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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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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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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8-12-16 22:41:4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真相不明。

1.
　　不是非入睡不可。她在状态中写道：秋天相当迅猛啊。照旧是搬弄奇怪词汇的假意哀叹，所以在点击发布之后立即后悔了。看来，目前最要命的是无法集中精力，即使关上所有的灯，还是被周遭窃窃私语所打扰，它们窸窸窣窣成为连绵一片，暗自较劲，猥琐又猖狂——关上灯又有什么用呢，夜里更是无孔不入，显示器幽暗的光也似乎提供了绝好的温床。这是一个焦躁，润滑之夜，她一边反复开关手机，一边对着显示器耷下眼皮，在此之前，她看到许多人勤奋又团结的样子，才难过起来。
　　下午，周末的工作简直就是摆设，可以整个人瘫在椅上看风景。女孩们，此时正围蹲一团暗自盘算十一值班，忽地就有人从那么一堆中跳出来，跑上老远过来搂住她的脖子作亲昵状，为表示自己的心思并不在纷争中。可以宽容一下，但显然无法静下来了。“在家么”，仅仅是无聊，发过之后有点后悔。而之后良久的等待更是确定了这种后悔。她又发誓仅仅是好奇，所以拨了电话过去又匆忙按掉。原来是开机的，有点失望。矜持几下，还是通上了话，说的净是无聊之语，所以“以后不要再联系了”这话忽然冒出，还是有点突兀的。正想着怎么应对，那边又补充“也不要见面了”，她嗯了声说那我挂了。那边也是一声嗯，她按掉耳机的挂断键，这比她从手机面板上按要快一点。
　　肯定不能哭，如果仅仅因为委屈和性格缺陷。所以她没有立即把耳机取下，几乎是果断地选择了音乐菜单，李志不能听，诅咒不能听，王三浦也不行。妈的，她胡乱拨到亚瑟小子，似乎专门为了此时而派上用场。这样一来，同事们所看到的就是一个完全沉浸在律动中的可以忽略表情的人，这么一个悠闲的人戴着耳机穿越热闹而过，走到拐角处，对着镜子不时仰头瞪眼，谁知道是不是克制眼泪呢，看起来的确像是在欣赏刚修剪不久的刘海。
　　
　　也许是因此失去防备。总之，她们中的一个（暂且称作温同学）就是在这个时候不失时机地像梦一样朝她走来。这种心虚的时候，总得装模作样干点什么，事实上她已忘记了刚才的电话，两个姑娘就在阳光下哼唱同样的歌曲，用女人的方式委婉叹息，并为了证明纯真而共同读完一篇格林童话，做完这些铺垫后，她们顺理成章地和好了，如果说还有什么误会的话，那就是她并不因此而感到有所改变。所以，她没有按照剧情在下班后和她情同姐妹地逛街，而是找到一个广场，坐在台阶上，其间她摸出耳机听音乐，把身体歪斜在旁边的绒草丛里，收到内容为“想你”的短信，还和陌生小孩一起放了会儿风筝。即使做完这些忧伤派行为，她还是没有感到丁点儿满足，而是更加烦躁了。她甚至就自暴自弃地赖在那里，一心想弄出点成果来，她从10岁、恐怕更小的时候开始回忆，马埠路上的黄梅剧院，穿过甬道所要到达的熟悉的厕所，也从希瑞公主开始，回忆那些笑声和兴趣的来源，想知道如何可以把时间放心地交给玩弹珠、明星画片这些消遣上，要知道，已经成为大人的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谨慎地使用这些时间了。所以，她坐在这里，一定要有点成果，严肃而又充满思考的人生，她已经过了刚刚启航的年龄。
　　温同学说，你们这些怪人，其实坏得很。
　　这个小姑娘，故意把词说得恶毒，学她的口气，说不着边的话，以此讨好她，又故意不说好话去试探她的口味。“当人们遇到一个沉默的人，总有好奇和敬畏”——她的这些小伎俩，用来应付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到处伤人，动辄艳遇缠身，所以才有人说，你们其实坏得很。
　　为了更加接近，温同学也的确想了不少办法。会在热闹的人群中故意学她拘谨的样子，远远地坐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假装已进入她的臆想并时而送去会心一笑。有一次，由于太过专注，甚至有点人来疯似地顾自开始了表演。那是一次随便谁的婚礼上，她坐在她的对面用一些小把戏低调地勾引她（接着你可以想象，一个不被关注的人，如何在人群中投入地表演着完整的、渐入高潮的呕吐过程）：开始是轻微的，节奏加快，渐入火候之后突然猛烈起来，带上逼真痛苦的肌肉表演，直到让人担心她真的会呕吐出来，小姑娘做完这一切，紧张地偷偷看她，让她觉得心疼又内疚。
　　所以，经过比预料多一点的接触，温同学会认为分享到了她的秘密。其实她所做的叹气不过是空洞虚叹，哪里是个有秘密的人呢。

2.
　　谁都知道，晚上的广场会更好看一些。而她必须在此之前离开，要避免接触在饭后散步的心满意足的面孔，让过横冲直撞的滑板少年，再稍稍昂起头，小心快速地贴边行走，那些音乐中舞动的人群，很容易就把激情传染给你，与这些热爱着健康与生活的人，一个眼神的照面都会让人无地自容。所以，一切发生之前，她必须带着她的纠结、她老旧的自以为是的想象力以及伪资产阶级富余的情绪离开，即使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大可在任意一个酒摊前干自己早就想干的勾当不是吗？然而，她是一个如此失却了激情的人，她胡乱应付肠胃，还保留着小女孩们爱吃脏东西的习性。几块钱就可以吃到很晚，回到家，穿过黑暗的客厅依次打开房屋的、洗手间的灯，因便秘的习惯而装模作样地上洗手间，换掉隐形眼镜，喝水，梳头，最后是电脑。男人有时睡着了，由于鼻炎而呼吸粗重。她坐在床边换睡衣时，他的手就过来搂住她，她照例发会儿呆，电脑完全启动之后，就按部就班地上网干些无聊事。
　　婚后短信来往的机会也少起来。几乎就是没有了，所以下午电话里的决定倒是理所当然。他却又给她来信：“这里没有中午和晚上，没有午睡和夜的欢娱。大地上的我们没有悲伤，孤独，只有无限深沉的爱，天下悲悯之心……”。
　　除去煽情。一想到他是个像被遗忘多年偶尔冒出来吓你一跳的人，就会有那么点儿难过。太久的懒惰之后，她已经成为路边倚着门闲磕瓜子的任意一个，说话时不看对方，轻描淡写，习惯把胳膊抱起来，高傲又慵懒地横在胸前。谁都会在这种时候变得容易感动，她保持这种姿势，把时间消遣在回忆上，这对她的成长一点帮助也没有，但还是没能阻止她快速老去。懒惰的人，除了回忆还喜欢生造暧昧，他们的对话这样进行：“啊。”要轻而短促，是忽然被蒸汽顶起瓶塞的奇妙的开启声。“你有没有……”而此时应该停顿。或者叫她的名字，接下来是迟疑，“嗯……”，最后，沉默的时刻，就是以“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鲁莽喜悦的情绪。甚至连沉默间的气息都带着妥协与疲惫。
　　这是多么奇妙啊。“这么确定的事一辈子只有一次！”他们以此为借口开始胡乱感动了，加上幽秘的被限制的欢乐，有一阵子她以为生活真的开始有了转机。而剧情，也出奇得完整生动，他们不仅安静，也有互相伤人的脾气，这太要命了，一出可以预见结局的忧伤恋歌，谁会不被它吸引呢。所以，忧伤也要严肃认真，故意制造矛盾，有时喝酒，为的就是引发混乱，而最常干的是突然消失，这故意空下的时间里，为的是考验耐心还是沉淀悲伤？
　　就这样，他们漫无目的。在夜里约出来，好去做点什么。打了辆车，“去哪里？”去哪里？还真是无所谓。天涯海角。“好嘞！”师傅应道，“是个好地方啊。”她在旁边笑起来，没准是张黑车。转了小半个市区后，两个人被丢下来，面前是家洗浴城，镶了霓虹灯的“天涯海角”在招牌上闪动。
　　还真有这么个地方啊。反正不是喝酒的地方，又打车回去了。随便找家店，两人各自喝起酒来。沉默地喝酒起初是有些尴尬的，但很快，他们把它定位为默契，为了更忧伤，就不免喝得更鲁莽一点，鲁莽又优雅，让人很快忘记了时间。反正就是趁着微醉有点得意忘形了。那么，“不要一起逃走吗？”不要。她摸出手机，关掉它，对于不擅长撒谎的她来说，如果这个时候来电话……“不要。”她关掉手机，强调一遍，以把话题衔接上。“好吧”，他又独自喝了一杯，她跟上，他又说反正没什么想干的，“对了，你呢？”
　　“我最近忽然想骑自行车。可是他们都很反对。这是为什么呢，他们竟然觉得危险，就好像我从来都没长好一样……啊，你为什么要笑呢？难道这个愿望很奇怪？”
　　“倒是可以，看上去能活力一点。”
　　她心满意足地把目光收回，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还有发型，你上次说，马尾不是很好？”
　　“也不是，倒是可以换换。”
　　“衣服呢？衣服？是不是太过老气了？”
　　“也可以换换。”
　　“来劲了还。”
　　“我说，我们去旅行吧。”
　　“可以啊。”
　　“我做了很多猜想，关于我们的旅行，还有电影，我们开个烧烤店吧。”
　　“可以啊。”
　　“我已经习惯被你骗了。算了，我今天遇到谁了，我们都认识的。”
　　她想了想，一口猜对，温同学。
　　“她似乎对我们的事情很熟悉？”
　　“她自以为是这样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没有什么？”他揪住她的用词，仿佛她把一切都否定了，这样的急躁显得有些冲动。
　　“正是悲哀所在啊。”她忽然感到落寞，或者说，一直存在的情绪此时凸显出来，的确没有什么想干的，她想到，竟然很久没有写上点什么了。

3.

　　姓名？
　　温小美。
　　最后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星期二晚上11点多，11点半吧。
　　星期二。确定吗?
　　没错。想买点东西，走到东三路就遇到她。
　　当时的情况？
　　似乎是喝了点酒，说话很大声，问我借车。嗯……我是骑自行车去买东西，她平时几乎不主动跟我说话，问我借车，所以二话不说就给她了。她骑上去还绕我转了几圈，看起来非常高兴。对，是很高兴的样子，真是少见，后来唰一下就骑走了，骑得飞快。然后我就走去买东西，在新美超市……其实我还忘记把车钥匙给她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锁的车，不是，我说，她怎么了吗？
　　你们平时关系很好？
　　（略微得意）可以的。那么怪的人……
　　她平时有什么爱好吗？喜欢去哪？
　　也就是听听歌，发发呆之类的。不太活泼的一个人，有时也幽默得要命，跟男人一样。哦，似乎是喜欢写点什么，没看过。她常常去的地方我也不太清楚，她那么懒啊，不太喜欢走路，大概下了班就回家吧。
　　你刚才说，你们分手后她往哪个方向骑去了？
　　胜利广场。
　　借车之后，你没再联系她？试图找她？
　　发过一条短信。我不太能主动去找她，我是说，主动通常没什么用？
　　（抬头）嗯？
　　就是很微妙的默契吧，当然是很多外人都不能理解的，这种方式和她相处就对了。
　　（皱眉）这么无聊。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说到异常。是不是该告诉你们呢。说回来，也只有我知道。
　　我大概不会对你的故弄玄虚感兴趣，希望你知道现在是在做什么，温小美同学？
　　啊，是。其实我也真是不知道什么。也许有个男人什么的，或者是个女人也不一定，有时他们发短信，见面，她本来做这些就不奇怪啦，她老公之外的人，是吧，每个人遇到这种事情都很平常啊。也不能完全这么讲，她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个，反正……警察同志，我对她知道得太少了，真的，这该怎么办呢。她出了什么事？

　　从细微的皮毛开始，一切像被余晖染上金黄。看来是细高跟，重心不稳，在泥地上踩出歪歪斜斜的小洞，有点乱，不能判定是否被人追赶。石头上有膝盖磕出的血迹，就是在这里被绊倒，摔下去。其实不需要绊，本来就到了断坡的边缘。滚了几下，衣服上都是泥，到半中腰一定是被坡壁突出的老树根杠到了，以至于没有顺利滚到坡底，而是杠一下就直接掉下去（是否有条抛物线）？的确是很高的坡了，站在上面往下看，几个忙碌的穿着制服的人就像工蚁。也有站那儿抽烟的，几个人，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抽烟，阴着脸。间或有人急匆匆跑过去，“队长，找到这个！”像电视里一样。
　　除了等待还能做点什么。这个男人现在有他该有的样子。红眼黄面，疲惫不堪。眉头紧锁是为了克制不体面的爆发，胡茬密布而嘴唇无力，早就把一切泄露了。他不止一次地把空空的眼神投向窗外，希望看见她和某个男人鬼祟分手后小心地从窗下走过，当她因心虚而紧张地抬头时可以正巧碰到他的目光。那就像个胜利者一样给个笑容，然后飞快下楼，不，甚至是直跳出去，抓住她麦秸一样的手腕（她不是一直以纤弱的手腕来楚楚可怜又八面玲珑吗），就抓住它，再扯她的腰，最破败的地方在那里，扯她，抽她的脸，把头发抽得满脸都是。用一切可能的语言羞辱她，叫她化妆，烫发，穿细高跟扭扭捏捏地出来，完全是个荡妇的行为。对，就是荡妇，是谁把她弄得破败又俗气？只有完全放弃自己的人才会往低俗颓靡的方向走去。干吗不说话？这种人，沉默起来最可恨，就是要把她扔到床上，墙角，柜子里，被羞辱和唾弃！那愤怒又强硬的样子最可恨，故作轻蔑的眼神最可恨！一定要惩罚这眼神，就好像我从来都是被用来同情。即使是同情，你一声不响消失掉是为了什么呢，人人都宠爱你，你一路通畅的人生，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为难到你？可还是不知足，就是这样玩起文艺青年无厘头的把戏最可恨，谁知道那破败的身体下藏了些什么，就像你的脑瓜里塞满了肮脏破败的思想？你能带着这些自以为是的想法跑去哪里呢。你那点能耐，无非是扮扮鬼脸吓唬公园里的小孩，抢他们的棒棒糖，不吃，却拿来伪装（？）警察已经把这里弄得够糟了，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个被遗弃的人，问我的那些问题，我根本无从说起，就像陪你买包，根本不知道你看中的是什么。买包那会儿，刚结婚，还多么好啊。可是也该玩够了。他们不停地骚扰我，轮番审问，给我看无聊的照片。你回来，倒是可以立刻解决这一切。我简直不知道怎么打发他们走，这些五大三粗的人，把你的书房弄得一团糟，接下来我们的房间也是这样？

　　我根本不信你们说得那些鬼话。我老婆，皮肤好好的，一点疤都没有，我不会看你那些照片，这些血淋淋的东西，骗骗傻子还可以。我们不是去旅行吗？结婚后，还没有这么充足的时间出去过。意外？你他妈才意外。我们那天是好好的，说到旅行，她还很开心。问她去哪，婺源也行，神农架也行，还动过普吉岛的念头，她说都行，她从来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你不能因此认为我们的感情有什么问题。最终我们去神农架，几个朋友，自驾游。岛太远，你知道，她上班那地方，很多女人因为放假而争吵……婺源嘛，不是油菜花的季节。我们去山里，空气好得不得了，你说，会有人在一次美好的假期里动什么歪念头？她平时？平时话很多的，又聪明又嗲，让人没办法。朋友没几个，人缘却好。是不是挺矛盾？你不懂。我知道她，她是我老婆。她不爱买衣服，几乎不像个女人。爱吃零食，都是脏东西，肠胃好，所以便秘。学习一直很好，没上大学，这你也不懂，在她面前我们都避免提及高考。爱画画，我给她买最好的数位板，就是在电脑上画的那种，你还是不懂，笔形鼠标……你到底想听什么？别他妈想唬我，一路都很好，她坐车不爱睡觉，就是听歌，也写点什么。回来后也没什么异样啊，哭啊什么的，与她平时的做法没什么不同……她太任性，我竟然不太记得了……你们那些照片呢？

4.
　　剩下一些东西。倒不如说，所有都剩下了，就像从未需要过。洗手间一条绣着“天长地久”的毛巾，刺绣部分已经严重脱线，仿佛一抠就有完整的字掉下来。她曾想过以它题写点什么，你知道，至今没写，所以不能扔掉——这种规则在她的生活中无处不在，人们仿佛可以通过所有静物看到这些：门口的一双鞋，她会因左右脚谁先进入而犹豫。开门，钥匙要反复抽插，再默数三下。房屋的灯不可一下拉灭，也要默数——为什么是三下？她也说不清楚，“像是被选中”，写在日记本上的话，他们也有足够的理由翻看了。不仅是警察，后来还来过一些人，朋友，同事，从未打过招呼的邻居。乱七八糟的人，一会沉默一会闹的，男人像个陌生人一样被安慰，更加坚定了这是一场梦的想法。一群人收敛了没多久，索性把男人视作透明而逐渐热闹起来，“每次同她打招呼，都顿一会才回应，似乎有点迟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雪白干净的”。啊，照片最伤感（并开始有人对她的相貌关注起来），你看，眉毛太浓厚，凶气在里面，嘴唇又薄，跟命一样。有人终于翻到一些手稿，原来是故事啊，很快不再兴奋，看到暧昧书信，人们就快活地说：看她平时那么闷……
　　也有人哭，温同学想，好歹有些私交，她应该要哭得特别一点，并且像个聪明人那样对好奇人群投去不屑的目光。更多的时候，她警惕屋里每一个人，一定有秘密的某人藏在其中！不是最生硬的那个，也不是装得最像的，一定要够聪明，拿捏距离又进退自如，才能频发短信，并且把她约在夜里喝酒？所以，找到他并不是件容易事，可一定不能放弃，得让他站出来，承认一切（就像这个人的存在才能证明她们之间亲密于常人的关系？）。可当她问到每一个值得怀疑的陌生人时，他们的口径几乎一致，胆小又嫌恶的表情根本不像撒谎。这个时候，羞愤的温同学已不能保证会做些什么更可笑的事来，她甚至想要过去把慈爱之手搭在如今这个颓丧男人的肩上，充满正义地把所知一切全都告诉他，即使他得到过一次旅行，谁能保证这不是一场阴谋呢。

5.
　　然而，说到旅行几乎羞于启齿。就像她竟然还能恬不知耻地屡次沉浸在幼儿园生活的回忆中一样，在任何地方，她的伪资产阶级情绪都要发作。在黄山，站在高处看见雾就想跳进去。看见神仙池，被钙化一样立即忧郁起来。去庐山，干净的栏杆和环山公路，就以为是梦中去过的地方。现在，神农架，看见这么多山，层峦叠嶂的，她果然涌起不可名状的激情。这样一来更是寡欢。他们漂流，爬山，都很没趣。她反正一直被自己的情绪感动着，跟在后面，光是思考就很孤独了。与其他的旅行毫无区别，喝掉几瓶纯净水，没多久就把景区走完，一行人似乎颇有收获地下山，住的地方叫“吉祥馆”。
　　门是极为常见的木门，旧了点，长条板的简易拼凑，有几条颜色差异大的可以看出是刻意制造的搭配反差。这里常被选为拍摄地，老板娘得意地说，先吃饭呀，房屋在打扫。行李放桌上吧。戏？这个啊（一个简陋的木板搭成的半圆形平台），作为戏台已经很久没用啦，现在用来堆米，对啊，行李也可以放上。先吃饭，马上还有客人来，吃饭像打仗。
　　可她就是在夜里被咿咿呀呀的戏声惊扰了。她坐在床边迟迟不睡的时候，就是在等着这一刻？男人睡得真沉。手中小说写到一半，似乎到了不得不挣脱的程度，不然，索性任由它摆布也未尝不可。戏声惊扰她，她就把纸笔放在一边，透过门缝看去——不对，其实是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还带着朝圣的脸（她为什么羞于承认这一点，为什么不像她一贯的角色那样热烈）？在心里，她干脆有点着急了，但还是出于矜持放慢了脚步。这时，她模仿的是张艺谋随便哪部电影里的旧社会妇女，把战战兢兢的身体尽量贴近栏杆，睁圆眼睛，耳朵却出奇得机警。
　　楼下戏台发出微亮，亮到刚好令她看见一团荧光，却不又能分辨细处的人脸。一人道：世上走了一遭，没落得半点快活。
　　另一人说：还摆出这多情嘴脸。
　　那人附和：惹得人戚戚哀哀，都往莫须有的罪名里去了！
　　又说：怕是对不住列为看官。
　　她扶着栏杆的手慢慢移到中间握了起来，叹口气，被内疚充盈。她想到无数个安静而巨大的夜晚，她被思考所累，几乎不能停止兴奋。而这些睡眠的缺失并未让她的想法得以书写，而是带来朋克妹一样的黑眼圈。长久的夜里她只能像一个落魄人那样在长巷游荡（这对她的倾诉一点帮助也没有），就好像那些静止多年的点灯人，他们喝酒太多，因为心情不好而稍稍胆大，他们的头被路灯照在地上，打个盹儿就能掉下来，他们的脚长在地里已经很多年了，弯曲的身体在无数个夜里与她见面。
　　而黑暗正是此时所需，叹口气，戏台上微弱的光亮也就灭了。还需要一双手，她就任凭这陌生的手牵引了，把全部交给它，就像多年来没睡过一次的踏实觉。手那端的人，嗓音要足够丰厚，用这嗓音问她：是否感到厌倦，是否不知所去，走了这么久，莫非没有得到安慰？倒不如这样说，你为什么不决心做个骑士呢？这总好过怨妇吧。
　　戏台又唱：三角关系！
　　四角关系！
　　条条线索乱，头头理不清！
　　却道是懒鬼作祟，祸害一名！
　　这大概够了，就满意地结尾。男人在睡梦中翻身，醒了，摸不到她，像往常一样到床头摸手机。发了短信给她：“还不回来吗？”
　　“斯人已逝。”她回。

6.
　　骑上车，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你知道，由于思维与手指的不协调，她时常陷入纠结，她想发明的东西太多啦，她想要拥有一个机器猫的愿望至今没有改变。她在书摊买过一本旧漫画，20块，这么贵？老板说是彩页的。不需要啊。可已经是彩页了，就值这个价，铜版纸，手感也很好不是？而其实，最想要的，是一台可以快速读取思想的打印机，不需要彩色，黑白文字像胶片一样流泻出来，真是迟钝之人的福音啊。要够尖利，弯把手，流线型，所以她骑上车快乐地走了，箭一样在风中穿来穿去。因为有点忘乎所以，才会把哭泣的小姑娘丢在身后，顾不上这么多啦！她还要骑着它穿过东三路，踩在路灯的影子上，就像它们从未这样被重视过。穿过随便哪条路，轧过随便谁的影子，生气也没用，反正是蹭蹭蹭地都被蹬在身后了。前面是广场吗，那就像海盗一样从正门侵入，跃过台阶，再加把劲，最好跃过黑压压的头顶。头要低一点，够流线，穿过树林，小坡，哎，被树枝杠了，真是惊喜，正巧跳起来。落地不太顺利，车也倒了，那么重，谁扶得起来呀。跑步也不错，速度差不了多少，谁还指望赶上朝阳不成。就是草扎人，高跟鞋不争气，还有石头，绊到膝盖，身体像通了电一样又疼又甜。最后，摔一跤，滚几下，到悬崖边，看不见了。

　　还有一些对话体，密密麻麻。男人在亲属栏签上字，看一遍，又惊诧地抬头：
　　“你是说她死于酗酒吗？嗯？”

2008-12-16

[ 本帖最后由孑素于 2008-12-17 19: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