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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青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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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13 22:03:4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妈在喊我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我正在人群里穿插寻找。从一排排黄炽光和闪烁的彩灯的光照下，我越过一个个人头，塑料帐篷，水果摊，小贩的叫卖声，在升起一缕锅炉蒸汽的地方看见了她。她突自坐在地上，背对着我并且身子软塌下来，斜在一旁的影子抽动颤栗像是在哭。从身边走过的人有点视若无睹，表情冷漠的从我妈身影上踩过去。水果摊老板娘在黄炽灯光下修着指甲，嘴里嚅动着不知说些什么。小贩们见有人经过就扯起嗓子，趾高气扬地兜售光碟。那些戴着眼睛，拿着书本学生样貌的人，行色匆匆地径自朝着仅留有房门大小的铁栅栏走去。而我所站的这条街道，就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的“堕落街”。我妈就坐在打有招牌的“天津狗不理包子”铺面的门旁。有人踢她，她就往旁边挪动一下。我看见那个穿着白大褂，剃着光头，跟一狗不理包子似的男胖子踢了我妈两次，她就往门旁挪动了两次。我不知道我妈找了我多久。就像我也记不得在什么地方跟我妈失的手。反正我看见玻璃柜台里放了好多七仔我就停下来了。隔着玻璃，我用小手在七仔头上的乱摸，一直感觉到有毛绒绒的质感。我高兴极了，感觉它挨紧身子正朝我手心扰痒，弄得我心里泛起了一阵阵酥麻。忍不住就笑了。我笑的时候，我妈也会笑。有时候，闲下来和我单独在一起，她就把我往怀里抱亲我脸蛋，弄得我很痒。这时我便用头往我妈肚子上窜，像拳头样在她肚子上旋转。其实我妈不是个怕痒的人，那是在我奶奶那得知的。但我妈还是笑了，笑得格外清脆。就像漆黑的空夜，窗外运送牛奶的车身后由于晃荡奶瓶间发出的声响。梦一样的清晰，虚幻和遥远。当我发现我妈没笑的时候，我才真正的意识到，我把我妈弄丢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引得大人们纷纷投来惊异的眼光。我哭一声，就喊声妈。我不停的走动，反正停不下来。我仰起头，像擦鼻涕一样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反复仔细的打量从身边走过的人，可等我看清楚了又模糊了。有点茫然，我不知道往那里走。我脚都走累了。可我知道，我是在同一个地方兜圈。那个卖七仔，年龄大概有10岁让人讨厌的男孩，每次见到我哭着走来。就跟着学，哭一声，喊一声妈。他瘪起嘴，脸形因嘴形夸大而显得很滑稽。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他弄得笑起来。一笑，我就想到了我妈，于是“哇”的一声又大了还产生了重叠，就像山谷的回声。每逢农芒，我妈怕我没人照顾，担心一人在家我会不会出事。这个时候，她把我放在山间宽裕地并叮嘱我不准乱跑。她的言外之意，我那会就知道，我知道她不允许我在她的视线之外。她带着我走过一片葱郁的树林，你都无法知道，豁然开朗的林间空地叫人感觉逼仄又欣然。还有透过枝繁叶貌展现无限前景的平野，有看过两只野兔子为跳出洞穴而争持不下，堵在洞口动弹不得。站在平原上，你能看见亮闪闪的河流，底矮的农舍，连绵的水田和油菜花地。还有我妈在田间垦作的身影，她老是直起身子对着我说饿不饿渴不渴之类的话，弄得满山都在回响。我摇摇头并没有说话，我有点讨厌她。我觉得她把我放在这个地方很是枯燥乏味。她看见我还好，又躬下身子做田活了。我看见她身下的水田里漾起了圈水纹。我知道卖七仔那个男孩又在学我。他每次学我都让我厌烦。要是我长他半截，也许早就抡起了拳头，像打隔壁老在我家偷东西吃的狗。每次我都能把它撵得尘土飞扬。有时，它要是跑不赢我，我就给它两脚，踢得它怯生生嗡哼嗡哼。要是我跑累了，它就停在离我不远处向着我的方向乱叫。有一次，我跑丢了一只鞋，为了不让发现不让我爸骂我，我光着脚偷偷的溜回家。第二天我妈就给我补了一双新鞋，她把眼睛瞪得老圆，就像光线下滚动的玻璃弹子五光十色起来。我知道她在作鬼脸，坐在光线下的凳子上我看她在摘菜叶，嘻嘻嘻地笑。她每次看见我笑，自己笑得都格外清脆。梦一样的清新，虚幻和遥远。我没哭了，脸上好像搭了一层东西，湿塌塌的被风一吹很黏稠。我还感到脖子很酸，于是低下了头。仔细察看从身边经过的每一双鞋子。我妈爱穿绣花鞋，那是他亲手做的。每到夜晚都能看见，青丝，黄灯，左右赶制绣花鞋的女人的身影在土墙上闪乎不定。2 一天凌晨，我从雨声中惊醒。豆大的雨点在户外幽暗泛黄的灯光下，打在窗户上。跟下一锤子似的。我不知道这种声音是来自雨点还是来自惊吓的心跳声更为确切些。反正声音是跳出来了。窗帘时不时的鼓动，像一把摇曳的蒲扇，泛起了潮红色。即使过了三伏天，雨天凌晨的吹进来的风，感觉还是热哄哄的，带着阴湿与霉酸味。按照我妈的吩咐，一早起来就得上学。也就是说，明天早上又要去学校了，一走就是一个月。那会我们的高中是封闭式的，学生全圈起来在里面养着。这种圈养式管理会涉及到学生生活的方方面面。男女同学走在一块，要是被任教的老师发现了挨顿批评算是给自个儿留下了情面。要是你踩在教务处老师的饭点，两人亲密的扬长而去。立马那对“新人”照就会在第二天的公示窗上展示出来。你就算是憋红了脸，骂酸了嘴也不知道是那个老师干的。弄得男女同学走起路来，中间都要留下一条河的间距。之间的对话就像陕西的对山歌显得气派又民俗。这导致后来只要兄弟学校间举行文娱类活动，我们学校组织的对山歌每年都蝉联冠军，一直都引以为豪。男女同学都会在组织这类型的活动中，表现得相当踊跃。有一次，刚下晚自习。圣宝像是上钩的泥鳅作奋力挣扎，像鲸鱼一样一个纵跃就跳上了3楼的寝室。还来不及放下书，就跑进了厕所关起了门轩。愣是在里面呆了1个小时，脸都憋红了才出来。哭丧着脸，神情像泄掉气的皮球略带萎靡说完了完了。谁知道呢？这家伙老是在寝室作些恶作剧。上个月，等熄灯的时候，寝室几个人趴在床上数落着教务处那帮人，分门别类的被将他们筐进了东厂和西厂的行列。一说到任老师，这个总是盯着我们班班花看老家伙，我们总能情不自禁全都笑趴了。真没几个人注意窗外的那个身影，明灭的火星像烟头，人影在那里动都不动。和我对枕的王同学，刚才说的最凶的人现在老实得跟一兔子似的全然沉默无语动弹不得。我很是奇怪他这样，于是用手撩拨着他的头。他把头慢慢的从被子里伸出来，乌亮的眼睛像是黑夜里某处角落蹲伏的猫。他嘘一声，窗外，老师。然后又悄悄的用被子把头捂个严实。情绪很会传染开，不到一会安静得如虚空的长夜。不知道是大家都发觉了，还是觉得无聊相继默不作声。就如古时两军对垒作站，光明磊落明刀长枪的群殴。那么圣宝在这场战争中就只会在别人后背上拥一刀子就跑的那种人。他先是稳当的站着，从地上捡来一根烟屁股，点燃，沉默。在处心积虑的摆出一副老师样，连拿烟头的样子模仿的微妙微肖（鬼知道能不能模仿猴子）。等到手酸时，又不等动弹，动弹就会穿帮。他就用嘴往手上吹口气。这样缓解的方法，我到没试过，能不能缓解酸动更无从知晓。不过他到是听着我们说话，其在忍不住了还是能闷下声来笑下但不发出声响。可当他发现他的处心积虑得到实效后，这种被他玩出来的幽默，只有他自己才能深谙其中的无穷乐趣。在我们长时间沉默过后，他看见王同学脑袋捂得严实，没敢伸头出来换气时。他达到了兴奋的极点，要是再不笑出声他简直受不了了。砰的一声，笑声犹如弹子出膛，了然上升的青烟，逼仄泉眼挤压出几尺的水柱。就是这样，从此以后圣宝失去了我们对他的信任。圣宝从厕所里出来，显得很沮丧。他哭丧着脸，红着眼睛。一只手提着裤子，另一只手攀扶着床上的护栏。嘴里不停的说完了完了。也不知道什么完了。没几个人真拿他当回事，王同学惯常拿起脸盆，毛巾，肥皂，跻着拖鞋从他身边走过连看都没看一眼。我正在一旁收拾着衣服排队等着洗澡。坐在床上，无事可做我就看着攀扶在一旁的圣宝。和圣宝对枕的柴进，脸从被子里伸出来，如仗二和尚摸不找头脑冲着圣宝就一句，别他妈找不自在，在完了，老子用拖鞋丢你。显然柴进是担心马上要考试的生物学，要是再不及格就要被勒令退学。第二天晚自习的时候，圣宝人就不见了。老师见有座位空着也没说什么，仿佛事先就将事情了然于胸。还是向惯常一样，剪着手悠闲的踱着步子。教室里安静得像一片水域，我们就像水里的鱼，见到老师走来我们就要向他吐个泡泡。回寝室的路上，风很小，乌黑的柳条被卷上了树梢，蝉也不叫了，夜间看管我们宿舍楼的老头坐在椅子上哼着小调。我想着圣宝提包携带走下楼层会不会带着怨恨？即使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完了到底是什么完了。想到这脑子里很混沌。雨点的节奏跃进了脑子里，每打一下窗户我的心里有融进了一声鼓点。院子里那盆栽花卉是不是被水淹没了？水龙头在雨夜里的漏滴声显得空远。热风吹得使人恍惚，我又睡着了。 3早晨醒来的时候，我妈正为我撩开窗帘，曲身用力像拉弯的弓臂。她抽出铁轩用力一推，窗户开了。有那么一瞬间，朝红的光线闪了我一下眼睛。顿时，我眼前漆黑一片，无数个亮点在深邃的黑色中漂移，有点呈丝状，有点呈点状。我妈见我眨着眼，便催促起来上学。说完就走出去了。她走路带风的，我能闻到有树脂清冽的香气，带点涩味；还有爬上窗户的牵牛花散发出来很淡的腐烂气息。还有我妈身上特有的香味。她是爱花之人，所以我家院子里满是各种类型的花卉盆栽。我闻着香味，一屁股坐了起来。我走出房间的时候，水龙头上在滴水。我爸刚从那洗漱完，看了我一眼便朝向他的房间走去。我的房间和他们正对着门，中间是堂屋，供放着神龛和宗谱。香台上还焚起了香，青烟缭绕。也许是我妈进我房间之前祷告焚祀过，我妈身上就有留有焚香的味道。我在桌子上拿起了先前我妈替为准备好的牙刷和牙膏，我剂了半点牙膏，拿起杯子就走向了院子。雨后的天空，总会让人有种从未有过的新奇和激动伴随这阳光照亮着村子里的每个角落。地上的红石砖布满了青苔。低洼处积满了雨水略显清亮，上面还漂有稍微粉红的花瓣。我妈窗台下的紫色罗蓝像刚出浴的姑娘似的紫嫩紫嫩的，花朵处蓄积的水不时地漾出紫圈来。远山墨黛，我妈脸上一片葱郁之色。她拿着扫帚把院子里那些，昨夜经风雨摧残的树叶和花瓣集拢了一堆。我搬了只凳子坐在了光线里，看着她的举动。我妈从我身边走进走出。她没对我说一句话，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我把凳子磨出了声响，她还是若无其事的找事做。偶儿，在清理院子的时候她会直起身子，一束光线穿过枝枝蔓蔓斜射在她下半身上，你会看到她满身都是细丝菊花状金色蕾丝，自然会想到上个世纪的袖珍旗袍。我说：“妈，你穿上旗袍肯定比巩利好看”。我妈一脸疑惑，“就是你前几天在《霸王别姬》里面看到的菊仙？”看着我妈站在院子里不动，似乎知道了巩利是谁。她略有所思，仿佛在和巩利试着作一次对比。我妈似乎看出来了我懂她的心思，于是笑了。其实笑可以掩饰好多东西，谁知道我妈在想什么？我妈出现的每次笑颜，都像股青烟在我心底腾窜，如一片黄叶在黑夜中的光亮下翻腾。我妈最后出来的时候，院子里显得得很整洁。那些光亮的红石砖被磨出的痕迹都清晰可见。她拿出凳子稳当的放在地上，脱掉鞋子睬上去踮起脚去够枝叶上的瓜果。她只有让这些瓜果长得有足够的大，等着我放假回家时才舍得摘下来。平时都是将那些腐烂掉的花瓣和叶子当肥料来种植它们。如果要是有大雨，我妈都会缝制一雨蓬将种植的瓜果蔬菜遮蔽起来。要是适逢久旱，每天亲自浇灌它们一到两次。偶尔，瓜果成熟了也遭人偷。有些人偷着偷着就习惯了，便扬长走来坐在我家院子里毫无顾及的偷吃。即便是让我妈逮着了，自然不会说什么话。那些偷吃的人临走时，我妈还送上几个给他们。后来这些人就成了我家的常客，每到黄昏我家院子便热闹起来。那些人拿着蒲扇，搭拉着汗巾纷纷到我家院子说长到短。有谈聊斋的；有说项羽的；有聊起那个爱哭的刘邦；还有几个是穷书生，他们讲起评书来比起那些正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道行更为精深。有个精通音律的女人时常来我家当着这些人弹琵琶，谁也不知道她从哪来。这个被穷书生叫做莹莹的女人，惯常在演奏完毕会获得一笔不小的收入。我看着我妈的举动，一时半会说不了话了。虽然有很多不去学校的理由，但没有一个能站得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