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儿（或林业局往事）

和底

    我和儿子不快不慢地沿坡走下去，经过他校门口。屋子都盖在路两边，一间挤着一间，多是以前我们单位的工人擅自建的，破破烂烂的家。我儿子说跟美国大萧条时的难民棚很像，那他在书上见过。那会局里每况愈下，买断工龄不少。后来有的仍旧穷，并且又回到了这个靠国家扶持的企业，有的则发了财。我是属于前者。
    阳光温暖，有几团云浮在天上。路上到处是小石块，要不就是凹下去。修成时这本可以算条好路，一趟趟超载的东风车，把他压成了这模样。
    有个老头蹲在路边石坎上烤太阳，屁股旁睡着条狗，见了便晓得从没洗过澡。他胳膊懒散地担在大腿上，右手指里夹了根烟。
    这人叫杨爱民，很多人从前叫他杨站长。年轻时长得英俊，身材又高，进山公路的森林检查站，这个男人的潇洒令人嫉妒。
    他很大气，爱喝酒，熟人都晓得他的作风，领导对他很客气。陪他喝酒的，有下属，有同单位的朋友，有进山拉料子的司机，有时还有领导。他容易上脸，醉后话很少，实在不行了就一个人睡觉去，懒得听一大堆疯话。
    参加工作前他便已经结婚了，老婆和孩子住着局里的宿舍，每周他都回去住两天，有时过节但抽不开身，就用车把女人和两个孩子接到站里玩上一个星期。
    她个子不高，长的很丰满，爱笑，一笑便显得好看。打麻将时，左手食指在牌角上来回磨，然后拈起另一张打出去。堂堂杨站长的媳妇，碰见的人都笑着打招呼。但除了打牌，她从不找人没事坐着吹牛。
    有天夜里，她看着电视，娃娃们早睡了。楼梯里传来几只脚走在一起的声音。打开门，丈夫被两个朋友扶着，酒气熏天，赶紧把他们让进来。他已不省人事，他们合力抱他上床，拔了他的皮鞋，盖上被子。等把朋友打发走，她开始犯愁，带着怒意盯着她男人。他一张脸通红，微微的打着鼾。这个要就不要命的，已不知多少次，在外面喝成这样回来，她忽然感到自己和孩子很可怜。
    第二天中午起来，见着老婆哭丧着脸，他一声不吭。饭桌上，女人难免问这问那，他被弄烦了，吼了一句。
    抬碗的手停在半空，两个小孩眼睁大了瞧着，咬着筷子，嘴角粘着饭。
    “意思倒是我不对了？”发红的眼睛瞪着他。
    男人给自己舀了一勺汤，漫不经心的，看也不看一眼。这种无动于衷越发激怒了她，伸出一只手指着他脸道：
    “吃哪样饭，你不是喜欢在外面吃喝吗？何消在这里吃，到外面去！随便你怎么吃、怎么喝……”
    她突然住嘴了，砸过来的汤勺打在她的下巴上，汁水马上污了领子，孩子他爹狠狠地说：
    “死远些！”
    老婆哭着站起，捂着脸跑到一边去抽泣。两个小家伙也跑去找妈妈。杨爱民扔了筷子，摸出支烟，对着桌子吸了起来。


        95年夏天，林业局再也发不出工人的工资，很多人都在骂领导贪，而上面政策改变，主要效益来源伐木业被暂停，其实许多本来禁伐的山，也早已光秃。
    杨爱民什么也不做，凭着局里那点不像话的补贴过日子，有这补贴无疑是因为做站长时有声望。四年前离的婚，一个小孩也没要，他根本就没心思养。酒从没断过，只是来找他喝酒的人明显少了，越来越少。他守着他那间宿舍，有时几乎一天不外出，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干些什么。
    他始终没有买断工龄，等着有天能回去继续拿工资。况且参加工作也长了，怎么也得整套房子嘛。这也许很傻，但于他却没错——这选择至少没让这只酒桶最后去讨饭。
    面对这么多在职工人要糊口的国有企业，政府一方面扶持，一方面发出“毁林人变护林人”的口号，于是林业局正式接受天然林保护工程。老百姓一时乱不清楚，怎么说不给砍就不给砍了呢。
    而老杨，他的站长说什么也当不成了。他学历低，不愿干护林员，仍旧混着补贴，直到这补贴成了名义上的退休金。没人瞧得起他。
    牙齿掉得只剩几颗，常年抽烟加上不刷牙，黄中发黑，看了令人作呕。眼睛永远通红，还泪汪汪的。没到六十岁，背已佝偻了。但酒仍没停，常用塑料瓶到附近小饭馆打劣质散装白酒。他有条狗，捡来的，经常吃的东西便是他床前的呕吐物，也变得醉醺醺的。
    冬天的早上，他手里夹支烟蹲在石坎上烤太阳。以前，路过的老熟人还会半开玩笑的来一句，这不是杨站长吗？他总是露出稀缺的黄牙干笑着，问人家去哪里。后来连这样的问话也没了，免了。
    我和他很早便认识，他也还记得我。经过他身边时，我出于习惯笑着同他打招呼：
    “老杨师傅，烤太阳啦。”
    “烤太阳……要出去呀？”
    “恩，我们进城办点事。”


[ 本帖最后由 和底 于 2009-1-18 21:38 编辑 ]

陈树泳

写得不好啊，像在交代什么似的。

纪小齐

这个只能用小小说的标准来衡量——也还是有点太过笼统了。再写深点，再抠抠细节，倒是可以寄给《小小说选刊》或《百花园》什么的，没准能发表呢。

陈树泳

我觉得，楼上是在开玩笑。

纪小齐

我是很正经的。

和底

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