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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闻的下落》(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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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8 18:41:0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
“漂来的,是块木桩不?”
一个和远行人一般大的人说:“是他。”
“真啦?”众人把眼光伸到了一片水泊里,“为什么每次都……”
“以前就这幅德行啦!”他说着把头扭回来,掂了掂肩上的略带锈迹的锄具。看来远处的田野让他越来越焦躁了。
“棉花再这么泡下去……”
那些人可不管他:“问他了么?”
“问什么?”随后,他又说,“哦。”
大伙想知道来自于外面世界的逸闻。而远行人总是让他们带着失望的神情骂:“死德行!”
眼前的这个醉汉从很早就去远行采购了。他掌握了逸闻的前因后果。在略带酒气的讲述里,总是高潮迭起的。你该有体会吧?只有在逸闻中,很多事情才变得耐听起来。
大伙都想从远行人的嘴里得知逸闻最新的进展。
他走前说啊,上回书咱说到城的夏天了?那里也这么炎热。那女人赤身裸体地趴在马桶上哭着。当然,看她的表情还是有些焦急的。因为,她手在马桶里不停摸索,长长的头发就搭了下来占满马桶。这样到后来几乎看不见她的其他举动了。女人喃喃:“胭脂——胭脂——”这个胭脂盒里装了什么重要东西,我们不得而知。但谁都知道她的手被卡住了。双音节的“胭脂”变成了单音节的“啊”。她的叫喊在黎明时分与太阳一起填满了城。公安来到的时候,女人的身上不知被谁披上了一个毯子,孤零零的在那里。先前的几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公安拆下马桶。一把铁钳让瓷质的马桶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人们目睹此情此景时的面容携带了过多的信息。或无视、或好奇、或不解,等等。除此以外,他们的关于雨的议论让人更加烦躁。
“该下雨了吧?”
……
远行人经常酩酊大醉地被几个陌生人放在村外的那条土路上。土路在雨后通常是极其泥泞不堪的。谁都不知道他这次从城里回来又带回了什么逸闻。这几天的雨一直持续着沉闷,并且有条不紊的节奏。泼洒下来的雨水一层一层渐渐把路给淹了过去。村外情景大概就是这样的。我们在那些年里始终没有弄清到底是陌生人,还是他,对这条路竟然那么熟悉。以至于,在一片不深不浅的水泊中,他一个人总能准确地摔上路面。
“告诉我吧——我还得回去——”
“赶紧放下我。他娘的!”
他接着打了几个嗝,身体“咚”地,就躺在了路上。水湿了他的头发。他们就这样——把我丢在那儿!你看看我这衣服!尘土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时,他变得异常的落魄,就像个远来的人。看上去,我们眼里的他似乎总是这幅风尘仆仆的样子。这样的人唱起歌来,通常是一种神秘的感觉。
就像我记忆中,他曾紧闭双眼,唱道:
在一间茅屋里住着
四十九只
四十九只
忧伤的黑喜鹊
茅屋里无人居住
茅屋里住着快乐的蟑螂
让他们挨饿
直至黑喜鹊飞走
这首歌谣是他最近去城里听熟的。可是问别人,却没有人真正见过黑喜鹊这种东西。和村里人一样,大伙按照小说家记载的城来判断,这里是一个乌鸦都遗忘了的地方。乌鸦在很多年前曾是这里的常客。城里人一度把这种黑喜鹊认为是某些灵魂的携带者。可是,这都是以前的事。
2
“如果,不下雨的话,你会从这儿看见和你所在的城市一样的油路、层楼、小巷、房舍,以及从小巷驶进油路经过那些层楼,和最终在一排房舍前停下来的车……”远行人说,“人活在那里。从雨中看到的这个城几乎不是咱们可以想象出来的。轮廓像海市蜃楼一样。一排排的房舍漂在白茫茫的流水间。偶尔的几点绿色是路旁的树木,在一个月前,城的人们还曾经在那下面纳凉畅谈某些陈旧的逸闻的。路上积满水。水流渐渐渗进了台阶的青苔,朝台阶的尽头漫去。城的下水道在看不到的地方,犹如网,绕着我们目之所及的这个背景。哗哗的水声不止。城外的石榴河上雾气迷蒙。城底下水道的终点就在那里了。雾气朦胧的石榴河涨了很多。房舍前,车被一个女人拦住。然后,又开走了。车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缝隙。在我们的视野里融入了雨幕。他的鸣叫此刻变得低微,再也不能吵得人们烦躁不安了。这辆车最后在马路边停下来。(马路上的水足以漫过人的小腿肚)后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头刚露出来。假如,露在雨中就可以让我们看看这个人了。她居然在我们的眼前消失了。消失在司机的惊诧表情中,被这个湿漉漉的环境消融掉了……
正午过后的田野散发着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雨水渐小,远行人一闻就知道那帮人又把自己给送了回来。这环境有着一种味道。他是熟悉的。前方所有的路都已消失。雨水淹了村庄?他想着。一阵噪声扑面而来。睁开眼,自己大都已经躺在了一座简陋草房外的树下。后院有修竹沙沙作响。修竹深处一个年愈古稀的老太婆正把柴草往灶膛里填。不一会儿,就会有炊烟从屋顶飘上天去。
“女人哪去了?”
远行人把头低下来,周围是村里的人。他们的样貌是这样熟悉。可他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了。
“对了。城里最近有一首歌。黑——喜——鹊——”当跟大伙提起黑喜鹊时,他依次看过了几个人的脸,不得不多做解释。城里每年的雨季经常有这种鸟成群结队的黑压压地飞了来。
“多黑?”
已是夜深,他迷忽地伸了伸手摸索似的说:
“这么黑!”
大伙众口“啊”了一声。
“女人消失在白天?”
突然间,一只怪模怪样的鸟儿朝他飞来。远行人眼前一亮,就回到了雨水打湿的窗前。从窗口看出去,院里立了一个身体弯曲的老人。嘴里不断的传出一些嗡嗡的声音。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女人。
当然,城里人已经开始着迷于逸闻的制造。逸闻制造业的工作人员,被有文化的人称之为小说家,而不是说书的。每当,远行人醒来,大伙就会聚集到他的身边,一边把冰凉的巴山上打来的泉水,递给他,一边问:“说书的,又说什么了?”
“不是说书的,都说了多少次了!”他不耐烦地说。
“小说——那啥——得了——那女人发生了什么?”
远行人说着:“雨停后,石榴河里发现的女人尸体让整件事真实起来。”起身向屋里走去。
3
逸闻诞生于何时的疑惑,挂上了小说家苍白的脸庞,算一算有半年多了吧?
半年多的时间里,远行人时常跟村里人描述起小说家遍查浩繁的资料把自己搞得十分疲惫。除此之外,小说家在想,到底什么才算是逸闻?在朋友们中间,小说家的状态确实是有些让人担心的。一位写诗的朋友某天把一首诗,写在书签上夹在一本他的书里,奉还给他。你看到了——他连看都没看,只是跟诗人摆摆手,并把书放在了一张堆满故事集的小桌子上:“对不起。我很累……”
大概是诗人走后,阳光让他偶然想到了黯淡的城。他在逸闻中要这座城,不是那么多见的。如果,不下雨的话,城是不存在的。
再过去几百年,别人要这样描述起,城里曾经存在过的这样的一则逸闻:一个人从仇家的尸体上,揭下半张人皮。仇家死于一场大醉。那半张图刺在他的后背上,酒精的刺激竟会使它发出鸡血一样的红颜色。要不是,她根本不会注意到。那时候,她正从他身上跨过去。这个人几乎被不劳而获的复仇快意冲昏了头脑。记得第一次将这半张人皮捧在手上细细端详时,她滑嫩的小手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了。而那半张人皮寻宝图像是对我手上的皮肤发出吸附了似的,粘在我掌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半块人皮做成的寻宝图有多少年的历史了。出于好奇作祟她女扮男装来到城里隐居了下来。清早至暮暝,都眺望着一道晴川,一过就是十年。十年里,她唯一记得是川这边的雨季是异常凶猛的。这边的雨水蔓延经常要漫进院子。她的院里会坐着一个固执的老人。我记得大伙叫他,大概是不隐。(布音)这个怪老头最常干的是带着诡异的表情,看着每个经过城口的人。她寄居在这里有十年了。在二楼站着,视线就常会顺着楼梯延伸下来,拐着弯,与不隐老人的视线扭缠到一起去,再跃过篱上的罅隙,默默打量那些穿过雨帘,消逝而去的行人。更多时候,她躲在那间小屋研究着那张图。这半张图最近为什么越来越红艳了?就像是刚从仇人身上揭下来那时一样的。雨季里的偷窃事件,在你所居住的城里也常常发生吧?她一直为此惴惴不安。从窗口往外看出去,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城就和我前面叙述的一样,几乎是一片白茫茫。
“你到底在哪儿?”她低声道。
不隐老人从来都背对她。保持着一个张望的姿势。良久的伫立着。除非是雨水淹到他的小肚子上来了,他才会掐灭手上的烟卷,睁开湿吧吧的眼,浑浊的眼珠趁机转上几圈,再从腰后摸来摸去地半天。他摸出了一个木舀子。你能想象这个老人一舀一舀地舀去周围的水的情景吧?其实,你并看不出水在减少。水在源源不断的注入院子。
深深的院落传来稀稀哗哗的撩水声。其实,时间一久,毕竟十年,她对老人平日里的张望,终于习以为常了。不隐老人一直望着,望向远处,远处仿佛浮有一座小小的村落。事实上,你是知道的,那儿有一个人踏着清晨里凉冰冰的毛毛草桔,正朝城这边走了来,他望着城。
那是一条现在已无人会知道的乡间小路了。雨大时,村里孩子上学都会匆匆从柜子上把木盆拿下来,然后窜进去,就像青蛙一样,在盆底发出“咚”的一声。那个年月,大木盆趁着黎明前的淡淡的晨曦划了出去。这种事情很多。
4
她眼里的城浮现在另一双眼里,是雨稍小的时候。这双眼与众不同,里面早已是浑浊不堪。黄色的眸里有半张寻宝图,隐约浮动着。本来,她想要大喊:“打劫!”老人匆忙的关门声,以及小跑而去的咄咄的脚步声很快把我们对那两个轻轻的字儿(打劫)的注意力给引开了。
她说:“你——原来——是我——”只是,声音很低而已。
你也知道那时,老人步履如飞的背影,几乎和她十年里对他的印象发生了异常大的扭曲。她到城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大约叫不隐的老人。当时,他也是在院子里,不是后来的那样坐着看向外面。而是提着个葫芦做的舀子,四处乱转。他也带着那种熟悉的目光,从院墙上的一根毛毛草开始、残垣、竹篱,最后,定在了一本城里留传的《逸闻辑录》上。
她在这时走进去。叫住了他:“听说——这儿有房住?”
老人十年前说了什么,她已回忆不上来。也许,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把目光跳跃下去。
“老人的眼睛,肯定在我的眼里看见了什么……”
她很肯定地想。在些许迷一般的背景中,人皮图极有可能获得西洋照片一样的显影效果,和磁石一样的,只是“相反”的吸引功能。也就是说,这个半张人皮会把那些代表着地理位置的线条,显影在拥有它的那个人的瞳仁里头。这样就可以凭借着拥有者的眼去“吸引”到另一半。这种吸引,于是有了很多种解释的可能。你比如,这个曾被仇恨折磨的女人,将自己误打误撞迈进了老人的院子,解释成了这种吸引在起作用。
多少个月色幽深的夜晚,打开窗户,她的眼前似乎都是一个的背影。这背影随远处的一川烟草起着虚实的变化。夜晚的川,你不会知道,时常伴着丝雨洒向城来。长街边的那一溜屋檐下,总凹陷出一道道小沟沟。水从那儿淌过,那儿是嗒嗒的响声。每当,她拿半块人皮,急匆匆追寻出去时,脚步与雨声都能搭到一致的节奏上去。她很奇怪地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脚,身后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
此刻,街上起了沉甸甸的跫音。
这个城里的人通常是早早的睡下。在逸闻横行的年代,也许只有在梦中才会获得等待真实的时间。时间是一种妄想。有人说过,在这种妄想里,城的那条长街,倏然间就被拉长了。其实几百年以后,走在这条街上意识到的,几乎就是它的短促。那时候,你一会儿就步出了这城去。
凄凄草,漫上川岸,孤烟是斜的。城外就是晴川了。川岸上雾气昭昭。那个背影最远曾走到了晴川边上。他猛然转身,身后的水汽氤氲而来。她猝不及防地目睹着这个人,在尚未辨清面目时就消失在了一片茫茫的水里。
“多少年了!”她意识到这些是真的,不再是那些梦里的情景。
老人转身的轮廓,的确和那个背影有些相像。都仿佛是假的。
“是哦。多少年了?你来时……其实,就走了……”
“不隐老人,是你吗?有什么要告诉我吧?”
老人愕然抬起头:“姑娘,请——”
此时,月霁初升。老人做了个伸手的姿势出来。
她低下头说:“你是卜隐生……”
他说:“我是不隐,不是卜隐。”
月光在他的脸上熠熠闪烁着,粘到嘴角,又爽快地打了个弯。
“你还记得——那本书?”老人说完,掏出一本书。
“逸闻那本?”
“你要的,在那里头。”
扔下书,老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像一件重要的事情解决完了似的,小跑入了川里。
“老不死的!”
翻开得却是一本空白的书。
“他到底是谁?”
“卜隐生一定会告诉你的。”
说完,一个眼上带疤的丑陋的老人虚幻地在那里,好像弯着腰走过。不知道这个老头什么时候来的以前,他就走了。
5
城里的读书人都知道“卜隐生”的大名。他唯一的著作应该早就绝版了。这个人也一直是个神秘人物(一直被人仿效、假托、宣扬)。没有人见过他吧?却有太多人在自己的文章里描述过关于他的逸事。比如,这个人最喜欢扮演将军。喜欢在地上,拿树枝儿画出一丈见方的框。然后,大声告诉那些崇拜他逸闻的爱好者:“这就是城了!” 他大声喊着,跳到里面去。
这游戏人多才能玩得出气势。所以,卜隐生在这一天里当大伙的将军。打过尜的人都还记得尜是用木头削成的球儿。中间圆,两头是尖尖的。守城人一般是手持这种东西,在任意一个地方站好,问对方,死攻,活攻?“活攻”是指守城者可以在城里随意走动,以选择一个最佳角度把尜打出去。“死攻”不能动位置。无论,尜从哪个方向打来,只能凭借手臂的长度击尜。一般千尺一局。最早打够千尺者胜。
一般都跟胜者叫累人,输的叫挨累。奖惩方式是两种。累人的问挨累的,天尜,地尜?天尜就是往空中打,挨累的举着草篓,到接到为止。地尜是累人者一棒打下去,尜就沿着地滚了出去。挨累的必须追着它。一定要在尜滚时追到作数的。天尜、地尜都不易完成。挨累的常常是一跑大半天。
卜隐生和大伙不太一样。他输了,大伙更期盼着他把那本《逸闻辑录》里还没来得及记录的事儿给说说。你们听着,时间继续流逝。假如,你们那是还活着的话,就会看到一个女子来到城里。当然,千万不要喊出她的名字,最好让她以为没人知道过她……她走回书肆,我完稿后的三卷本《逸闻辑录》已不在书肆中央,摆放书的大台子上。她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哈哈。不过,扭头的瞬间,也足够时间被别人买走一切!他说。
书肆的老板是个知情人,他答说:
其实,人早走了。
6
城里逸闻类的书籍突然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它们风扫落叶般地,退出了很多家书肆的书台子。也没有书郎还愿意挑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书本,来往于村落与城。村里人再没见过书本的后几卷。很多识字的老人,也和大伙一样,等待远行人带回来的逸闻了。城与村之间,远行人似乎有了某种取代书本的意义。村人看着他出村子,步入晴川。然后,像根黢黑的木桩子似的,在某场瓢泼大雨过后,从白茫茫里漂荡,漂回村。
村里人从什么时候,觉察到湿漉漉的远行人是个恐惧信号?他带回来的城里的逸闻,到后来大都影响了村里小孩的举止。从前的打尜游戏、招呼的方式,等等,多半都遭到了废弃。大人们看见这些小家伙都拘谨地走上了路的两侧。他们再也不做游戏。他们恐惧身体的接触,哪怕是一次拍手。逸闻实在是太可怕了。
孩子们的行为开始怪异起来。是因为远行人的话。他们听到远行人讲逸闻时的嘴统统变成了“喔”型,并伴随着“哦——哦——”的被吓到的声音。
其实,城里人已经被这些逸闻搞得越来越诡异了。
逸闻制造者——也就是那些小说家,也许是无意中描写到了很多的血肉模糊的孩子在一条无人的小路上被会飞翔的黑影夺食的情景。他们的出生成了意外。无数的意外。一次擦肩而过,就可以诞生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一次默默的余光的扫视,也可以注入某些生命因子……太多人在长街上擦肩了。于是,半夜里,城外的那条小路上,重现了很多幢幢的黑影。婴儿的哭泣声不久就响了起来……在一间茅屋里住着四十九只、四十九只忧伤的黑喜鹊茅屋里无人居住茅屋里住着快乐的蟑螂让他们挨饿直至黑喜鹊飞走……小说家唱着这首歌谣的时候,足不出户多久,他自己都快给忘了。他记得自己在窗口了望多时。
“真要命!”他不想整夜的听到那些婴儿的哭泣了。太多的恐惧的出现是因意外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才……
“直至黑喜鹊飞走。”
远行人就是从他了望的地方,穿着蓑衣走来。唉声叹气实在没有什么用。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小说家的灵感上空一直盘旋着黑色的喜鹊。他没有见过这只喜鹊,却被它打扰。也是,这地方要发生什么?没人去过他住的这地方。也没人猜得到他那些逸闻的来源。很多事情来无影去无踪。就像黑喜鹊不曾出现在城中,却被城中人动情地歌唱着。要知道,所有逸闻的制造者都是这个叫“卜隐生”的人。而这个人是唯一一个不受制于时间的人。《逸闻辑录》越写越厚。你在各地都能找到“卜隐生”的追随者。你不要问他们。他们肯定会告诉你:
“他呀,他已经满头大汗地把战事拖延了好几个月了。不信你看看!”
他总是写一会儿,就趴在窗台上眺望了自己所在的城。其实,它们是一样的。你看啊——周围也下起长达好几个月的雨了。永不间断,只有城才会有的雨丝,让本来泥泞不堪的战事变得更加混乱。
7
逸闻里出现战事也是没办法的。小说家的灵感只要沿着黑喜鹊盘旋的方向寻觅。当他把这首歌谣写入一则有关藏宝图的逸闻时,并没有想到城里会四处传唱起来黑喜鹊的歌谣。
一天,他推开窗户,一群人正好从对面街上走过。他看着一个醉汉被几个人架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还在唱着黑喜鹊的歌谣。这个时候,他意识到那群人往他了望的那个方向走去。他们陷入一则逸闻。你在时间的逸闻里,大可以发挥想象:咱们和所有村人的亡灵同在一个无限广大的岛屿上,那里的生活就是互相辨认对方。城里的小说家就是城里人都不认识的唯一个人。
远行人说起战事时变得激动不已。这个人还醉着。


他娘的,那时的城里脚底和头总是湿的。”他甩了甩头,“就跟现在一样!”
他还在埋怨那些把他扔在路上的人。
“他们咋能眯着眼,看我漂过来!他娘的!”
他说,他娘的!脚底和头顶永远都是湿的。这已是军营里最流行的话了。眼下,这座山距晴川,其实不是很远。队伍在这里耗了一个多月了。带队伍的这个将军经验丰富,从年轻就随军打仗。据传,他参加的每次攻打都是奇迹般以胜利为告终的。
大伙打听的主要是逸闻的主角——这将军,怎么说呢,他的颧骨突出,一只眼角上留有一道疤,具体是哪只?远行人不喜欢听到这样的疑问。
“还听不听了!”他有点生气地说。
将军是有魅力的。当时,他到这个城时就是一个轰动的消息。城里人做的最出格的欢迎方式,大概就是把自己女儿送给将军睡觉。
当消息演变成逸闻。是的,消息最终会被时间拽到逸闻的流传中去。时间倒是个神奇的东西。你可以发挥想象把它比成一个岛屿。和所有死去的村人在岛上,从头到尾默默无言,互相辨认另外一些物事。是多有意思的事情。无视时间与他们同谋夸大了的这百里山川。咱们城的小说家和将军所在的那个时代的诗人都将一生搭在了那上面。接着,远行人道出了一首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道巴山夜雨时。
将军把这首当时还不很流行的诗,铸刻在了一把剑上。这把剑是他做铁匠的父亲在他从军离乡那夜,连夜打出来的。父亲把宝剑在那晚扔到了他的身上。那种冰凉的感觉,他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他是瞪着眼看着满脸大汗的父亲。将军独自行军时,他总跟自己重复:“过了川,你就真正是自己了……”
父亲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你就真正是自己了……”
8
再次到与村,只隔着一道川的城,队伍遇上了这场晦濛的细雨。战事停顿在了城里时,有人看见将军眯着眼,搭着手,趁雨小看了很多次那个村子的轮廓。村里人却根本不知道,远处城里的战事都快进行两个月多了。外面垂下的雨点,打在帐篷上发出的声响让将军的小时候的事,越来越清晰。在那道川旁,他住的村里,发生了一次不小的瘟疫。他的父母在他离家那天突然爆发的瘟疫中,几乎完整的化入了一个装骨灰瓷缶。
现在,他又觉得那种骨头渣儿的气息存在于雨中。部队里发生了瘟疫。将军还是要看到莫名奇妙的瘟疫,事隔几十年,再一次让士卒们以花谢的速度悄然地死去了。将军在雨中,走过开始腐烂的尸体,默默地遥想,就像当年,他活了下来。
士卒越来越少。
他们看着将军,将军和他们说:“过了川……”
就像看见,瘦下来的父亲翕动干瘪的嘴唇,跟他说着:“过了川,就真是自己了……”但他没有跟士卒们说这些。这时,战事是个残酷的消息,还没有变成为逸闻。一切都发生在被“卜隐士”写入《逸闻辑录》之前。
将军却又是自己了。
这种逸闻只有远行人最爱讲。
“哈哈。又是自己了他!”
村里人不耐烦地听着,不停地说:
“快讲吧!快讲吧!”
“我也是自己!”远行人死前的一两年,总是把这样描述孤独的逸闻带回村里。后来,大伙才意识到事情早有预兆。
大伙问他:“说书的——不——小说侠——也怎么说的?”
“不是侠——是家——小说家——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哦……那个什么家,不是只会说女人的事吗?”
“他女人走了……”
“她会去找那半块皮不?”
“也许找到了,才离开的。”
远行人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异常神秘。
9

将军不知道结局为什么会是这样。
瘟疫到后来慢慢停止了。死守城多时的敌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投降他们的。士卒们带着哀号腔儿的欢呼,吓了将军一跳。当他模糊的视线,跃过了晴川之外,他看到远远的城墙上,飘起了一面白色的旗。
他又闭上了眼。敌人尖嘴猴腮的信使,说着柔软的词语的模样,他记得很清楚。他甚至几次想笑。尤其是,信使身后的几个人,把一个重重的珠宝箱搭到了将军面前,“咚”一声放在了地上。
剩下的几十个士卒看着将军。
“我们要的是那个城!”
将军回头看了看大伙,大伙又一次欢呼起来。
“……我们要的是那个城……我们要的是那个城……我们要的是那个城……要的是那个城……那个城……要那个城——我们要……我们要那城……我们……我们要……那个城……那个城……”
将军老去,卸甲归田时,还记得敌军那几个人诡异的表情。他们抬着木箱离去时竟是那么战战兢兢地钻进了雨幕里去。多么的滑稽啊!
这一次,他想得有些太简单了。部下的呼喊成了一个徘徊不去的背景乐。他叫一个副将带着人马进城去。自己这次胜得太累了。他要去了一趟家乡。这一路走得非常的疲乏,他策马过川,看了很多天的村子是否还和从前一样?内心却越走近越迷惘。在川里,他骑着马慢慢走。马儿时不时停下来吃几口草。然后,头点着头继续走。晴川比咱们记忆中的广大很多。
当然,他后悔不曾想到自己背对的地方。那些逃过瘟疫活下来的士卒们刚走进城去,就被事前埋伏好的大量弓箭手给全部钉死在了城里唯一的一条长街上。
其实,他早就该死的。将军想到时,很多事情都过去了。只要轻轻地打开那个珠宝箱,轻轻地,几根手指放上去,轻轻地动上一下就够了。
附记
我在这个多雨的季节里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札:“我是一个流落他乡的女孩,在前几天,我追一个人时被一个酒醉的人马车夫轧断了身体。他迅速将我的一半尸体抛入了路边的小河。然后,使劲抽了几下马,带走了我的另一半身体……你要是知道这事,请不要假装不知道,将它告诉最好的三个朋友的人将得以流传……” 我不知道,信来自何方。但我宁愿去相信它会有一个下落。于是,我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寻宝者、一个苍老的将军、一个酩酊大醉的远行人。他们三个大概会把这个消息继续传下去的。不久之后,这个城中将流传开一则与我有关的逸闻了。
逸闻的作者,我想也署名:“卜隐生”好了。
他不在乎多一次被假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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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9 08:39:03 |只看该作者
似乎有残雪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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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9 21:49:34 |只看该作者
呵呵。多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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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9 23:42:30 |只看该作者
再这样搞下去快成天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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