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糖

李头

不不糖





刘善宝又开始他的思想道德教育了。不多一会儿，他已经从今天的队列情况总结讲到了“做人要懂得低头”。一些虫鸣从刘善宝身后涌出来，像是一层层要推着他继续说下去的波浪。邱林有点走神，其实他挺喜欢听刘善宝总结的这一段时间的。夜晚。凉薄荷一样的风。一班人都安静地坐在中午饭前集合时的那个篮球场上。经过了几天的训练，邱林觉得只要能坐下来随便吹吹风就心满意足了。撑着地的右手中指上有点轻微的酥痒，这里的蚂蚁不少，邱林动了动手指直到酥痒消失，接着换了个坐姿。刘善宝坐在石凳上面向着大家，石凳靠近围墙般的防化林。那些邱林叫不上名字的树木长得很高，邱林要仰一下头才能看见它们尖嫩的树顶。叶片是一头被削尖了的椭圆，在光线中随意扭曲着。透过树干间的空隙，邱林不时看见远处动工的土地上有光着上身的民工一闪而过。临时宿舍屋檐下的灯泡散发着朦胧的白色光晕，它们时常被经过的民工、突然歪向一边的一簇树叶或是讲得十分投入的刘善宝的半个身子挡住。有时候邱林会试着错错身子直到光晕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有时候邱林干脆把头抬高，看着被不知来源的光线浅浅打亮的大片的云。在新生军训的这几天里，邱林已经开始逐渐熟悉这个不大的防化基地了。他经常一坐下就不想再起来。
但刘善宝终于把他想要说的和突然想到的话都说完了。大家随他的口令站起来，邱林听出来虫鸣的声音里混有知了的叫声。可是已经快立秋了。在晚上，防化基地里没有过多的灯光，队伍穿出篮球场，从一旁的林荫道上缓慢移向明亮的宿舍大楼。邱林看见前面的王安琪（她应该是她，邱林看不太清，但他记得她就在那个位置）把手摆错了，不过刘善宝似乎没有一直注视着队伍。事实上很多人的手都已经越摆越低了。

邱林觉得自己在睡着的时候，有一部份是醒着的。他似乎总能在做着古怪的梦的同时感受到把自己的尾骨硌得隐隐发疼的木板床，听见站岗的人下床时发出的零件碰撞的声音和一些时隐时现的鼾声。有时候，邱林突然就把眼睛睁开了。他睡在靠窗的位置，三楼的窗户外是晚上看见的防护林，再远处是一些一直亮着的明黄的灯。在夜色中，光晕仿佛让周围的空气带上了水汽，远远地就要扩散过来。已经是军训的第七天了，邱林经常觉得这种生活不太真实。五点多的时候，宿舍里大多数的人都已经醒了，邱林坐起来，胳膊上有不知道从哪里投来的长条光斑。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叠被子。身边的人还在睡着，偶尔发出一些沉闷的呼吸声。
上午的训练是正步走和军体拳前十招（女生是女子防身术）。休息的时候，邱林他们坐在宿舍大楼前面的盛满树荫的水泥地上。李然刚往水壶里装满了热水就急着猛喝了一口，结果又被烫得吐了出来。他于是又换了个地方坐下。现在，邱林正看着那一块逐渐蒸发着的、深褐色的水渍，边和刘悦、李然他们聊天。
“今天早上我看到林蕊蕊了，在六楼的女厕所那，只穿了件内衣。”刘悦说着又喝了口水，然后慢慢合上壶盖。“操你怎么能上六楼？不怕教官发现？”邱林问道。“就是教官让我去的。本来我在咱们楼扫厕所，然后一教官让我去六楼拿个桶。当时林蕊蕊在拖地。她穿了黑色的内衣，挺好看的。”“那教官还真够好人啊，靠林蕊蕊不怎么好看啊。”李然说。“有的看就不错啦。”刘悦说着，看见旁边有人站了起来，回过头，更远处已经有人往操场集合的地方跑去了。
“起来啦，集合得这么快。”邱林把水壶斜背到身上，和刘悦他们一起朝操场慢跑过去。天刚刚阴了一会儿，大概是那片最大的云终于飘走了，天色现在亮起来，地面从深灰色变成明亮的灰白色。刚才那块水渍已经浅得快要看不见了。

中午吃过饭后邱林就回宿舍躺在床上。第八天了，邱林想着，还是过得挺快的。不过暑假过得更快。林丽雅考到西安了，小徐要出国，下次一起出来是要到放寒假了吧。还有十天，然后是国庆节，在广东上学的几个朋友还是能聚几次的。邱林脚朝窗户躺着，不用抬头就可以看到正上方的天空和下面的远景。阳光正在变淡，几天来没有下过雨，每天的午休时间，邱林就这么一个人躺着看天空变阴或放晴。远方公路上火车穿梭往来，偶尔几声足够响的鸣笛像碎掉的落叶飘过来，很快就被一些翻身声盖了下去。
邱林每次醒来都会想：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回想起来，自己最后一次看到窗外的光线正趋于暗淡，一些大片的云朵飘进视线，像是一些缓慢移动的拼贴画。随后就只剩下耳边不时回放的一些杂音了。邱林想起来一些梦境，其中一个片段是和林丽雅看一场电影，耳朵里是一些杂碎的鼓点。随后两人开始在一个生锈的站牌旁边等车。邱林已经记不起来林丽雅期间有没有说过些什么。还有一个片段是关于一次考试，其实高三经历的每次考试都让邱林感到难受，但在梦中，这种不适似乎减淡了，邱林只记得在答一道做过的数学题，随后，在他抬起头的时候，王安琪（是她么？）出现在门口。当邱林和王安琪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几扇窗户和闪光的远景立刻出现在眼前，邱林闭上眼睛，但那个梦境已经不复存在了。下身传来一种轻微的胀痛，邱林发现自己勃起了，他伸手拨弄了两下，同时另一只手拿起枕边的手表，一点三十二，快该集合了。宿舍里大部分的人都起来了，只有几个人还在一动不动地躺着或趴着。晃动床板、踩动扶梯、拖鞋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开始不断涌入耳朵，邱林套上短袖衬衣，慢慢下了床然后朝水房走去。

下午继续训练踢正步（刘善宝对大家踢出来的正步很不满意），先是小队练习分解动作，然后再集中起来一起练。邱林他们那一队选了一块有树荫的空地，开始一个个的练习。在没有轮到自己的时候邱林就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发呆。王安琪她们恰好就在附近，她们正在一字排开了练着分解动作。邱林看见王安琪停留在空中的一条腿在上下晃动。道旁灌木的尖端在轻微摇晃，有阵风，当你感觉它们正吹过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吹远了。有一会儿风大起来，于是空气中发出一种和声般的“沙沙”和“啪啪”声。远处的篮球场上有几个教官在打篮球，球打在地上发出一种似乎带着节奏的钝响。那里闪着一种白光。
到了全班集合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王善宝刚才和一个比他大一点儿的军官聊了一会儿，抽了几支烟，所以集合的晚了。全班按着王善宝的拍子走了几遍，最后他摇摇头又骂了几句，说休息半个小时，然后男生打拳，就把队伍解散了。
邱林去小卖部买了支冰矿泉水。天色有点阴，邱林想着如果等会儿打拳的时候天就一直这么阴着就好了。拧开瓶盖然后猛喝了几口，有那么一瞬间一股凉意仿佛要让脑袋裂开，但很快就变成一种四散的舒服。邱林慢慢走向操场。天色亮了一点儿，操场上大片的草皮在阳光中闪烁着一些亮光，偶尔处在宿舍楼和树林阴影中的部分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墨绿色。林荫道两旁的石阶上散乱地坐着些学生。邱林走到属于自己班级的那片区域。很快就看到王安琪，正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其中一个在大声的说话，传到邱林耳朵里只剩下一些断续的句子和单字。王安琪抱膝坐着，她似乎有点累了，下巴靠在膝盖上，眼睛微微睁着。她似乎一直就这么淡淡的，从新生报道的第一天，直到现在。树荫盖下来，没有风但头发偶尔飘动。天又重新暗了下来。

还有一个多星期就是中秋节。一班人围成一个圈子坐在足球场上，最活跃的几个人正在轮流发言（圈子围得有点大，除了一个特别响亮的女声，其他人的声音都有点模糊）。王善宝似乎不擅长组织这类活动，坐在一边的石凳子上抽烟。烟头火光微微闪烁，看不见升起来的烟。球场上是一种短小、尖利的草，大片坐上去，依然会感到阵阵刺痒。有点潮，但裤子没有被浸湿。球场上散落着几个学生围成圈子，更远处，更多的圈子散落在空地、篮球场上。仿佛远处的声音更容易飘过来，被途中的灌木混合进风声或是被哪一棵榕树降低了音量，听见的是一种类似成群的海浪扑上沙滩的声音。这样的夜晚却让邱林感到更加安静。球场上没有灯光，最亮的是宿舍楼，接着是散落的光源、远处外围的工地，以及天空。月亮基本上已经是圆形。有点近视，邱林看到它的周围有毛茸茸的光晕。有大片的云，边缘处被打得透亮。空阔的地方是一些深蓝色，暗，但是薄。

最后说好的，是出一个话剧。人都选好了，女主角是王安琪。在王安琪被几个女生推举出来的时候，邱林也有点想站出来，可是跃跃欲试的念头很快被其他几个自告奋勇的声音压下来了。后半夜下了场小雨。早晨地面已经差不多干了，只有草地上泛着些水汽。过了一半了。邱林想着。绕着教学楼晨跑，跑过基地大门口的时候能看到外面马路上开过的公车。有点陌生了。中秋节后再过两天，就结束了。踏步声有点凌乱，王善宝重新吹响哨子，踏步声随即变得更加凌乱、密集，但很快就重新整齐、响亮起来。目光划过跑动的双脚、前面几个微微左右晃动的身影，落到王安琪身上。长头发盘了几圈扎在脑后，微微闪着光的，还有被一部份汗水浸湿的脖子。跑得有点吃力，但步子没有乱。
“终于休息了，今天真鸡巴热。”刘悦拿着支冰矿泉水，瓶子表面蒙着层水雾，似乎还有一些水汽飘在空中。
“是啊，看女生打拳吧。看那个朵朵啊，我操，没点儿力气。”李然在旁边说，“还好今天男生打得好，休息的早，希望女生多练一会儿。”
“李然你们练成怎么样啊？”一旁的邱林问。
“操他们集体丑化我，让我演流氓。真不想上啊，你们干嘛都推我。都差不多把剧本弄好了，蛮恶搞的，那几个女生还是挺聪明的。操这块草好湿啊！”李然坐起来，裤子上有一大片浅浅的水迹。几个人一起坐起来，找了块干净的台阶重新坐下。
“王安琪不错啊。我看好她。”刘悦说。
“嗯，我也觉得她不错。不过她好像挺内向的吧。”邱林说。
“她也不算啊。你不知道，昨晚我们商量的时候，她自己提出来，干脆男女主角跳段舞，稍微刺激一下，那个刘宇立刻赞同，好像自己是男主角一样。”李然说。
“不会吧，我看她挺内向的啊。”邱林说，目光穿过远处打拳的前两排女孩儿，目光很快落到王安琪身上。在认真地坐一个分解动作，一只脚抬起来，有点站不稳，在轻微摇晃身子。“她打拳也挺认真的。”
“谁知道，人漂亮啊，开放点才好，像那个王羽啊，那么拘谨做什么。”刘悦说。
“王羽也不错啊，只是人傻一点儿而已啊。这种听话。”李然说。
“我觉得王安琪可能是想积极参与一下吧，我还是觉得她挺不错的。”邱林微微抬起头，视野最上方是头顶的梧桐树垂下来的一些枝叶。
中午起来的时候，邱林觉得自己有点低烧，没力气，一个人走过空阔的足球场，到军医那里开了点儿板蓝根。天色发青，地上是大片的灰白。耳朵里突然传来一声鸣笛声，也可能是在打雷吧，邱林觉得，这个下午终于有一点儿要下雨了。

第二天午睡的时候开始咳嗽起来。每次咳嗽都引起一种自己控制不了的颤动。一开始（刚躺下那会儿）还只是隔半分钟咳嗽一两声。到后来嗓子像是被一次次的咳嗽钩起了毛边，痛痒难忍，又剧烈咳嗽了一会儿。到眼泪都出来了，还是止不住。拼命喝水，又含了两片金嗓子喉宝，邱林总算觉得舒服了点。还要咳嗽，但那些“毛边”似是平复了下去，又像是咳出了伤口，嗓子开始微微疼起来。下铺的男生探上头来，问：“没事吧。”邱林说：“呵呵，死不了。”心理想着定是吵着别人了。又带了内疚，但咳嗽依然没间断，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下午醒来以后，一直忘了咳嗽这件事。一直安然无恙。到了男生练完拳、休息的时候，才记起来，竟然立刻又咳嗽起来。邱林就一边偶尔咳嗽两声，一边听着李然他们聊天。刘善宝刚才走过来，和李然说了两句。李然说刘善宝看了他们排练，觉得还可以。“女声要合唱一个歌，就是任贤齐和杨千嬅演那个电影主题曲。”李然又说。“那应该不错。”刘悦说。“今天是第几天了？”“第十天，”邱林说，“再过六天中秋。”
争吵发生在黄昏的时候。王南南军体拳错了两次，被刘善宝罚跑了五圈，回来后又被刘善宝“教育”了几句。喘了几口气后，王南南没有回到队列。他对着刘善宝说了一句：你什么玩意儿啊。邱林在一边看着，想着这哥们有胆量，他还在微微喘气，脸颊稍肥，有一层汗渍。绿衬衫是早已湿透了。刘善宝像是没有听清，说，什么？我什么玩意？你是什么玩意啊？王南南刚想还嘴，刘善宝干脆从石凳上坐了起来，拉着王南南朝不远处的宿舍楼背部走去。邱林他们就看着两人一边争执着一边拉扯着走过去。队伍里有人吐了一口气。李然干脆直接原地坐了下来。
不久之后刘善宝一个人回来了。坐着的人赶快站了起来。刘善宝说：“他不想跟我。这好办。有问题可以提。我让他去厨房了。学分照拿。你们有谁想跟着去，也去，我也不拦着。”刘善宝一直语气平静。这让邱林想起来刚开始军训的时候。原本带他们的教官是个随和的中年人。瘦，轮廓分明，头上有很短的白头发。他第一天在没收手机的时候，甚至还说了个笑话。那个话语温顺、几乎没有体罚学生的教官，邱林没记住他的名字，他第三天就走了。同学们得知他是复原了，马上就要调走，不能再住在基地里。于是这份教官与学徒的感情只维持了三天。第三天黄昏的时候，新教官就来了。肥硕，像是一个陀螺般，站上一个了石凳，随即吹响口哨，把男生集合了过来，说：“来，打一遍军体拳。”得知男生只学到第三招，于是很快演练了一遍前八招，便开始让男生集体演练。第五招队伍就乱起来。刘善宝又轻轻喊了声停，说道：“先抱头跳50个吧。”第二天起来邱林几乎是全身酸痛。下床的时候身子仿佛也在像铁架子床那样吱吱作响。所以刘善宝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日子该不好过了。现在刘善宝正坐在石头凳子上，用平稳的声调说着什么。他显得很安静。邱林别过头，看见远处天色逐渐暗淡、微黄。卷云开始被缓慢点燃。落日被一个远处工地上的突起物挡住了部分。它开始缓慢降下，像是在被缓慢穿透。
洗过澡后又开始咳嗽。七点的时候，所有人去食堂拿了板凳，去操场集合看电影。讲台后面就是写字楼的背部。投影仪正对着它，摆放在一个小板凳上。它的电线被接通（不知道通向何处），一个教官按下开关。一个蓝色的长方块投在后面的墙上。右上角是几个黄色的英文字母，邱林他们坐在队伍的斜后方，他看不清它们。过了一会儿画面出现了。《冲出亚马逊》，一个老片子。邱林坐在凳子上，膝盖碰到前面同学的臀部。月亮在头顶的后方。现在它正陷在云层中，并把周围的云磨得透亮、稀薄。刘悦正在给身旁的女孩讲着接下来的剧情（片子放到两个中国队员刚加入训练营），声音有点高，被队伍前面的刘善宝低声吼了一句。但聊天声没有终止，反而变成了一片。邱林看着队伍最前面的王安琪，微微弯着腰，耳朵旁边伸出来的头发不断被一种暗淡的光扑扇着打亮。有风，在空阔的操场（人群主要聚集在它的前面部分，整体依然显得空阔）上旋转、回绕。影片的声音被两个音箱放的很大，像是飘进了风里就不再散开，而是不断在耳朵上方徘徊。邱林又环视了一会儿四周。在夜里，防化基地显得宽阔，甚至是辽阔。目光看向环绕着基地的工地，成群的居民楼和天上的云层，又觉得它显得狭窄、局促。电影演到队员们训练的场面。黄色的画面，动作激动，几个人正在抢一个面饼。邱林认真看了起来。

基地里的日子单调、充实。邱林对训练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感到有些吃惊。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漫长。似乎从清晨的跑步，转瞬就到了夜间的集合。在中秋前的那个晚上，刘善宝决定晚上不训练了，让几个班干部组织活动。军体拳（女子防身术）已经学完了，下午的时间用来进行全营学生的集体正步走练习。这个下午炎热、干燥。在操场上折腾的很劳累了，得知晚上无须训练，邱林松了一口气。饭后，从食堂快步走向小卖部，这时候这里已经很拥挤了。花了很长时间买到一瓶冰镇的七喜。咳嗽没完全好，却忍不住要喝。就这么一边喝一边走向宿舍楼。远远看见李然他们还在排练。都很认真。几个女生坐在一旁，李然和两个男生在排练一场“强抢民女”的戏。“民女”就是王安琪，她现在正和“丫鬟”一起，做着一个不知是扑蝶还是跳舞的动作。她穿着便服，一件紧身小背心，里面是一件蓝色的条纹短袖。一条粉红色的裙子。看不清五官和表情，像是在笑。邱林看了一会儿，经过他们，抽身走向建筑的大门。
到了中秋那天，似乎到处都带着一种“放松”的气氛。但训练没有减轻，邱林似乎已经习惯了肌肉的疼痛和炎热的天气。中午站军姿的时候，邱林想：快要结束了。
接近黄昏的时候，天气凉爽，舞台已经经过布置：那两根铁杆之间的绳索上挂满了气球和彩带，舞台的最前方多了一排上仰的彩灯。不远处，还架起一个两米的高台，由灯光师在上面控制彩色或是带了花纹的探灯。
节目在七点半开始。邱林他们依然处于整个队伍的斜后方。高台挡住了部分视线。王安琪他们的节目在第六个出场。出场前那一排彩灯突然灭了。几个工作人员站在台上摆弄起散落在地上的电线，像是几个剪影。彩灯修复是十分钟之后。报幕员重新介绍了一遍，于是“小姐”和“丫鬟”正式出现在舞台上。王安琪依然穿着那天彩排时的衣服。这时候，她更远了。邱林有点后悔那天没有多看一会儿。麦克风似乎接触不良，她们的声音偶尔中断，又突然变得尖利起来。邱林看着两个身影一会儿从舞台的左侧舞动到中间（期间被高台挡住了一会儿），随着彩灯由黄变红，又被巨大的探照灯盖上一些五角形的花纹。随着灯光再一次转变，李然（混混）等人从右侧晃了出来。看着自己班级的节目的时候，邱林内心是带着一种前提般的肯定的。在“英雄”出现的时候，邱林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尖叫了几声。“英雄”很快救下了“小姐”，两人开始在快节奏的音乐里舞动。是曾经比较流行的舞姿，两个人面贴面，耸动肩膀和手臂，一个人后仰的时候另一个人就贴上去。邱林看着他们（依然看不清楚表情），这时候的王安琪显得活泼、大方，他们拉起手，从舞台一侧跑向另一侧，又跑到舞台中间，随后一群女生朝他们围拢过来，开始唱起“就在这花好月圆夜……”灯光还在变换，巨大的花纹开始变成一些烟花般的光点……
又看了几个节目，晚会结束已经是十一点了。各连队排着队回到宿舍。刘善宝在路上表扬了几个演员，一队人穿过长着榕树的窄路，快步走向黄色的宿舍楼。王安琪的便服没有换下。于是邱林很快在队伍前面找到她。刘善宝没有喊口令，大家走得随意。王安琪的头发微微卷曲，摆动的时候像是略长的云雾。它们晃动着，不远处的灌木、榕树和足球场上球门的球网，也晃动着。在稍远处，是排着队、缓慢行走的学生，和几个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的教官。虫声四溢。邱林隐约闻到一种淡淡的植物香气。一个连队的学生率先走进宿舍楼大门，其他几支队伍静候在一旁。明黄的宿舍楼在夜色中发着一种暖暖的光，在其他地方，各种灯光都已经熄灭了。

这个夜晚，学生们被获准拿回了进营第一天被收掉的手机。邱林拿着自己的手机，按了一会儿，发觉打不开。应该是没电了。熄灯后，邱林睡到床上。寝室的几处亮着微光，伴随着按动按键或是安静的说话声。邱林闭上眼睛，尾椎骨紧挨着床板，很快就睡着了。











……

[ 本帖最后由 李头 于 2009-4-15 15:34 编辑 ]

亢蒙

有点像是呼应不有的那篇类似题材的小说，这次的小说完整性上不错，细节和场景刻画依然是细致并且带有落寞的描绘。人物淡淡的哀愁表达的鲜明直接，个人很喜欢军营夜晚的片段，在说到夜晚的军营是辽阔而又窄小的时候，我甚至回想起了自己军训时的片段。小说的题目稍显做作。

李头

嗯，想练习耐力，就把以前的拿着续写了。

这个题目……感觉已经从一开始的“应该有淡淡的拒绝苦涩和甜”变成“死题目有点怪胎了”。
再想想。

陈卫

感觉节奏有点急促，好像有种一扫而过蜻蜓点水的感觉，我还不清楚原因，可能是叙述的调子有点单调。包括景物描写的节律，感觉也有一点点教条。不知道你怎么看？总之读的时候是盼望能再慢一点就好了，尤其是你说想练习耐力，现在可能用力点并没有非常明确，所以有点有力没处使的感觉。可以尝试着斩头去尾、截取其中一段切片，那样可以浸淫得更深一点。你以前的也未及看，只能就这个孤立地说点感觉。

李头

嗯，读的时候也是觉得急，描写也啰嗦。想练习的目的是能把篇幅稍微弄长一点点，但是各种毛病就出来了。有几个段落觉得太平了，想删掉诶。

[ 本帖最后由 李头 于 2009-4-16 15:48 编辑 ]

不有

难处理的好像还是这类题材里的孩子气，本来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作者要展现的决非青春啊残酷什么的。那样的话我们还不如从来没有年轻过。另外第三人称在移景换物的时候多少会透见作者自己的声音（更何况不排除作者本来就在代替人物说话），还是得更强势一点儿，用井回的话说是“用心触摸这个世界”，而不是小说技法上的常规，或许会好一点儿？我说得比较玄乎。。一点儿想法

李头

另外第三人称在移景换物的时候多少会透见作者自己的声音（更何况不排除作者本来就在代替人物说话）

是啊！之前用“我”写比较多，写“他”得时候就觉得别扭。不能这样。很难啊。。

袁群

【特邀评论】

边河|灌木丛中有我们看不见的

　　这仅仅是作者的一次练习。这篇文章从半路被搁置，在许久之后又被续写完整，最初可能设想的主题在时间的推移下早就没有了影踪，只剩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借口——把篇幅稍微弄长一点点。刻意地去寻觅细微却又充满趣味的闪光成为了自设的一堵艰难逾越的高墙，期待灵感忽降也应为长久的积尘而失去了原有佯装耐心的激动，终究我们不得不去一次又一次地面对这样的发问：要写什么或者为什么而写，请把这样的发问发在一个平实的基石之上，它没有宏伟的大目标，只是为了找到那蚂蚁噬咬着手指的酥痒源头是什么，是什么一度让那只笔放下又被拿起。
　　原本王安琪是有机会成为不可动摇的主角角色，原本作者可以充分利用幽灵般的身躯制造出肩胛骨间无法自抑的激荡，尽管没有必要用这么装腔作势的方式来对一篇最终只为练习篇幅容量的文章聒噪喋喋……远方公路上火车穿梭往来，偶尔几声足够响的鸣笛像碎掉的落叶飘过来，很快就被一些翻身声盖了下去——小说中的这句话在不经意之间刻薄地揭示出问题所在，那些作者内心中可能起伏过的犹如碎掉的落叶般幻想的激荡很快（实为无情）地被翻身声盖了下去。没有人为作者内心虚无缥缈的重叠幻影叫好，很显然没有人有能力去感受这一切。
　　台风玛莎中情况就要好的多，所有的情节都在努力地向琪琪和我的这个虚拟风眼靠拢，画室里的对话在节奏上也能很好的有所收放，结尾处镜头转向我和李明亮——琪琪仿佛已随玛莎而逝一般，颇有余味可嚼，不得不提到台风玛莎第一段完全没有必要那么无关的交代一番。在不不糖里这种类似的无关，不一定是交代，或是陈述，或是全部简言为翻身声却大张其势，完全能够多加功夫去避免，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揣着侥幸心理妥协，严厉地删去它们。
　　在这篇文章将要被贴出来之前我和李头已经就这种“绵软的迫切”（作为当事人的李头是很能明白绵软与迫切的含义所在）进行过对话，是的，灌木丛中有我们看不见的，因此我们更需要黑夜般巨大的耐心和严苛去等待。另外，这个标题是我再读不不糖想到的，不得不说“不不糖”这个小说题目真的很差强人意，嗯，我很想把这个标题不计报酬地赠送给你（请为标题党欢呼三声）。

http://www.heilan.com/periodical/heilan_76/novel_5.htm#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