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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理性的征服》或者《不朽》[代发徐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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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7-8-4 13:05: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传奇是其所是，非其所非
　　
　　（B.：
　　我不虚构故事，我只发明事实。）
　　
　　那一天A.非常清楚的看见那位唱诗的老人从从容容的倒下，这时雪正下得纷纷扬扬，在路灯下的一圈昏黄的光环里旋转坠落，A.感觉这个镇子正在夜色温柔里坍陷。
　　每天的灯光都是这么一种单一的色调；每天夜里的这个时候，他都在这么一种灯光下吟唱。他形容枯槁，身材高瘦；嗓子嘶哑，而且带着模糊的乡音。十三年来他一直反复念叨的，据说是一首十多万行的史诗，描述另一次神圣的战争，有些地方却只是《伊利亚特》的一个粗拙的现代摹本（是的，它还偏激得完全放弃了声韵格律）。诗中累牍连篇的赞颂太阳，用火与血堆砌了一个坚实的祭坛：所有人物无一例外都是供祭祀的牺牲，以各自不同的个性化方式遭到焚毁。这场伟大壮观的活祭也在众神见平行展开（真是众生平等），他们的命运与泥土上的“可赞颂的英雄们”一一对应，在主宰之中分崩离析（这个比喻不大恰当：大坝决堤）。其中一个女子的香消玉殒描写得尤其精致，成为神人间的交点（平行线在无限远点相交？），也构成全诗结构上的中心。她的位置与海伦相似，是情节的触发所需要的契机。
　　A.问他：“那这首诗是谁杜撰的呢？”
　　他说：“我的儿子。”
　　他告诉A.，十四年前，他的儿子，模仿另一位癫狂的诗人，用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
　　他骄傲地谈起（目光闪烁，神情激动，双手不住地相互搓揉），他的儿子虽然聪颖多智，聪颖多智得那么令人不安，却像A.一样一贫如洗，食难果腹；他痴迷神话、宗教（特别是非主流宗教）和诗歌，也像其他人一样对拿破仑因为无知而景仰；没有接受过任何关于诗歌的基础教育，却是早在十三岁开始就创作抒情断诗和一些即兴的句子（A.的猜测是也许连老诗人也没有接受过）；十五岁写出过若干诗剧，但自悔少作，已然尽数销毁。终于决定了尝试写作史诗的时候是十八岁（老诗人说：美丽的青春！）。之后就是喧哗与骚动，喧哗与骚动结束时悄然出走，沿长江且停且行，一路走来全靠乞讨偷窃潦倒度日。史诗令他神智失常、幻听幻视，他的信件文采斐然、条理清晰，内容却荒诞不经，把自己的死亡看作不可动摇的往事，把自己与另一个自杀者视如一人；他最后死在一个满溢神秘气质的城市里。三年后，有人把他的女儿带回来了（老诗人说：树高千仞，落叶归根，归去来兮）。
　　A.曾经或龌龊或圣洁的幻想过这个女子，甚至一度沉溺于此。他在老诗人简陋的屋子里见到了她，她浓睡正酣，面颊红润，鼻息均匀。他把自己的爱情毫无保留的倾注在了她身上，弥久弥坚。她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把她父亲的故事补充下去：
　　诗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沿江而上的时候流落到了烟街柳巷，就是在这里，与她的母亲相遇。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仅仅为一段露水姻缘，而且像这样的姻缘还很多：他就是靠她的母亲和无数像她的母亲一样的女子接济养活的。他用肢体在爱情上挥洒诗歌，用此设计出一套繁复的仪式。三年来（她说她的母亲幸运的爱了三年）终日沉醉在肉欲里，艳俗、柔媚、忧伤。直到有一天，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面对另一个男人侮辱（蓬头垢面，柔弱的手指从乳房上滑落）。他变得恍恍惚惚、沉默寡言、目中无人，逃跑似的躲进一间十平方米柴房一样的屋子里，像个经院哲学家，为宗教提供种种新的或旧的理由和阐发。他的理论泥沙俱下，有的语无伦次，有的逻辑严密，滴水不漏；文稿塞在抽屉里，一昼夜间为人迅速遗忘了。这时候他的仪式越加繁复，随后简化又繁复，繁复又简化，来回反复多次。又是一年有余，这个人才最后英雄式的离开（在他离开的前一个月里，灯光通宵达旦），选择苦行僧侣的方式走完了残剩的路途。那个黑头发的姑娘告诉A.，她的父亲死无葬身之地，残缺不全的尸首被发现后是由她的母亲提议凑钱料理的。她说她的母亲很久了还在念叨（如同老诗人念叨史诗），他的身影树叶的影子般在眼前摇曳，他的头发漫天卷地的翩然飞舞；她在几个月后吞金以殉。
　　A.的姐姐的讲述更加零碎，更像是一次心血来潮的舞蹈（一个眼光灿烂的午后，A.躲在树丛里窥视她，他说：不是淫欲，是爱戴。她的是身子缓缓自溪水中探出，他看见一滴水珠划过额角；他还看见她质地厚重、层层铺开的衣服上遍缀阳光，美好得令人心醉神迷）：
　　诗人的父亲满脑子的理想，信仰诗篇既成，禽兽悲鸣，草木萎死，信仰文章具有鬼神之力，信仰诗人是这种鬼神之力的活祭（唔，活祭）。诗人在遗书中写道，自己的死是一个独立的事件，并要求尽可能磨灭生活的证据。他把自己称为焦灼的急不可待的人，妄想光明正大的离开。他出走的原因，在她的讲述中，是参加了一个无政府主义小组（他也有乌托邦的幻想！），被对方认定为其首脑（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要知道，当初他也歇斯底里嘶声竭力长歌曼吟，为这个政权构建专断的意识形态大厦贡献过那么一份绵薄之力），判处死刑。后面的就颇为戏剧化：当他蒙上眼睛面对行刑队的时候才传来赦令，一瞬间，他口土白沫倒了下去。无罪释放是不可能的，死刑改判流放，不得不远走他乡。她知道他曾经爱过自己，也知道，自己当时只有八岁；她还知道，什么叫做兄妹乱伦。他和一个研究音律和符号学的男子关系暧昧，同起同居，形影不离。他们在一次争执中决裂（他待人并不亲和），那个男子用手枪弄伤了他的手腕。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是他屡禁不止的自残行为惹起了别人的厌恶。身上的累累伤痕他都坚持是过度的体能锻炼所致，对这身痂疤，他可以如数家珍，并乐于把它们示于人前（他曾多次在不经意间反复强调男性身份）。他待人并不亲和：一次愤怒就把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妇扔下楼梯，因此而不得不赡养了这个老太婆两年（竟有说是二十年的，这恐怕不太可能）。昼夜间他的差别是多么的巨大：白天是严格的禁欲主义者（这也许是因为某种美学实践，也可能是出于心理上的厌恶：他的父亲过分的疼爱，给他穿裙子挽发辫，视作女儿）；晚上是过激的放纵，不考虑任何禁忌，不在意任何道德，充塞满狄俄尼索斯的狂热盲目，闭目塞耳奋不顾身。他浅薄的修养使得诗歌的写作也是自以为是：不懂得三双音步长短短格和商籁体，也不懂得平平仄仄平平仄。尽管与一个精通此道者同居近一年，却妄自倨傲对其肆意贬损。她说，这种自命不凡凸现出的，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所以他即便像斗士一样在抗拒传统，动机也不显得如何高尚。他是这样出现在她的记忆之初：瘦小、阴郁。

　　
　　荒诞的故事响应拙劣的史诗（这也就如《ULYSSES》的作者与荷马做作的默契）。但是，Vanitas vanitatum，我不想看见它无所节制以至膨胀成为谵妄。
　　
　　（B.：
　　我回忆无尽，比一千年更多。）
　　
　　传奇与目击者
　　
　　A.
　　如你知道的，诗人身后的事情就是这样，A.目睹了一场封闭的魔术，就像是一场不可一世的静态的舞台剧：（它如上古青铜鼎坚固暗淡，如红胡子皇帝腓特烈一世沉睡的千军万马安详静谧，又随时随刻可以弹指间奔向喧嚣尘世，花花宇宙。）非常神奇，他所见先于其所现，而他看见的东西又是这样的透明和清晰，那是节目清单或解剖图例，“所以我不知道，是应该承认诗人确实是写出了包罗万象的不朽诗篇呢还是指责我们对神秘事物的迎合，趋之若骛？这场魔术真是互动，连观众也如此有成就感如此的心迷神醉得可比我对我的姐姐（我是不是瞥见剧场外的阳光？）。”
　　在发端处出现了一点龉龃：他先是看见姐姐卧轨，然后是黑头发的姑娘的尸体被打捞起来，全身浮肿，丑陋不堪。（不要回头，回头你就看不见你的妻子了；她或许正站在我身后，默默咬着指甲，落满雪花；我不回头，我明白我身后一无所有；她坐在对面，一颗坟坐在另一颗对面；我的姐姐轻盈的推门近来，摊开双手，这双手里有一握夏日午后的阳光。）我们让他来背出她们的台词（他愿意用大半的篇幅来复述这些台词）：姐姐：“行讨乞丐、公卿大人、凤冠霞帔的宫殿人、妩媚动人的仕女、挂着佛珠的和尚、文官、武士、阴阳师、细长宫袍的女童、女巫、嫔妃，口咬青烟。”和“没有什么比回忆更加危险的了！”而黑头发的姑娘则是：“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又有两个人自杀：坠楼和自缢。这两人的分别是：无数张嘴、无数种声音的空洞，幻化为这些无限空间的沉默，让我恐惧；我的精神充满不安：我处于无穷之前，至大与至小，至静与至嚣，我只是其间的一个中项。乙：你的脸翻倒，你的嘴是供食用的果子。欲望之海冲四面八方涌起大潮，雌性的陆地装点着气泡敞开怀抱，一敞而至沼泽池塘。（他倒让我想起了诗人的禁欲。）这是多米诺骨牌及瘟疫的风速蔓延：更多的人陆续死去，争先恐后前赴后继：1：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2：来自过去与未来的字母的双重打击；3：一个长期监禁于牢狱的囚犯正在逃亡，棍棒的影子也能吓他一个踉跄，没有什么比囚犯的奋斗更不幸的了；4：大写的无聊；5：美伦美奂；6：被许与的千年复活；等等。我也不介意不吝啬向你展示我的演技：这个世界不是一个简单的古拉格；这是一个四周围墙上涂满诗篇，人们在它面前载歌载舞的古拉格。”
　　
　　A
　　*　是的Eiapopeia我想我也马上就要死了我左半身炽热右半身冰冷左半身肿胀右半身枯瘪正缓慢陷入黑色浓稠的压迫窒人呼吸死亡是臆想的渊薮而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怀疑论我想我与你都不能做答我倒宁愿相信我是一个机械的齿轮在叔本华之前没有悲观的哲学家只有悲观的哲学我弄不明白现代精巧的体系和微妙的联系希腊才是我所触及的远古的沉重城邦鲜艳的赫拉克利特美丽的悲剧竞赛传说中的原始土地传说中的优胜劣汰是吗那时候每个城堡的主题词它清早的景致是多么多么惹人情愫声音缠绕也能组成面孔以及支离破碎的身躯和鲜血是此般充实爆裂我看见的是谁的面孔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鬼斧神工的面孔那么大卫被丑恶的性器官破坏就算你能一饮尽江河喝下再多的松脂精也无济于事这是不是神话嗯象征象征物占卜占卜物机械的城邦坚不可摧铜墙铁壁的城邦乃是一个世界我们每个人都要为其他人承担一个世界马其顿人罗马人日耳曼人弑父妻母姐姐姐姐姐姐消匿逍遥奶汁和梦境大屠杀的神秘兽行神秘非常神秘神秘神秘神秘那是什么样子一段裹挟所有存在者的历史执行意志者从后面进入机械的跳动愉悦啊动人的愉悦是的希腊需要神话的基石恒河和湿婆美艳的额头是的美艳的神话不像我狗一样的喘息还尽情欢娱阿伽门农情妇情妇和英雄雪白的脸蛋和嘴唇嘴唇尤其艳丽洁白的月亮是的舔食月亮弑父妻母的人挖下了眼睛不信神的人遭受了火刑那里有遍地的火球啊余烬入此门者须弃绝一切希望我没有被许与千年的复活那个故事是这样的大地承受不下恒河的冲击人们找来了喜马拉雅山上的额头否则我们整个的大地会不会连着猪牛马食耕行下而沉之古希腊需要神话的基石时间不能建筑在虚空之上囚犯的生活也难分昼夜是的无聊的境遇自由是的通天高塔上的无聊和自由不可逾越的隔阂有如铁窗不可逾越的单子在我们的过去和未来单子它群魔乱舞。是的丑恶的生殖乃是重中之重即使是记忆也需要赖以永恒轮回就似一场浩浩荡荡的瘟疫这是进入与被进入囚禁与被囚禁的为贞洁而战斗的二元二重奏这是悲剧的我与你相互繁衍战争的铜墙铁壁这是布满精液和经血的记录精液的自我性和它的自我中心主义铜墙铁壁的城邦铜墙铁壁的牢狱成王败寇我们必须设法救赎是的救赎卡塔西斯雾中之路你为本原的机械化与舍却自由面对诗意的救赎我将枕戈待旦是的。
　　
　　
　　
　　
　　①第一个题目取自达利。
　　②两个B.，第一个是博尔赫斯（Borges），第二个是波特莱尔（Beaudelaire）。
　　③Vanitas vanitatum，虚空的虚空，取自《旧约·传道书·Ⅰ·2》，原文为：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皆是虚空
　　④台词改写自芥川龙之介《地狱变》（“行讨乞丐”到“口咬青烟”部分）、纪德《窄门》、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宁娜》、帕斯卡尔《思想录》、圣-琼·佩斯《海标》、卡夫卡、米洛拉德·帕维奇《哈扎尔词典》、尼采《权力意志》、克尔恺郭尔《非此即彼》、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