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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wqawqa 于 2010-3-8 23:52 编辑
1
他走到水洼边,跪下来,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草丛在动,他想一头扎进水里,把头一直埋在黏稠的泥地里,直到水生植物将他当成一种养料,最好,他就是泥土本身。看着那些昏黄的水,他不在想把脸靠近了,他觉得恶心,他扶住自己的额头,怀疑自己在发烧,而且听不到声音,他拍耳朵,然后说话,尝试那些内容进到耳朵里,他只知道自己的嘴巴在动,但是声音呢,那些火苗缠绕木头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盖过一切的声音,他听不到。只有分散的几个地方还在燃烧,剩下一座空架子,那些冒着白烟的东西不管之前是什么,现在看起来都是一样。但他还是担心那些看似平静下来的火苗会从什么地方醒过来。也许是煤油燃烧的味道和火光让他自以为身体变得虚弱,他感觉口腔干燥,他闻到自己嗓子眼里的味道是一种烧干的酸味,风吹了他几步,他晃悠了一下,看到那些和他一起摆动的草枝子,怕火势会顺风波及到河岸,那里有的是干草,火会一直烧到有水的地方,烧一整晚,接下来,第二天就会有人循迹找到这里。他应该躲起来,他往湿地的方向走了几步,发现这边没有路,只能回头,再绕到木屋前头,看了一眼原先房子的正脸,烧成黑色的断梁横在门房的位置,一端还搭在房垣上,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进火里。忽然,就起风了,他闭上双眼,用双手抵挡那些吹过来的火星和余烬,扔下去的衣服挂在木头上,飘了起来、又回落到他跟前,烧剩下一半,他用一根树枝从松软的草地上挑起余下的半件,乌黑的边角还留下了几个黏在一起的英文字母,他记得是vitamin或是viable cell的开头。他进到屋里,离火更近了,奇怪的是他的痛觉也跟着变迟钝,要不然他的身体怎么允许他走进来呢。热腾腾的蒸汽让他无法睁开眼睛,他远离黑烟或白烟里巨大的亮点,顶着持续不断的热流,他鼓励自己,危险远没有比他用眼睛看到的更多。他向前走了一步,把那半件衣服,用双手撑平,盖在了那层瓦砾上,看着烟从纤维里冒出来,中间烧开的洞,向周边扩张,直到成灰,他都凝视着那层瓦砾,仿佛看穿到了里面。旋转,旋转,他不舒服,他的视线向上,从那里回来了,看到上面是天空,脚下是土地,他觉得,这就完事齐备了,他看着土,脚踏实地呀,默默欣慰,刚要从这块土上去另一块土上,他听到了什么动静,还没看到他,他的灵敏就捕捉到了。堆积的木头和瓦砾的粉尘向里收缩,形成一个内陷的漩涡,到了一定时候,他又觉得是什么东西在向外拨动,等到灰烬下沉了一指左右,旋涡的变形停止了,他屏息静气地注视着那里的动静,没有动静,这时,他等待的那个东西就从旋涡的中心钻了出来,踩响了地面的木头和石块,一时之间,他不知道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是来带走那个人的魔鬼吗?后来他猜测,那也许只是一只獐子,浑身灰黑,前腿的位置只连着红色的皮肤,皮毛被烧掉了,你看不到它的眼睛,红色的是血,一股子烧焦的臭味。他听到了它的叫声,它跑进了草丛里,他的耳朵治好了。他坐在地上,爬到刚才的水洼那里,感到浑身滚烫,头很疼,怎么说好呢,他不想具体描述这种痛苦,他看到了自己,然后朝上面呕吐。他睁着眼,看到水面上的那张脸,变得更加地浑浊和破碎。
张凯叫他来看一则“骇人听闻”的报道。他拿起报纸看了看,不多的字,一个人六年前打猎,无意打死自己老友,为此吃了几年牢饭。同一个人,六年后终于走出了心理阴影,又敢握枪啦,回到森林里,他面对着“食物链的低端”,然后,被另一个朋友不小心射杀了。他看完报纸还给了张凯,张凯问他怎么样,他没说什么,但他觉得这种自以为是的报道挺有意思的。
他走了一整夜,在昏黑的穹宇下面,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更黑的黑点,走累了他就找一块石头歇脚,冰冷的石头两翼很快就成为了他身体的温度,他看着路边的艾草,密密麻麻地结网,沿着路边,向中间倾倒,越往深处,两边的衔接就越紧密,到了收紧的边缘,道路已经融入了周遭。曾经有的路现在也已经没有了。他的心里出现了这句话,他要怎么打消这种念头呢,不论怎么样,他都会走出去,过和从前一样的日子,这点他倒是深信不疑,那么,究竟真正改变了什么,如果现在没有感知到,那么是不是将来会慢慢浮现出这种变化,这种变化,该是他想要的,该有的变化吗。他没觉得这是种鼓励。他本来想到了灵魂这个词,可是他犹豫着是否把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灵魂,如果说那种柔软的,变化无常的东西可以命名的话,他会说那是灵魂吗,他试着和自己说,他的灵魂在变硬。这两天他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伴随他的是无数的蚊蝇和远离人类社会的空寂的有声。他从一处陡峭的山坡上翻下来时,小腿割伤了一道很长的伤口,他没觉得疼,他看着在流出的血,还在莫名其妙,嘿,他也在流血,可他见过了。他摸着石头,然后,感到手是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无寸铁,尤其是在夜晚,他不能在一个地方耽搁太久。意识越强,行动就越迟钝,当他想站起来时,他感到手脚像是僵死的硬块,前方一片白雾,比黑色要浓。再走几个钟头,也许我就能看见人烟。他不确定,他必须等到天亮才能确知方向,在这里,山和山之间,只有上和下,山坳和山峦,他都已经忘记了后面的开阔的草甸子和湿地在哪里,他不知来路,也不知归路,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信心,这里没有路,他觉得,这是他头一次在自己的选择下走路,说真的,这一开始还让他觉得没底,后来等他习惯下来用嗅觉代替方向感,或诸如此类的“思考”,他觉得他原本就属于这里。那些街道,和必须绕行的别人的房屋,都在别的地方。在原来的环境里,身边到处是形色匆忙的人群,他加入他们,他不知道应该依靠自己去辨别方向。现在,他倒是可以为自己做主。
2
二十分钟前,他接到李青的电话,李青说在地铁口碰面,但没说清楚是哪个出站口,他想李青肯定也不熟悉这里。二十分钟,李青告诉他,你不要让我等。他听着电话那头,听到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李青似乎不想多说,让他再等电话,他只好挂上电话,走到车站,打算坐公交车过去,这样会慢一些,他希望到的时候可以恰好碰上从桥上下来的李青。地铁站只有两个出站口,一字排开,从后面的公寓房延伸出来,车站和公寓房中间只间隔一段隔音墙,站在那样的窗户口,看到的,除了下面脏兮兮的人头,就是横到伸出脑袋也见不到尾的灰色金属。李青还没到,他在两个出站口之间来回踱步,有一阵时间,他站到桥下面,两边是热气腾腾的商卖,很多从地铁站出来的人站到摊位前面大块朵颐,他想到自己还没吃饭,便往回走到站口,看着上面的楼梯,从另一边,他听到列车轰隆隆的响声,子弹型的,在路上他常能在同向或是交错而过的车上看到它行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他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来电显示,他想找个地方坐坐,但这里大家都站着,他走到楼梯后面,去另一边的出站口,楼梯下面堆满了垃圾袋,很多上下翻飞的苍蝇——应该是忠实于气味,现在开始追着他跑了,他躲开,开始还用手挥一挥,后来就完全放弃了,他只是觉得奇怪,有一个同事也说过,有一天工作很少,他坐在电脑前玩德州扑克,同事一直在观察他头上飞舞的一只苍蝇,然后,等那只苍蝇自然飞走,同事才感觉这一项功课做完了,告诉他,你头上刚才有只苍蝇,为什么苍蝇老找你。他慢悠悠地扭过头,木讷地看着他,手从键盘上放下来,他不知该说什么。他是没有味道的,他每天都洗澡,他想象苍蝇出于味道以外的另一个原因接近他,在他身边,就好像任何其他动物一样,他希望苍蝇是其他的东西。不受欢迎的动物,苍蝇让他蒙羞啊。他快速地走过那段散发着尿酸味道的过道,到了另一端的楼梯下面,他终于接到了李青承诺过的电话,李青告诉他,搞错了,不是这一站,他应该往回坐一站地。他连连答应,根本没想过要对李青大声说一句话。李青的语速慢下来,算是安慰他。你别着急,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到。
过了半小时,他在另外约定好的地方见到了李青。李青匆匆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份文件,他看了看,没有问他问题。他和李青都站在楼梯上,李青侧着身,一只脚还踮着上面的一层台阶,好像随时准备跑掉是他人生必备的一门功课。就在李青看文件这约莫两分钟的光景里,他把划下来的单肩包又贴住了脖颈,回身看着楼梯出口,环形的玻璃结构的通道像是从车站分离出的一小段盲肠,细软地瘫落在地上,有人走上来,有人走下去,外面的地面黑糊糊地黏着着大大小小的鞋印,他看过去,在那一小段沥青路上流过一条细痕,黄色的,从屋顶顺到楼下的管道出来,一直把那股味道带到了桥底,他想,就在这楼梯下面肯定也有很多同样的垃圾袋子,他没有看到苍蝇,他觉得很奇怪,脱口而出地问李青,为什么这里没有苍蝇,问了就后悔了,李青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说,对呀,没苍蝇。似乎这帮助李青恢复了嗅觉,他用一根手指横放着顶住鼻子,连说这里臭死了,怎么这么臭啊,充满了对什么的愤怒。李青打开了自己的黑色皮夹,把那份文件收了进去,他整了整自己塌下去的头发,然后,整个楼梯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李青看到他,就好像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来见他,后来才想起来,紧接着说,我要走了。他点点头,李青往下走,他往上,错过身,李青问他,你还去上面,你坐地铁呀?他又点点头,李青沉默了两秒,他绝对不是在考虑,他是在“思考”,这种傻里傻气的人怎么还在社会上生存。李青的身子在下面变小了,他对他说话,可是没回头。我可不去坐了,这个时间人多死了。他很高兴李青这么想。
3
在他所待的城市里,他也热衷于亲近某种大自然,每逢周末,他都会带着相机而不是猎枪出现在公园里,他不觉得身处在修剪整齐的草坪前和山上的松树林里的那些坐在帐篷外面的人们看到的景象有什么不同,虽然有些人并不情愿他把镜头对准他们,他想,他还是爱他们和他们的家庭生活,有时,胜过爱他自己。他走到桥上,看着下面的游鱼穿过石缝,人们利用雨水制造了这一湖泽,在公园的门口还有展现雨水循环系统并标榜这一功绩的石碑,在水边,还用沙石子圈出一块地方,按照概念中的南方开垦出了一片水田,连接着芦苇,有很多的男人女人光着脚站在浸水的石头上,他们弄湿自己的脚,至多到脚脖子,卷起的裤腿硬邦邦地扎在膝盖下面,他不知道这里有水,不然他还穿着袜子来干嘛呢,他没能加入这些站在石头上的人群,他一个人走到树下面,强烈的阳光透过繁复的叶片琐碎的洒在地上,他感到天气炎热,空气干燥。他不得不紧随着人群,想加快游览的速度,这样在移动中,让自己忙活儿起来,就能暂且忘记一些令他难以招架的气温。他过桥,不上山,穿过儿童乐园,他看到几个可以坐进去的塑料汽车放在废品的一堆里,看了一会儿,有几个人坐在旋转木马的转盘上,旋转,他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在拍些什么。出去儿童乐园的后门,看到了更多的人在山上走动、躺着。他向后转,跟在两个女孩后面,穿过砖石路,是那座公园每年都会举办音乐节的著名草坪,他小心地,不想踩坏那些处在生长期的草茎。那些消失的摇滚歌手,他不能匍匐在他们脚下。他的视野拉开了,他看到了那棵榕树和下面的活动站,帮着孩子推秋千的大人,玩飞盘和风筝的小男孩。他看见一个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小男孩,跟在后面的女人,看到他拿相机拍自己的孩子,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就好像有着其他的可能,她问他,是在给我家的孩子照相吗,是吗?他笑着回应她,多可爱。他看得出来,女人至少保持着一定的警觉,她在笑,可她的动作是随时准备向他扑过来的。为了自保,他必须让自己的笑容和那个女人警惕的笑容登对起来,让她清楚,他不能伤害别人,他是弱小的。女人明白了一些,带着孩子去远景(他从镜头里看),放任她的孩子自己在草地上走动,没过一会儿,她就一个人背着手走到了前面,男孩独自停留在一个冒出地面断裂的胶管前面,他的妈妈在远处回头叫他,他没有听,而是蹲下来,面对着那个胶管,头慢慢低了下去,这时他的妈妈提高了嗓音,你是要拉臭臭吗,是要拉臭臭吗。她转过来,向回走,就像失去了那双手,在草地上她有些摇晃地寻找重心,男孩站了起来,蹲过的位置什么都没有,他向着女人走了几步,他们一碰头,女人弯下腰,摸着男孩的头,检查了一下他的屁股,随后她抬起眼,看到他还站在那里,并且不无好奇地观察着这对母子,她立刻像是一只母鸡那样挺起了胸膛,这次她没有再和他说话,她拉起自己的儿子,两个人准备离开这里,但是男孩中间又蹲下了,那个母亲紧紧盯着他,提防着他用胸前的东西瞄准她的孩子,他还站在草坪上,羞愧的要命,但也不打算走,他想把相机藏到身后去,又没有这样做。
4
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他把这个梦讲给杨隽听。
他和李青、叶鹰、田颖,四个人一起去山里打猎,打野猪,碰上狼的话,也打狼。狩猎的过程,他仔细给杨隽分析过梦与真实的差入,比方说进山狩猎他们通常都是十几个人,野猪的危险,四个人决计不够,就以他的经验来说,就算是梦境,四个人的话也几乎无法进行下去。
他掰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他感觉这样不是很舒服。
实际上,在梦境里,他没有见到山中任何的活物,蛇也没有,他只看到连绵不绝的山,他们从山坳走,避过所有凶险的坡路,开始的两天,他们只管赶路(杨隽问,“这是狩猎吗?”),第三天,他们绕过了山,到了山林后面,走进了一大片草甸子,花粉的味道在梦里显然没有那么强效的作用,他们几个人分开了一段距离,田颖穿着猎装走在最前面,他和李青在队尾,但李青甩开了他,摇摇晃晃地快要赶上了叶鹰,突然他拌了一跤,背着的猎枪从肩上掉下来,砰地撞在石头上走火了,他再睁开眼,李青正在地上蜷缩着,田颖呆立地看着他们,她的皮裤紧绷绷地裹住她的屁股,他不知哪来的冲劲跑过去看田颖有没有中枪,他看出来她只是被吓到了,但还是把手放在她的双肩上,喊她的名字,还摇晃了她几下,他告诉杨隽,这个梦境没有给未中几率留下空间。他们只知道这下准有人死了,他和田颖一起并肩站着,后面是新雨后的彩虹,远处依稀可以看到青绿的山岱,近处只有花草,露水,和真挚感情酝酿出的短暂温暖。叶鹰走了几步,他怀疑子弹打中了李青自己,他大声问李青,你还好吗。李青跪着,看不到脸,他没说话,也没趴下。叶鹰紧张地跑过去,把那把出事的猎枪踢到了土坡下面,又用一种不得已的速度冲了回来。问他,还有田颖,喂,你们也没事吧。他们没说话,彼此对视,像是在比赛对方的耐力,等李青站起来,叶鹰就倒了。我们知道叶鹰肯定死了。他下了这个结论。杨隽也没有怀疑这句话的可信度,的确,叶鹰是那种在梦里会首先被淘汰的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青说,我要回去自首。他们只能赶紧离开这里(你们他妈的不打算处理一下叶鹰的尸体,有没有背他?没有!哈),他们没走回头路,他们打算从另一边的山路上下去,李青自己没有提出缴械,失手打死叶鹰似乎没有使他对自己是否依然适合掌握一把猎枪存有疑惑,反而他和猎枪更加紧密了,他每时每刻都握紧了那把枪,但不是怕再失手,而是为了自保。白色的无指手套贴扶着枪托,要么扛在肩上,要么塞在怀抱里,随时可能把自己打死。所以,这一段路程,他们一行三人一直处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以至于,这种紧张情绪的曼延,也遏制了他和田颖的发展,没有发生更多浪漫的事。他觉得应该没有保留的告诉杨隽,就算是梦里,他也没有多余的勇气在李青的压力下,为田颖多做一些什么(“你们应该好好打野猪的”)。
晚上,他们找到一处看山人简陋的木屋,窗口斜倚着一把菜刀,门口两边有两处经过打理但状况并不好的小菜园,再旁边就是厕所,只有坑,遮拦的话,就全属多余了。他们把背包放在门口,围着木屋转了一圈,敲敲窗户,走到敞亮的位置大喊了一句有没有人在,无人回应,断定这是空屋后,他们一开始也没进去,等到天色擦黑,李青端着猎枪坐在门口,让他们进去休息。李青是用守夜这个词来形容他所要做的事,他也这样告诉自己,但田颖乌黑的那双眼睛告诉他。她不愿意这样想。进到屋里,山风变得更响了,屋子似乎随时会被吹倒,外面开始下雨,李青没有进来,他也没出到外面叫他进来,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你又忘了怕死”),他知道,李青出于无意或有意打死了叶鹰,但他对李青产生的憎恶并没有因此找到托付,他不想将李青套在这件事上用力刺激,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让他完蛋,那就太便宜他了。可这种念头就又会有更多解释。其实他并不讨厌李青吗。他很苦恼。还是他漠视了他们关系中的道德部分,单纯的,出于看不顺眼,才对李青有了不公正的看待,他始终分不清楚,他想,这也是他对自己的看法,属于他的那条线也在跟着实际变化。木屋里没有电,也没有灯,他摸着黑,找到椅子坐下,想象住在这间木屋里的山居客,是一个比大树还要苍老的老人,他想到可以和田颖说什么了,他告诉田颖,老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根本不需要灯火,大自然就是老人的灯盏,环形的山坳就是老人世界的全貌。田颖冷笑地看着他,但还是轻描淡写地反驳他说(“她比你想象的凶狠”),他一定是出去镇子了,他这样的看山人,几个月也要出躺山到乡里拿救济,我们回去的时候说不准还能碰到他。他点点头,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这样的沉默并不招人讨厌,所幸就摸上了床,在中间放上被子作为隔断,倒头睡去,他面对着墙,那斑驳的墙面发出的潮气扑面而来,他听到了田颖在他背后悉悉索索的脱鞋声,把外套挂在了椅子上,走过来的时候碰到了桌脚,桌上肮脏的碗碟发出了一声脆响。他感到田颖的气息到了床前,她站在那里,先放上了一半屁股,因为床不大的缘故,他感觉什么东西从后面揪紧了他那半边的床铺,一边拽一边朝他拉近,他不知道那一阵柔软的蠕动是来自床褥还是田颖,他好意为田颖着想,往墙上努力地靠了靠,鼻尖顶着墙,墙是冷的,他能听到墙外在发生什么,根本就没有外面!田颖又往里挤,他只能再把身子缩小些,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能这么小,只要他把双手搭在胸口,他就能变成木乃伊。田颖和他睡在一起的底线是,不能睁开眼就看见他的脸,她放上脚,两只手随着身体,平放在床上,只是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她想让自己显现为一根羽毛。他暗自笑了,认为那是一种他尚且未知的女人的可爱,但这也就到此为止,田颖那边没再传来动静,她安静得太彻底了。他烦心于是否应该请田颖睡在靠里的位置,这个时候,田颖忽然掉转过头(杨隽意外的没有发表意见),起先他也以为这代表着强烈的性暗示,但田颖匀称的呼吸说明她睡得很熟,她又是怎么在睡着的状态下安然地转了一圈的呢,他背着身,始终没想回头去看看田颖在黑暗中的轮廓,唯一还在他身边萦绕的,就是田颖忽快忽慢,如同潮汐般的喘息声,他感觉她漂浮在空中,仿佛一只吊起的氢气球,她的皮裤沾染着林木的初露,有一股泥土味,一股地上的泥土味。
天亮的时候,他起来时田颖已经不见了。他拉开门,李青还坐在门口,他显然精神太紧张了,听到门响,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朝他回过头,他看着李青的脸,觉得这个人太恶心了,他的眼睛完全凹陷了,嘴角粘着干掉的口水,嘴巴干裂,被自己惊吓了一夜,整夜的淋漓使李青的头发毛躁地贴服在脑壳上,他告诉李青,田颖“走丢了”。他不是有意激怒他,看到李青哭出来,他也觉得很抱歉,他想要安慰他,于是李青就朝他发起火来,你妈!她是鬼吗!她哪去啦!她他妈干吗要跑!去报警呀!她这老逼,我他妈不是说了要自首了!她他妈去哪!
过了一会儿,李青又温和下来,他看着李青的情绪转折,觉得这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李青在地上随意转圈走动,把猎枪放在窗沿上,这是叶鹰死后他第一次放下枪,他转过身看着他,然后靠在墙上,一只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撇着头,他看到他浓黑的眉毛上挂着汗水分泌出的盐粒子,他笑了一下,对他说,我们可以找回她,她没有我们熟门熟路,在这里我们就是食物链的最高端,你也踏实下来,我要让你放心,你应该了解我,我是很生气,可这是因为田颖没遵守游戏规则,我们应该同心协力的,可她想甩了我,像丢掉一个垃圾。
最后一句话太多余了。他想,还有“食物链的最高端”,李青不善于掩饰,他不像杀手,他是浑身杀气的疯子。李青管他要烟,他也没有了,他想起来在叶鹰的背包里还有一条,但现在他们什么也没有了,他玩了玩兜里的打火机,李青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放在兜里的那只手,那里越显现出有另外坚固的东西,他就越皱紧眉头看着,他把手移开,李青才移开目光。
我们一会儿去找她,她走不远,找到她,我会和她谈谈,为什么要走呢,打死叶鹰也不是我愿意的,这还用我给她解释吗,如果她是害怕。李青看着他的脸说。
那么你可以安慰他,你不是和她很相好吗,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他想制止杨隽笑下去,但杨隽抱着肚子不理他)。他说,你可以让她和我们一起走,她一个人走不出去,她不明白这一点,我强调过,来这里,我们要团结协作。
他点点头,然后回屋去收拾背包,李青同意在外面等他,他走进去,狭窄的,破败的木屋里,他看起来失败极了,他现在认定田颖已经被李青杀了。李青在装蒜,装疯卖傻,他要把他们一个个杀尽。他摊开被子,移动了桌子,看了竹床下面,可他始终找不到他要找的东西,他捶着地面,听到李青走进来,他回头,看见李青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那把短筒猎枪,他以为他会马上把枪口对准他,但李青只是把枪放在桌上,他说,田颖会把枪带走的,我只是暂时替你看管,它是你的。于是他嗯了一声,沉着头,走过去拿枪。
他给了杨隽这样一个结局。
李青一枪打在李然的腿上,李然绷着脸,向一边一歪,摸起在地上的猎枪,李青的那把枪里已经没子弹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李然拖着自己的伤腿,单手拿枪在李青把弹壳退出前,对准了李青,扣动扳机,扣了一下,李青凝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次,李然用力抵住扳机,再按,接连按下去,李青看着黑**的枪口,他抖了一下,去摸子弹,拉枪栓,他在发抖,眼眶里泪水直淌,李然看着他,放下了枪,躺在地上,两只手放在肚子上,不再动了,他脑袋挨着土地,草枝子胡乱地压在他的头发下面,他看着李青一步一步的装弹上膛,嗯嗯嗯地喘着气,李青一枪打在他的嘴巴上。为什么是嘴巴?因为手抖了啊。
[ 本帖最后由 wqawqa 于 2009-6-13 23:35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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