧场里只有她最好认了。” “可是那男人是谁？” “我也很好奇。” “唉，不管她了，这个家伙，重色轻友，每次一块出来玩，结果都是丢下我一个人回家。”她抿着嘴，做出一种表达郁闷的表情，但转而就笑了。 “你笑什么？”我把她搂紧。 “没有。”她还是笑，但是把温热的嘴唇贴在我脸上。 “冷不冷？”我问她。她摇摇头，还在笑。 “傻丫头。” “我真的好傻啊，只一个电话，就跟你出来了。想想挺害怕的。” “怕什么？你不是还带了一个壮胆的么？” “她就是个小妖精，我还担心……” “你担心她勾引我，还是担心我勾引她？” “哼，我看你们俩倒是挺配的。” “乱讲。” “明明就是嘛，别当我是傻瓜，我知道她悄悄勾你的手。” “我知道你知道。” “那你还敢？”她叹了一口气，又说起别的来：“你也真是，为什么不和我们坐在一起呢？你不在也就算了，看了没一会儿，她也跑掉了，我就想，你们俩肯定是约好的，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说着说着，她居然哭起来。“你也不用骗我说没有，我就坐在那里，一动没动，一边看lily在舞台上哭，自己也委屈的不行，我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嘛，总还有别的事情。” 她扭着头，不让我替她抹眼泪。 “好啦，好啦，不说了，你送我回家吧。你们俩的事情，我不要管。” 广场上这会儿冷清下来，人群都已散去。一辆标示着“空车”的出租车幽灵一般开了过来。“走吗？”他探出脑袋来问。我们一起上了车后座。 “我这可是最后一辆车了，再不走，你们就只能住这儿了。”他回头看看我俩，见我们没有答话，又回过头去，继续说：“今天真他妈的冷，就刚才，我一伸头叫你们，差点没把我舌头冻住。”他自己在那里嘿嘿乐。他又回头看我们，见我们还是不理他，只好打开他的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新闻，说前两天那起爆炸案已经破获，主犯从犯都已捉拿归案，J城仍然是全国最安全的城市，J城的社会和谐并没有因此遭到任何破坏和打击，人们仍然其乐融融，照常去听歌剧云云。司机于是又在自说自话爆炸案的事儿，说起自己那不幸的同行，说起那被炸死的女人有多漂亮，说起那女人的背景，说起那炸药的药性，说起那主犯的能耐，说起一个出租车司机在J城多年的压抑生活，说起J城的黑幕，最后又说到爆炸那天，他在城市的另一边，没有亲眼见到那壮观一幕，不住地叹息了一阵，仿佛很遗憾。我们在后面，一直听他一个人讲，他讲的很带劲，仿佛是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对一的在那里说相声。 “你要是能亲眼看到，说不定那天就是你的车了。”我冷不丁说了一句。 司机听得一愣，回过头来，本来是要拿眼睛瞪我，却没料到我一直在盯着他看。他转瞬间失去勇气，还是回头开自己的车。 军军突然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胸脯，说：“我突然心跳的不行，我要下车。” “你怎么了？” “我觉得这车要翻……” 司机突然踩了一个急刹车，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对着前面的挡风玻璃喊：“下车，你们都下车！” 我坐在那里没动，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是在那里连声说“晦气晦气”。 “我们下车。”她说。 “还没到呢。”我说。 “下车下车。”她像那司机一样喊起来。 我们下了车，那车又像个幽灵一般倏的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你？”我问她。 “不知道，就是很不好的预感，Coco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明天你就见到她了。”我笑笑，拥了拥她的肩膀。“你要问问她，昨夜带她走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还要问问她，为什么自己去风流快活，却把你扔下不管。” “可我还是心跳的厉害！” 这里离她的家不远了，我们可以走着。那起爆炸案就发生在这条街道上。我们不得不步行经过那个被炸得发黑的路段。尽管在夜晚，你看不到那是黑的。 “那个女人，半截身子，就是掉在那里的。”她指了指路边一个铁门，那好像是一个小社区的门口，“就在那里，那个墙根里。” “算了，你又不是亲眼看见的。”我除了用手臂拥一拥她的肩膀，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安慰她。 “即使想想也怪吓人的。我好多天都不敢再走这里。” “那你怎么回家？” “我宁可绕道。” “我以后天天送你回家。” “可你算我什么人啊，你又不喜欢我。我知道你喜欢的是Coco。” “别说了。哪有这样的事情？” “唉，算了，反正我们也没认识多久，连朋友都算不上呢！” “你可真够麻烦的。”我笑了笑，想着怎么岔开话题。 “我不想回家了，你看着办吧。”她突然转过身，看着我。我不看她，把她肩膀又扳回和我平行的样子，拉着她往前走。“别胡闹，你就快到家了。” “你是不是急着回去找她。你说，你把她藏什么地方了？你呀，撒谎都不脸红，还说是跟着一个男人走了，你觉得我会相信吗？Coco再随便，也不会随便就跟个陌生人乱走，你就不要骗我了，快带我去见她！”她倔强地停在原地不动。我们说了这么多话，还没离开这个爆炸案现场。 她让我有些始料未及，我正发愣呢，她又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吓得我也不禁一哆嗦。她猛然钻进我怀里，差点把我撞倒，我只能勉强让自己站得稳一些，好闹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果然是值得尖叫的一幕，就在我们脚下，一长队老鼠正排列整齐，旁若无人地横穿马路。它们是从那个小社区门口旁边的阴沟里爬出来的，即使在这种黑的不能再黑的夜色里，你凭借本能和直觉，也知道那就是老鼠过街。此刻，Coco正和另一群老鼠在一起，还有可怜的胖球先生。 “你看老鼠们都在搬家，说不定这里还会出什么乱子。” 一只流浪猫在阴沟上面的墙头上蹲伏着，发出低得不能再低的喵呜声，但是老鼠的大军旁若无人，不知道它们将要赶向哪里？会不会是得到了消息，要奔向那座山谷，赶赴一场难得的人肉盛宴？我突然脊背上感到一阵针扎一样的疼痛，又像是有跟冰柱直穿骨髓。 “你也发抖呀！”她这会儿醒过神来，不无嘲讽地看我。 “我从小就怕老鼠，你不知道，小时候我让老鼠咬得很惨。家里闹老鼠闹得很凶，晚上睡觉，老鼠就在床上乱跑，从我身上爬来爬去，不是咬破我的鼻子，就是咬破脚趾头，很恐怖！” “真的啊，别骗我！” “还有更惨的。我有一个邻居，刚生了小孩，就要下地干活。那时还是生产队，白天大人都得去生产队干活，家里小孩没人照看，就用被子围在床上，结果有一天干完活回家，发现那个小孩儿活活被老鼠咬死了。” “别说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鬼才信！” “你没见过真正巨大的老鼠。那时生产队都有自己的集体粮仓，有一年，人们在集体的粮囤里发现了一只真正巨大的老鼠，它的整个身体就卡在那个粮囤里，爬也爬不出来，五头猪加起来，也没有它那么重。没人知道它是怎么进的那个粮囤，也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才能长那么大的。大概就是钻进去之后，再也没出来，把整个粮囤的粮食都吃干净了，结果自己也出不来。当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个半死，人们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有人把那粮囤砸碎了，看那老鼠会不会跑，结果那只老鼠也一动不能动，因为它的四肢根本承受不了它自己的重量。最后它就那么死掉了，可就是这只死掉的老鼠成了全村人的噩梦，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尸体，任由其腐烂，结果你可以想像，一场瘟疫就这么爆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津津有味地胡编乱造了这么一个故事，最后居然发出一阵阴森的惨笑，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是存心要吓唬我，好让我今天睡不着觉吧。我可不怕老鼠，小时候我是见老鼠就踩的，有好几回，我都是看见一只老鼠跑过来，就能一脚踩死，那叫一个稳准狠！”她恨恨地说，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那你刚才为啥还吓成那样呢？” “我哪是被老鼠吓的啊，我刚才满脑子都是那个半截的女人。刚才那群老鼠爬过我的脚面，我还以为是那女人的手摸过来了呢！” 这样说了一路，终于拐进她家所在的那条巷子，送她到家门口。一个长长的吻别，直到她家的门突然打开，一个老女人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伸出手像抓小鸡一样，一把抓她进门去。我站在那里，听见一个年长女人大声呵斥的声音，和她在门后发出的一阵笑声。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我才转回身，走出那条巷子。   十二   全身寒毛惊竖。就像刚才她说满脑子都是半截身子的女人一样，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那只老鼠。 我感觉它就堵在前面街口，一双牛眼那么大的眼睛远远地盯着我。我不敢四处张望，害怕一扭头，就能看见它。我硬梗着脖子。真是该死，居然被自己讲的故事吓成这样。为什么会突然虚构出这么一只老鼠出来？现在它就好像真的存在着一样，在我身后，尖尖的鼻子似乎就在我脖子后面呼吸，毛茸茸的胡须若即若离地蹭着我的后脑勺。天哪，我几乎不敢往前跑。没有办法，恐惧就是这样，一旦涌上来，什么也挡不住。只好任由一双麻木的双腿机械地往前挪，说不清速度是快还是慢，也不敢停下来判断自己走到哪里。现在我才真的相信童年时的恐怖记忆，是可以伴随一生的。 还好，在前面看见一辆出租车，亮着红色的空车标志。我故作镇定地走过去，打开车门，不料却吓了那司机一跳，他那时正趴在方向盘上，浑身发抖。我以为他喝了酒，但是已经懒得管这些。我要他把我带回歌剧院。 他慌里慌张地发动起车子，似乎想不起来歌剧院的方向。我不得不指挥他先掉头，沿着马路直行。车子开出去几百米，他突然刹车了，我扭头仔细一看，真巧，这家伙居然就是刚才拒载我们的司机。 “怎么？又要拒载吗？”我说。 “啊？”他也回头看我，他不可能不记得我，“不，不是拒载，我是说我们不能往前走了。” “为什么？” “前面，”他吞了一口唾沫，“有老鼠。” “什么？” “我是说前面有一只大老鼠，堵在路口了，很大很大的老鼠，他娘的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 我突然大笑起来，这孙子可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真的，我敢保证你没见过。” “有多大啊？”我装作很有耐心，姑且要看他怎么胡说一通。 “有多大？操，和我这辆车差不多，眼睛贼亮，起初我还以为是看花眼，把一辆汽车看成老鼠了呢？谁知道那真的是一只老鼠。骗你是孙子，那两只眼睛，亮得跟车头灯似的。” “那好啊，带我去看看，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呢！”尽管我心里依然对我想像出来的那只老鼠心存恐慌，但还是不相信这孙子的鬼话。 “哥们，要不咱们绕道走吧，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不知道，太恶心了，我现在一想起来，还禁不住要吐！” “你是害怕吧。”我嘲笑他。 “嗯，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就怕那玩意，真是怕的要死，要是看见一窝刚出生的小老鼠，光溜溜、红彤彤的，一堆小东西在那里咕喁，我马上就得死！” “小老鼠你怕什么？” “很恶心，你不觉得吗？” “你不知道那是我们这里的一道名菜吗？刚出窝的小老鼠崽子，蘸点酱油、辣椒油、或者芥末什么的，筷子夹到嘴里，牙齿那么一咬，听它吱的那么一叫……” “哎哟，求你了，哥们，别说了，我现在就得下车去吐！”他真的打开车门，跑到路边，弓着身子，呕呕地叫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道据说是J城上流社会都爱吃的鬼东西。我也只是听说，从来没见过。离奇的是我以前听人说起来的时候，也是恶心的要死，但这次轮到我说的时候，不但一点反应没有，刚才对大老鼠的那种恐惧感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司机回到车里，从方向盘下面的盒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口香糖，嚼了起来。“我们绕道吧，不多收你钱。”他近乎哀求。 “滚蛋！”我骂他，“带我去看，要是没有什么狗屁大老鼠，我宰了你！”我也搞不清楚怎么突然这么暴躁。 “你还真不信邪！”司机也来气了，发动汽车，一直奔向他所说的那个路口。 他又打开他的车载收音机，又是lily的歌剧。 “爱情何时到来，请告诉我是明天。明天在哪里？请告诉我太阳不再升起。在沼泽中迷失的村庄，连同一大片森林，这些你统统忘记。连麻雀也不在果园里停留――也不见有庄稼，道路也不过是小沟和泥泞地。在冰冷的天空里，星星透过迷雾闪烁。窗口不见穿印花布的新娘，惟有尘埃的节日，和我们曾在这里恋爱的空位。啊，甜蜜的吻别，请不要忘记在牙齿上涂满毒药……” “老鼠呢？”我问。在lily无聊的歌声里，车子已经开到那个空荡荡的路口，这里距离那场爆炸案发生的地点不到500米。 司机把头搁在方向盘上，象一个望风的贼，四处偷觑了半天，才说：“它，跑了吧。” “你是不是真的看见老鼠了？”我问。 “真的看到了，骗你是孙子，龟孙子。”他发急起来。 “我是说你是不是真的看见了许多老鼠，不是大老鼠，是成群结队的老鼠过街。” “没错，今晚马路上是有很多老鼠乱跑，真的很邪门？是不是要地震了？我听说只有发生地震，老鼠才会乱跑。” “你是不是真的很怕老鼠？” “我刚才不说了嘛，我什么东西都不怕，就怕老鼠！我小时候被老鼠咬破了鼻子，妈的，我要是做噩梦，一准都会梦见老鼠咬我。” “嗯。”我点点头，又问：“今天工作一整天了吧？” “可不，早上7点钟出来的，到现在才吃了一顿中午饭。他妈的，本来晚饭打算回家吃的，可是一进家门，我又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我很意外，他倒问起我来了。 “我啊，没别的要求，在外面干一天活，累得要死要活，回家就想看到家里干干静静的，吃点可口的饭，喝上二两小酒，然后舒舒服服地歪在沙发上看会电视，这一天就算交代了。” “嗯？”我还是不明白他的话。 “今天一进家门，我一看，家里地也没扫，桌子也没收拾，桌上地下，一堆瓜子皮、西瓜皮的，我就烦得不行，扭头就出来了，钻进车里就给我老婆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你妈的，不给老子把屋子收拾干净了，老子就不回家！看着家里又脏又乱我没心情你知道吗？” “那你老婆呢？” “这欠操的娘们，整天待家里没事干，就抱着收音机听LILY唱歌，把我烦得你不知道。要是哪一天lily坐了我的车，我非得……” “你非得怎样？” “嗨，咱就那么一说，你说那么一大明星，怎么会坐咱得车啊？” “你先告诉我你非得怎样？” “嘿嘿，真有那一天，我先把她毛全择干净了再说。” “哈哈哈哈，”我实在搞不明白他怎么想到要择lily的毛，难道是lily的毛让她老婆不干家务的吗，还是lily的毛真的很多，以至于妨碍了他开车的视线？他这话差点让我眼泪都笑出来。 “你别笑，真的，我真没觉得lily哪儿好，长了一张老鼠脸，我一看见那张脸就恶心的要死，就好像看见了老鼠，那种长毛老鼠，你见过吧，黑背，长尾巴，毛都竖着，又黑又硬，攻击性特别强，我最怕的就是这种老鼠，我总想把它们的毛全都揪干净！” “所以你也要拔lily的毛！”我继续笑，停不下来。 “lily的毛肯定很长，我日，你别不信。” “也许她没毛呢！” “她没毛也是老鼠，真的，我一直相信她就是老鼠精变的。你想想看，这有多糟糕，整个城市的人都在喜欢一只老鼠，一只会唱歌的老鼠！我觉得我那老婆也快变成老鼠了，整天就象个老鼠那样什么都啃，什么都嗑，结果弄得家里一团糟。有一次我看见我们家的一条床腿上有很多牙齿印，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老鼠磨牙啃得呗，后来，我家的桌子腿上也有牙齿印，她就说现在家里闹老鼠闹的厉害，需要买点老鼠药，于是我就买了一包毒鼠强回家，你猜什么牌子的？” “lily牌的？” “没错！”他猛地一拍方向盘，汽笛突然刺耳地响起来。“可是lily牌的有什么用，家里照样到处都是老鼠的牙齿印，最近连冰箱腿上都发现了。不过今天我突然明白了，一进家门看到满地瓜子皮我就明白了，我家里确实在闹老鼠，不过那老鼠不是别人，正是我老婆。你别不信，今晚回家我先把她毛择干净！” 我不说话了，我这才意识到给我开车的人是个疯子。不过也好，和疯子聊天也有和疯子聊天的好处。我决定让他继续疯下去，好消磨掉这段路上无聊的时间。 “你说你真的看见一只大老鼠？”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刚才在路口，我们不是都没看见吗？” “是啊，我没那眼福。现在你给我说说那老鼠什么样，他堵在街口想干什么？” “听，你现在听。” “听什么？” “收音机，lily的歌声。”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还要听她的歌？” 他腾出一只手来旋转收音机的调频按扭，扭来扭去好几圈，每个台都在播放lily的歌剧。“明白了吗？我有选择吗？告诉你，如果有人告诉你我是个疯子，那肯定是被她逼疯的！” “哦。”我有点赞同他。 “怎么又说她了，我们不是说那只大老鼠吗？”他焦急地摆摆手，仿佛是我打乱了他的思绪。“那只老鼠，它堵在街口，它在唱歌，它唱的就是现在我们听到的这首，电台播放频率最高的，lily的经典唱段。你听。” “雾角声把我从梦中唤醒，我的仇人，你还在街上游荡。哎，你为什么不上来敲我的门，我的胸膛一直在等待着你那温柔的一击。如果我们能够给出我们的爱情，不是射在空虚和空虚间把它自己销损；如果我们能够洗涤我们小小的恐惧，我们的惶惑和暗影放大在光明中；如果我们能够挣脱欲望的暗室和习惯的硬壳，如果我们能够尝到，不是一层甜蜜表皮下的苦涩……” “它边唱边搔首弄姿，你知道吗？它还扭腰摆臀，恶心死我啦，它以为它是lily呢！你看这是什么世道，连老鼠都在唱lily的歌，你说我老婆能不整天抱着收音机听lily吗？她能不变成一只老鼠吗？今晚，一定就在今晚，我必须要拔光她的毛！” 我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她”是指lily，还是指他老婆，还是指他所看见的那只巨大的老鼠。 汽车开进了山谷，在黑暗的天光里，隐隐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我指的当然是歌剧院，而不是老鼠。可是经过这一通胡说八道，我再看这座黑色的建筑时，也觉得它太象我虚构出来的那只老鼠了。   十三   “就算是无路可走，我也要回到剧场，因为只有这里才是我跟自己道晚安的地方。” 这是《J城往事》里lily的一句自白，其实此时此刻放在我身上也满合适的。我可不是已经无路可走了吗？但我还是要回到剧场，先睡上一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一切都结束了，我想，只是没想到结尾是个喜剧，是一个疯掉的出租车司机，我可以睡个好觉了。歌剧院，现在看来，真的很亲切。现在，让我再重新来描述一下它。 一条宽阔的柏油路从市中心延伸到这里，剧场就是这个道路的终点。在这庞大剧场的周围，除了荒疏的山坡，就是剧场后面那片榛莽丛生的树林。从外面远远望去，剧场的灯火早已寂灭，剧场外面的广场上也空无一人。那些倒霉的观众早已离开，那些怀着不安、不满甚至猜疑，满腹牢骚的观众已经顺着这条宽阔的柏油路回到城中。我于是再次感到一阵轻松，无限释然地走向剧场的大门，整栋建筑从现在开始到天亮之前，不，甚至到明天夜幕降临，都是属于我的。我这样想着，甚至吹起悦耳的口哨，像一个少年在深夜回到自己的家中，而他的父母姐妹都统统被他像扔掉一堆垃圾那样扔到野外。 吱呀一声，推开沉重的剧场大门，掀起里面厚重的棉布门帘，出乎意料的强烈光线使我不得不赶紧闭上眼睛，并拿手去遮挡。剧场里面依然灯火通明，我的意思是说，剧场里的灯火似乎比平时更加光亮了十倍不止，而且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那一刹那，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要么就是出现了可怕的幻觉，就象那个刚刚告别的出租车司机。他痛恨老鼠，所以看到一只巨大的老鼠堵住他的去路，而我痛恨人满为患的剧场，所以强迫症似的以为这些人依然坐在剧场里面。 那扇被我推开的剧场大门，突然在我身后发出了巨大的哐当声。你可以想象，这哐当一下，足以使所有人都注意我。他们全都严肃地盯着我看，仿佛我是这演出的一部分。 在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我必须镇静地走进剧场，像一个迟到的观众，装作寻找属于自己的座位。在偌大的剧场里逡巡了半天，终于被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太太拉住手臂，指给我她身边一个空位。她并没有热情帮住我的意思，仅仅是对一个迟迟找不到位置的人的极度不耐烦。 “瞧你晃来晃去的，成什么样子，快坐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佯装歉意。 “不要说话，探长正在办案!”她说。 探长？我心里一阵狐疑，环视整个剧场，并没有看见一个警察或者某个像探长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老太太。 “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趴在我耳朵上恶狠狠地说。 “我要知道就好了。”我说。 她又拉了我胳膊一下，“小点声！”害怕打扰别人似的，她看了看身边的人，那些人都正襟危坐，眼睛看向空荡荡的舞台，黑暗的舞台，像在耐心等待下一场演出的开始。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要知道就好了。”老太太说。 “你也是接到电话才来的吗？”老太太问我。 “没人给我打电话。什么电话？”我感到疑惑。 “你没接到电话吗？那你为什么要来？”老太太很奇怪地看着我。 “我没别的地方可去。” “年轻人，你可真要命，今晚算你来对了。刚才这里有人被杀了，本来我都已经上床睡觉了，可是接到一个电话，要求所有今晚看演出的人都必须回来录口供。” “被杀的人是谁？”我问。 “天知道，探长没有说，谁也不知道。可我听说是lily。” “什么？”我大吃一惊。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朵诡异的笑容，伴随着只有老妓女才有的那种笑声：“是啊，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很难过，可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难过和别人不同，我太了解你们年轻人了！” “不明白你说什么！” “不用装傻，告诉我，有没有想过要和lily上床？你可以不回答，但我早已知道答案。你们的难过是因为你们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和她上床了。你知道我们的难过吗？我难过是因为lily的歌声再也不会在这个剧院里响起。除了你们年轻人，我想所有今晚在剧院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要流泪，我要哭，我要难过的不行。”老太太突然用手抚摩自己干瘪的胸膛，好像真的因为难过而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浑浊的眼睛里，果然蒙上一层潮湿的雾气。 “您先别忙着难过，说不定死的不是lily呢。”看她这可怜的样子，我居然忍不住要劝慰她。 “相信我，一定是lily。我有直觉，所有的人都有这个直觉，不然大家不会深更半夜被一个电话招来。大家不是愿意来录口供，而是都想再看亲爱的lily最后一眼。可是，探长却故意隐瞒消息，欺骗大家。哼，等着瞧吧，看他能隐瞒到什么时候。我要知道是谁杀了lily，我一定要和他拼命。” “在J城，谁敢杀lily呢？” “你说的没错，年轻人，J城没有人不喜欢她，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人想杀她，有时候喜欢也是杀人的动机，特别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对J城，尤其是对lily来讲，是最可怕的威胁，因为你们整天想着的，无非是要和她上床，你们不懂艺术，不懂聆听她的歌声，J城的堕落完全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堕落。我敢说，lily就是被你们这些年轻人中的一个杀死的。” 老太太一口一个“你们这些年轻人”，说的我有些迷糊，我不知道他所说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是谁，或者谁是和我站在一起的“年轻人”呢？我只知道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年轻人”交往过，我不认识他们。我也不能说老太太说的就不对，因为在J城，真的有这样一群“危险的年轻人”存在，有一本叫做《那些危险的年轻人》的书可以作为证明。 该书作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探讨年轻人这一独特群体的社会问题，他声称在17岁的时候曾经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在公交车上殴打一个老年妇女，致其死亡。他说他那时那样做完全不需要理由，也完全没有负罪感。因为他们不懂歌剧，不懂艺术，也不考虑去接受这些。他认为年轻人的暴力事件正在J城有增无减地发生着，未来还将有更为暴力和危险的事情发生，因为年轻人别的没有，力比多多的是。类似事件的频发正在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即他们的行为从某些方面获得了默许。 书的内容异常敏感，刚一上市，就遭到封杀。无奈该书越封越红，许多人正在想办法从各种渠道获得这本书。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也受到了这本书的影响，才有了这样言之凿凿的结论。不过她不应该把我归入那个行列。至少从年龄上讲，我已经不算什么年轻人了，而说到杀人，我还从没想过要杀死lily，因为我并不想用杀死一个名人的方式来使自己成名。如此看来，那些可怕的年轻人的确是危险的，他们要用自己的行为来改变一个城市的文化和历史。不，我从不干这样的事情。 “这个城市从来都是如此，我们那一代的年轻人，有多少人想过要和我上床，他们每天都用各种方法骚扰我，他们从来都不关心我的歌声，所以我很早就决定放弃演唱的生涯，这几十年来我隐藏的很成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现在，你要说我的名字，不会有人还记得，所以我能活到现在。你根本不知道，列侬死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读报纸，心里有多么的庆幸。我知道如果我在年轻的时候，还继续演唱，我就不会活到今天。所以当lily出现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同情她，疼惜她，可是lily和我不是一种人，她太迷恋自己的成功，她的下场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我并不打算相信这个老太太的话，我尤其不相信她曾经是这个舞台上红极一时的人，因为我确实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而且看她现在的容貌，也难以想象她年轻时就是个美人。谁知道呢，也许我又遇见了一个疯子，一个自恋狂，一个生活在完全虚构的回忆里的人。她最好就是我想的这样一种观众，长时间的迷恋歌剧，迷恋那些舞台上的偶像，然后把自己想象成舞台上的那个人，哎，什么是J城文化，这个老人就是这种文化活生生的代表，在座的每一个观众，都无非是要象这个老太太一样，过着这样可怜的精神生活。到现在，我才突然明白这些人迷恋歌剧的真正原因，而这也可能是我很早就产生厌倦和厌烦的真正根源。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J城只发生一起爆炸案是不够的，远远不够。而那些可怕的“年轻人”，你又能指望他们什么呢？无非是支撑这种奇怪文化所需要的一个反动力，如果没有他们，这个文化也许很快就死亡了，歌剧院也许会坍塌的更快。 我准备站起来，离开这个座位，这个老太太却依然固执地拉住我。 “不能走，你还没做笔录呢！” “没人找我做笔录啊，再说，我刚刚来，还做什么笔录？” “只要在剧场里的人，没有落下的，年轻人，你不要心存侥幸了！”她居然严厉地呵责我。我甩开她，丢下一句，“我去找做笔录的人！”   十四   爆炸案发生的第二天，确切的说是早上7点钟，我从“lily酒店”出来时，那三头母猪才刚刚合上眼睛，两头在床上，一头在浴缸里，她们都吸食了过量的可卡因，我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醒过来。她们把我折腾的够呛，我也只能以加倍的力气去折腾她们。可卡因是个不错的帮手，它能让你干什么都有劲儿！ 在酒店门口，买了一份小报，头条就是与可卡因有关的新闻，说本市一个著名深夜谈话节目主持人，被人发现死在自家的浴缸里，死因正是吸食了过量的可卡因，而他的丈夫，也是这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另一档新闻节目的主持人，也因为吸食可卡因，死在浴缸里，只不过不是同一个浴缸——他死在了“lily酒店”总统套房的浴缸里。在死亡事件发生之前的那个傍晚，他们刚刚有过一次亲密接触，是在该电视台的新闻直播间。他正像往常一样播送有关lily最新上演歌剧的新闻，她的妻子突然闯进来，向全市电视观众插播了一条爆炸性新闻：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的丈夫还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他们家的床上做爱，她提醒所有尊重传统生活道德、相信善良并热爱歌剧的市民，以高雅艺术为基础所建立起来的J城价值观是值得怀疑的。 有趣的是，这篇报道并没有沿着“价值观”问题的方向进行下去，而是转而讨论直接导致两人死亡的可卡因问题。报道中说，可卡因已经超过大麻、安他非命、摇头丸，成为J城的头号毒品，可卡因正在成为J城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宠儿，在报道的最后，他们还引证了一位不具名的内幕提供者的话说：在J城，其实早就有一个秘密集团在向上流社会的可卡因爱好者提供可卡因以及其他更为烈性的毒品，而且，这个秘密组织并不仅仅提供毒品。 我把这篇报道来来回回读了三遍，越读越让人觉得滑稽。我也不知道到底哪儿让我感到滑稽，就是笑得不行。我的脑袋还有点隐隐作痛，于是把报纸折好塞进外衣的口袋里，去一家早餐店吃东西。在吃早餐的时候又忍不住掏出来读了一遍，还是笑得厉害。 从早餐店出来的时候，街上的人已经很多了。太阳高高升起，难得晴好的天气，穿梭的车辆和人群让彻夜不眠的人感到沮丧甚至崩溃。我低下头，加快步伐，恨不能一步就走回我在剧场的住处，拉上窗帘，狠狠地睡一觉。 转过一个街角，我又看见了他，那个始终有内幕消息要昭告天下的家伙。他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把自己收拾的很精神：西服挺括、皮鞋铮亮、白衬衣、红领带、下巴和两腮都刮成了铁青，站在街角，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路人宣讲着什么，早晨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但是他的周围根本没有听众。 我从他身旁快步走过去，他突然一把抽出我衣兜里的报纸，对我说：“借我看看。” 不等我回答，就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报纸，指着那篇可卡因的报道，激动地说：“就是这篇，就是这篇。” 我突然对他发生兴趣，就问他：“你也看到了？” 他这才抬头看我，又看了一遍那篇报道：“他们采访的是我。不具名的内幕提供者，就是我！” “我知道就会是你。也只有这种报纸才会采访你吧。”我说。 他笑了，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 “你刚才又在讲什么内幕？怎么没人听哪？”我问他。 “你想听吗？我有一条重要新闻要通知给全城的人。我告诉你，好日子结束了。我们应该早做准备。昨天的爆炸案听说了吗？” “听说了。” “这就对了，我告诉你，他们的合作破裂了，而倒霉的是我们。” “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会明白的，秘密协议被炸成一堆废纸。他们炸死了一个最不该被炸死的人，那个被炸成半截的女人，是他们的公共情妇，更是那个秘密集团的代言人。他们就要自食其果了。” 因为有了一个听众，他很快进入一种激昂的演讲状态，一手掐腰，一手平伸，在不断地上下挥舞着：“很多人根本就不清楚，J城的今天是建立在怎样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上的，当权者背着我们，以整个城市为抵押，和魔鬼签订了一个秘密契约，这个契约的实质，是让他们永无休止地攫取财富、为所欲为，而给与我们的，只是一个巨大的生活幻影——我们以为有歌剧可以听，有高雅的生活情调可以享受，这就是无上的幸福。现在，契约因为他们之间的龃龉撕毁了，他们炸死了魔鬼的代言人，也毁灭了提供给我们的美好幻影……那个吸食可卡因而死的女主播说的没错，以高雅艺术为基础所建立起来的J城价值观已经破产，这本来就是一桩肮脏的交易。我早就说过，lily是被当权者从那些人手里买来的，不过是给他们提供永无止境的淫乐，给我们一场永无休止的催眠，包括可卡因、大麻、摇头丸还有妓女，还有你，哈哈，我知道你也是个婊子，小白脸，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坏事……” 我怒不可遏，冲上去，抢过我的报纸，把他按在马路牙子上，毫不客气地敲掉他四颗门牙。   十五   我想先弄明白被杀的人是不是lily，尽管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小道消息，但是如果一个晚上在同一个地方，相近的时间里，发生了不同的谋杀案，那也是够震撼的了。我刚才说过，这个城市，只发生一起爆炸案是远远不够的。 重新整理一下思路。上次离开歌剧院的时候，剧场里发生了某种混乱，我是在观众退场的时候送那军军回家的，而当时lily已经中断演出很长时间，如果她被杀，那应该就是这个时间里，或者往后；可是lily为什么会在演唱过程中突然一句话不说就走下台去，然后永远消失了呢？ 我的眼睛再次四处环视了一下，令人惊讶的是，我看到了军军，居然还坐在她自己的位置上，在原本该是Coco的座位上坐着的，是一个陌生的老女人。我立刻起身，朝他们走过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坐在军军身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异常冰冷。 “你不也一样？”她迅速瞄了我一眼，冷冷的，又把眼光移开，不看我，还将被我握着的手抽回去。 “我是想回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说。 “有人被杀了。”她说，不知道她的眼睛里为何会有一丝嘲讽，但更多的是不安。“探长打电话到我们家里，要求我们回来做笔录。Coco联系不上，她妈妈也不放心，就跟着我来了。Coco没有在剧场里，她到底去了哪里？到现在也不知道被杀的人到底是谁。” “不会是我的女儿！”她旁边的那个老女人突然说。她转过脸，越过女孩狠狠瞪了我一下。我装做没看见，只是问道：“你们做笔录了吗？” “还没有，探长说还没有找到被杀者的尸体，所以先不做笔录，而探长还要求我们尽快联系到Coco，让她回来做笔录。你不是知道Coco的去向吗，你去把她找回来吧。”女孩对我说。 “我只是看到她跟一个陌生的男子到了休息室，然后离开，就再也没有看到她。” “你不认识那个人？” “不认识。” “Coco是不是被杀了？是不是你杀了她？”军军突然被激怒似的瞪着我。 “不要乱讲。” “我爱你。我爱你才这么说，我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怪念头，我总是轻易爱上一个人，总是觉得他会被别人从我身边抢走，总是觉得……” “好了好了，耐心点，再耐心点，Coco会回来的，我去找找探长。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想探长应该让大家都回家，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感到羞耻。 我离开她们，去找探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返回来，告诉她们：“听说被杀的人是lily，你们听说了吗？” 女孩点点头，“听说了。我听说她被人杀死在化妆间。”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你真不该带Coco的妈妈来这里。”   十六     从剧院后门出去，绕回前门，再往前拐一个弯儿，就到了靠近舞台那端的山墙。Lily专用化妆室的入口就在这里。一个混凝土的旋转楼梯，孤立的竖在山墙外侧，明显是后来单独建造的，和整个剧院的外形显得格格不入。从这楼梯爬上去，二楼就是lily的专用化妆室。每天，lily都是从这里进入剧院，也是最后从这里离开。 二楼的大门虚掩着，一道暗红色的光线正从门缝里溢出，流淌在旋转楼梯铁制的阶梯上，形成几个曲折，像一条沿着阶梯缓慢往下爬行的血虫。当我踩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那条血虫正好爬到我的鞋面上。我下意识地移开脚步，推开门，迎面是一条略显狭窄的走廊，两边的墙壁一律刷着暗红色的涂料，在壁灯微弱的光线下，整个走廊都沉浸在一团暗红色的光雾中。 走廊里靠着两边的墙壁，摆着的一些巨大的花篮，有的花都凋谢干枯了，但还没有被清理。两边的墙壁上贴着一些海报，都是lily历年演出的剧目；还有一些玻璃镜框，里面镶着一些照片，是lily和不同人物的合影，有演职员，有J城的领导者、名流，也有许多来自J城之外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只是粗略地扫了几眼那些照片里的人物，都一副僵尸样的表情。 只有一张照片引起我的注意，在这张照片里，lily并没有像在其他照片中一样，站在中间的位置，而是站到照片的最右侧，好像故意要躲起来似的，半个身子藏在旁边一个人的身后，她的脸虽然面向前方，但眼睛却诡异地斜向照片之外。而在这群人里，还有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合影的最后一排，看不到她的身体，她的头就像是被人割下来，放在某个人肩膀上的一样，而她则低着头，微笑，眼睛向下，注视着那个用肩膀扛住她头的男人。而那个男人，那只肩膀很不自然地往下倾斜着，似乎真的有些不堪重负。这个女人正是那个被炸飞半个身子的人，而那个肩膀不堪其累的男人，正是最近刚刚被抓捕到的幕后真凶。在J城，没有人不认识他，他也算是J城“老大哥”式的人物了。 Lily的化妆室就在张照片的旁边，也就是照片中lily的眼睛所看向的地方。两扇半透明的玻璃钢大门，和整个陈旧灰暗的走廊显得极不协调。玻璃门上弥散着白色的冷光，光源明显是在屋内。先试着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推一下，门是开着的。有音乐声首先传来，像是留声机里发出的那种很老旧的音质，音量很低，仔细听也听不出那是一首什么曲子，一个天籁般的女声演唱，唯一可以判断的，这不是lily的声音。迎面玄关处是lily的巨幅照片，覆盖了整整一面墙。在这张照片里，lily身着一件纯白的晚礼服，就像一个巨大的芭比娃娃，射灯把她的皮肤照的近乎透明，嘴唇微微开启，像是将要微笑，而眼神是发散的，没有焦点，传递出一种空洞的哀伤。未经允许，闯进一个人的私密领地，难免微微感到一点不安。我低着头，从她高耸的胸部下面快速走过，她的眼神并没有因为我的闯入，而稍稍发生弯曲。 化妆室很宽敞，至少有100平米那么大，但是里面堆满了东西，就像一个大杂物间。十几个可推拉的挂衣架，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演出服，横七竖八地挤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些来不及处理的花篮，相互叠压着，堆积成一座小山；各种颜色和样式的鞋子更是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处，几乎找不出哪只和哪只是一双。真的难以想象，一个大明星的化妆室居然可以乱成这个样子。整整一面墙壁上都镶满镜子，从镜子里看这间屋子，就更有垃圾场的感觉了。剩下的可以下脚的空间是狭长的，顺着这面镶有镜子的墙壁和镜子下面一长溜的化妆台，几把可以旋转的椅子。在唯一一块亮着白色灯管的镜子下面，摆放着数不清的瓶瓶罐罐、梳子、剪刀之类，还有几本书和几张报纸。 我先后拿起那几本书翻了翻，一本极厚，是一个大部头的小说，名字叫《斯巴达》，大概是一本外国小说。另一本很薄，也是小说，叫《剧场迷案》，是J城本地一个小说家的作品，该小说家以写色情小说出名，最近开始尝试写一些拙劣的侦探小说。这个人我有所耳闻，据说他的所有小说其实都是写给lily的情书，果然，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印着一行字：献给J城的暗夜之花：lily，是你给这城市带来明媚与妖娆。下面还有这个作家的亲笔签名。另外一本还是小说，也是一个外国人写的，叫《屠宰场之舞》，这本书我以前看过，一本极端恐怖的侦探小说。《斯巴达》的书签只是停留在第四页，有一段话还特意被人用口红给涂抹出来，《屠宰场之舞》快要看完，还剩下最后一章，而那本《剧场迷案》看上去并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对此唯一合理的解释是lily小姐并不缺少情书。还有一本书已经被撕烂了，没有封皮，里面的书页也被撕的乱七八糟，不过我只读了其中一句，就知道，这就是那本著名的《J城往事》。 Lily不在化妆室，这是我在楼下就已经预感到的。她或者是早已离开了剧场，或者是真的遭遇到不测，只是如此四门大开的离去，总是让人感到有些蹊跷。而那从一进门就一直响着的留声机依然在室内的某个角落转动着，曲子已经换了一支，这支比较熟悉了，是lily自己的演唱：“爱情何时到来，请告诉我是明天。明天在哪里？请告诉我太阳不再升起。” 化妆室还有几个小套间，一一推门进去，打开灯，只是一些空房间，有一间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床上只有一件白色的小棉被，一看就知道好久没人在这张床上睡过；而且，由于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屋子里隐约有一股发霉的气息；另外几间屋子都是空的，有的连把椅子都没有，这些房间都没有窗户，室内的空气都和那张只有一张床的房间一样不新鲜。 最后我在洗手间里发现了那台留声机。洗手间里灯是灭着的，打开门，一片黑暗，在墙壁上摸到开关，揿亮，看到那台留声机被放在马桶盖上，黑胶碟片正在那里兀自幽怨地旋转：“啊，甜蜜的吻别，请不要忘记在牙齿上涂满毒药……” 浴帘拉着，里面的淋浴器似乎没有关死，有细小水珠喷洒的声音。我拉开浴帘，看见lily的身体，赤裸着，歪倒在浴缸里，她的脖子和大腿都好像被扭断了，尤其是大腿，向外侧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弯曲，脑袋倒挂在浴缸的外沿，嘴巴张的很大，眼睛也圆睁着，也许是因为重力的原因，黑眼球翻滚下去，眼眶子里只剩下一片眼白，她就这样用眼白注视着我。淋浴器的水正缓慢地喷洒在她的肚皮上，她丰满的胸脯，乳头还很坚挺，那乳头居然还像处女，樱桃一般的鲜红。 这是一个疑问，但我还没来得及怀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被反绑在lily化妆台前的那把椅子上，背后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看着镜子。他从背后一边用力揉搓着我的脸，好像要把我的颧骨揉碎，一边说：“让我们看看，这是谁？瞧瞧。”我暂时还没有力气说话，整个头骨还是痛得要死。 “来，让我们检查一下，看看你是不是被我刚才那一下打得失忆了。猜猜我是谁？”他一只手托起我的下巴，另一只从后面掐着我的脖子。 我得庆幸，他刚才那一下没打死我，也没有把我打得失忆，我虽然没力气说话，但他从我的眼神里能看出来，我知道他是谁。 “很好，你脑子没坏，还记得我。”他嘿嘿笑了，“是不是很疼？我帮你揉揉。”他用掐我脖子的手使劲捏我的头顶，疼得我又差点昏迷过去。 “嗨，小宝贝，你可真坚强。现在能说话了吗？来，说一句。” 他松开我，我很费劲地吸了一口气，感到好很多。 “是你杀了她？”我终于可以开头说话。 “不，不不，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拉了另一把椅子，坐到我面前，就像是要和我促膝谈心的样子，“告诉我，我的兄弟，胖球，他去了哪里？” “你们俩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提醒你一下，千万别把我当傻瓜，好吗？乖一点。” “那你凭什么以为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因为你一直在跟踪我俩。” “他杀了Coco。” “这我知道，他肯定会杀了她，因为他是头畜牲，就喜欢先奸后杀。这你都看到了对吗？” “是的。”我点点头。 “然后呢？” “我帮他处理掉尸体，他就走了，我想他是去找你了。”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没地方可去。”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拉开lily化妆台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带有针头的注射器，还有一小袋粉末，一瓶药水。“这是我刚刚发现的，没想到吧，伟大的lily也喜欢这一口，哈哈。”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说。 “是啊，没什么奇怪的，你看这针头，一定是lily小姐刚刚用过的，上面还有血丝，嗯，但愿她还没有染上艾滋。过一会儿，我会给你来一针，让你爽一爽，等你爽够了，也许你就会说实话了。别告诉我你不喜欢，那才真是太奇怪了！” “等一等，”我说。 “这么说你真的不喜欢？”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他妈的，我就想知道胖球是不是被你干掉了！”他扔下正在抽取药水的针管，突然猛踢我的小腿骨，我只有惨叫一声。 “我为什么要干掉他！没有理由的。” “因为他杀了你的女人。” “那不是我的女人，只是提供给你们的货。” “鬼才相信，黎耀辉，我第一眼就不相信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干这个的，知道吗？看着我的眼睛，好好看看，它不是一般的眼睛，它能看穿一个心怀鬼胎的人的内心。让我来说说你的真实想法。你玩腻她了，或者她招你烦了，你就想摆脱她，让她彻底消失，但你又不想自己动手，所以你找到我们，你明知道胖球是怎样一个人，其实是你诱惑他杀死了那个女孩，而你装作无辜。” “胡扯，全是胡扯，那女孩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就算像你所说，我又为什么杀死胖球？” “哈哈，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因为你亲眼看到她死，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还是爱她的，而你干掉胖球，既等于为那女孩报仇，以平复你的不安，更主要的是你还可以就此灭口。让我来告诉你，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灵感？前几天的爆炸案不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吗？当你厌烦一个女人，你就可以找人把她炸上天！” “如果要灭口，我应该连你也杀死！” “对啊，你以为你没有这么想吗？事实上你赖在剧院不走，不就是在到处找我吗？你知道我还没有离开这里，因为你知道我还在寻找我的兄弟。你到处找我找不到，于是你就跑到这里来了，只有这里你还没有搜过。” “我是听说lily被人杀害了才来的。” “你觉得这是谣言，对吗？可你不知道这谣言就是我放出去的。” “现在已经不是谣言了，不是吗，瘦疤先生？lily的尸体还在浴缸里漂着。” 瘦疤摇摇头，发出一阵狂笑，他猛然推动我的椅子，椅子载着我迅速向洗手间方向滑去。他慢慢走过来，把我推进洗手间，马桶上的留声机早已停止转动，而那具尸体还在水里漂浮着。 只见瘦疤一只手抓起lily的胳膊，整个尸体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提起来，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现在她归你了。”他把lily的双腿分开，让她跨坐在我的腿上，两只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脸正好蹭在她的双乳之间。她的身体已经冰冷，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什么重量。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彻底被骗了。 “真的能以假乱真，不是吗？你看这制作，简直太他妈的牛逼了，你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逼真的玩偶吧。来，到这里来看看，这里还有很多。”他又拉着我的椅子回到化妆台那里，分开那些杂乱的挂衣架，后面是几个大纸箱，有一个已经被拆开了，箱子里还有很多按照lily的容貌体型制作的玩偶。“我们把她们全吹起来！”瘦疤从箱子里掏出一个塑料打气筒，开始为一个个lily充气，不一会儿，十多个裸体的lily便横七竖八地躺在我们面前。 “玉体横陈啊！”瘦疤赞叹道。“不过我劝你完全不必要懊悔，觉得自己居然连一个玩偶都没有看清。在没有这种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谁都会被骗。我一开始也被骗了。你不知道，我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lily光着屁股坐在她的化妆台前，当时我就傻了，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但我没有这么做，我突然想到，我为什么不能那样干，也许她正需要这个，她也许真的很饥渴，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满足她。于是我就大胆地走进来，走到她的身后，但是她居然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更加给了我信心，我于是从后面一把搂住她……” 说到这里，瘦疤停顿下来，在自己的衣兜里上下翻找，但是一无所获，又拉开了lily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ESSE，细长的烟支夹在他粗大的手指里显得颇为滑稽，“凑合着吧，”他把点燃的第一支香烟塞到我嘴里，自己重新点上一支。“妈逼的，什么屌味啊！”但他还是一口一口津津有味地抽起来，那只拿烟的手不自觉地变成兰花指的模样。 他的语调和语速都缓慢下来：“这一搂你就什么都知道了，玩偶！假的！我被骗了！这种感觉使我怒不可遏，可以很严肃地告诉你，直接摧毁了我几十年来的价值观，崩塌了，崩溃了，完全绝望了！我突然明白我所追求的那一切都是虚幻，是虚妄，是下流，是无耻，我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胖球，我的兄弟，他是对的。他平时和我争论的那一切，都在这一搂的刹那得到证明，上流社会的生活，全他妈逼的是欺骗，而我为此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妄念，我的兄弟，胖球，他对我的所有嘲讽和责骂才是真理！一想到这些，我就想操他妈的，狠狠的操他妈的，我毫不客气地脱下裤子，掏出家伙，狠狠地干它，干他妈的这虚假的一切！” “喏，”他指了指依然跨在我身上的那个lily，“我干的就是这个，你也可以干。你也看到了，刚刚被我里里外外都洗过了，很干净。你看这里，”他摸了摸玩偶后背上的一个按钮，“它还会叫，还会唱歌剧，全都是lily的声音，如假包换。”果然，这个玩偶突然发出了那种呻吟，继而是那段最流行的歌剧唱词：“爱情何时到来，请告诉我是明天。明天在哪里？请告诉我太阳不再升起。” “这是伤感型的，适合失恋的人使用，还有其他型号的，就是地上那些，每一个都有不同的特征，说明书上都写着呢：幸福型、天真型、处女型、淫荡型……看看这说明书，有日语，看来是专门从日本定制的，操他妈的，也只有日本能制造出这么精细逼真的玩意，你看这材料，这触觉，绝对高级。不瞒你说，我以前玩过一些玩偶，基本他妈都是塑料，跟这没法比。瞧这粉红的乳头，”他边说边揉捏地上那些玩偶，“我很佩服日本鬼子！很佩服，五体投地的佩服。” “你说lily是不是一个变态，她定制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她是自恋狂，还是同性恋？难道她只愿意和自己做爱，自己干自己？”沉迷在对日本人崇拜中的瘦疤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也许，是当成礼物送人呢？”我说。 “也许，也许，我猜，J城那些上流人物家里都会有这样一个玩偶。操他妈的上流社会、高尚街区。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是lily想操自己，也许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疯掉。凭什么自己的身体只能让别人干，自己不能干呢？她真的很烂，很贱，我的兄弟胖球说的没错，但是，也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活下去。” “你还真像个哲学家。”我忍不住嘲笑这个沉湎在无聊的思辨中的人。 “哲学家？完全不对，我的兄弟，胖球，他才真是一个哲学家，一个智者，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你无情地屠杀了。现在我也不要求你承认了，这没有意义。当你看到这满地玉体横陈，却没有一个是真实的肉体的时候，你就知道，寻求意义是多么荒诞的事情，要你承认一件你不肯承认的事情又是多么没有必要！” “就这样吧。”他拍了拍手，好像对自己刚才的演说特别满意，“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还是会给你打一针，我不清楚这东西的纯度到底怎样，也许很高，也许很低，我也不知道这一针下去是什么后果，也许你会死，也许你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我必须打这一针，这是我兄弟，胖球要我这么做的。就在刚才，他的鬼魂游荡在那个门口，命令我这样做的，我只有执行。” “好了，小宝贝，再见，祝你好运。” 这个变态，在离开之前，差点把我的下嘴唇咬烂。   十七   “哦，可怜的小宝贝儿，快快告诉我，是谁，咬破了你甜蜜的小嘴唇？”lily美妙的歌剧腔调，大麻味的口气热乎乎，吹向我嘴唇的伤口。她一手揽着我的脖子，一只手抚摸我的后脑勺。手很凉，摸的那里有些痒。我一下子感觉她的身体变重了，要把我的腿压断；而我那被绑得死死的双腿，此前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现在又恢复了疼痛。而奇妙的是，我腰部以上的身体变轻了，像是被她那大麻味的口气吹鼓的气球，快要飘起来，而她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拼命用两只胳膊压住我的肩膀，不让我飘；但是不管用，我那失重的上半身从我沉重的腰部挣脱，又从她一条手臂下面滑脱出去，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向天花板飞去了。 原本躺在地板上的那五六个lily都站起来，一起捕捉我，不让我向更高处飞。她们抓住我的一个胳膊，互相传递，像击鼓传花，嬉笑，眼神里却又充满哀伤，又在合唱她们的歌剧：“爱情何时到来……” 她们围成一圈，我在她们手里，被她们越传递越快，但我并不晕眩，相反，无比的清醒，好像我的眼睛早已脱离我的脑袋，固定在天花板上，像一个严肃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一切。这些lily，她们裸着身体，披散着长发，鲜红的嘴唇、粉红的乳头，乃至无毛的酒红色下体，还有她们背后隐秘的充气孔，都一模一样。她们的合唱让我感到久违的悲凉。哦，悲凉，有人习惯悲凉，有人轻易就被自己的悲凉打动，但我早已忘记还有这样一种情绪，此刻居然被再次唤醒。我想起以前每次坐在剧院里，皱着眉头，压抑着恶心听她演唱，那种厌恶荡然无存。我好像是第一次倾听，第一次被打动，像一个单纯的孩子，怀着浓郁的处男般的纯情，这歌声，像嘹亮的铁鞭，抽打着我突然变得敏感的皮肤。可是，此时此刻，我在哪里？我的皮肤自己都触摸不到。我在他们手中轮转，但我是如此的轻，像一张薄薄的透明的锡纸，像她们呼出来的大麻味口气，转眼就要消散。 有更多的LILY从箱子里膨胀出来，加入她们自己的队列。她们挨个亲吻我嘴唇上的伤口，让我感到火辣辣的甜蜜。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没有了，原来我并不讨厌lily，原来她们的嘴唇都是那样柔软，可是，lily啊，活生生在我眼前的lily，每一个可以拥抱的lily，请告诉我，到底是谁谋杀了你们？ 我这一声提问，使我漂浮的上半身重新变得沉重，就像一个大大的秤砣，硬硬地砸在我原本就被捆缚的腰上，我感到上下两截身体相撞时的那种疼痛，双倍的，我仍然被捆绑，而那些lily都仿佛被时间定格般凝固。 安静，像一场好戏的幕歇。 半支烟的工夫，又一阵歌声传来，在lily丛林般的身体后面：“啊，甜蜜的吻别，请不要忘记在牙齿上涂满毒药……”lily就这样唱着，从一个又一个lily的身后绕过，来到我的面前，像是专门为我演唱，向我倾诉。 “凶手。”她保持着歌唱时那种庄严的神色，看着我，并且伸出一个手指，指着我的鼻尖。我的鼻尖有点痒。  “是你。我们都看见了，我们全都看着。”lily的语调依然是歌剧独白式的，而她身后的那些lily像是配合好的合唱队，在她每说完一句话的时候，都一致地点头，并且附和：“我们全都看着，我们全都看着。” “瞧，他忘记了。他像所有的杀人者一样，轻易就能忘记自己的罪恶。”lily回头看了看后面的lily们。那些lily互相看着，交头接耳地：“他忘记了，他忘记了。” “凶手，总是这样，他们的大脑习惯选择性遗忘。”lily唱着，围着捆绑我的椅子，扶着我的肩膀，跳舞。“啊，遗忘，可怕的遗忘。花朵忘记了果实，爱情忘记了仇恨，匕首忘记了刀鞘，子弹忘记了枪膛，凶手忘记了曾被他干掉的那个人。” “十年前，《一个杀手如何度过孤独的咖啡馆之夜》。”我突然说，因为我终于想起来这唱段的出处。 “难为你还记得，可你却忘记了那一夜。我们唱歌，跳舞，谈论艺术的敌人和政治的情人，哦，这才是最后的主题，爱我的人不要与我为敌，否则，情愿送你一只翠绿的苹果，做一盘沙拉，涂满翠绿的芥末。” “五年前，《苹果迷失在芥末海》。” “情人的血液，还在你的手指上滴落；而只有蘸了血的手指，才可以弹奏出如此销魂的琴声；黑白键，溅起点点梅花，红色的露珠，是爱与罪的精灵。” “三年前，《章台柳》。” “雾角声把我从梦中唤醒，我的仇人，你还在街上游荡。哎，你为什么不上来敲我的门，我的胸膛一直在等待着你那温柔的一击。如果我们能够给出我们的爱情，不是射在空虚和空虚间把它自己销损；如果我们能够洗涤我们小小的恐惧，我们的惶惑和暗影放大在光明中；如果我们能够挣脱欲望的暗室和习惯的硬壳，如果我们能够尝到，不是一层甜蜜表皮下的苦涩……” “今夜，《lily》。”   “你认识我。”她说。     “不，我不认识你。”我说。 “我是lily啊。”她说。 “你不是。你们都不是。”我说。 “我们是，我们全都是。”所有的lily都扑上来，摇晃我。 “你们是玩偶，只不过一堆长成lily样子的塑料。”我嘲笑她们。 “呸，难道lily不是玩偶吗？”带头的lily说。 “她是活生生的人。”我说。 “可笑，他居然还不知道活人比玩偶更可怜。”带头的lily笑了，别的lily也发出千篇一律的笑声。 “来，我们一起把他轮奸，好让他知道什么是活人比玩偶更可怜。” 她们一拥而上，突然变成一群黑背大老鼠，张开了尖利的嘴巴，一瞬间，我已经血肉模糊；再一瞬间，只剩一堆白骨架。 我高高在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它们用牙齿洗劫过的骷髅，居然有了少许的解脱。 那只巨鼠现身了，它似乎是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它直立着身体，屁股肥大，腰部细瘦，两条细腿罗圈着，在lily的衣架间穿梭逡巡，精挑细选着合身的演出服，它站在化妆镜前，巨大的三角形脑袋顾盼自恋，然后围着我那堆白骨转着圈子，水晶球一般的眼珠子滚动起潮湿的雾气。其他的老鼠都安静下来，围城一个圆环，聚精会神，听它演唱。 “爱情何时到来，请告诉我是明天……”   十八   “嘿，老兄，我希望你明白，我可不是偶然经过才进来的。”他在帮我松绑，可我一点被松绑的感觉都没有，双腿双臂包括大脑全都处在一种麻痹状态，到时还残存一点对话的起码能力。 “那你是为了专门救我才来的？”我问。 “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他笑起来很单纯，也许只有真单纯的人才会以为他很单纯。 “要么就是你又有了新内幕，不找人八卦一下就睡不着觉。” “得了，你就别装了，全城的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只有你是相信我的。” 我想用冷笑表达一下内心的情绪，但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真担心我会从此面瘫。 他把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lily一个一个捡起来，倚在长长的化妆台上排好队。 “稍息，立正，敬礼！”他向十几个Lily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我喜欢伤感型的lily胜过淫荡型。”他说，双臂抱在胸前，一只手托着下巴，抚摸着自己的硬胡茬，若有所思。 “你呢？”他问我。 “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当然不是，我早就来了，比你来的早。”他朝我挤眼睛。 “哦？这么说你都看到了？” “没有全看到，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那么你也知道lily的下落了？” “当然，你以为我的消息都是像你被扎一针后那种乱七八糟的幻觉？”他捡起瘦疤扔在化妆台上的那个注射器，又看了看那一包白色的粉末，“天哪，她真是活腻味了，只有活腻味的人才喜欢这种野蛮的玩意，刚才那小子没一针扎死你，算你幸运，不过我喜欢。” 说话间，他已经调和好了满满一针管，撸起左臂上的袖子，抬头看了看我，“要不要再来次痛快的！我们一块？”他作势要扎我，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告诉你，这可不是幻觉。”他把那满满一针管的液体缓慢注射进自己的血管。 “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lily?”他闭上眼睛，脑袋使劲地往后仰去，仰去，直到嘭的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撞倒了那一排他好不容易摆好的lily们。Lily们和他一起，重新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你还听到了lily的歌唱？我听见你在念叨她那些剧名，我也要看见lily，我要她和我做爱，我要干她，我要和她一起演唱《lily》，我要她和我一起去死。”他开始低声吟唱那些他喜欢的唱段，并且在那些lily们的身体上不断翻滚着。 折腾了好久，他才趴在一只lily身上安静下来，像一个沉睡者，甚至打起了轻微的鼾声。我想看看他注射了那东西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是，很长时间过去，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打鼾的声音也停歇了，我以为他就这样死去了。 我尝试着活动一下四肢，发现已经可以动弹，就慢慢从椅子上滑脱下来，蹲下身体，爬到他身边，把他从那个lily的身上翻下来，让他重新仰面躺着，握了握他的脉搏，只有微弱到不易察觉的跳动。这时，他缓缓睁开眼睛。 “在我死之前，我再给你讲一个内幕，这个内幕只有我是唯一的目击者，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他不自觉地笑起来，很得意。 “说吧，我相信你。”我说这句话时，居然觉得自己满怀仁慈。 “她被一帮骑马的人带走了，就像十年前她被这帮骑马的人带来一样。他们是从山那边过来的。你我都知道他们是谁，不是吗？不，你不用反驳我了，我马上就会死……我还是那句话，当权者与他们的合作破裂了，J城的和平也随之结束……以后不会再有美妙的歌剧可以听了，lily只不过是他们送给J城人的一个大玩偶，现在，这个玩偶的使命结束了……你不用怀疑，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这是我八卦的原则……你难道忘记了我的身份？”他开始口齿不清，语无伦次，脸上充满了沉醉般的笑容，“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你，J城的当权者也不会。我全都看见了，全都看着，you understand？……你可以把我灭口，但现在用不着了，你就看着我死吧，我会死的让你很放心，很放心。”他重新闭上眼睛，“别说话，还有一小会儿时间，我还可以把她骂一顿再死，瞧，她来了……” 我站起身，不去管他。只见他用双臂把能摸到的lily全都揽到自己怀里。我不忍心再看，慢慢往外面走去，身后传来了他最后的诅咒： “lily，魔鬼，为什么还在舞台上唱个没完，你这个该死的，整个城市都被你无聊的歌声控制着。你这个荡妇、婊子，整个城市都被你淫荡的肉欲所迷惑，而所有的人还以为自己迷恋的是歌剧这门貌似高雅的艺术；他们全都丧失判断力，幸好我是清醒的，幸好我知道你的秘密，我了解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你那充满邪恶肉欲的阴谋，早该被戳穿了。你是J城最大的谎言，你看看你的身体，貌似洁白无瑕，实则肮脏污秽，你不过是要让整个城市和你一起，同归于尽……”   十九   剧场里这会儿已经不是那么安静了，许多坐在座位上的观众都慢慢表现出一种焦躁不安，但是暂时还没有人站起来质疑这次离奇的传唤。许多人已经拥挤到休息室门口，他们不是要提出抗议，而仅仅是要求里面的人尽快出来为大家做笔录，但得到的回答仅仅是继续排队等候。 这时，从剧场的观众席中，站起来一个年轻人，他分开那些规规矩矩排队的市民，强行推开休息室的门。休息室里很安静，只有几个穿黑西装的人或坐或站，无所事事的样子。其中有一个秃顶的胖子，西装皱皱巴巴的，像是刚从乞丐身上剥下来的一样。他肥胖的身体陷在那个红色沙发里，悠闲的抽着香烟。 “您是探长？”年轻人走过去问他。 屋子里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那个闯进来的年轻人。 “我就是。”他把烟头从嘴里拿出来，冷冰冰地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做笔录的出去排队。” “我想先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很武断地摆摆手，说：“这你不用管，你只要把你了解的情况告诉我们就可以了。” “你不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向你提供情况！” “你就把你今晚在剧场的所有活动都给我们详详细细地说一遍，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遇见什么可疑的人，和什么人说过话，有过接触，都说一下就可以了，我们自然会从中选择有用的信息。”探长似乎觉出我语气中的不满，但他并不生气，反而显得极有耐心，好象无论我有多少疑问，他都愿意向我做详细的解释。 “我想知道您准备何时开始传讯我们。” “哦，不着急，再等等。” “天快亮了，探长先生，我们可不想在这里干坐一个晚上。” “哦，那只是你的想法。”他再次很职业地摆了摆那只夹着烟卷的胖手，然后又好象发现了什么似的，瞟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你不是本地人吧。” “怎么这么说？”年轻人觉得这个探长实在可笑。 “你太不了解他们，他们愿意坐在这里，这是他们的习惯；外地人可不太了解这一点。” “我是土生土长的J城人。” “哦？”探长很意外，他又重新打量了年轻人一遍，“不错，你是本地人，但你有点问题。” “愿闻其详。” “你好象并不喜欢待在这里，这就是问题。好了，既然你第一个进来，就从你开始吧。”他把烟卷用牙齿咬住，裂开嘴唇笑了笑，“今晚算你走运。” 年轻人正要开口，探长却再次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转而让他的助手递给年轻人一支笔，把茶几上一个空烟盒撕开，拿出里面的锡纸，让年轻人在锡纸的背面随便写几个字。 年轻人拿过笔，将锡纸在桌子上铺平，随便写了一个字。这个字的最后一笔可能用力太过，笔尖穿透了纸背。他正要写下一个字的时候，被探长制止了。探长拿过笔和纸，示意年轻人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去。他看了看年轻人写的字，又看了看那个年轻人，皱了皱眉头，什么都没说，然后把那张锡纸揉了揉，扔到垃圾箱里了。年轻人不知道探长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去多想，他只是坐在那里，端详这位探长。他觉得，这个秃顶的老人，无论如何都不象一个探长，而更象一个失魂落魄，毫无政治前途的小官僚。 “好吧，你们出去，分别找人做笔录，我要单独和这位先生谈谈。”他命令他的手下，而那些人都显然不知道该出去做什么，只是面面相觑地走出休息室。 “现在我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你无权问这个问题，现在是我来问你。”他跷起二郎腿，重新点起一支烟，悠闲地吐着烟圈，他看着年轻人，但是注意力并不集中。年轻人发现他更多时间注意的是自己跷着的那只脚上的皮鞋。那皮鞋也皱皱巴巴的，活象是刚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一双。他并没有问年轻人什么问题，也许他在思考，而年轻人则等着他的提问。 “你认为lily的歌剧怎么样？”大约过了一刻钟，探长总算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用不着我评价吧。” “不，要评价，我们就应该从最起码的艺术问题开始谈。” 年轻人突然想到要修正刚才对这位探长的形容，与其说他象一个落魄的小官僚，倒不如说他象一个潦倒的艺术家。在小官僚和艺术家之间，本来应该有很大的差距的，但奇妙的是，这两者在他那里居然融合的浑然一体， “我不太懂艺术，先生。” “不懂艺术，不懂歌剧，你怎么能说自己是J城人呢？” “所以我是个问题，对吗？” “完全正确，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你。” “你怀疑我什么？杀了lily？我可是听说lily被杀了。” “不不不，我没说lily被杀了。” “那究竟谁被杀了？” “你无权过问这个问题。” “那你怀疑我什么？” “我暂时说不清楚，仅仅是种直觉，懂吗？职业的直觉。”他用诡秘的笑容来显示自己的高深，这不过让年轻人觉得很滑稽。 “你就是这么办案的？”年轻人不禁使用了一种嘲讽的语气。 “不，我现在完全不想案子的事情，告诉你也没关系，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头绪，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我现在只想回忆，我可以和你分享我刚才所回忆到的美好过去，你简直无法想象，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回忆的美好感觉。美好，真的很美好，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词汇可以替代。” “这么说你不是在传讯我。” “我喜欢和被传讯的人分享我的美好回忆，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的工作方式。” “或者是你的审问技巧吧。”年轻人笑了。 “没错，你很聪明，我更加怀疑你了。” “好吧，请告诉我你回忆到什么？是爱情吗？” “不，不不不，让我想想，该如何和你分享。”他陷入一种自我沉迷的状态。   “今晚让我想起40年前的一个雨夜，那时我很年轻，正在一所学校里读书。是一个夏天，我在一个电影院里看电影，是一部非常著名的电影，叫《乱世佳人》，你肯定看过，斯嘉丽，费雯丽演的，男演员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我记性真坏透了。演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暴雨，而电影院里也停电了，电影无法继续放映，而观众也无法走出电影院。大家于是点起蜡烛，乱哄哄的一片，一种很难描述的气氛，吹口哨的，大声叫喊的，相互追逐玩闹的，还有的跳到舞台上去，高声演唱，而外面闪电伴着雷鸣，大雨下了足足一夜，那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非常难忘，没有人离开电影院，因为那是一场罕见的大暴雨，电影院虽然地势很高，还是灌进来大量的雨水，最前面的几排座位完全被淹没了。可是每个人都很兴奋，大家点着蜡烛，或者打火机，大声唱歌，我相信那一夜成就了不少爱情。” “你也不例外？”年轻人适时地打断他，让他的回忆更具体生动。 “我？不，那一天我失恋了，所以是独自去的电影院，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在一个角落里痛哭了一个晚上，可是我还要告诉你，那一夜我是幸福的，因为有那么多人在为我唱歌，那简直是专门为我举行的一个超级派对。没有人注意我，也没有人安慰我，但我却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所以我说那是美好的，非常非常美好。一直到今日，我想起那个晚上，都禁不住要流泪。”他果然在擦拭自己的眼角，“那时，伴随着外面的暴风骤雨，我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泪雨滂沱，而现在的，只能叫老泪纵横了。” “可是您现在并不悲伤。” “是啊是啊，我不悲伤，我永远铭记那个夜晚；然而还有更值得我铭记的事情，我当时并不知道，我的女朋友那个晚上也在电影院里，第二天，她在电影院的男厕所里被人发现。” “她死了？” “没错，是被强暴致死。后来我知道，我那一夜的号哭，都是在为她的命运哀悼。” “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觉得这回忆更加美好。”年轻人冷笑着问他。 “瞧，我并没有看错，你值得怀疑。” “是因为今晚的剧场杀人案，让你回忆起40年前的那场谋杀吗？” “这情景太过相似，怎能不让我联想？” “探长先生，很高兴能和你分享这个故事。”年轻人说。 “我也是。时光总是走在我们前面，我们别想跑过它；可是过不多久，它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那时你就会发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才是最聪明的办法。现在你可以走了。” “怎么，你不怀疑我了吗？” “年轻人都是值得怀疑的，不是吗？” “J城最近流行这个论调。”年轻人说。 “是啊。我想他们已经等得太久，我要开始工作了。再见，危险的年轻人。”探长站起来，挺起臃肿的肚子，向年轻人伸出他那只像抹布一般湿漉漉软绵绵的手，僵硬的脸上突然漾出一种没有做到位的诙谐笑容。       2007年10月—200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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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什么比男人多？ ——睾丸 msn: heliuma@hotmail.com QQ:27927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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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特

62 主题	0 好友	4046 积分

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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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8-2-9 18:22:35 |只看该作者

先占个沙发。等会儿仔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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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北

1542 主题	18 好友	1万积分

略有小成

梦想家

Rank: 7 Rank: 7 Rank: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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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8-2-11 13:54:35 |只看该作者

今天抽空读了一遍，里面那个胖子总让我想到《幽暗的森林》中的那个胖子，当然他们不是同一个人。J城应该是指的济南，离开了济南的流马，用这样一篇小说进行了印象的总结。大城市都仿佛是个巨兽，更像是个阴谋。这个主题也许是每个在大城市居住过往人的同感吧。

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http://blog.sina.com.cn/u/14711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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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马

492 主题	0 好友	62 积分

新手上路

超级无敌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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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8-2-11 17:17:20 |只看该作者

哈哈，陶北兄眼光忒毒。这两个人物都取材于同一个人，是我的朋友。

——世界什么比男人多？ ——睾丸 msn: heliuma@hotmail.com QQ:27927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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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铁

799 主题	8 好友	2万积分

略有小成

POST-BOY

Rank: 7 Rank: 7 Rank: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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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8-2-12 16:43:13 |只看该作者

没有读完。总觉得对话的风格有点怪。和非对话部分的描写，感觉上很不同。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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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松

198 主题	0 好友	1048 积分

论坛游民

Rank: 3 Rank: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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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8-2-13 15:29:52 |只看该作者

说说大致的感觉吧，不一定准确，先说说看。我觉得从这个小说里，可以看出你最近一年来对自己的写作逐渐酝酿出某种潜在的狠劲来了，你在逼自己变化，在变化中突破以往的习惯范畴。所以这个小说通体都透露着一股寒气--不只是因为天气冷，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刚才说到的那种狠劲。你是打定主意要写得狠的。一路看下来，说实话我是有点紧张的。这种紧张并不是因为情节本身造成的。而是面对你的狠劲以及因此而做的努力造成的。你写得并不放松。尽管对于那种类似于梦境的结构与气息基本上已经把握住了，但是对于整体结构上的充分度的把握上，我觉得你还没有想透。从整体结构上的看，我觉得这个小说里可能还需要些日常感觉的表面上平淡的东西，还需要点轻松调侃的色调，哪怕是冷的，这样可能会让整体效果更饱满些。让我存疑的地方，有这么几个，一是那个全城人民都喜欢的歌手的处理，一是对爆炸事件的提法或者说表达的方法，一是对老鼠的引入方式。

我知道什么呢？ http://zhaosong.blogcn.com/index.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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