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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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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8 23:16: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拳  史

1、我这些年过的还算顺,在一家大国企,待遇不错,有车,还赶上了福利分房,工作也清闲,偶尔写两篇小说,有的发表了。以前有人说我这么干是自毁前程,我没觉得,像我这么一个过份贪图安逸的人,这种生活算理想的了。前两天跟大象他们喝酒时候还说呢,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纨绔子弟了,衣食无忧,整天提着鸟笼子,勾结狐朋狗党,虚度每一天。这话没人反对,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并且有些人已经是了,还有些人正在努力。大象还曾经把这一终极理想跟女人探讨过,并且着重强调了一点,就是带着一帮家丁,看到哪个顺眼的,立马就抢回去做小的。女人很平静的回答说,很好啊,不过你抢到的第一个一定是我。这句话大象不是很理解,还拿来炫耀,后来女人们帮他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这句话是说,她完全有信心也有能力让大象一直保持一夫一妻制的生活,更深一层的含义是,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恶少来讲是多么的痛苦,所以还不如踏踏实实做个平常人。听得大象毛骨悚然。
我知道我成不了纨绔子弟,没背景,自己也不肯奋斗。他们说我以前要是肯吃点儿苦的话是有希望的,我也不否认,毕竟有个很像样的发小儿,他还那么愿意拉我一把,我觉得靠别人出人头地一点儿也不丢人,相反倒是他不能什么都替你安排了,这有点遗憾。
我跟阿鲁不常联系了,逢年过节的通个电话而已,他太忙。
大象说:“听说阿鲁已经混到上边去了。”
我说:“不太清楚,没问过。”
丰丹说:“他还写小说么?”
我说:“写吧。”
丰丹说:“他这么忙还写小说啊。”
我说:“其实也不是那么忙吧,你爸爸不也是上边的么,他很忙么?”
丰丹说:“是啊,他很忙。”
我说:“是么。”
小淼忽然说:“他好棒哦。”

阿鲁给我打电话我很奇怪,不年不节的,他的话让我更奇怪,他说,想不想去南骅。我问怎么了,他说没事儿,就想去转转,问我有空没,我说当然有。他说,那就走!
当时正在酒馆听曲儿,小淼说:“谁啊?”
我说:“阿鲁。”
小淼说:“啊,是鲁董。他要来玩儿么?”
我说:“是啊。”
小淼又开始夸张起来,说:“哇!”
我说:“我们要去南骅走走。”
小淼说:“哇。”
我冲她点点头。
她说:“好传奇内。”

阿鲁是一个人开车来的,天快黑了。
我说:“呦,鲁董。”
他说:“好说,孟董。”
这话让我挺踏实,我说:“晚上你想见谁?”
阿鲁说:“不了,见谁不见谁不合适,还是走吧。”
我说:“我开吧,你歇会。”
他说不用。他喜欢开车,开起来像个疯子。

在高速上狂奔了一阵,我们没怎么说话,不尴尬,我俩其实没那么多话,沉默就是交流,这叫朋友。抽了不少烟,把豪华车弄得一点儿也不像样儿。八点多钟,在不知道是哪儿下了道,还好,灯红酒绿的,阿鲁说,运气不错。
往最亮的地方开,在家小馆停下。环境不错,整整齐齐的,没放音乐,灯光不算暗,对面桌子几个姑娘嘻嘻哈哈,有一个朝我们看。
喝了点酒。阿鲁问:“丰丹怎么样?”
我说:“你问她干嘛,你又不见她。”
阿鲁说:“见了也伤心吧。”
这让我我想起张震岳的歌词——喝酒伤身,不喝伤心。我说:“你丫就是一作家。”
阿鲁笑笑说:“不带这样儿的。”
那个姑娘又朝我们看了一眼。
“还写么?”我问。
“写啊。”阿鲁回答的很肯定,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必须的!”他又加了一句。
“靠!”我笑了,说:“这么忙还写啊?”
阿鲁端起酒杯跟我碰了碰说:“其实也不是特忙。”我也端起酒杯说:“别逗了,丰丹说他爸特忙。”阿鲁差点呛着,使劲咽一口酒说:“我跟他爸是一回事儿啊?”我说:“你们不都是上边儿的么。”阿鲁咳嗽着说:“谁说的?”我说:“大象。”阿鲁的声音还没恢复正常,说:“他说的你也信?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吃了一会儿,阿鲁看着对面的姑娘们,说:“待会儿干嘛?”
我说“随便。”

洗了个澡,什么也没干,躺着聊天。阿鲁看样儿是累了,没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我抽了根烟,给小淼发短信,跟通电话比起来,我更喜欢这个。小淼问我们在哪儿,我说不知道。她问在干嘛,我说洗澡。她问是不是那种地方?我说怎么会。这让我想起有次路过足疗店,她忽然问里边是不是有鸡。
我没一点困意,倒不是阿鲁的关系,我一出门就这样,尤其是出发的前一天,往往失眠,小淼说这是焦虑症的表现。我说不光是出门,心里一有事儿就这样。小淼说,那你还有神经衰弱。
还是睡不着,我用手机打开自己的博客,翻出当年对阿鲁的专访,很多年不看了,挺陌生,另外我发现,我写的确实不错。我甚至觉得,阿鲁成名跟我写的这些东西多少有点关系,换别人不一定能写的这么好,了解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阿鲁当初让我做独家,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呢?当然不是!在我写这些东西的时候,阿鲁已经红了,这样做只能让一个人产生点气候,那就是我。
后来我获奖,加薪,升值,跳槽,貌似真的稍稍吃一点苦就混出来了,可那实在是苦,很多事情办不来,也不愿办,只好假装低调,急流勇退了。事后有人说我假清高,有人说可惜,有人说我滑头,还有人说我这辈子也甭想纨绔,就最后这个刺痛我了。
阿鲁的鼾声依旧,他真是累了。我看了他一眼,赶紧把目光转向别处,看一个同性总让我感觉怪异,但就这一眼,我发现阿鲁诸多变化,皱纹,白头发,肚腩,想想有点无奈,再想想也没什么。我为自己一不小心滋生出来的情绪感到惭愧。算了,睡吧。
总之,阿鲁是个传奇,南骅村也是个传奇。
2、第二天,阿鲁困意犹在,打着呵欠说,真是很久没睡这种狠觉了。于是我开车,让他接着睡。实事求是的说,豪华车确实有点不同,好像很废油。开车人都爱高速路,这话一点不假,可是限速让人很不爽,一百二十迈不客气说只能算爬,还要面对占道行驶的大货车,我只能猛踩油门,当然另外的原因是,我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车。提速的快感让阿鲁也为之一振,怪叫一声,回头朝货车司机竖起中指。
有点疯了,油门踩到二百迈朝上,容不得前面有车。我又发现豪华车的好处,很安静。为什么没有音乐!阿鲁大叫着打开音响,马上震耳欲聋。“我操!你还听这个。”我喊着说。阿鲁根本不看我,晃着身子,歇斯底里地跟唱。这时我从两辆集装箱中间瞬间穿过,快感传遍每一根神经,禁不住也一块唱起来:万岁!杀尽叛贼。万岁!占领皇位。万岁!选好王妃。万岁!建好坟堆。。。。。。
午饭前就到了南骅。我们没直接上山,把车停在酒店,吃过饭,稍事休息。可能是昨天没睡好,再加上路上的兴奋,我睡大了,一睁眼天已经黑了。去敲阿鲁的门,他不在。
走到外面,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是哪儿?整座山都亮起来了!盘山公路就像条银蛇,直通山顶。不断有车绕来绕去,像萤火虫般飞舞。还有那么多房子,一个挨着一个,霓虹闪烁,在半山腰的开阔地上,一片灯火通明,俨然是座城堡,那,难道就是昔日的南骅村?正想着,几只礼花腾空而起,在天上炸开,一片欢腾,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礼花,照亮了整个南骅。不远处的酒馆前,一群年轻人围着篝火狂欢,一个小伙子把着麦克风唱没完,另一个放下酒瓶,冲过去跟他抢。姑娘们大叫着喊加油。酒馆老板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笑。一对情侣从我身边跑过,女的在埋怨男的,好像是要迟到了。我有点饿了,阿鲁还没见,打电话也不接。我在眼前的大排档要了烤肉和冰镇啤酒,服务员是个小美女,笑的时候露出一侧的虎牙。
跟她打听村长,我们的朋友豹头,小美女说:“你们认识啊?”
我说:“是啊。”
她就笑笑,又露出一侧的小虎牙,刚要说什么,却听见有人叫酒。
这时,南骅村响起了音乐。烟火还在继续。
一个人喝酒很没趣,我不由得想起当年和阿鲁一起在豹头家,大家喝的烂醉,后来我和阿鲁在月下对弈,豹头就在院子里耍拳法,一直到天亮。这么多年了,我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偶然在酒醉后回想起来,会觉得恍惚,不能断定是真有此事,还是出自于我的幻想,如今看着高耸的大山,我终于敢肯定了,但又觉恍若隔世,因为南骅村变了,变成了我所意想不到的模样。

整夜我都在做梦,梦见南骅上空有一朵巨大发光的云。
早上,阿鲁敲我的门,我问他昨晚去哪儿了,他说到处走走。我们没开车,从酒店一路走到山脚,路上阿鲁说:怎么样?变化大吧?我点点头说,天翻地覆啊!阿鲁笑着朝山上看,然后我们坐上缆车。
公路在下面,修得很好,很清静。跟昨晚大不相同。山路上有一队驴友,阿鲁指着他们说,看,当初,我跟王公安就是这么上去的。说话间,我回头望了望整个镇子,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家伙,也就中年吧,就搞出这么大一摊子事儿来,好像有点恐怖。
“山路宽多了。比原来宽出一半还多呢。”阿鲁说,“当时刚下完雪,没有路,多亏王公安有经验,那也足足爬了一个白天。”说着话,阿鲁朝那队驴友挥挥手。

缆车站里有两个工作人员在等,阿鲁扬了扬下巴,说:“现在村里已经没人住了,他们在山下盖了房子,旺季回这上班,完事就回去。”
“就像其他旅游区一样。”我说。
阿鲁看看我,“哼”了一下。

“看来你对这里的事儿很了解。”下了缆车,我边朝村子的方向走边说,却被阿鲁一把拉住,朝悬崖走去。阿鲁说:“我是这里的顾问啊你忘了,好多事都得露面。”“这么说你经常来啊?”我点上根烟。阿鲁没回答我,也点上根烟,我们就站在悬崖边上抽着,风挺大,吹得树上“严禁烟火”的警示牌啪啪响。过了一会儿,阿鲁转身看着对面的悬崖说:“你说豹头他们的先人真能从这跳过去么?”我把烟头扔在石头上,用脚踩灭了,说:“他们不是会轻功么。”阿鲁扭头看看我,说:“你真相信有那种武功?”我说:“难说,好多年前的人不是都能飞檐走壁么,再说他们还有好多邪门兵器,飞狐抓什么的,这是真的吧,这个距离用那玩意儿应该不是问题。再说你怎么知道这些年石头们有没有变化,说不定当时比这还近呢。”阿鲁看着对面的山,半天没说话,可能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这时候,对面山顶上飘过一朵又大又白的云。
阿鲁说:“走吧。”
远远地看见村口宏伟的大门,这是后来建的,感觉像个山寨。由于时间较早,还没有什么人活动。我朝村子走去,阿鲁却说:“下山吧,有的是时间逛。”他指着那条山路说:“怎么样?走下去?”我没说话,跟着他。在山路上遇到那队驴友,有些人认出我们是缆车上和他们打招呼的,便跟我们说话。一个小伙子说:“这么快就回了。”阿鲁笑着说:“是啊。路好走么?”小伙子说:“好走得很。”
山路是精心修整过的,还加了扶手,相隔不远就有一处平台供人休息,正是多雨时节,溪流在林子里穿过,声音若隐若现。我们一路走走停停,阿鲁讲了很多我所不知道的关于南骅村的事情。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我听的津津有味。他提起王公安,快退休了,现在是副所长。我问起他和王公安是怎么认识的,这个阿鲁好像很少提起。阿鲁深吸一口气,说想起来也是命里注定。当时辞了工作,去北京闯荡,一心想干点大事儿,后来碰了壁,自信心受挫,心情极差。马上过年了,买不到回家的票,在站前广场转悠,心情很矛盾,后来遇到一个票贩子,手里一大把车票,没有他要的,却有一张来这里的,就买了。这有他一个同学,在林业局上班,现在想想,当初之所以来,就是为了逃避,就想一脑袋扎进大山里,再也不出来了。跟同学混了几天,整天喝的烂醉。一天跟他去村子里赌钱,被人举报了,抓到所里,幸亏他叔叔给保出来,就是王公安。后来请王公安吃饭,闲聊时听他说起南骅村,他说村里年前有一次大规模械斗,几乎整个村子都参加了,原因是因为一个村民辱骂了另一个村民的门派。出于一个作家的敏感,阿鲁当时就乐坏了。王公安说,这个村子很奇怪,家家练武术,门派特别多,而且很少有重姓的。那个晚上,阿鲁的话便多起来,完全围绕着南桦村,后来问得紧了,王公安说,过两天还要进山一趟,有兴趣跟来。
3、在大排档又碰见小美女,好像还没睡醒,懒洋洋的跟我摆手。日头已经上来了,四周开始蒸腾着热气,这个时间哪儿也不能去,只能猫在酒店里吹空调。阿鲁说睡醒觉去游泳。
走了半天山路,确实有点累,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脑子里很乱,阿鲁说的那些事情,零七八碎的,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给小淼打电话,小淼说想我了。我说,先不说这个。小淼说就说这个。我说,你看没看过阿鲁的《南骅村》?小淼说看过啊。我给她讲了阿鲁说的一些事,小淼说,好像不对哦?我问怎么回事,小淼说阿鲁说的一些情况跟小说里是对不上的。我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觉得串不起来。很惭愧,这本书我始终没读完,记忆里的情节仅限于当初为了采访突击的部分,我这个人不怎么喜欢读小说,虽然我自己也写。我让小淼帮我把这些整理一下,小淼问干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但小淼很乐意,说,“好吧,我贴在博客上,你来看吧。”
这一觉睡得又很沉,电话把我吵醒了,阿鲁说,他在游泳,叫我开车去接他,晚上去村子。游泳馆就建在水潭上,非常漂亮,阿鲁也赞不绝口,说人这一辈子不是经常能有好运气享受这个的,让我一定得试试,虽然我是从海边来的。
盘山道上的灯又亮了,我们在上路上行驶,变成一只萤火虫。开到半山腰,烟火照亮夜空,新一轮的狂欢开始了。
我说:“每天晚上都这样么?”
阿鲁说:“应该是吧。不好么?”
我说:“好!”
转过弯,看见村子了,比在下面看起来还要辉煌,鼓乐声已经响起来。看样子停车场已经满了,不少车停在路两边,阿鲁心情很好,大叫一声:“呦吼,演出开始了。”

我对看演出没兴趣,尤其是这种民族歌舞表演,开始以前没完没了的安排观众穿着民族服饰照相,当然是收费的。后来观众不耐烦了,上来一个就起哄,最后上来的姑娘,刚摆好造型,就飞上来一只矿泉水瓶子,紧接着又是两个,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我离开了现场,在村子里一通乱走。现在没什么人,大部分铺子已经关了,星星点点的是一些客栈和小馆,挂着红灯笼。山里的空气就是好,漫天的星斗,特别亮,我坐下来抽烟,演出依然热闹。
不知道阿鲁什么时候来的。他直指前方的一所屋子说:“去豹头家吧。”好像是翻新过了,装修得很隐蔽,一切看上去都是原貌,但是透着一股精致。门口的石桌上有盘残局,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阿鲁说:“我们把它下完吧。”看了看局,阿鲁抓起棋子,久久未落,他说:“我在南骅村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在这里住的。”阿鲁把棋落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就像说了句废话。他说:“那天王公安多喝了酒,早早睡了,我跟豹头就是在这,聊了大半夜。开始以为是喝了酒的缘故,后来慢慢知道了,他只要讲起南骅拳来就停不住。”
“就是你小说里写的那样?”我吃了他一个棋。
阿鲁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棋盘没说话,他今天晚上的走法很怪异,不知道是不是新的招式,我看不像。他又走了步费棋。阿鲁说:“你觉得南骅拳怎么样?”边说他边比划了两下。
我又吃掉他一个子儿说:“不怎么样!跟街头打架差不了多少。”
不料阿鲁啪的把棋子拍在棋盘上,伸出大拇指说:“牛逼!”

“南骅拳很可能就是来自暹罗拳,也就是泰拳。”阿鲁说,“据说豹头的先人少年流落他乡,跟随一个艺人流浪,学了一套奇怪的拳术。后来艺人死了,世道又乱,豹头先人就跑去造反。其实,在这之前,他还在酒楼干过打手,有些小名气,后来跟了大户做保镖,名声不是很好,再加上没有师门,就只能跟在后面。那年官府镇压,杀了很多人,他们一路被追赶到南骅山,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忽降大雪,瞬间就把山路封了。大雪救了他们一命,可是也把他们困在了山里。一帮人又累又饿,在山里乱转,才发现了村子。村子里男人不多,一片悲戚。原来村里的男人忙时务农,闲时进山作匪,但无非是为了生计。不巧赶上官府平乱,被一起剿灭了。
第二天雪还在下,一些人铤而走险,从悬崖上跳了过去,剩下的,只有留在村子。剩下的人,在村子里一直住在来年春天,山开了,也没走,一是怕官府捉拿,二是因为村里的女人。
开始新的生活了,武术还是要练。练武的讲究门派,能沾边的当然要往名门正派上靠,靠不上的,也得编个差不多的,反正没地方考证。只有豹头的先人靠不上,因为套路怪异,一看就是旁门。不过门派不门派的就是个面子,关键还得看拳头,豹头先人的拳法凶狠,再加上人高力大,很快就打遍全村,他还给拳法取了名字,就叫做南骅拳。后来他做了村长,立下规矩,也就是说,自那以后,南桦村的村长全是靠拳头选出来的。”

阿鲁说的又是我不知道的,难怪他棋路很乱。这时候演出已经结束了,游客纷纷散去,灯光也暗淡下来。街上倒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住在山上客栈的,大都是年轻人,结伴在村子里走,逛店铺,吃东西。我们俩来到一家小馆,要了烧酒。小馆是新盖的,木制,模仿唐朝时期的建筑,看起来很受年轻人的欢迎。我们在木台上对坐,中间摆着木托盘和酒壶,皓月当空,看起来很像样子。酒烈,我喝了一口,忙夹菜。我说:“你这两天说的很八卦啊。”阿鲁苦笑一下,学古人模样端起酒杯,说:“Please!”惹得几个姑娘一阵大笑。阿鲁喝完酒,仍然学古人,慢条斯理的朝姑娘们还礼。
十点钟一过,那几个姑娘起身离开,经过我们,其中一个穿花格裙子的问:“大叔,这两天有没有打擂啊。”阿鲁说:“没有啊,看打擂要等明年了。”小姑娘撅着嘴说:“啊,那好吧,拜拜。”她冲我们俩摆摆手,阿鲁说:“你觉得什么武功最厉害啊?”她走了几步,回过头说:“好像是葵花宝典吧?”另一个回过头,举起拳头说:“北斗神拳。”她们就笑着跑开了。
整个南骅村好像是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们俩对酌。阿鲁进去拿了烧酒和小菜,出来时蹑手蹑脚的,看样子老板也睡了。他冲我扬扬下巴,说:“你说什么最厉害?”我想了想说:“咏春拳吧,我比较喜欢叶问。”
“那南骅拳呢?”阿鲁说。
“那不一样吧。”我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是啊,南骅拳厉不厉害呢?好像在我印象里,身边实实在在的武功都不是很厉害,只有传说的才是最棒的。
“这么说你见过南骅拳了?”阿鲁说。
“你什么意思?豹头打的不是么?”我忽然有点生气,觉得阿鲁这么拐弯抹角的挺没劲的。
阿鲁好像看出来了,他应该能看出来。
“算了算了,不绕弯儿了,小可,你真相信有南骅拳么?”他笑着说。
我说:“靠!我信不信不重要,有没有也不重要,话语权在你手里,你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了。”
阿鲁说:“恐怕要豹头说了才算吧。”
我说:“你这不废话么。”
他看看我,很严肃的说:“实话实说,我怀疑南骅拳早就失传了。”
“有多早。”我问。
“至少豹头不会。”阿鲁说。
“那他打的是什么?”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好玩儿了。
“恐怕是现代的格斗术吧。”他皱了皱眉头说,“我最近越来越肯定这件事了。”
“那又怎么样?本来就是个小说,你较什么真。”我说。
阿鲁摇摇头说:“对你可能是个小说,但是对我是段历史,历史是应该有真相的。”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吧?你怀疑南骅拳是个谎言?”
阿鲁不否认。
我问阿鲁:“你真觉得一个农民能编出这么一大套谎言?还编的这么圆?”
阿鲁说:“不光是他,还有我。”
“那你想怎么办?”我觉得阿鲁这么做一点必要也没有。
过了好半天,他忽然说:“豹头出事儿了。”
我一愣,说:“怎么了?他不当村长了?”
阿鲁说:“他失踪了。”
“啊?”我吓一跳。“为什么?”
“赌拳输了人家一大笔钱。”
“躲债么?”
“不是,他裸奔来着。”
“靠!这都挨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阿鲁的表情有了一点变化,这正是我一直期待的。
阿鲁说:“真的不想写了么?”
我看看他,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点点头。
“为什么?”阿鲁问。
我停顿了一下,一直以来,我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呢?
“为什么?”阿鲁追问道。
“你为什么要写呢?”我反问。
“我在问你。”阿鲁说。
“先回答我,答案就在你的回答里面。”我为自己能做出这么机智的回答感到高兴,的确是灵光一闪,这种高兴,绝对不亚于写出一篇好的小说。
“生理上的需要!”阿鲁说。
“嗯,答得好。”我拍拍手。
“你呢?”阿鲁问。
“生理上的不需要。”我说。
阿鲁认真的看了看我,点点头,若有所思。之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看来你还能写,就写写南骅拳吧,很有的写啊,多好的素材,不要浪费掉。”
“你干嘛自己不写?”我问。
“你慢慢会知道的。”阿鲁说。“但最好不知道,那样最好。”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终于忍不住说:“你他妈的就学着不说人话吧。”
阿鲁笑了,说:“你是聪明人,我也是,我们都得承认。”

4、第二天,我的精力全用在豹头的事情上,就像个侦探。而这些情况阿鲁是掌握的。大概情况是这样的:擂台前夕,豹头带着弟兄们在夜市喝酒,和人发生口角,于是约定比武解决,赌注很大,输不起的便要脱光了在街道上跑个来回。结果豹头输了,真的就在大天白日的裸了奔。从那以后豹头就消失了,再没人听说过他的消息。至于那个打赢豹头的人,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是个面带和善的中年人,武功不是一般的高,三下五下就把豹头打败了,这点很多人看见了,毋庸置疑。从那以后,那个人再没有出现过,有人说是赌黑市拳的那帮人重金请来对付豹头的,也有人说是专门来会南骅拳的,以武会友,并没有恶意,是豹头自己把事情弄糟了,还有的说是南桦村土著的后人,这次回来就是要讨个说法。持最后一种说法的很少,只有陈小辫一个人,他是南桦村正儿八经的土著居民。阿鲁说过,他很讨厌这个人,当年在村子里写书的时候,他就经常跑去说豹头的坏话,不仅是豹头,所有外来的,在他眼里都不是好人,他觉得是这些人占了他们的村子。可是阿鲁认为,如果没有这些人,那些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呢,这个村子岂不是要垮了么?况且他们还不止一次保卫了村子。所以他说的话几乎很少写进小说里。
在调查期间,接到小淼的电话,说我要的东西已经整理好了挂在博客上,我这才想起来前两天跟小淼说的事。我跟小淼说了事情的进展,她兴奋极了,在电话那头尖叫说,这简直太刺激了,她也要参加 。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八卦劲头一上来,是什么都没法阻挡的,要想不被骚扰,只有主动点儿。小淼把我们每日的工作进展整理出来,贴在博客上, 且每篇文章后面都有自己的分析和预测,有些问题说的确实头头是道,这真让我刮目相看。
下午阿鲁自己出去了,晚饭没回来吃,我又去了大排档,小美女冲我摆手。我想我们应该算认识了,昨天游泳还碰在一起,回来的路上我请她吃了冰点。她是老板的侄女,大家都叫她宝宝。这孩子大大咧咧的,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是我喜欢的类型。吃冰点的时候,她说我们有一点谈得来,把QQ号给了我,并问我网名叫什么,我告诉她,她懒散点着头说:“唔,好土。”
我又点了烤肉喝啤酒,宝宝没精打采的撅着嘴,问她怎么了,她说今晚山上有演唱会。我问她是不是想看,回答那还用说,可是又没有票。我说:“我可以带你去看啊。”她看我一眼,撇撇嘴说:“我跟你很熟啊,一张票要好几百内,大叔。”我说其实我跟山上的人很熟,根本用不着买票。她两只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问我是不是真的。我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演出一会儿就开始。她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上下打量我,说:“看你也不像什么坏人,就信你一次。”我说:“你这里怎么办?”她说:“又不缺我一个人。”然后让我在后门等,她要换衣服。还好阿鲁没开车,这辆车有通行证,去哪儿都没问题。宝宝坐进车里,大声说:“哇,原来大叔是钻石王老五啊。”
一路上宝宝都很兴奋,不停的说话。我问起豹头,她说当然知道,这里的人谁都知道豹头的。问她知不知道比武的事情,她说知道啊,是亲眼看到的。我说:“真的啊?”她说:“这有什么,整条街的人都看到了呀。”我说:“能不能给我讲讲?”她说:“好的呀。”宝宝说那天豹头就在他家边上的排挡里喝酒,带了很多人,谁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吼起来了,整条街一下子就安静了,谁都是知道豹头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周围的人一下子就跑光了,生怕惹上关系。只剩下一桌人没走,豹头很大声的要跟人家打,那桌就有人过去说情赔罪,豹头一把就把那个人推倒在地上。后来那个中年人就站起来了,看上去挺瘦的,斯斯文文,不像个练武术的。他先把同伴扶起来,然后冲豹头抱抱拳客气了一下,豹头却很不客气,一点不给人家面子。无论如何都要打,就在马路上,人家说不打行不行,豹头说不行。“后来就打了,哇,那个人好酷啊,”说到这宝宝来了兴致,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推我,说:“我没看清楚用的什么武功,三两下就给豹头搞定了!”

当晚忘了跟小淼汇报进展,她果然打电话来追问,当时正在看演出,听得不是很清,宝宝一直在旁边尖叫。小淼说:“你在干嘛啊?怎么这么乱。是谁在怪叫啊。”我说:“听不清啊,过会给你打过去。”我跟宝宝说,一会儿散了去停车场找我,她哪儿顾得上听,一个劲儿朝我摆手。给小淼拨回去,她有点不高兴,我解释说看演唱会而已。她酸溜溜地说:“而已?乱七八糟的,听都懒得听。”我说:“是啊,没法听。”她在电话里“哼”了一声,说博客里的文章被推到首页上了。“啊,真的?”这确实有点出乎我意料,“都是阿鲁的读者么?”我问。“也不一定啦,”小淼说,“好多人是对这件事有兴趣,好八卦内。”我说:“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小淼假装委屈地拉着长音说:“人家又没说什么的啦啦。”我说:“这不太好吧。”“行,行,正常点正常点,行了吧。”小淼一本正经的说。我说:“不是说你,我是说博客这事儿有点不好吧,这可都是隐私。”“切!不是隐私哪会有那人看。再说还可以帮鲁董炒炒冷饭啊。”
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点不讲究,得跟阿鲁说说。没想到阿鲁听了,表现的异常兴奋,完全超越了我对兴奋这个词的认识,那是一个意外发现宝藏或者中头彩的人才会用到的情绪,日常生活中极其罕见。阿鲁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天才啊,天才。”还重复了好几遍,然后问我:“小淼是谁?”我说:“一个小妹妹。”阿鲁说:“我宣布,她有前途。”
一大早阿鲁就来敲我的门,说他找到新线索,然后匆匆吃了早饭,朝镇子深处走去。
走着,阿鲁说:“豹头曾经接到过电话,说只要他离开南骅,赌债就一笔勾销。从这点看,豹头确实是得罪了一些人,不然的话,比武的事也不会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南骅。另外,豹头在裸奔前曾消失过几天。你说他会去哪儿?”
“筹钱?”我说。
阿鲁摆摆手,说:“虽然是一大笔数目,豹头咬咬牙还是凑的起的。”
“那他去哪儿?该不会是去找人火拼吧。”我问。
“怎么会。”阿鲁说,“拼的话就不会去裸奔了。”

边说我们已经走到街的最深处,行人很少,我不知道阿鲁要带我去哪儿,刚要问,阿鲁指了指前面的建筑。那是一间澡堂,看上去像八十年代的建筑,外表已经陈旧,倒还算干净。绿颜色的木门,斜拉的金属把手已经锈迹斑斑。
我问:“干嘛?早晨就洗澡啊?”
阿鲁没说话,做了个手势让我跟他进去。我就见不得他这种故弄玄虚的德行,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

澡堂不算大。还是那种木条长椅,黄色的木头柜子,裂了缝子的水泥地面。浴池里到处蒸腾着热气,一束阳光从天窗照进来,我一阵恍惚,好像时空倒错一般。人不多,只有几个老头儿在池子里泡着。我已经好多年没泡过池子了,阿鲁说:“去泡泡。”我有点犹豫。阿鲁跨进池子里,蹲了几下才坐下去,几个老头冲他笑。我试探的把脚伸进池子,果然猜得没错,水温很高,老头子们就喜欢这样。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为了争夺水温的控制权,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是失败了,最后我们只好带一些青蛙和蛇偷偷放进去。正想着,被阿鲁一把拉进池子,烫的我忽的蹦起来,几个老头子哈哈大笑。一个说:“后生们喜欢泡池子的不多了。”
我像阿鲁一样在池子里蹲了几次,在勉强坐下了,但是不能动,一动烫的感觉又会传遍全身,什么时候等到动也不觉得烫了,才会觉得舒服起来。老头子们又恢复了常态,我见一个闭目养神的胖老头,想必等我老了,也会跟他一样。我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还好,有弹性,看来我还年轻着。阿鲁也凑热闹拍了拍我,说:“还不全是囊肉么。”阿鲁跟一个瘦老头搭话说:“大爷,昨天的棋谁赢了?”老头有点耳背,用手拢着耳朵说:“什么?”老头的牙也不全了,说话有点漏风。阿鲁又重复了一遍,老头儿可能还是没听清,自我解嘲的“哦”了一声。
“豹头跑出去的时候你们看见了么?”阿鲁说。那个闭目养神的胖老头眼睛睁开一条缝,看阿鲁。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豹头失踪的三天都一直在澡堂子里,大概只有在这里才能赤裸的跟人面对吧,不知道他光着身子的三天里,是不是在酝酿裸奔的勇气。
瘦老头又把手拢在耳边说:“什么?”可能是由于他听觉不好,说话声音特别大,就像戴耳塞听音乐的时候那样。
胖老头又闭上眼睛。
另一个老头,坐在那儿打起了呼噜。
“没看见。”胖老头没挣眼睛,“跑的时候没啥动静,后来听人说才知道。”
“也是这个时间啊?”阿鲁问。
“差不多吧。”胖老头回答。
“豹头啊?”瘦老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终于搞清楚我们说什么了,“还上报纸了呢!”他说话还是那么大声,边说边往身上撩着水。
我和阿鲁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什么报纸啊?”阿鲁用更大的声音说。
“啊?”瘦老头拢着耳朵问,好像在逗我们玩儿呢!
“市里的报纸。”胖老头眯缝着眼睛说。

5、从澡堂出来,浑身上下舒服极了,出气都那么顺畅。
下午向小淼汇报调查情况,小淼兴奋地大叫。阿鲁去找报纸。我去找宝宝游泳。
阿鲁说的一点没错,游泳馆的确是个天才的设计,相比大海而言,我更喜欢这里。是的,虽说我居住在海边,但对海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只是朋友到访的时候,才会去上几次,也难怪他们无一例外地替我惋惜,说我有这么好的条件,不游泳,也不看大腿,连海鲜都不吃,不知道想干嘛。我想,这大概和我从小在内陆地区生活有关吧。
休息的时候,我问宝宝看没看过那天的报纸,宝宝挠挠脑袋说,太久了,看过也早忘了。又问起豹头,宝宝撅起嘴不耐烦地说:“又是他啊,你们很熟啊?”我笑笑说:“怎么说也算是朋友吗,他出了事问一问总是应该的。”宝宝点点头说:“其实,我也只是知道一点而已,反正他人很凶,在南骅没有人惹得起他的啦。听家里人说当年来做生意,托人送了他好多钱呢。”又问起比武的事儿,问是谁提的条件,宝宝说什么条件啊,我说就是赌注。宝宝说“那么多人,谁记得是谁说的啊。不说了,一会儿还要上班呢,烦死了。”我说:“好,那游泳吧。”宝宝就笑了说:“好的呀。”我看着她的背影,我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掠过一丝冲动,她才十几岁,发育的居然这么好,新时代的激素真是厉害啊。
游了会儿,她拉着我去跳水,我说我不敢,宝宝说跳嘛,很刺激。我坚决不敢。
宝宝撇嘴说:“切,好逊的大叔。”
她跳水的时候尖叫一声,在整个馆里回响,就跟看演唱会时候一样夸张,别人还以为出事儿了。
换衣服时候看到小淼的短信,第一条的内容是:天哪!盖起大高楼了,博客的点击率突破20万了!!!第二条是:博客已更新,题目《今日天暖,适宜裸奔》。用手机上去看,果然很火爆,给小淼回短信说,这也太夸张了吧。小淼回复说,貌似有人恶补《南骅村》了,过两天会不会人肉搜索豹头,哈哈!
这话让我感到一阵紧张。

阿鲁回来了,带来了报纸,只有短短几句话,内容是某人浴池被窃,裸体狂奔,追回巨款。我不由的再次大吃一惊,这两天让我吃惊的事儿简直太多了。调查又有新的方向了,忙给小淼汇报——裸奔纯属意外。阿鲁见我发短信,问是不是小淼,我说,你好像对她你兴趣啊。阿鲁转开话题,问起博客的情况,我如实告诉他,他听了似乎并不惊讶,笑笑说,20万不算多,我看还要继续。
吃过晚饭,我们去找澡堂子伙计。那是个小个子,人挺灵巧的,说话眼珠子乱转,其实之前我们已经了解过情况了,他是前两年来这打工的,头脑灵光,本来也有铺子,可是生性好赌,把赚来的统统都输了。我见他第一面就觉得跟我们的朋友金晓勇很像,那个家伙曾经一度因为狡诈被我们孤立,直到近几年,才逐渐不计前嫌,又厮混到一起。这时候,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财主了,有若干家妇女用品商店,他用从女人身上赚来的钱又去搞女人,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我们是在隔壁的铺子找到他的,当时牌局正进行的火热。看见陌生人走进去,他们停下来,警惕地看着我们。老板正是南桦村的土著陈小辫,他好象并不计较阿鲁当年对他的态度,挥挥手,让大家继续。陈小辫对阿鲁很客气,满脸堆笑着敬烟。和陈小辫说话间,澡堂伙计一直在观察我们。阿鲁走过去,请他出来说话,他警惕的看着我们。阿鲁笑着揽住他肩膀。
我们借了陈小辫家的后院说话。站在天井里,月朗星稀。阿鲁递给伙计一根烟,帮他点上。他谨慎的低着头吸了一口,吐出来,再吸一口。就这么一直低着头吸烟。我们都没说话,在一旁看着他把烟抽完。伙计还是低着头,不说话。这就更印证了我们的判断。阿鲁说:“说说吧。”伙计抬起头,谨慎的冲我们笑。阿鲁看着他,也对他笑。我也笑了。三个人就这样笑了一会儿,阿鲁又递给伙计一根烟,伙计摆摆手,阿鲁强硬地把烟向前推了推,但还在笑。伙计只好接过烟,艰难地抽着,抽完烟,阿鲁又递上一只,他终于不笑了,但是笑容还没有完全消失,僵在脸上。
回去的路上,我问阿鲁青皮是谁,阿鲁说青皮就是小说里那个练铁砂掌的后人,身体单薄,武功也一般,但是有股狠劲,后来跟了豹头学南骅拳,说是学拳,其实就是找个靠山。
青皮,就是豹头裸奔那天给他送钱的人。

上山看表演的人们回来了,街上还挺热闹。我说:“要不我们再去问问。”阿鲁说:“不了。”
回到酒店,我说什么也睡不着,上网看小淼的博客,点击率还在飙升,很多人在等待事情的进展,也有人难奈不住开始猜测起豹头裸奔的内情,还有大批的小贩跑过来丢垃圾,玩儿命贴小广告。去搜了一下,和南骅拳有关的网页已经铺天盖地。我对小淼说,你的博客不可救药的火了。然后给她讲了新进展,很快,小淼的帖子就出现了,题目叫做《青皮,青皮》。

还是睡不着,我索性出去闲逛,不知不觉又走到陈小辫的店。赌局已经散了,陈小辫正独自喝着茶,看起来不急着关店。看见我,热情的招呼我进去,帮我倒上茶。我这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个人,他面色很好,白里透红,应该很会保养,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很自然,露初上面一排整齐地牙齿,一双眼睛,在眼镜片后面总是不停转动,跟这幅笑容多少有点反差。
很快就聊到了豹头,陈小辫起身倒水,很自然的把店门带上了。正如阿鲁说的,当年他讲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写进书里,但他并不记恨阿鲁,他说:“当年也确实记恨过,但慢慢想通了,尤其是看到书以后,这毕竟是个故事,要讲的漂亮才行,要是把我说的都写进去了,不就等于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么!”我和他交换了一下目光,他旋即避开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问到南骅拳,陈小辫从鼻子里“哼”了一下,说:“你觉得还有南骅拳么?当然,这个拳法确实有过,虽然生猛,但是没有宗派,要不是打服了全村人,谁会承认呢?其实,就算打服了全村人,又能说明什么呢。当年大雪封山,有些人从悬崖上飞过去走掉了,有些人留下了。留下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当然是飞不过去,没本领的了。所以打服他们又能算什么本领呢?不过,豹头的先人倒算得上英雄,做事公平,敢作敢当,这样看来,他用来服人的,可能不单单是拳法。豹头的家族做了很多届村长,靠的都是这些。尤其是当年豹头的太爷爷和日本人打拳,拼死也不肯输给日本人,这些都是让人信服的。但是后来就不行了,时代变了,人也变了,尤其是豹头。赚钱没什么,大家都在赚钱,但是很多事情上豹头做得太绝了,太霸道,不懂得给人留条路,所以到头来自己也没得路走。”我掏出烟来给他,他礼貌地推辞说不会,然后起身帮我拿烟灰缸。我说:“青皮是什么人?”

提到青皮,陈小辫的话明显少了,只说是新一届的村长,小伙子年轻,有能力。我问青皮从前是不是跟豹头做事的?陈小辫笑着说,算不上吧。他端起茶壶,把茶叶倒掉,换上一些新的,动作非常熟练,沏好后,为我倒上一杯,向后靠在椅背上,舒展了一下后背,说:“这个豹头啊。”话题转换的如此自然,陈小辫说:“豹头的势头越来越大了,出事前好像借南骅拳在和公司讲条件。其实,这倒是件好事,说不定大家都有份,可是豹头这个人你知道,独的很,就算谈妥了,大家也拿不到多少的。”我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他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推眼睛,谦虚的说:“其实,大家都知道的。”
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我向陈小辫告辞,临走时问他为什么肯定南骅拳已经失传了,他冷笑一下,说,豹头的爸爸文革的时候跑去山下参加武斗,被流弹打死了,那一年豹头才六岁。陈小辫把门打开一条缝看了看,然后打开,他站在门口没有出去,脸上还是挂着笑,还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的名字是陈可信。
走在路上,我整理着陈小辫的话,刚要打电话给小淼,阿鲁的电话却先打过来了,他问我在哪儿,让我回去喝酒,我忍不住把刚才的收获告诉他,他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对我说,赶快回来。这时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偶尔只有些年轻情侣,依偎着漫步。我感觉真是有点饿了,就想念起小美女家的烤肉来,脚步也加快了。
6、走了一半路程,才发现被跟踪了。一共是三个家伙,并排着,一点点朝我靠近,其实算不上什么跟踪,我早就该发现了,大概是刚才一直在想事情的缘故。我紧张起来,想打辆出租车,却始终没有。我加快速度,朝左边走去。我是个没有方向感的人,尤其是在巷子里,更不知道哪一边是正确的,结果,果然走错了。我走进了一条死巷,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巷子的尽头还有一小段距离,我走得很矜持,我不知道走到那里以后该怎么做,也不知道最终不得不转过身和他们面对的时候,彼此会不会很尴尬。我甚至想过,不如大家中途就发生一点事情,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儿。但不论如何,我还是在向前走着,我看见那道墙离我越来越近了,他们还是那么沉着,这让我紧张的要死,我越来越愤怒,这种愤怒来自于他们,更来自于我自己,我没办法不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从而让自己更加愤怒,而且羞耻。当然,更多的还是恐惧,恐惧让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理智,而不至于提早崩溃,我悄悄把手伸进口袋,给阿鲁拨电话,我的手指暗中摸索着解开键盘,然后按发射,那样就可以直接给阿鲁拨过去,我不知道我的操作是否正确,我酝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猛的把手机拿出来,放到耳边,这时,正听到阿鲁的声音。我脑海里“嗡”的一声,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我不相信自己的手指能干出这么漂亮的一件事来,就好像我刚才的举动只是做做样子,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我一时有点语塞,阿鲁还在里面喊“喂?”
我忽然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用余光象征性的扫了一下周围,小声说:“喂。”阿鲁说:“到哪儿了?”我说:“阿鲁,有人跟踪我。”这句话说出来,我一下子就崩溃了。我感到阿鲁这时候就像我的父亲,我的声音有点颤抖,可能都快哭了。阿鲁说:“你在哪儿?”我看了看前面的大墙,没有说话。阿鲁又说:“你在哪儿?”这句话听上去如此恐怖,是啊,我在哪儿呢?我根本没法准确说出自己所在的地方,就在这一刻,我抬头看见了一棵大树,透过树冠,仿佛有半只月亮挂在天上。我一阵恍惚,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存在,这一刻,我真的存在么?或者是阿鲁?我们两个似乎应该有一个是不存在的,这样这件事情才会成立。阿鲁还在电话里面说:“喂?”这让我感到由衷的恐惧,这种恐惧远大于后面的三个家伙,甚至我所经历过的任何恐惧。我最终选择的是,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我忽然不怕了,因为彻底的绝望,我快步的朝那堵墙走去,我想,我可以在到达那儿之后,有一个华丽的转身。然而,当我就快要走到的时候,却发现右面两座房子的夹缝间,有一条小路。这真是个滑稽的设置,我的英勇瞬间就瓦解掉了,恐惧再一次传遍全身,我不顾一切地钻进小路,奔跑起来。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路,很窄,很黑,两边是潮湿的墙。我没有时间去看,但是能感觉到头顶上被剪裁成长条的天空。不知道这种环境是不是很适合奔跑,我就像一条赌场上的赛狗,在跑道上玩儿命,这是一条规定的路线,你没有选择,只有跑,超过谁,第几,根本不重要。我的电话响了,我没有去接,同时我听见另一个人的电话也响了,铃声很大,是一首叫不上名字的流行歌曲。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那种声音很真诚。
终于跑出夹缝,眼前豁然开朗了,我感到一阵眩晕。面对如此庞大的空间,我一时有点茫然,我这才发觉,刚才跑步的时候,自己很踏实,可能忘了恐惧,而现在,望着眼前广阔的空间,我再次绝望了。我甚至放慢了速度,在路上走起来。我不知道该向何处,只有朝着月亮的方向,我想,不如就这样一直,走上月亮。我依然不敢回头,就这样走着,感到很孤独,我害怕阿鲁再次打电话过来。我忽然很想我妈,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我很怕她做了一桌子的菜,我们默默吃着,然后她酝酿着跟我说些心里话,却总也不说。我很想给她打个电话,但我想,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睡了,我妈的睡眠不太好,吵醒她很不礼貌。
我真的很想找个人说话,于是拨给了小淼。小淼也睡了,打着呵欠,她这个时候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很诱人。
小淼说:“还没睡啊?”
我说:“是啊。”
小淼说:“你在干嘛?”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在走路。”
小淼轻轻的笑了一下,说:“睡不着啊?”
我说:“不,我很想睡。”
小淼说:“那就去睡吧。”
我说:“我正在努力。”
小淼说:“你在哪儿?”
这句可怕的问话再次让我崩溃了,我说:“我想你了。”
小淼顿了一下,说:“什么?你在哪儿?”
我说:“小淼我想你了。”
小淼笑了,温柔的说:“是不是真的啊?”
我说:“我想和你做爱了,要不我们结婚吧。”
小淼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说:“真的在路上,我被人跟踪了。”
小淼说:“哦?现在?”
我说:“对,现在,就现在。”
小淼一下子来了兴致似的,说话的声音也明快了,说:“是什么人啊?”
我说:“不知道,还没来得及看。”
小淼说:“鲁董呢?”
我说:“不知道。”
小淼说:“是不是豹头的人?”
我说:“有可能。”
“但我觉得更应该是青皮的人耶!”小淼说。
“有可能吧。”我说。
“那现在怎么办?”小淼说。
我说:“不知道。”
小淼说:“你要不要跟鲁董联系一下,或者拨110啊!”
我说:“拨过了,人家下班了。”
小淼笑这说:“那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
我说:“因为你不下班啊。”
小淼说:“讨厌,我要睡了。”
我说:“好吧,晚安。”
小淼说:“你真的被跟踪了?”
我说:“是啊。”
小淼说:“好吧,晚安。”
挂断电话,我发现自己已经停了下来,可能是走累了,也可能是不想再走。月亮真的很大,很亮,我转过身,看见身后空无一人。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始终被一个更加尴尬的事实所笼罩,我抬起头,寻找着南骅上空那朵巨大发亮的云。


远远地看见阿鲁了,正跟宝宝说笑着。我在想,要怎么把那一幕告诉他们。
喝到半夜,整个南骅都睡去了。阿鲁看着平静的街道,说:“该回去了。”

第二天睡了整整一个上午,我是被电话吵醒的,是小淼。她笑着说:“昨天半夜梦见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我结婚。”我也笑了。然后她就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小淼说:“你们的事情可以拍电影了,让鲁董投资搞出来吧,直接可以进军奥奖了。”听上去,像是哭过了。
恍惚了一整天,我都没出门。下午,遇险的帖子出来了,题目叫做《暴力史》,看到这个触目惊心的名字,我绝对被震撼了,我忽然发觉,小淼的确是个天才,很遗憾当初阿鲁没有想到这三个字,他该想到的。
阿鲁一直没有动静,傍晚才来找我,我们又去了村子。还是在那家酒馆,阿鲁说:“就到这儿吧,该回去了。”
我没说话。
阿鲁笑笑说:“何必呢。这样不是更好么,南骅拳成了传说里的武功,可以列入武林秘笈了,再留一些悬念,这是完美的类型片结局啊。”
应该就是这样了,从故事的角度讲,确实已经很完整。我没什么什么可说的,默默给小淼发了短信,她回复说感觉有点失落。我没回答,而是开始看小淼的博客,在最新一篇日志的下面,有一个叫做“我是一个编剧啊”的家伙说了这样一段话:“下集预告——原来,青皮是内鬼,假冒大嫂去给豹头送钱,贼也是对方的人,他们断定豹头为了钱会不顾一切的追出来,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澡堂子里苦苦酝酿三天。至于那些钱,八成是假钞。”另外一个跟帖是:“假钞就算了吧,出来混,都不容易。”回复是:“出来混,。。。。。。”还有一个家伙写了大半个屏幕的“囧”字。我也想回复一句来的,可是想了半天,什么也没想出来,只敲了几个空格和一个句号。
我抬起头,看阿鲁正凝视着山下的一片辉煌。这一刻,他像个诗人,也像个商人,还像别的一些什么人,他站起来,双手插着腰,说:“南骅村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还是我们的!”
我默默扬起手臂,这个时候,我想,除了亲切的朝他竖起中指,也没什么别的可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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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9 11:44:41 |只看该作者

写得好

第一段就很好读,读着就想往下读。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纨绔子弟了,衣食无忧,整天提着鸟笼子,勾结狐朋狗党,虚度每一天。”这句如果再形象点。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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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场小王子无限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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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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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9 23:41:01 |只看该作者
在故事上的努力很明显,用力很大,把故事都捏碎了。
http://blog.sina.com.cn/rockdaxing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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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你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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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0 11:17:33 |只看该作者
嗯哼,还是那么趣味横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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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你的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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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不吐槽会死患者 恋爱渣滓 Heilan Super T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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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1 02:09:45 |只看该作者
老这么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我觉得我写这种小说应该也很在行,但要我老这么干,我觉得挺难的。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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