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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性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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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8:28:3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一次性江湖(1-10)


1


长水帮开山帮主司马长水,坐在离火炉最近的地方,享用饭后养成习惯的那一杯茶。
六个最得意的高徒,分坐在他的身侧。
众人都面无明确的表情,只隐约可见酒足饭饱后的那种闲适,徒弟们也人手一杯帮中自己采自己做的长水茶,热气在眼前袅袅。
师傅半天品上一口,徒弟们也相继浅尝辄止。
江湖,谁说得清楚,江湖究竟是什么呢?
司马长水轻叹了一句,他几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发此感慨,他的脑子里空空的,只有通体的舒服和惬意真真切切。
这一句悠扬的发问,出自为人师表的他口中,也许无意义,但无论如何是有韵味的,在没人的时候,他常常顾镜自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着一张瘦长干瘪的面孔,留着精致的山羊胡子,他花白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当他正襟危坐,双目微闭,一代宗师的气派基本齐活儿。
他对这个姿态早已训练有素,整个形象在他心中栩栩如生,他几乎明确地知道,从徒弟们的视角看去,他有着怎样一副迷人的模样,令他们深深崇敬不敢造次。
哪怕他说任何莫名其妙的废话。
徒弟们眼光流动,十分可爱地看着他。其中最小的徒弟赵雨突然眨巴了两下眼睛,他是想在热气烟氲中把自己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吗?
司马长水满腹的轻松和愉快。他略微抬头,表情凝重,重复道:
江湖,谁说得清楚,江湖究竟是什么呢?
他的语气是纠结的,同时却又是释然的,将两种孑然相反的语气如此恰当微妙地糅合在一起,这无疑是需要足够功力的,而当一个在江湖中闯荡一生的老人,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听者又怎能不动容?因为给这句话做注解的,正是他一生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司马长水自己都有些感动了。
他几乎要掉泪,为了掩饰那已然湿润的眼眶,他端起碗来低头喝茶,也许是动情太深,他的嗓子相应出现了一阵奇特的伸缩,当茶水滚至此处,突然导致难以控制的生涩,他猛地大咳起来,端着茶碗的手跟着身体的颤动乱晃,碗里的茶水泼溅而出,正洒在另一只手上,他止不住尖叫了一声,而咳嗽似乎一发不可收,一声紧着一声,刚才的眼泪都被震了下来。
局面有些失控,徒弟们吓坏了,飞扑上去,扶着他的身体,急切地纷纷追问:师傅,师傅你怎么了?
他动用了一下内力,终于忍住了咳嗽,并立即把徒弟们推开。
丢人丢大发了!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他慢慢将气息平静下来,但依然感觉面红耳赤脖子根儿热辣辣难受,不禁撒气道:我能有什么事?年纪大了咳两下而已,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没出息!
徒弟们依然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司马长水的兴致全被搅了,美好的感觉怎么也找不回来了,和徒弟们滑稽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尴尬地没脸没皮地指着他们一个个笑说: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
徒弟们怔了片刻后,也都展开笑颜,气氛似乎缓和了下来。
但他却又突然觉得有些恼怒了,因为他敏感地意识到这似乎有点自毁形象,而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意外,完全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要扮演一个类似和事佬那样的角色呢,而且还是在这么一群小辈面前。
他非常不愉快地沉下脸来。
赵雨突然又眨巴了两下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的脸通红通红,如坐针毡的模样令司马长水十分好奇,喝问道:你有什么事就不要憋着了赶紧说吧?
赵雨鼓足勇气说:师傅,我想上茅房。
司马长水厉声说:快去吧,这都不好意思?你就是消化得比大家快!
赵雨一溜烟跑了,其他弟子抿嘴偷笑。
冬天的阳光从窗户和门口投进屋内,光线中有无数的灰尘在飞舞,让人觉得又痒又暖,司马长水站起身来抻臂扭腰舒筋活骨,对着情绪多少都有些波动后的大家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散去。





2


午饭后,一切平静祥和。
大弟子贺鸣远打点好行装,在路口和师傅以及诸位同门道别。
他这次出门,只是去收拾一群小角色,完全可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之事,因此送别的气氛也显得格外轻松,甚至连归期都已经定好。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三日内应该就能回来。”这是贺鸣远事前初步的判断。
他在众人欣赏与期盼的目光下大步往前走去,一直没有回头,他的脸上写满了豪迈,只在一瞬间,一个不怎么要紧的细节让他略有思虑:
送别的人中独缺小师弟赵雨,难道他拉屎拉到现在还没完?
这个问题显然没有多加关注的必要。他在弯曲光滑的山路上健步如飞,显示出极好的下盘功夫,当他轻松地跨过一个个沟涧、抓着藤蔓攀下一些笔直的峭壁,虽然这些明显都是小菜一碟,但他还是油然觉得自己很是了得。
他途径帮里种植的茶园,虽然现在是冬季,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但他眼前立刻浮现出采茶时节茶园里的热闹来,茶叶生意是长水帮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有了这个买卖,长水帮的各项事务才能得以正常运作,同时也能让他们区别于其它一些靠偷鸡摸狗、打家劫舍、替人卖命等等不堪行径混饭的帮派,使他们能够堂堂正正地跻身于名门正派的行列。
司马长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做人要干干净净的,落下口实有时比刺你一剑砍你一刀更要命。
而这个茶园可说是他们长水帮的骄傲,即便是在这样的寒冬,茶园里虽然冷清却也并不给人荒凉凋敝的观感,因为他们在过冬之前已经把这里收拾妥当,一切看来都整齐有序,当然,对于茶园的维护工作最实际的意义就是可以保证来年的收成。
贺鸣远正在对帮中的这一业绩感到自豪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情。
他差一点就踩在这件奇怪的事情上——当他依然轻松前行的时候,眼角猛地留意到地上有一小堆暗黄色的物体,他立刻反应过来:屎!随之慌忙用力让已经悬在上面即将落下的右脚顺势再往前,终于有惊无险地跨了过去。
贺鸣远惊魂未定地转身面对瞬间突来的这个危机,而他之所以感到奇怪,是因为据他对其外型特征的观察,这堆屎不是来自山上的野兽,而是很明显的人为,但它却正触目惊心地盘踞在茶园旁边的小道上,也就是这一点让贺鸣远极难理解,是谁干出这样的缺德事呢?他相信不是帮中自己人干的,因为茶园对于长水帮的兄弟们来说,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他们不可能在它旁边的路上干这种事情,即便那只是一条狭窄的便道,也不可能。
那么是上山来的行人,走急了在这里临时解决?也不大可能,因为附近的人们都知道这个茶园属于长水帮,而长水帮的名声不自吹地说也还是很响亮的,并且这些名声还都是好名声,冲这份威信,就不应该有人如此放肆,即便有人真急得没办法,他还是可以在旁边找个相对隐蔽些的地方,比如没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一棵大树,可以躲到它后面去方便,而不是明目张胆就在路当间!
贺鸣远越琢磨越觉得蹊跷、匪夷所思,一闪念间,他突然又想起了赵雨,难道午饭后一直没看见他就是因为这件事?应该也不会啊,这个赵师弟平常是喜欢开些玩笑搞点恶作剧,但还不至于如此乱来,而且大冬天跑到这里光着屁股干这么一件事也是很冷的,他不会无聊到这种地步,非但没什么乐子,让师傅知道肯定还会严罚。
贺鸣远更加觉得这堆大便不简单,他找了一根枯树枝,在屎上挑弄了一番,又翻过个儿来细察,他发现这坨屎并不新鲜,它的质地比较硬,臭味也很寡淡,应该在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这也进一步说明他刚才对于赵师弟的怀疑是不正确的。
他将树枝扎进大便,然后一并扔到路的远处。虽然这事很奇怪,但在没有其它线索可供参考的情况下,一时也无从判断其究竟,只能就此作罢。
贺鸣远决定暂且不去管这件没来由的怪事,于是不再耽搁,继续赶路。





3


冬季天黑得早,贺鸣远来到山下那个县城的时候,入夜已经多时。
这个名曰崎岖的城市,此刻灯火辉煌,很多人家正在吃晚饭,饭桌上亲朋好友间的欢声笑语充盈双耳,窗户上印出他们把酒相劝的身影,而无心吃饭或者随便扒拉两口就算吃过的孩子们已经涌到街上,开始他们的游戏,不断发出尖利、兴奋的叫闹……
这般天伦让贺鸣远在寒风中感到一丝动人的温暖,甚至眼角都因此噙出点滴的泪花,而饭菜的香味也让赶了半天路的他更加饥肠辘辘——也许并没有真的闻见,因为多数人家都是关着门窗,即便飘到外边风一吹也就散了,但听声音看身影毫无疑问也能感知到饭桌上那些酒菜是多么诱人,总之究竟有没有闻到没关系,重点是他饿了。
他进到一家普普通通的小酒馆,挑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在等待上菜的时候,他观察了一下掌柜、小二以及其他客人,这些当然是出来行走江湖时必做的最简单功课了。
掌柜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胖子,正坐在柜台后面认真地算账。
酒馆很小,所以小二也只有一个,年纪可能还不到二十,细高个,勤快、灵巧地穿梭在店堂和厨房之间。
说到厨房,那么就至少还有一个或者更多的厨子了,根据酒馆规模,应该不会超过三个,三个肯定到顶了,所以可以先假设就是三个,但这是不确定的,显然不可见的、不确定的更应该让人提高警惕,但现在也没必要过分担心什么,因为据他判断,这真的只是一家极普通的酒馆而已。
他其实就是闲得有些无聊为了打发时间才做这些揣测。他甚至琢磨出一个道理:有时一个人的确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而实际上即便在什么都没吃的情况下你也有可能没事干。
上菜为什么这么慢?是否可以据此推测,厨子只有一个?
就算只有一个,也还是未免慢了些,因为店里客人很少,包括他在内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是结伴的,坐在他正前方的一张桌子上,另一个坐在一扇临街的窗户边,这三个人年纪应该差不多,都是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他们估计比他早来没多久,因为他们面前的酒菜都还是满的,刚开始吃。
他没有停止自己的想像:他发现坐在这个角落其实理论上来说并不踏实,因为这个位置离前门最远,并且是在掌柜以及另外三个客人的包围之下,如果他们同时从各自三个方向发出攻击,他在应付任何一方的时候,另外两方都将有机可乘,在彼此一系列动作之中,他甚至可能将整个后背完全袒露于其中一方,对方如果抓住这样的机会,一定可以给他致命的一击。
总之,他必将顾此失彼。
所以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的话,他绝对不能恋战,他只有选择尽快突围,而唯一的缺口就是厨房。
他注意到厨房的门是开着的,还能看到里面的火光,听到锅铲正在炒菜的声音,但就是看不到里面的人。这里边潜在的不可知的危险他早就意识到了。
加上还有一个小二,他的位置是不固定的,当攻击开始的时候,他可能在任何一个目前还无法预料的地方,这又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变数!
贺鸣远差不多自己把自己吓住了。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两个结伴的客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抬头往他那边看了一眼,表情不冷不淡,嘴里不停歇地嚼着什么,随即又低头吃喝。
这不说明任何问题,这是陌生人之间对望时比较典型的眼神。
虽然理智告诉贺鸣远,这一切基本上都是自己的多虑,但他还是无法释怀,无法原谅自己如此草率地坐到了这张桌子,酒馆里还有其他角落,仔细一分析,都比他现在的所处安全,他回想了一下,刚才进门后选择位置时也不是完全没经过思考,但他更多考虑的大概是哪里比较容易观察别人,却不料把自己送进了一个死胡同。
他检讨着自己的经验还不够老到、丰富,总结着这次挫折中得到的教训:他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贸然的性格,这导致他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到外在,而忘了自身的处境。
生活真是处处都有学问啊!
“不好意思,客官久等。”
小二打断了他的思绪,笑容满面地把他要的酒菜送了过来,一样一样娴熟地摆放到桌上:“客官慢用。”
他早就饿了,于是不再胡思乱想,立刻开吃。
风卷残云,酒足饭饱后,他去摸钱袋准备付账,突然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接着他翻遍身上所有口袋无所获。明明是带着的,他猜测了一下,也许是下午在陡峭的山路上匆匆疾行,没注意就掉了出来。
这下就很尴尬了。
此地离长水帮不远,本地人家多数应该都听过长水帮的名声,所以可以自报家门,说明原委,但感觉这比较丢人,堂堂长水帮大弟子,竟然连顿饭钱都付不了,还跟人家赊着?不仅丢自己的脸,还丢帮里的脸。
更何况,你说自己是长水帮的,人家还未必相信。
那就来横的?绝对不妥!这已经越过自己的底线,怎么能有这种强盗想法呢?
他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然后取下别在腰间的一把小刀。这把刀是他去年游览泰山时买的,尽管没什么实用价值,花哨的外型只适合做饰品佩带,但他的确很喜欢它。现在他几乎是有些不舍地把它取了下来,放到桌上那些已经空掉的杯盘旁边,这把刀的价格远在他刚刚消耗的那一餐之上,足够用来抵账了。
他把小二叫了过来,小二一看桌上有把刀,立刻面露惧色。
贺鸣远笑着说:“你别怕,我钱袋掉了,没钱付给你们……”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猛地胀开了,要撑裂原有的躯体一般难受,他开始迷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一切都扩大、朦胧,每个物体都长出了怪异的毛边。
他看到窗边的那个客人已经趴在了桌上,另外两人一个仰在椅子上,头耷拉着,一个滚到了地上。
他再低头去看那些杯盘,只听另一个自己在体内悲凉地、声嘶力竭地用尽最后一口气尖叫道:“中毒啦——”便失去了一切意识。
……





4


与此同时,长水帮本部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餐桌上有一些异常,第一是赵雨没有出现,整个下午谁都没看到他,不过大家对此没有给予足够重视。司马长水说:“这个孩子,肯定又是去逗虫抓鸟,野得不知道回来,随他去,我们不等他。”
大家都微笑点头,表示同意师傅的猜测,同时也显示出对这个顽皮师弟的宽宏大度。
而另一个异常状况,却一直在他们的鼻子底下来回飘荡,那是一股淡淡的粪臭,徒弟们一边吃饭一边互相递眼色,终于一致通过:没错,大家都闻到了。
但师傅却依然正襟危坐,好像丝毫没有觉察一样,这很奇怪,师傅功力深厚,反应不应该如此迟钝。
而这样一种味道,在这里出现也实在过于诡异了,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这是他们吃饭的地方啊!
三徒弟叶双亭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第一个打破僵局:“师傅,这屋子里怎么有股臭味?”
他边说边环顾了一下其他人,用意很明确:大家都有此疑问。其他徒弟也都默契地抬头眼巴巴看着司马长水。
司马长水放下筷子,脸上镇定又略带些不解地说:“臭味?什么臭味?”
“粪臭!”叶双亭干脆直接挑明。
司马长水脸色变了一变,这个过程短暂、细微、令徒弟们费解,但随即他就恢复了正常,抽动几下鼻子做出嗅寻的样子说:“我倒没注意,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那么股味道。”
他看了一圈这个房间四周,还附身探查桌子底下,徒弟们的眼睛跟着一起乱转,但这么粗略地寻找很难有所发现。
二徒弟葛雄才率先离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散开在房间里搜寻,司马长水虽然也跟着一起找,却明显不像徒弟们那样猴急着非要尽快弄清臭味出处,让他们的就餐环境不受其侵扰。
叶双亭忙碌中偶然惊鸿一瞥到师傅恍惚古怪的面部表情,对方觉察到了,又像刚才一样瞬间恢复为常态,还冲他笑了笑,叶双亭既疑虑又有些尴尬,只好扭过头去继续搜寻。
这时葛雄才突然在一旁惊叫道:“找到啦,是……是一坨……”他似乎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吓坏了,话都说不利索。
大家立即围到他那边,那里有两把靠着墙壁的椅子,其中一把已经被葛雄才搬开。
众人都被自己的所见惊住了,这赫然是……
葛雄才终于说完整他的话:“……是一坨屎?!”虽是亲眼所见且就在面前,但他的语气中却充满了深深的怀疑。
在场又有谁敢相信,在他们长水帮吃饭的地方竟然会出现这样一件东西。
可它的的确确正稳稳当当地趴在那里,并且因为离得近,他们闻见的臭味也更甚了。
众人的情绪由开始的怀疑、莫名转而变成愤怒,葛雄才双目喷火、咬牙切齿地说:“谁干的?这究竟是哪个混蛋干的?”
其他徒弟也神色凛然,每个人都感觉到一种放肆的戏弄与羞辱,他们瞪着它,似乎即刻就要扑上去与之决战,将其撕成碎片以解心头之恨。
司马长水从他们身后挤进来,却满脸平静甚至超然地说:“你们搞什么名堂?一坨屎而已,也值得大惊小怪?”
他手里拿着一把烧火用的铁钳,挑起屎直奔门外,手一扬就把它甩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接着返回屋内,招呼还愣着的徒弟们:“吃饭、吃饭……”
“可是,师傅……”叶双亭认为事情还没有解决。
虽然屎只是普通的屎,但它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它究竟从何而来?中午还没有,那么是在下午的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人把它弄到这里?这个人这么干又有着怎样的居心?这些难道不都是值得他们思考以及探究的吗?总之,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不应该随意这么一打扫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叶双亭知道,其他人也一定和他一样,都想弄清楚这一切。
司马长水却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刚开口就打断了他:“你这孩子,为一坨屎还想不开?”又对大家:“都快过来吃饭。”
徒弟们不动弹,此刻他们心里都不禁滋生出这样的疑问:师傅今天晚上怎么了?他为什么可以如此处变不惊?
司马长水好言相劝:“我知道,这是有点恶心,一粒老鼠屎就能坏一锅粥,更何况是那么大一坨猴粪,”他一边说一边在空气中挥舞着袖子,以便让剩余的味道消散得更快些,“扔了不就没事了,不至于就吃不下饭了吧?武林中人,不能这么娇气。”
猴粪?徒弟们被一下子说愣了,盯着彼此的脸,想在别人的表情上寻找答案。
司马长水走到一扇窗边摸了一下窗台说:“这些猴子还真是能折腾,以后这地方没人的时候门窗都得上闩,上次进来偷食,这次竟还在这里方便。”
是的,所有人都想起来了,前一阵子确实有几只猴子溜进过这里,吃光了所有剩饭剩菜。
司马长水此刻气定神闲不急不燥的样子,使徒弟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先前的判断,是啊,猴子,除了这个解释还能是什么呢?所有人都觉得惭愧了,师傅就是师傅,只有他一眼识出那是猴子拉的,他们为自己的反应过度感到脸红。
在师傅面前,他们实在太不老练了,他们完全就是一群冲动的孩子。
司马长水和蔼地对徒弟们微笑着,让他们感受到他的宽厚与慈爱,让之前的那种紧张在这笑容之下烟消云散。
他们重新落座,师徒众人在愉快的气氛下再次吃起了晚饭。

晚饭后,叶双亭独自一人来到一块空地上,这几乎是他每晚必做的一件事情,这块空地离他们的住处比较远,其他人看不到他,他总是以出去散步的借口来到这里。
到这儿之后,他就拉开架势,把自己所学练上一遍,特别是对一些难度较大的身法、招数进行加强练习。
在所有同门中,赵雨是武功最弱的一个,他倒数第二,赵雨虽然最弱,但他年纪最小排行也最小,大家甚至都还把他当个孩子看,所以他排最后倒也不算特别丢脸,而赵雨也确实不把这事放心上,整天嘻嘻哈哈的,但他就不能这么没心没肺穷乐呵了,他是三徒弟,身手也排第三那算正常,可事实却残酷得让他难以接受。
所以他每晚都到这块空地上暗自努力,希望可以有所提升,最起码,要先超过五师妹杜依依,他已经几次比试都败在她手下,他还记得第一次落败时,在场所有人包括杜依依在内都是满脸错愕,而当这件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后,他们的表情就不再那么丰富了,结果对他们来说似乎早有所料般平静。
每每想到此,他都几乎要吐血,而他舞动的拳脚也随之变得更加迅猛,发泄着内心的羞愤。
当他结束这个晚上的练习时,尽管是在寒冬腊月,他的身上却已经被汗湿透。
杜依依!他轻声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想像着下一次比试时十分轻松地就将她打败了,脸上不禁绽放出愉快的笑容,他设计着到时取胜的自己——千万不能显得过分得意喜出望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而要以一个冷静的胜利者的姿态谦逊地对大家抱一抱拳,然后关切地询问已经被自己揍趴下的杜依依:没事吧,师妹?
真棒!绝对的大家风范!
他一边计划着未来,一边往回走,就在快要走到的时候,不经意间,他看到有个人正猫腰在不远处的树林子里鬼鬼祟祟,那是在他们弟子就寝的厢房偏后位置,加上此人明显的小心谨慎,所以没有引起任何其他人的注意。
他不动声色地放轻脚步、放缓鼻息,在树木和山石的遮掩下慢慢往前摸去。
当离开足够近的距离时,借着月色,他看清了那个人,竟然是师傅!
师傅此刻正附着身子在林子里兜圈,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拨弄着,一看就是在找什么东西。
叶双亭立刻回想起此前师傅用铁钳把大便甩出去的情景来,按他当时用力的方向差不多就是应该落在这里。
这样看来,那就铁定不是一坨猴粪了!其实他一开始就对这个解释存有疑心,因为在大家寻找臭味源头的时候,师傅那个奇怪的表情留给他极深的印象,只是后来大家似乎都被说服了,他也就没再多想什么。
他继续观察着师傅,师傅在那里找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找到什么,只见他直起腰来,歇了一下,一边环顾四周,模糊地听到他自言自语着:“……怎么没有呢……”不用完全听清也可猜到,一定是他一直找不着觉得有点莫名而发的疑问。
既像有些无奈,又像在盘算,司马长水伸手拍了一下身边的树干,却听他头顶上方扑唆唆有东西从树枝间滚落下来,司马长水立即仰身往后一退,那件东西正掉在他脚前。

没想到是落在了树上,看着师傅差点被一坨大便砸中,叶双亭简直哭笑不得。


师傅这时已经蹲下身来,用手中的树枝挑弄着研究着它,这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从身上取出一块布帕,小心地将它包好,像捡着什么宝贝生怕让人发现似的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将它揣进怀里,直起身离开了。


叶双亭看得一头雾水。






5


寂寞女侠美丽的笑颜。
寂寞女侠美丽的笑颜。
……



贺鸣远在彻底清醒之前,意识恍惚地沉浸在一段绯色的往事里。


后来他意犹未尽地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自己不是身处温柔乡,之前的真实状况粗鲁地撕开美丽的意境,砰地一下在他的思绪里炸开。


他躺在酒馆油腻潮湿的后院里,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其他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把整个院子差不多塞满了,厨房对着这个院子,门敞着,可以看到里边还有几个人,歪斜着靠在锅灶边。


贺鸣远摇晃着其他人,拿碗舀了水往他们脸上撩,不久之后,他们陆续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


大伙儿很快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个不祥的猜测促使他们立即开始检查各自的行李、口袋,随即猜测得到了明确的证实,大家纷纷跳着脚骂。


只有贺鸣远一个人没丢任何财物,因为他在到这儿之前已经身无分文,没什么可丢了,当他来到前面的店堂,发现连那把准备用来抵账的小刀都还在桌上。


但这并没有让贺鸣远感到丝毫的幸运,相反令他更加恼怒——他想起之前小二看见这把刀时脸上害怕的模样,而在他完全昏迷之后,他们也没有去碰他的刀,这些无疑都在说明把他们药翻的是一帮几乎没有任何胆色的小贼,可恨的也正是这一点,这么一帮小贼竟然让他着了道!


连那么普通的迷药都没有觉察出来,对要强的他来说,简直是最无情的嘲讽!


他踢开店门,这是个浓云密布的阴天,阴沉的天色使他一时难以分辨此时是上午还是下午,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儿昏迷了多久。


其他人也跟着他走了出来,离这家酒馆最近的是一家铁匠铺,当这么一大群人骂骂咧咧从酒馆涌出来,往铺子这边走过来时,里面的铁匠惊讶地停下了手里的活。

走在最前面的贺鸣远率先在铁匠铺前停了下来,其他人也站住了脚,贺鸣远问铁匠那家酒馆是不是黑店。
铁匠说:“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家,不是什么黑店。”
贺鸣远羞愧着说:“可是我们都在这家店里给药翻了,身上钱物都被掳走了。”
铁匠扫了一眼门外那群倒霉蛋说:“难怪今天他们一直没开门,他们现在恐怕早就逃走了吧?”
贺鸣远说:“正经做生意的怎么会弄这一出?看你的样子好像知道些什么事?”
铁匠谨慎地张望了一下街道两侧后,凑到贺鸣远跟前压低嗓门说:“这事我不大敢说。”
贺鸣远觉得这个铁匠真不干脆,如果真的不敢说,还不如直接说不知道,所以实际上他一定嘴痒得很,只是故意要跟他卖点关子,但他可以理解,因为卖关子是让讲诉原委者获得快感的最简单方法了。
他心里冷笑了一下,但为获知实情,也压低嗓门,按铁匠喜欢的这种情景接着问:“你不必害怕,你可以小声告诉我。”
铁匠近乎耳语:“其实我也不是完全都知道,只是大概了解。”
“究竟是什么事?”
“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那家掌柜跟人赌钱输得很惨,据说家当全搭进去还不够,我猜可能他想还赌债,但又实在没别的办法,只好动坏脑筋。没想到他胆子还挺大,真敢干。这人平时多精明啊,不曾想也有发昏的时候,赌钱也不挑人,跟赌馆里的人玩,人家是吃这碗饭的,你能赢得了?……”
贺鸣远骤然变色道:“你说的赌馆,是不是朱家赌馆?”
铁匠立即捂住他的嘴:“你别喊出来,朱家三兄弟哪个都不是吃素的,我可得罪不起,掌柜肯定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走那条道的……”
贺鸣远冷哼一声,咬着牙说:“真是巧了,我要找的就是他们!”

在贺鸣远的鼓动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朱家赌馆进发。酒馆掌柜早就杳无踪影,他们也无从追查,而他们被窃的财物现在肯定已经落到了朱家兄弟的手上,问题因此得到了简化。
但有几个人没加入进来,他们都是本地人,可能听闻过朱家兄弟的厉害,觉得惹不起,而且既然是本地的,上酒馆喝酒肯定也不会带大笔的钱财,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认倒霉不去搅这浑水了。
其他远道而来的,个个义愤填膺。
有人向贺鸣远提出了自己的担心:如果朱家兄弟什么都不承认,说掌柜干环事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收到赌债,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那该怎么办?
贺鸣远拍了拍这个人的肩膀说:“你这些猜测是很有道理的,我敢说他们肯定会这么干,你跟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所以最好不要浪费口舌,斗嘴皮子不会有任何效果,我们要来横的。”
“就是说要打上一架了?”
“这几乎是必然的,当然如果他们看到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识相一点的话,也许可以不用拳头说话,但我认为他们不会轻易服软。”
“他们都是练家子吧,而且除了他们三兄弟,赌馆估计还有其他打手,人数恐怕不会比我们少多少,可我们这些人里边又有几个会拳脚的,动起手来怕是要吃亏。”
“不劳你们动手,你们到时给我壮壮声势就行了,我一个人就可以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对方惊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贺鸣远站住脚,立在寒风中,不容置疑地告诉他:“我是专门来铲除他们的!”





6



朱老大对掌柜用众人财物偿还赌债一事直言不讳:“没错,你们猜得一点都没错。”
“他是昨晚送过来的,当时这老小子就一副慌里慌张的贼样,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朱老大身宽体胖,大眼圆瞪,愉快地讲诉着掌柜还钱的经过:“……,你们这么多人,全都载他老小子手里了?真没看出来,老小子还真有一手……”
贺鸣远一言不发,但他心里再次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
“你们现在想怎么样?从我这里把东西要回去?”
朱老大坐在一把太师椅里,庞大沉重的身躯让椅子走形得十分夸张,那些榫头、木条处在即将崩散的临界点上,但他浑然不知,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停地有扭身、挠痒之类小动作,他的右手里边抓着两颗锃亮的大铁球,不时转动着,发出咣当咣当的巨响,仿佛是他有意在配合自己说话的节奏,增加语言的分量,让自己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没那么轻巧的事情!我的钱,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是靠我自己赢回来的!”
他吱吱嘎嘎地在椅子里转过身体,端起旁边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湿润的嗓子更加高亢:“我不管老小子的钱是哪来的,只要他把钱还上,我跟他之间就没事,老小子给你们下药偷你们的钱,那是你们跟他之间的事情,现在我跟他之间已经没事了,而我跟你们之间呢,本来就没事,本来就没半点关系,你们不能到我这儿来撒泼管我要钱!”
他坐直了,瞪着那些来客:“我说得够明白了吧,听明白就可以走了,我欢送,谁还没开窍的话可以留下来,我们再详谈!”他一边说一边从右手分出一个铁球到左手里,轻轻掂了几下,像在做一个游戏一样随意、散漫,然后没看出他在用劲,那个铁球已经像面团一样被他捏扁了。
大家面露惧色,窃窃私语了一阵,纷纷往外走去,但他们只是退到了门外,并没有走远。
这样已经足以表示自己置身事外,但又可以接着在那儿看热闹。
因为贺鸣远还没有走。
这个家伙看来也是个狠角,当然,除了热闹,他们肯定也更希望接下来贺鸣远能够始终占到优势,真像他之前说的把这个赌馆铲除了最好,这样就能拿回自己的东西了,但他们对贺鸣远的实力多少还是不大放心的。
他们静观其变。
别人的临阵脱逃,让贺鸣远感觉一股悲愤的侠义从心底急速升起,他的全身都被灼痛了,也被深深打动了,他崩紧的脸部肌肉像石头一样坚硬,使他一时间竟无法正常开口说话,他调整了一下那种决绝凛然义无返顾的情绪后,才略有放松,但他差点认不出自己的声音,那是一种庄严无畏到令他着迷的声音,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由他发出来的。
总之,贺鸣远用他个人空前的口才痛斥道:
“你们这帮败类,在这里开设这个败坏民风的赌馆,你们恶劣的所作所为我早就有所耳闻,你们破坏了多少家庭的幸福,让多少年少无知的孩子误入歧途,让多少事业有成者倾家荡产,让多少即将百年的老人输掉了他们的棺材本,你们利用人性中贪婪的弱点,引诱人们走上一条不归路,而在你们武力手段的逼迫下,那些欠债者更是干出各种目无王法的勾当,将你们的罪恶殃及到更多的无辜,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讨还钱财,而是为了讨还公道,铲除你们这颗毒瘤!”
朱老大似乎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竟哑口无言,也有可能是他正惭愧着自己没有那种出口成章的才华,他习惯使用的那些语言实在相形见绌,做任何反驳都将是徒劳的、自取其辱的!
现场此时无声胜有声地鸦雀无声,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回合贺鸣远赢了,而且赢得相当漂亮。
门外的大伙儿不禁心花怒放,暗暗为贺鸣远叫好、鼓劲。
原先一直坐在朱老大后面,无所事事地拨弄着一颗色子的朱老三,在一片寂静中翩然站起身,往前走去,他是一个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的小年轻,和生得虎狼般的大哥完全判若两人,不说没人会想到他们是兄弟,说了大概也没人会相信他们是兄弟。
他一直走到离贺鸣远仅有一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清澈如水的双眼里饱含着钦佩与真诚,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贺鸣远,好像已经彻底被贺鸣远的话语感动并幡然悔悟,他伸出他的右手来,友好地点了点头。
他是如此的彬彬有礼,面对这样的礼貌,贺鸣远只能礼尚往来地同样伸出右手,同样显示出礼貌,以及应有的风度,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他们的杀招也许就将在这平静中突然爆发。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在刚刚接触的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对方手上的那份劲道,这是意料中的事,他早有准备,手与手彼此全部握住的时候,他已经调整好适当的力度去迎接对方。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对方加一份力气,他也往上加一份力气。谦逊但不落下风,这是典型的高手做派。
两只手纠缠在一起。
贺鸣远注意到朱老三脸上的表情由初时的轻松逐渐变成凝重,依此情形可以判断他用的力应该已在五成以上,而自己,才仅仅用了三成,不由信心倍增,甚至让他有闲心去观察对方的两个兄弟,朱老二见自己兄弟有些不敌,竟无耻地想从旁边出手,但屡次都被朱老大拦住了。
贺鸣远不屑地想:你上来也没事,你上来我一脚就把你踹飞了。
两只手扭曲在一起。
朱老三额上青筋毕露,模样十分痛苦,贺鸣远估计他的力气已经用得差不多,只是在做最后的顽抗,看来自己又要获胜了,而他到现在还仅用了六七成力。
就在他得意的时候,对方手上却又突然一紧,这让他略感意外,但并未受什么大的影响,只觉得对方可笑: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一边又加了一份力。
他几乎能够想像出对方的手此刻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痛楚,那本来是一只细皮嫩肉白皙修长的手,甚至完全称得上精致漂亮,堪比美人的纤纤玉手,但它现在却扭曲成一种让人牙碜的惨状,连贺鸣远都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残忍了,但他却没有松懈,保持着原来的力度,继续感受着它在自己手里边的蠕动、辗转,直到它走投无路,似乎被抽干了内里,只剩一副干瘪的躯壳,彻底瘫软下来。
看到落败的朱老三已经满脸颓状,贺鸣远方才退去手上的力气。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却突然看到朱老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与此同时,他原先已经无力还击的那只手竟猛然恢复并反咬过来,甚至变得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更加有力,而他们的手此刻还没有分开——
咔嚓!
猝不及防下,贺鸣远的手即刻就被那股强大的力量卷了进去,在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动作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扭断。
他发出一声凄烈的惨叫,双眼几乎要睁裂般瞪着朱老三。
“我是一个赌徒,你不应该相信我的表情,它们最擅长的就是骗人。”
朱老三微笑着继续告诉他:“我的两个兄长也很会演戏,我们一向都是很默契的。”
“卑鄙!”贺鸣远怒骂。
骂声未落,他的左腿已经发动偷袭,以千钧之力扫向朱老三右腿的膝盖,誓要将他直接踢残了一般。
朱老三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有此一招,把腿往上一提就躲开了,而当贺鸣远的腿正好在他身下的时候,他抓准时机,由防守变为主动进攻,凌在空中的右腿雷霆般击下!
又是咔嚓一声,贺鸣远的腿已经被他踩断。
贺鸣远的哀嚎震耳欲聋,让围观的人们禁不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朱老大却好像很享受这样的叫声,更加愉快地哈哈大笑着:“你也光明正大不到哪去啊,幸亏三弟反应快,不然给你踢坏了。”
朱老三冷笑着,再次诉说起自己的为人:
“我是一个赌徒,而且是一个职业赌徒,所以我除了要会演戏之外,更重要的是,我还必须有真正的实力,这样才能让自己只赢不输。”
贺鸣远已经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他不敢相信这个朱老三竟有此等迅猛的身手,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出招是足够快的,而对方竟可以在他进攻的时候瞬间扭转局势。
朱老三无疑能够轻易地看清他的动作并立刻就有了应对的办法,而他对自己是如何中招的基本上一无所知!这太可怕了!
最最不能接受的是,他竟然败得这么简单这么迅速这么彻底这么窝囊,这跟他的想像和计划完全不一样,本来应该是他威风凛凛地把朱家兄弟打得屁滚尿流,让他们滚出崎岖县,并且警告他们永远不准再回来。
现在,剧烈的疼痛正在让他慢慢失去意识,他听见朱老大指挥着他的手下说:“把这王八蛋给我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他的眼皮无力地合拢着,臭烘烘、暖洋洋、乱糟糟、阴沉沉、油腻腻、醉醺醺、雾腾腾……,所有这个地方给他的印象都在逐渐模糊、远去……





7


司马长水夜间寻屎的两天后,牡丹山庄大弟子白一豪突然来访。
牡丹山庄和长水帮有着密切的联系,庄主牡丹仙子是跟司马长水同时出道的一代女侠,两家往来频繁,大情小事总是互通有无。
白一豪受到了司马长水师徒热情的迎接,众人坐在长水帮的正厅里叙说家常,欢声笑语,但其间杜依依却一直言谈寥寥,只是用钦佩、崇敬的目光看着这个俊朗的青年,而当对方跟她说话的时候,更是满面绯红,甚至不知所措。
众人不禁好生讶异。
谈罢客套与家常,司马长水技痒难奈,邀白一豪到外面进行切磋。
“你师傅自创的牡丹剑法凌厉非凡,是一种进攻与防守同时兼具的奇术,而且动作也十分优美,我已经有些时日没看过了,今天趁这机会,正好可以练来让老朽开眼。”
“司马前辈客气了,牡丹剑法我还只是小成,比起师傅实在差得远,前辈不嫌弃,我就大胆现回丑,不过前辈要多让着我一些,别让我太难看了。”
彼此捧了一下,两人就动上了手。
这是一种近乎解闷性质的对练,可以活络筋骨、开怀一乐,作为长者,还顺带可以享受一下调教晚辈的乐趣,简直和吟诗作对、陶然小酌、与友对弈、饭后遛弯等等风雅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司马长水在你来我往的一招一式中品出了无穷的趣致,双方对各自的速度和力度显然都掌握着足够的分寸,气氛轻松愉悦。
但就在他完全醉心其中的时候,原先错落有致、舒缓温和的节奏却在慢慢发生着变化,到他发现不对劲时,白一豪的出招已经跟之前迥然两副样子,变得又急又猛。
同时他还注意到,自己居然已经落了下风,被逼到了墙边。
这是怎么回事?打急了玩真格的?
司马长水经验丰富,即刻醒过神来,认真应付白一豪的攻势,一边观察着他,按自己对他的了解很快得出判断:他还没有使出全力。
他没有玩真格的,他也完全没道理玩真格的,不过比开始时确实狠了不少,也许是年轻人想玩得刺激些吧,虽然司马长水觉得可以理解,而且局面也没有失控,但招呼都不打,就在长辈面前嚣张起来,让他不禁有些愠怒,几乎要怪罪牡丹仙子不会教徒弟了。
脸面上他没有显示任何不快,反而堆起笑说:“有意思。”一边继续出招,很快将对方打退回去,让自己占据上风。
但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高的兴致了,本打算就此宣布结束,没想到对方却不依不饶,出手也变得更加凶猛,一定要把自己压下去才满意似的。
好不识趣的东西!司马长水暗骂,看着白一豪越打越来劲的恶心样,他意识到,如果对方一直这样纠缠不休,他们的切磋必将演变成一场可笑的闹剧,事实上,他已经感觉两个人像在耍宝了,一旁观战的徒弟们眼神明显有异样。
他准备看好一个时机,一招把对方拿下,结束这无聊的争斗。
如果全然无所顾忌,下狠手,他完全可以迅速并且轻松地获胜,奈何对方不是穷凶极恶罪行累累的武林败类,可让正义之士理直气壮地讨伐,哪怕白一豪再无礼,也不得不考虑他是牡丹仙子的大徒弟,把他打伤会很麻烦。
他计划好的最佳策略是能够将他撂地上,这足以显示对方的落败,而且只要把握好轻重,应该不会让他受伤,即便受伤,估计也只是擦伤之类的小问题。
但这样的机会实在难找,牡丹仙子的大徒弟毕竟不是泛泛之辈,不大可能漏出一个大空档来让他得手。
这很让他头疼,白一豪却像个疯子一样,攻势越发密集,加上此刻他们是用兵刃相搏,更是让他觉出凶险来。
他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如对方年轻气盛,一番缠斗后他渐渐感到疲累,心里也不免更加急躁。
他开始后悔提出切磋的主意,真是闲得无聊,没事找事,现在可好,想脱身都难了。
就在他懊恼的时候,白一豪似乎更加忘乎所以了,剑的走势也脱离之前牡丹剑法的路子,显出异常的狂暴,司马长水初看还觉得纳闷,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此刻竟是在完全的乱砍乱刺!
同时,他的身法也相应变得毫无章法可循。
这孩子痴掉了?司马长水带着疑问,瞅准一个机会——当然,现在机会已经是一抓一大把——上前一掌击打在他的胸口。
白一豪失去平衡,仰身摔倒在地。
这跟司马长水的计划完全吻合,他用的力量也是适当的,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基于白一豪之前的表现,他开始担忧他可能还不甘心,爬起来跟他继续闹下去。
所以他立即来到他跟前,准备以一句“白少侠承让,今天就先到此吧”制止他再来纠缠。
但他却看到白一豪满脸的肌肉都在抽搐,似乎要说什么话,口中却含糊着说不出来,司马长水愣了一下,附身要去查看究竟时,白一豪的嘴角和鼻子里都开始出血。
徒弟们也都围了过来,只见白一豪挣了两下身子后,就不再动弹了。





8


寂寞女侠美丽的笑颜。
寂寞女侠美丽的笑颜。
……

失去的知觉回归身体,只是一切都恍惚得宛如梦境,贺鸣远疲倦地睁开双眼,四周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墙角的木桌上尽力而为地照亮着房间的一隅。
木桌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老者,须发皆白,大冬天只穿一身单薄的粗布衣服,盘腿闭目,纹丝不动,只有他硕大的影子在墙上随着火光来回晃悠。
老人通体展现出一种世外高人的神气派头,贺鸣远看到让朱老三打断的手和脚都被敷上了一层烂泥状的药物,散发着草药苦涩的清香,一定是他救了自己,贺鸣远心中顿生感激。
他试图坐起身来,但痛楚让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他只好无奈地继续躺在那里。
他的眼睛已经慢慢习惯这个房间里的亮度,于是转动脑袋,看了一下陈设,一桌一椅,一锅一灶,一床一地铺,床让自己占着,所以那地铺大概也是新打的。
真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虽然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些确实已经足够称得上该有的都有了,但一个人究竟得无欲无求到什么地步,才会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呢?
除了由衷的感佩,贺鸣远对这个老人也更加好奇了。
老人这时睁开了眼睛,把腿从椅子上放下,舒服地靠着椅背坐好。
贺鸣远刚准备道谢,老人却先开口道:
“可笑的自大毁了可怜的自尊,你为什么要去找朱家兄弟的麻烦呢?”
……





9


白一豪蹊跷死在自己掌下,司马长水心乱如麻。
白一豪死状怪异,而且他确信自己那一掌根本不可能致命,所以一开始他觉得最有可能是在他们交手之前白一豪已经中了某种毒,但这种毒也许药效比较慢,没有立刻致其死亡,碰巧到他们打斗的时候才发作。
但在仔细检查过尸体后,他却没有发现任何中毒的迹象。
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其它不正常的地方,他看起来真的是让自己打死的。
联系他在跟自己切磋时狂性大发的样子,司马长水又做了些新的推断,白一豪之前根本不是一个狂妄之人,相反正是因为踏实谦和的品性而深得前辈们的赞赏,他的突然发狂着实奇怪,这里边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也许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虽然切磋开始时的强度不大,但毕竟是动武,对他的情绪多少有火上浇油的作用,于是他逐渐失控,最后急火攻心,正好这时挨了自己一掌,导致暴毙。
很有可能就是这样,这样才解释得通,所以这件事情自己是有责任,但责任不大。
问题在于,就算想清楚这些,麻烦还是没有解决,如何向牡丹仙子交代呢?你可以把自己的看法告诉她,但她能相信你说的吗?人已经死了,你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猜测?
她认定就是你把她的大徒弟打死了呢?
当说到她的徒弟像疯狗一样纠缠自己的时候,她也许就已经听不下去了!
找江湖上的朋友们评理恐怕最终还是对自己不利,因为大家都公认白一豪是后起之秀,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楷模与骄傲,他们会相信他突然那样疯狂吗?
他焦躁头疼、抓耳挠腮,试图想出一个万全的应对之策,同时,他也已经考虑到最坏的后果,那就是两家反目,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窗外夜色迷朦,杜依依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这一年春天的时候,他们师徒七人去牡丹山庄给牡丹仙子贺寿,基本上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一次,仙子年纪越大,似乎越喜欢给自己摆寿酒,让江湖上的朋友们一起过来热闹。

贺寿不是这件往事的重点。


仙子十分好客,吃过寿宴后一定要留他们再小住几天,杜依依被安排在花园西侧一间精致的厢房里。


这天晚上,在她差不多快要睡着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推开了她的窗户,跳进了房间。


杜依依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听到了轻微的响动,但她起初还以为是个梦境,之后在那个人慢慢往她床边走来的过程中,她才觉出了现实的真切,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但她仍然躺着没有动,她打算趁其不备,生擒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那人到了她的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杜依依闻到一股强烈的酒味。


因为是侧着朝里睡,此时她虽然眯着眼,但还无法看到来者的面目,只是听到他紊乱的呼吸,然后就感觉他伸出一只手往她的脸摸了过来。


她立即往床的更里边一躲,随即跃起身,同时扣住了对方想摸她脸的那只手。


她也终于借着月光看清楚,这人竟然是白一豪!


“白大哥……”


她还在犯愣的时候,白一豪却已经挣脱,扑上去把她整个人搂紧,并顺势将她压倒在床上。


她挣了几下试图把他推开,可是白一豪的力气显然远在她之上,所以完全不能奏效。


没办法,只有喊人了,但她刚想这么做,白一豪那张喷吐着酒味的嘴已经整个盖住了她的嘴。


她又挣了几下,白一豪加重手上的力气,把她箍得更紧,让她几乎不能动弹丝毫,同时疯狂地亲吻着她。


推又推不开,喊又喊不出,她不知如何是好,白一豪却在得寸进尺,他腾出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扣。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外面的花园里突然放起了鞭炮,骤然而起的爆炸声将白一豪吓了一跳,让他暂时停下了动作。


只听几个顽童在愉快地笑闹着,白天有不少放剩的鞭炮,大概都被他们收集去了。接着又听到几个大人在呵斥他们,“你们这些猴崽子,晚上还闹腾……”、“这么晚了还不消停……”


这些声音表明,花园里此时有好几个人,白一豪的脸上现出了顾虑和慌张,酒也好像醒了,额头上出满汗珠,他盯着已经无声地哭出来的杜依依,摇了摇头,似乎在叫她不要把人都招来,然后他到窗边小心地往外张望了一下,大概没人注意这边,他就跳出去溜走了。

第二天再见到他,他仍是往常那副风度翩翩磊落大方的样子,老实说,这真是一副很讨女孩子们喜欢的样子,她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是近乎完美的,可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过后,她再看他时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了。
他根本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尤其是当他们目光相遇,他竟没有丝毫的羞愧,反而满眼荡漾着笑意迎上来,这样的厚颜无耻简直让杜依依感到恶心。
三天后,他们离开牡丹山庄,她决定把在这里经历的不愉快尽快忘干净。
但这不是一件她想忘记就能轻易忘记的寻常琐事,有时她做梦都会重演那晚的情景,然后惊醒过来,心跳得再难入眠。
刚开始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逐渐淡忘,但后来的情形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不但没有忘记,反倒更加频繁地记起这件事情,最让她不敢相信的是,之前伴随记忆的那种恼怒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悄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醉,她几乎总是有意地主动地要去回顾这段往事!
她不再痛恨那个粗鲁野蛮的白一豪,转而不断用记忆和想像去关注他英俊的面容、有力的双手、温热的皮肤……等等细节。
这些不可思议的变化,最终令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爱上了白一豪!
而他现在却已经死了。
……
敲门声打断了杜依依混乱的思绪,四师兄许遥站在门口,他说:“二师兄让我们都过去,有事跟大家商量。”
她注意到许遥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他似乎不愿意让她看见,差不多一说完话就走了。
……





10



“你为什么要去找朱家兄弟的麻烦呢?”
贺鸣远疑惑地看着老人:“……?”
“你听不明白我的话?你身上的伤是从哪来的?”
老人像在自问自答:“是让朱老三揍的。”
老人的语气异常地平静,不是可怜,不是愤怒、更不是嘲笑,但贺鸣远的脸却一下子变了颜色,因为老人正在描述的是他的屈辱。
他咬着牙,仍然没有作声。
老人不依不饶,又一次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找朱家兄弟的麻烦?”
他虽然平静,但这样的平静却又似乎隐藏着一种视别人痛苦为无物的残忍,贺鸣远几乎要忘记他救自己的恩德,就快发作。
老人继续往他的伤口洒盐:“为什么?为什么找他们的麻烦?”
贺鸣远厌恶地盯着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虽然皱纹交错,但又显得那么柔和,虽然柔和,但又分明透着一种倔强,虽然倔强,但又充满韧性,就像现在,贺鸣远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相信,如果什么都不说,他会一直没完没了地问下去。
这既像是耍无赖,又像是一种极高超的手段,让贺鸣远没法继续保持沉默。
“因为他们兄弟三个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干了很多坏事!”
“他们是开赌馆的对不对?”
贺鸣远点了点头:“据我了解,他们擅长放长线钓大鱼,先给客人们一些甜头,让他们很快玩上瘾,不能自拔,然后他们下手的时机也就到了。”
“这也不算什么新鲜的伎俩,以赌为业的人大概都会这一招,不过却总能奏效,因为贪婪会让人失去理智。”
“没错,他们就是利用人性的弱点,”贺鸣远再次变得愤愤不平,“引诱大家,坑害大家,已经有很多人在他们那里输得倾家荡产,而那些欠了他们赌债的人,被逼得没办法,去偷去抢,让更多的无辜者受到伤害,所以我要铲除他们,驱散这些乌烟瘴气!”
“可是你失败了。”
老人只是在诉说事实,他仍是那样的平静,但贺鸣远却痛苦得闭上了眼睛。
除了重提失败感到羞辱之外,他还很好奇,从老人的话语中不难推断,他对自己在朱家赌馆的经历是有所了解的,甚至一开始就给出了“可笑的自大毁了可怜的自尊”这样一句深深刺痛他的评价,那么他为什么还要不断追问自己这些事情?是在拿自己寻开心?
老人却似乎问完了,不再多言半句,从那张椅子里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门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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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蓝目前不接受长篇连载

二、如果发的话,我们不保证阅读

三、所有内容必须在十二小时内全部贴完

四、而且也应该在一个帖子里集中发出,不能像这样分成好几个帖子


根据这些原则,你的另外的几个帖子将被删除,请你把另外几个帖子里的内容贴到这个帖子里来。
新杂志,新希望,时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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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贵地,多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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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性江湖(11-15)

11

       
葛雄才看着坐在对面的叶双亭、许遥、杜依依,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此刻究竟应该呈现给师弟师妹们怎样一种姿态,威严一点?他们大概会觉得他装淡,大师兄不在就充大个儿,像平时一样别那么刻意?那自己说的话也许会因此显得不够份量。
他尽量不让他们看出自己的不安,尽量显出一种不过头的兄长式的稳重。
师弟师妹们的脸上则带着若有若无的疑惑,可能在猜测他把他们叫来干什么吧。
“师傅打死白一豪,是大家谁都没想到的意外,但这个意外接下来有可能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
他的暂时停顿,让房间里的气氛更加沉重了。
“大家都看得出来,师傅为这件事情很头疼,无论怎么处理,我们和牡丹山庄多年的交情必然会受到影响,要是往坏里想,两家完全有可能兵刃相见,闹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惨烈局面,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潜藏的真实存在的危机……”
叶双亭说:“我们可以把事情跟大家说清楚,当时情况下,师傅的出手是怎样的,白一豪又是多么疯狂……”
“没用的,全是我们的一家之言,谁会相信呢?如果当时还有其他门派在场,事情确实会好解释一些,但现在根本没有人能给我们作证,我相信师傅也很清楚这些,不然他何至于如此着急。”
许遥气愤道:“可错的确不在我们身上,至少不是全在我们身上,是他白一豪不知道突然犯了什么病!”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只有想办法如何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让事态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师傅今天晚上连饭都吃不下了,你们还记得他叹了一句‘也许主动全都承担下来是最好的办法’吗?他当时的样子我看了直想掉泪,他在仔细思考之后,肯定已经觉得怎么辩驳都是没用的,只会引起更大的误会,所以认为承认一切反而是最佳方案……”
许遥激动地叫着:“可是……可是……”但终究没说出什么有用的看法,只得无奈地低下头去。
“我知道,你会觉得这样太窝囊,可你有没有想过,连我们这些做徒弟的都觉得窝囊,身为一帮之主的师傅又会是怎样的感受,他是武林老前辈,是曾经叱咤风云纵横江湖的老英雄,是什么让他甘愿受这样的窝囊?是什么让他能够做出这样的让步?我们不妨想像一下,如果他现在是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同样出了这种事情的话,他会选择忍气吞声还是据理力争?我敢说,他一定会选择据理力争!如果对方不服理,他会因为对方实力雄厚而低头还是无所畏惧地与之反抗?他当然会选择反抗!”
这段慷慨的演说之后,葛雄才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再看师兄师妹们,也个个动容地望着他。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他老了没了那股英雄气概?绝对不是!是因为他有担待,他对长水帮,对我们这些弟子有担待,他不能让事情闹得更大,把大家都牵连进去,陷入一个不可收拾的泥潭,他是为了我们才情愿去受那份窝囊,毅然决定一个人扛下所有事的!可这个决定对他个人来说将导致怎样的后果呢?大家应该也都知道,江湖中一般的规矩当然是一命抵一命,就算牡丹仙子念及多年的交情,也起码要砍下最后打死她徒弟的那只手吧。”
葛雄才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可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能忍心看着一个老人独自去面对这一切吗?享受他做出如此牺牲后换来的庇护我们能心安理得吗?不,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仍将受到良心的谴责!”
他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所有人的眼泪都已经夺眶而出。
“我相信你们谁也不会愿意一辈子都在自责与痛苦中度过,所以我们不能让师傅这么做,我们必须采取别的办法。”
大家全都定睛看着葛雄才,知道他既然这么说,一定已经有了主意。
“让一个人去把事情承担下来,可能的确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但这个人不能是师傅,而应该是我们中的一个!”
葛雄才一边说一边用模糊的泪眼在叶双亭、许遥、杜依依的脸上逐一扫视而过。
……





12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师弟师妹们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互相对看着。
叶双亭首先发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骗牡丹山庄说,当时是我们这些徒弟中的某一个在跟白一豪切磋,意外将其打死?”
“没错。”
“可是这么说有一个明显的漏洞,我不是有意贬低大家,但白一豪的武功的确是在我们这些人之上,只有大师兄,可以勉强跟他打个平手,这是两家都知道的,所以你说是我们中的某一个把他打死,牡丹山庄能相信吗?”
许遥也说:“是啊,我觉得就算说是大师兄把他打死,他们恐怕也不会相信,因为他们知道白一豪即便被击败,也不可能弱到死在大师兄手里的地步。”
“你们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几个人的确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是偷袭呢?”
“偷袭?”众人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
“不错,当时我们中的某一个人和白一豪切磋,并且始终落在下风没有占先的机会,以至双方停手之后,他仍然心有不甘,同时还觉得白一豪让自己在师傅和同门面前丢了脸,顿起歹念,于是趁其不备突然出招,照着要害击出一掌……”
葛雄才的计划看来已经很完整,而他述说时的表情又是那么的坚定,好像当天的情形的确就是他现在描述的样子。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无语的众人。
许遥第一个按捺不住,沉着声音询问这个计划的关键:“那么你打算到底让谁在那天和白一豪切磋?”
“我认为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理应去承担这件事情,我想,如果大师兄和小师弟在的话,一样会同意我的看法。我之前分析过了,我的武功本来是在大师兄之下,但现在大师兄不在,所以现在我们这些人中我就排在第一了,虽然刚才说的是偷袭,在那种情况下,只要对准要害,我们中的任何人应该都能让白一豪死在自己手里,但如果是那个武功相对最高的人动手,显然更容易让人相信……”
葛雄才动情道:“所以,这个人应该是我!”
众人泪眼越发模糊,他们被二师兄此刻的悲壮情怀深深震撼了。
许遥激愤道:“不,二师兄,应该是我去!让我来承担!”
这时候再选择沉默简直不是人,叶双亭和杜依依跟着几乎齐声叫道:“我去!”
葛雄才摆了摆手,脸上现出看淡一切后的平静:“你们不用争,其实我们谁去不都一样吗?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但既然是我想出来的主意,理应是我去。”
叶双亭提出建议说:“的确不用争,我们可以用抽签来决定。”
许遥也嚷道:“对对,应该抽签决定。”一边已经站起身,准备去做签。
葛雄才叫住他,说:“没这个必要。”
许遥说:“怎么没必要?争来争去大家都不肯让,抽签是最好的办法了。”
葛雄才拉他坐下:“你们都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刚才的确是说应该由我去,但那只是我一开始时的设想,后来我又对各种利害做了详细的考虑和分析,发现自己不是最佳人选。”
许遥着急问道:“什么利害?你还考虑分析了什么?”
“当然是我们长水帮的利害,我必须想得更细致一些,有人去把事情承担下来有可能只是第一步,之后呢?牡丹山庄觉得可以就此了结,不再继续追究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如果不是这样呢?他们不肯善罢甘休,或者暂时没事,过了一阵之后他们又变卦、翻脸呢?所谓未雨绸缪,无论如何,只要存在那种可能,哪怕可能性再小,我们都要做好与之一战的准备, 否则我们不但白白牺牲一个兄弟,更会在之后的对仗中吃亏……”
许遥说:“那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即便不跟牡丹山庄发生冲突,我们也要考虑以后可能来自江湖上各种未知势力的挑衅与滋扰,总之,长水帮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具备足够的实力,来应付可能发生的大小各种事态,所以,这次有一个人要站出来去承担责任,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无奈的选择,但我们的实力不能因此受到太大的影响。”
听到此处,叶双亭不禁有些懵懂地看着葛雄才,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慢慢从他的心头往外弥漫。
葛雄才也在看着他:“综合上述分析,我的结论是,应该派我们四个人中武功最弱的那一个去完成这项计划。”
叶双亭说:“你的意思是……是……我?”
葛雄才似乎十分不忍、痛心,但最终还是说:“是的,应该是你去,叶师弟,长水帮会永远记住这一义举的。”





13

       
叶双亭好像没听见一样,呆若木鸡没反应,现在他成了大家的焦点,许遥和杜依依也扭头看着他,仿佛都在期待着什么。
叶双亭的额头上冷汗直流。
是不是拒绝就禽兽不如?!
是不是拒绝就禽兽不如?!
是不是拒绝就禽兽不如?!
“不……”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不……”
“什么?”
“不!”叶双亭大叫道,“我不去!为什么要让我去?”
葛雄才的面部表情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似乎怎么都难以理解叶双亭会拒绝,他摇着头,说:“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我对你太失望了!”
“我不去!”叶双亭重复道,巨大的自责以及葛雄才的痛斥,却让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淌。
“你简直禽兽不如!”葛雄才酣畅地骂道。
叶双亭垂着头,用双手捂住耳朵:“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但是他仍然可以听到葛雄才愤怒的责问:“那刚才算什么?你刚才不是也跟着喊你去的吗?算什么?迫于道德压力不得已的表态?还是在同门面前为了抬高自己的刻意的表演?”
叶双亭:“……我……我……反正我不去。”
葛雄才不容置疑地喝道:“你不想去也得去!”
连续的、大声的、火药味浓烈的对话,却让叶双亭清醒地看清了此刻自己的不利处境,反倒冷静下来,他再次坐直身子,还用衣袖慢慢擦了一下脸,一边看了一下身边的许遥和杜依依,许遥低着头,没了先前的那种急切,杜依依也一样沉默着,他们似乎都想不出任何劝解的话。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于是,为了调整姿态,他竟然硬是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葛雄才可能被这突来的笑吓了一跳,只见他半张着嘴,似乎想说的话因此而噎住,进而完全忘记了。
叶双亭恢复了平静,他看似无意义地问了一件刚才葛雄才已经说得很清楚的事情:“你刚才说应该派武功最弱的那个人去?”
葛雄才疑惑着说:“是的。”
“可我不是那个最弱的。”
“你的意思是赵雨?……”
“不,我不是指赵雨,我指的就是现在在场的,我们四个人!”
叶双亭的嘴角再次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葛雄才初时一愣,但接着却也笑了出来,那是一种让叶双亭看了觉得直想扑上去抽他两耳光的可恶的冷笑,他一边笑一边轻蔑地反问:“我们四个人?”
叶双亭注意到许遥的样子也变得十分古怪,但他认得出这就是那种想笑又使劲憋着不笑出来的滑稽模样。
只有杜依依仍然像之前那样默默地坐在一边。
葛雄才和许遥的表情简直让他恨得牙痒痒,但他抑制住了心中的怒火,因为他即将证明他们对自己的看法有多么错误,他更加明确地告诉他们:“没错,因为我不是最弱的,所以不应该我去!”
葛雄才叹着气说:“你这又是何必呢?斗嘴玩?”
“我没有跟你们斗嘴的闲心,我的意思很简单,打过再说!”
此话一出,他们用更加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连杜依依的眼睛里也现出了异样的神色。
然后葛雄才点了点头说:“好吧,既然你不死心。”
叶双亭说:“不是我不死心,我是按着你的计划来,我们应该选出最弱的那个人。”
葛雄才说:“怎么比法?我记得上次比试之后,从高到低排出来的话,你的确是在座垫底的那一个。”
叶双亭的咬肌抽搐了一下:“那么我就从倒数第二位开始挑战!”
一瞬间,毫无疑问,杜依依成了大家的焦点。
葛雄才对她说:“师妹,没办法了,看来他对上次的结果不服。”
杜依依冷冷地看了大家一眼,仍然默不作声,但她接着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走得不快,这个态度说明她坦然接受挑战。
大家紧随其后,都来到外面的院子里。





14


叶双亭在寒风中站定,他多少有些羞愧地对站在他对面的杜依依说:“对不起了,师妹。”
杜依依还是没有说话。
葛雄才不耐烦地说:“快开始吧。”
他的话音刚落,叶双亭已经飞扑上去,击出一拳。
杜依依轻巧地躲开了,接着两个人就你来我往战成一团。
叶双亭对自己是有信心的,如果排除目前与比武无关的其它因素,过去两个多月每晚的苦练,不就是为现在这一刻准备的吗?
他为雪耻已经流了足够的汗水,甚至因为练习时受伤还流过一些血。
但杜依依也不是吃素的,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勤加训练而招架不住迅速落败,她的攻守有板有眼,不但没给他任何可乘之机,有几下出招还颇为凶险。
但他并不着急,稳下心来跟她缠斗。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还是谁都没把谁拿下,这时叶双亭瞥见站在一旁观战的葛雄才打了一个哈欠,他竟然都看得发睏了!
而交战的双方也都显出疲惫,出手的力度再不及开始时的迅猛,杜依依毕竟是个姑娘,动作显得更加飘忽无力。
叶双亭见此情形,知道机会来了,随即拼命打起精神调动全身气力,贯注到右手,抡起拳头冲破杜依依虚弱的防守砸在了她脸上。
杜依依踉跄往后退去,终于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而叶双亭因为用力过度,也失去平衡往前倒去,正趴在杜依依身上,眼见自己的对手又近在咫尺,随即提起双拳,左右开弓照着她的脸部奋力捶下。
太痛快了!太过瘾了!长期淤积心头的那口恶气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畅快的释放,叶双亭脸上汗水和泪水一片模糊,他疯狂地仰天长啸。
但他还没叫够,许遥就扑上来狠踹了他一脚,他骨碌碌滚到了一边。
他没有生气,从地上撑起身体,癫狂地大笑着:“赢了!是我赢了!你们看见没有,你们的狗眼看见没有?……”
许遥骂道:“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叶双亭这时才好像如梦初醒,他低头看了一下拳头上的血迹,又转头去看仍然躺在地上的杜依依,她痛苦地喘息着,从她嘴里吐出的鲜血,在院子惨白的石板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都干了些什么?”他重新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喃喃自问。
葛雄才走到他面前,满脸冰冷地说:“好了,你的确不是最弱的,你可以不用去,现在你满意了?”
“为什么?”叶双亭既像在问葛雄才,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葛雄才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冷冷地说:“我相信,师妹不会像你那样临阵脱逃,情愿选择当缩头乌龟让人不齿也不肯为大义牺牲自己,从这一点来说,她不知道比你高多少倍,在她面前,你永远都是输家!”
叶双亭掩面抽泣:“求求你……你别说了……行不行?……”
“我为什么不说?我要歌颂义举唾弃丑行,你既然可以无情到让这样一个弱女子去代替你承担责任,我连说你几句都不行吗?你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还会怕我说?”
许遥在旁边怒道:“绝对不能让师妹去!”
葛雄才更加理直气壮地痛斥着:“我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说,但你这么做以后,就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即便我什么都不说,自责也会伴随你一生,你一辈子都将抬不起头来,只要你还有一点良心还有一点羞耻心的话,不过也许你确实没有,那我也就真的无话可说了,我之所以还跟你说这些,就是不希望你继续错下去!”
叶双亭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空,他跌坐在地上,哀求着:“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我是可以不说,但我不说不等于一切都解决了过去了,哪里会有这么简单呢,你耍赖皮坐地上哪怕躺地上滚地上都没用。许师弟说得很对,我们不能让师妹去,就算你打赢了她,你想让她去,我和许师弟都不会答应,让一个女孩子去,我们还是人吗?我们可是要脸的!”
叶双亭抬头看着他:“那么……还是我去?……你一定要让我去?”
“本来就该你去!”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15


叶双亭望着葛雄才充满正气与愤怒的脸,脑子里突然将他把大家叫过来之后发生的一切迅速回忆了一遍,这时他产生了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葛雄才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高高在上同时还很安全的位置,因为什么都是他说了算,所有规则都是他制定的,虽然中间他还冒险搭上自己,但其实这个险不会对他之后想要的结果造成任何影响,反而是一种巧妙的手段,把自己捧得更高,并且顺利披上一件牢不可破的道德外衣。
真是好算计啊!
想到此,自认看穿葛雄才的叶双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了起来,冷笑着对他说:“为什么我们要听你的?”
“什么?”
葛雄才看来对自己的变化颇感惊讶。
这就对了,真正的反击现在开始!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是你把大家叫来说要商量事情,是你出的让我们给师傅顶罪的主意,是你说解决现在的麻烦这个办法最好,是你制定应该让哪个倒霉蛋去顶罪的条件,是你给我们分析了各种利害关系,都是你一个人在说,可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就真是最佳方案?我们为什么要照你说的去做?你想给帮里解决麻烦,在师傅面前邀功请赏,这可以理解,但你不能靠牺牲我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开始还以为葛雄才一定会在中间喝断他让他住口,但他竟出乎意料地任凭他指着鼻子追问,不过这不是什么好事,在他激烈的声讨下,葛雄才保持着一种无懈可击的镇定,直到他说完,他才慢悠悠地问道:“你说完了?”
“还没有,不过我想先听听你对我刚才提出的那些质问有什么看法。”叶双亭以几乎相同的镇定应对他。
葛雄才嗤笑了一声:“三师弟,我现在真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了,我虽然不敢自称是君子,不过你肯定与君子更加无缘,拿自己的狭隘与肮脏去猜度别人,真正的小人所为!”
叶双亭也以嗤笑回敬:“你当然不会承认了,我说再多也没用,我现在来提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我和大师兄、小师弟一样,不在帮里,按照你的计划,你会让谁去顶罪?”
他说的时候有意看了一下许遥,还未等葛雄才回答,许遥竟抢者叫道:“你不用看我,我可不是你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如果让我去,我不会有半点推迟!”
“很好,那我现在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你怎么样?”
“你只是在假设,你现在人在帮里,就不应该是我,因为我的武功比你高多了,如果让我去顶罪就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许遥的回答充满了侮辱,但叶双亭没有动怒,他反而更加冷静地说:“如果我现在就脱离长水帮呢?”
葛雄才正色道:“我警告你,最好不要随便做这样的假设!”
许遥则骂道:“像他这种人留在这里也是长水帮的耻辱,想滚就滚,丢人现眼!”
叶双亭笑道:“那就真的要你去了。”
“我去就我去,你别想靠这个吓住我。”
“你很有种,虽然我们现在只是做假设,但至少我可以肯定,你在假设情况下是绝对有种的,”叶双亭讥刺道,又转向葛雄才,“假设实在是很有趣,我们不妨再进一步,如果我真的脱离了长水帮,你只好让许师弟去顶罪,但没想到许师弟也跟我一样,临阵脱逃不肯去,甚至最后也闹得离开长水帮,你该怎么办呢?”
葛雄才反问道:“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恬不知耻是不是能让你觉得好受一些?”
“我只想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是不是应该你去顶罪?”
“你放心,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去的。”
叶双亭又转身对许遥:“听到了吧,四师弟,我这是在给你指一条后路,你到时如果觉得扛不起,可以不扛的。”
许遥痛骂:“你给我滚!”
葛雄才则不屑道:“看看你现在是怎样一副无赖样。”
“我无赖,我无耻,好了吧?我早就已经在你布置的这场人品测验中原形毕露,大家现在都知道我是个混蛋了,所以你也就不要再多浪费口舌,你骂我已经骂得够多的了,我脸皮厚,你伤害不了我。但我必须向许师弟指出一点,在他的整个计划中,他是最不可能成为顶罪人选的,首先是我,我不愿意的话还有你,直到你也不愿意才会轮到他,但我很愿意再次十分小人地想像一下,真到了那种情况,帮里只剩下他和师妹,他还会不会去制定和执行这个计划,恐怕连提都不会提一下,当然他也许会说,如果他去顶罪,最后只剩师妹一个人,这对长水帮的实力简直太不利了,所以他不能去,而应该想别的办法。”
临了,又淡淡加一句:“或者,也可能还是按照他的原计划,说服师妹去顶罪,我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葛雄才板着脸骂道:“你简直太龌龊了!”
“我全都挑明了吧,许师弟,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想拉拢你,希望你能站到我这一边,通过我前面的分析,其实不难发现,你实际上本就是和我一头的,我们的处境其实是一样的,你没有必要为了面子,替他愚蠢的计划买单。”
葛雄才说:“你所有的假设和分析,都建立在我和四师弟是跟你一样的卑鄙小人这一点上,可是这一点不成立,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仁义,还有勇气,这些伟大的存在,恐怕是你永远都体会不到的!”
“我最恨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我都想吐了,你什么都不会失去,仁义道德当然张口就来,我要是你我能比你说得还好听,我不跟你抬杠,我只想知道现在许师弟是何想法。”
许遥没说一个字,他望了葛雄才一眼,脸上充满了坚定,然后他走到葛雄才身边,站定了,昂着头,高傲地看着叶双亭。
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葛雄才说:“我相信你可以比我说得还好听,但这不是好听不好听的问题,许师弟一个字都没有说,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这样的局面显然出乎叶双亭的意料,他再次颓然地喃喃着:“许遥,为什么我已经戳穿他的把戏你却还是心甘情愿做他手里的棋子?”
许遥轻蔑地说:“我不是要做他的棋子,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但我想你是肯定无法理解我的。”
叶双亭怔了片刻,苦笑道:“我理解,我太理解了,葛雄才,你真是好手段,你只要一直占据道德制高点不松嘴,你就永远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我当然说服不了许遥了,因为在目前情况下,站在你那边绝对是最优选择,他要是站我这边,等于直接宣布自己是伪君子,我太傻了,跟你们废那么多话,我应该更早看清这一点。”
葛雄才说:“你的确太傻了,你说得越多越暴露你的肮脏,不是他选择站在谁那边,而是他跟你完全就是两种人。”
“什么都别说了,葛雄才,你的戏已经演得足够好了。”
“多说的确无益,我只问你,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其实无论怎样,大家都是多年的师兄弟,如果你能悔改,大家肯定还是会原谅你的。”
“悔改?你还在盘算让我去顶罪吧?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去的。我之所以说你的计划愚蠢,是因为你既然都想到顶罪了,为什么不直接说跟我们完全没关系,白一豪根本就没来过这里呢?”
“完全装不知道是不是?你认为这是一个聪明的点子?”
“有什么不可以?牡丹山庄就来了他一个人,我们死不承认就是了。”
葛雄才摇头道:“三师弟,你满脑子都是下流勾当啊,长水帮是名门正派,是我们做的就是我们做的,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更何况,纸是包不住火的,白一豪来的时候,说过他是奉牡丹仙子之命,特来拜会长水帮,我们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大弟子不见了,他们当然会查找,如果一路打探下来,最后发现真相,那就再没有什么往日情面可讲了,两家必然兵刃相见,你想过这样的后果吗?”
“你还真是考虑得周全,你说我满脑子都是下流勾当,可你自己不也这么想过吗,不然何来这么多见解?你比我琢磨得深多了。”
“你想抓我话里的漏洞?我可不怕,我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长水帮出了这样的大事,我努力寻找解决的途径考虑各种利害,能想到的我都想到了,包括这个法子,但我是为整个长水帮着想,无可厚非,更何况我很快就认定这办法根本不可行。”
“那么凭什么到了我这里就要被你说成下流勾当?”
“因为你不是像我这样为大家着想,你只是想逃避责任!这就是本质区别!”葛雄才义正辞严地喝道,“我不想再跟你耍嘴皮子了,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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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9:17:26 |只看该作者

一次性江湖(16-20)

16


叶双亭此时竟好像一身轻松,说:“你把我逼上了绝路,好啊,那我只好按你说的做了。”
“你同意去顶罪?你终于肯回头了?”
“你别想得太美,按你说的我们不是应该选出最弱的去吗?”
葛雄才愣了一下:“你还想再打?”
许遥则冷笑道:“你还想跟我动手?我早就想收拾你了,你是自找苦吃!”
叶双亭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我要跟你打。”他指的是葛雄才。
葛雄才更加吃惊地看着他,但随后满脸乐开了花:“你是不是疯了?”
“别废话,打不打?”
“既然你这么坚持,”葛雄才继续笑着,“你真是疯了。”
叶双亭也笑着说:“就当我疯了吧,你知道疯子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对付你我是应该小心一些,小心把你打坏了。”葛雄才嘲笑道。
叶双亭看来一点都没被激怒,打着哈哈说:“我可能真的不是你对手,但你好像也还没强到可以一招就把我拿下的地步,我们总还要斗上几个回合才能分胜负,所以我现在是这么打算的,简单说吧,如果接下来你把我打死,那么你也起码要付出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的代价,总之,我敢保证你不会赢得很轻松,但总归是我吃亏多一点吧。”
这番话显然表明他将以死相博,他说来却是轻飘飘的,但也正是这样的态度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葛雄才眯起眼睛说:“你宁可死在我手里,也不肯去顶罪?!”
“你为你的道义而战,我为我的尊严而战!”
“你也配说尊严二字?”
葛雄才话未说完,已经展开攻势扑向叶双亭。
“住手!”
一个老者慈祥却又威严的声音突然打破院子里的紧张气氛。
司马长水来了。
众人随即都停下动作,立在原地。
司马长水缓步走到院子中间,炯炯目光在四个人脸上一一扫视而过。
葛雄才正准备说些什么,司马长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我已经听到你们的一些对话,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同时,他把目光停在了叶双亭身上。
叶双亭垂手而立,此刻现场没有了半点声音,在寂静中他不知所措,尽管这样的沉默才持续了一小会儿,但他却越来越无法忍受,越来越感到一种痛苦的煎熬,眼泪再次从他的眼睛里滚淌下来。
司马长水走近他,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
叶双亭看到师傅的脸上充满了平静与宽容,没有丝毫的怪罪与埋怨,虽然朝夕相处,但在记忆中他很少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师傅的脸。
那是一张多么善良坦诚的脸,在它面前你可以放下一切戒备,无所顾忌去流露内心的真情。
叶双亭跪到地上,痛哭流涕抱着司马长水的腿:“师傅……”
司马长水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泪光,一边把徒弟扶起一边说:“不要紧的,有师傅在。”
“师傅……”叶双亭泣不成声。
“我们都太脆弱了……”司马长水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此情此状异常感人,葛雄才、许遥、杜依依也都纷纷落泪,院子里一片哭声。
“没事的,有师傅在,什么都不用怕,我保证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去不去都是你自己的事,他们不能强迫你。现在,你大胆说出来,把你的想法告诉大家,当着师傅的面告诉大家,你想不想去,你亲手来给这事划上句号,师傅为你做主。”
叶双亭满眼泪水地望着师傅。
“无论你去不去,你都是师傅的好徒弟,你们都是师傅的好徒弟。”司马长水动情地说。
叶双亭在这一刻感到自己好像重回孩提时代,有长辈们给他最全面最有力的支持和保护,帮他遮挡所有风浪,而自己可以尽情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什么都不必担心。现在师傅就是一个他可以依托一切的长者。
他心中充溢着久未体会的放松与平静,长期积压的窝囊、郁结全都烟消云散,他感激地望着师傅,师傅的眼睛里满是怜爱与诚恳,无需语言,一种真挚的情谊在师徒间自然而然地共鸣着。
他几乎沉醉在这种美好的氛围中,良久之后,他才体会到一丝羞愧,他觉得自己把师傅的疼爱与照顾看成是一种理所应得,这太自私了,就凭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他还有什么脸面去享受这份师徒情,对比师傅,他是多么的渺小。
是该做出回报的时候了!
这一想法的产生,使他的眼神充满坚毅,而师傅也显然已经觉察到自己的这番心理波动,流露出嘉许的表情,他一定会为自己最终的选择骄傲的!
但就在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的思绪却在骤然间再次颠簸了一下,一个小小的细节突兀地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坨屎,是一坨屎!
前两天晚上师傅先故意扔掉然后又被他偷偷捡回来的那坨屎,难闻的气味与扎眼的丑陋让他现在想起仍然恶心不已。
他仔细盯着师傅的脸,似乎一切都未变,但他分明感觉到那种坦诚、宽厚不再那么纯粹了。
他也有秘密,他也有不可告知大家的事情!
他也有遮掩,他也有隐藏!
他也有瞒着大家的时候!
你并不知道他的全部,不知道的也许还有很多!
你对他真正了解多少?
他值得你为他牺牲自己吗?
一连串的闪念,让叶双亭的内心像一碗污浊本已沉淀下来的水被重新搅浑,他开始恍惚。
司马长水疑惑地看着徒弟。
叶双亭的眼神飘忽着从师傅身上移开,环顾了一圈葛雄才、许遥、杜依依,然后他点了点头,他觉得很多事情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状态了。
接着,他说:“我不去。”
他从师傅脸上读出一丝失望,他是为无法感化徒弟的顽固而失望?还是为自己不去给他顶罪失望?
叶双亭已经累透了,他不想去考虑这些问题了,而且他认为产生这样的猜度就已经有小人之嫌,虽然在大家的眼中他肯定早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但他觉得自己还不是,还算不上。
“没事的,不去就不去,”司马长水说,“你本来就不该去,就算你想去我也不会让你去,你们谁都不该去,因为这是师傅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叶双亭对师傅的话好像没什么明确的反应,他只是疲倦地转过身,说:“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司马长水急忙追问。
“我要离开长水帮。”
他仿佛全身伤痕累累,缓慢艰难地往前挪步。
葛雄才怒道:“你敢!”并作势要去拦他。
司马长水伸手挡住了二徒弟,凄然道:
“让他走吧。”
……





17


寂寞女侠美丽的笑颜。
寂寞女侠美丽的笑颜。
……

西北风好像刮了一整夜,门窗紧闭,风声在屋外呜呜响,屋子里漆黑一片。整个夜晚贺鸣远醒过来三次,他不是被冻醒的,屋子里很暖和。
他在梦境中不断重复着自己在朱老三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的情形,以及朱家兄弟神气活现的猖狂模样,还有朱老大手里的两颗铁球,不停地转动着碰撞着,发出即便醒来犹在耳畔的巨响。
而每次醒来,都伴随着无法忍受的痛楚,他身上的伤已经过那个神秘老人的处理,给他敷的药也在发挥着奇效,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重新忆起自己的狼狈显然更让他觉得是种折磨。
老人睡在离床不远的地铺上,无声无息,加上房间里几乎全无亮光,让他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屋子里。
……
清晨正睡得还算安稳的时候,老人却把他摇醒,只见外面落满白霜,天色也在大片的银白中更显明亮,老人已将门窗打开,冷冽的空气夹着霜花涌进屋子,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里颇有埋怨,不知道他把自己弄醒又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去找朱家兄弟的麻烦?”
贺鸣远皱眉道:“什么?”
“你为什么要去找朱家兄弟的麻烦?”
老人面目平静,依然是之前那副你不说我就一直问下去的样子。
怎么又来了?贺鸣远又惊又恨,叹气道:“你搞什么?!”
“你为什么要去找朱家兄弟的麻烦?”
“我不都已经跟你说了吗?”
“可我还是有疑问。”
“你还有什么疑问啊?”
“你对他们朱家兄弟了解多少,特别是对他们的实力,你是不是已经完全知晓?或者做不到完全知晓,但起码也是八九不离十,有没有到这样的程度?”
“……没有,照现在看来,我对他们还很不了解。”贺鸣远有些发征地喃喃说。
“是啊,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们的麻烦,你对对方知之甚少,何来把握去击败他们?”
“我以为……”
“你以为他们只是一帮混混、无赖,收拾他们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根本没必要把他们放在眼里,是不是?”
“也不是完全这样,其实我在之前也留意过他们,我还见过朱老大跟朱老二出手,是在离他们赌馆不远的一条街上,兄弟二人跟一群流氓打架,什么原因我就不知道了,虽然他们最后大获全胜,但看得出来,他们主要靠的就是一身蛮力跟狠劲,不讲究什么技艺,更谈不上修为了。”
“看来你多少还是做过一些准备的,可并不全面,你忽略了朱老三的身手,你想当然地以为兄弟三个应该都差不多的是不是?”
贺鸣远沉默片刻,无奈道:“朱老三人很瘦,面色还发白,看起来根本就是弱不禁风,年纪又最小,他凭什么有很高的武艺呢?我甚至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
“其实,说到底,你始终就没把他们当回事。”
贺鸣远只有承认:“是的。”
“所以你才贸然上门,并最终导致失败,”老人似乎颇为满意地点着头说,“我现在明白了,跟我猜的也差不多。”
贺鸣远终于被激怒:“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为了证明我是一个不自量力刚愎自用的狂妄之辈?还是想嘲笑我的失败?你老是这么神神叨叨的究竟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你拿我寻开心?你拿我逗闷子?”
他的身体因为这些愤怒的追问在床上小幅度蹦动着,状似挣扎,表情痛苦,老人这时却不再多说一句,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开了。
……





18


“昨晚你败给了叶双亭。”
许遥清早来到杜依依房里,犹豫片刻后,终于觉得没必要绕来绕去,而应该开门见山。
“所以,如果后来不是二师兄和我都不同意的话,按照二师兄开始时的想法,就应该是你去了。”
杜依依还弄不清楚他究竟要说什么,静待下文。
许遥见她似乎没有太大反应,继续说道:“我想问你,如果真是那样,你会不会去?”
这无疑是一个很有份量的问题。
杜依依皱了皱眉说;“我……”
现在换成许遥静待下文了,他似乎很沉得住气,坐在椅子里淡然地看着师妹的脸。
“……”杜依依被这个问题拌住了,欲言又止。
许遥这时的眼神不仅淡然,甚至多出几分残酷来,他突然抛出一句:“你恨不恨师傅?”
杜依依惊讶地望着他。
“你……你在说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别人也许还不知道,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白一豪!”
杜依依喝道:“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许遥不管她:“我很早就发现了,每次我们有机会跟白一豪见面的时候,你都表现得十分异样。”
杜依依的眼睛里噙满泪水:“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承认了?本来就没必要不承认。”许遥看到她哭,脸上跟着抽搐了一下,他的语气中并无尖刻,他的声音是一种悲伤的低缓。
“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许遥不听她的:“师傅把他打死了,你恨不恨师傅?”
杜依依拼命摇着头:“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叶双亭只是因为贪生怕死才不肯去,但我知道,如果要你去,你将面临跟他迥然不同,但更加艰难的选择,选择为师门牺牲,也就等于承认是自己杀了心爱之人,而且还是在为真正的杀人者顶罪,选择不去,将背负跟叶双亭相同的骂名。这一切,对你来说,简直比死还可怕!”
杜依依泪流不止,一边仍在哀求:“别说了……别说了……”
许遥也流下了眼泪,他顾不上去擦它们:“不,我一定要说,我要说出你心里面的所有痛苦。其实,先别说让你去,让你昨晚跟我们一起讨论,你就已经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你是我们中最痛苦的那个人,其他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只是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去承受这么多?!”
杜依依捂着耳朵:“我不想再听了……别说了……”
许遥已经哭得跟她几乎一样厉害:“这一切对你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我看不下去,我无法看着你一个人默默忍受煎熬与痛楚而置之不理,所以我一定要跟你说这些,让你知道还有人在关注你,他了解你全部的悲伤,并且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杜依依有些疑惑了:“……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我知道,也许你从来就没真正在意过我,我只是你身边一个很不起眼的同门,原本我也从不奢求什么,能够每天看见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但现在,我必须站出来表明我的心迹,我要让你知道,无论如何,我永远都会守护在你身旁!”
他眼中开始时的淡漠与残酷此刻都已不见,显然之前他只是为强压自己激烈的内心而在外表故意装出那种样子,现在他已无法控制自己,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柔情。
杜依依无言以对、手足无措。
许遥也沉默了半晌,然后再次开口:“你知道吗?现在有些话我可以无所避讳地说出来了,但我只会跟你一个人袒露心声,在你面前,我可以拥有一个最真诚的状态。我想跟你说的是,经过昨晚的变故,我的心里特别矛盾,我看到了自己虚伪的一面……”
杜依依仍然没有作声。
“……昨天晚上,当叶双亭让我选择的时候,我表面没有半点犹豫就站到了二师兄身边,但其实,我的良心受到了拷问,我真的愿意为师傅为长水帮去牺牲自己吗?答案是很模糊的。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我彻夜未眠,不停地自问着,我很希望在这个问题面前回答说我会义无返顾,但做不到,我始终有犹豫甚至有怯懦,所以,从这一点看,我的确就是叶双亭所说的伪君子,我只是出于对自身名誉的维护才立刻做出了那个选择……”
杜依依现在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可你知道吗?当你被叶双亭打败的时候,我真的着急了,虽然后来我跟二师兄都认为不该让你去,但如果当时二师兄坚持他计划中所定,一定要让你去的话,我还是会反对,如果最终不能说服他,我就会顶替你去!因为我知道,你是绝对不能去的,我不允许在你身上发生那样残忍的事情!而且,为你去我会义无返顾,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丝毫畏惧!昨晚我们经历的一切,让我无法从中认请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甚至感到陌生和困惑,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有侠义之心的人,但在面对大义的时候,我却踌躇了,而在爱情面前,我又是那样的坚定和勇敢,难道我是一个只知儿女情长的人?……”
他深情地望着杜依依:“但现在那些问题还有折磨我都不想再去理会,因为我知道,既然爱情已经显示她的伟大,我就应该去拥抱她坚守她!”
杜依依早就哭成了泪人,她掩着脸跑了出去,留下许遥在那里痴坐。
……





19


白一豪死后的第三天,司马长水仍然没有想出万全之策,他知道不能这样一直拖下去,这根本就不是一件靠拖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很清楚留给自己想办法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此刻,他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苦寻对策,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叫骂:“司马老儿,把人交出来……”
他顿时一惊: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司马老儿下流胚,把人交出来,把人交出来……”
叫骂还在继续。躲是躲不过的,摊牌是迟早的事,司马长水往外走去,但对方又是老儿又是下流胚地骂,让他颇感恼怒,心想,牡丹山庄的形象一向雍容典雅,如今撕破脸,也可以什么都不顾的。
这时他又突然觉察不对劲,即便他们可能会因为白一豪没有如期归家,而来探询,但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啊?而他们也的确没有喊“一命抵一命”,而是喊“把人交出来”,这又怎么理解呢?他们认为白一豪被囚禁起来了?他们又为何有此判断呢?
疑问过后,他想起了叶双亭:难道是他去跟牡丹山庄通风报信?
他摇着头,他不愿意做这样的怀疑,但同时他也已经开始后悔当初放他走。
他愁肠满腹地走到屋外,听到动静的徒弟们也都带了人出来迎对。
叫骂的只有两个人,都生得五大三粗,面容凶悍,司马长水皱了皱眉,仅从他们的外形看,实在不像是牡丹山庄的人,牡丹山庄事事标榜幽雅,连长相也要符合此条件,招纳的弟子门生个个俊俏,而这两个人是典型的彪形大汉,跟他们的标准简直对着干。
“司马老儿,把人交出来……”
也许是出了屋子离他们更近,也许是他们看到有人出来后故意加大音量,总之他们的叫骂听起来越发刺耳了。
“司马老儿,快把我们家老三给放了!”
对方突然蹦出的这一句,让司马长水对他们的身份更加怀疑了——白一豪是牡丹山庄的大弟子,而且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兄弟。
“住嘴,哪来的无赖敢在此放肆!”葛雄才怒斥他们。
司马长水走到二徒弟前面,示意他不要着急,用尽量冷静的口气问来客:“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说:“我们是什么人?你少装糊涂了,你会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另一个跟着他说:“你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会派你大徒弟到我们那里找麻烦?”
“你老小子装什么蒜?”
“自己做的事,干干脆脆承认都不敢!”
后面一句明显刺痛了司马长水,他的脸色顷刻阴沉下来,同时他也大概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说:“你们是朱家赌馆的?”
“没错,我是朱老大!”
“我是朱老二!”
司马长水心想一定是贺鸣远把他们痛痛快快地收拾了一顿,但他们很不服,现在跑这里来闹事,于是他不屑地嘲讽道:“久仰大名。”
朱老大说:“少他妈跟我们来这一套。”
朱老二说:“快把我们家老三放了!”
“你们家老三根本没来过这里,你们恐怕找错地方了,”司马长水冷笑道,“你们到我这里找人,我倒正好也想跟二位打听一下,我徒弟贺鸣远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他觉得收拾你们太轻松不过瘾,所以多留几日,好去多教训几个像你们这样的无赖?”
朱家兄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随即突然哈哈大笑。
朱老大说:“司马老儿,你是在说笑话吗?真是太逗了。”
朱老二说:“他那个狗屁徒弟还想多教训几个人?自己先让我们老三给教训得够呛。”
司马长水有些看不懂了,因为他们的样子实在不像装出来的。
但他还是不信,仍然讥刺道:“这么说来,你们家老三还是个高手了,他一定把我徒弟伤得不轻。”
朱老大说:“哈哈,伤成如何你还不知道?你徒弟不早就让你弄回来了吗?我们老三倒称不上什么高手,只是你教出来的徒弟实在不经打。”
朱老二说:“他大概是死要面子,假装不知道徒弟让人打了,刚才不还睁眼说瞎话,说他徒弟教训完我们再去教训别人?那就让你称回心,我来告诉你,你徒弟伤势不算很重,因为老三很给他留面子,只捏坏了他一只手踢坏了他一条腿。”
无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司马长水都快要被气炸了,但他克制自己说没必要跟这两个无赖动怒,太掉价。
“你们不必谦虚,听得出来你们家老三一定颇为了得,我徒弟不经他一打,我这师傅大概也难敌他的身手,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何能耐抓得住他呢?”
朱老大说:“你恐怕确实斗不过他,但你有一大帮帮手,他一定是寡不敌众,才落在你手里。”
朱老二说:“前两天他有事上山来,一定被你们的人看到了,你想帮徒弟出气,所以带人把他抓了。”
司马长水说:“按你们所说,你们老三刚打了长水帮的人,还要往这山上跑,他发的什么疯?”
朱老大说:“我们当初并不知道是你们长水帮来找茬,我们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老三出门不归,我们着急后想到可能跟前几日上门来的那个二愣子有关系,打听之后才知道他是你的大徒弟。”
朱老二说:“所以我们不找你要人找谁要人!?”
司马长水大概听出了端倪,但仍然无从判断真假,而且就算朱老三真的失踪了,人也确实不在他这里,所以,无论怎样,朱家兄弟都是在胡闹,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大徒弟,不知道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老儿快给我放人!”
“不承认就让我们进去搜!”
朱家兄弟再次开始叫骂,司马长水冷笑了一声,长水帮又岂是两个无赖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他认为再跟他们纠缠已经无意义,即便真让他们到帮里去搜,即便最后什么都搜不到,他们恐怕仍不会罢休,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真实动机还不清楚。
所以他准备让徒弟们把他们赶走。
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响起另一个声音:
“司马老弟,你跟他们浪费什么口舌,我来帮你打扫清净了吧。”
与此同时,从斜刺里冲进来一道紫影,朱家兄弟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的脸上就已经噼里啪啦挨了一串清脆的巴掌。
此人停下手的时候,大家才看清是个老太太,但她的神色一点都没有老年人的迟滞,眼睛里竟还带着小姑娘般的俏皮与可爱,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但梳的是时下年轻女孩中最流行的样式,她一身的衣着以深紫色为主,再用同为紫色但稍浅一些的丝线绣出优美的花纹,这又使她显出无比的大气与尊贵。
朱老大摸了摸又红又肿的脸,骂道:“这他妈的又是个什么货?”
朱老大虽然不知道这个抽自己耳光的老太婆是谁,但长水帮的人却都认识她,她就是牡丹仙子!
牡丹仙子说:“你嘴巴太臭了!”
话音刚落,朱老大的嘴巴上又已经挨了一拳,他咳了一声,吐出一片血还有两颗牙。
兄弟两个都怒了,提拳扑向牡丹仙子,牡丹仙子不躲不闪,挥袖拍在冲过来的两人身上,于是他们飞了出去,像树叶在狂风中一样翻滚着,最后摔到一块石头上,双双惨叫加吐血。
兄弟二人知道不是对手,彼此搀扶着,一边踉跄后退一边叫骂:“司马老儿,你等着,我们跟你没完!”
他们在长水帮弟子们的嗤笑声中走远了。
司马长水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白一豪是不是来过这里?”刚刚揍完人的牡丹仙子直截了当地抛出了问题。
“来过。”司马长水面若冰霜。
“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
……





20


寂寞女侠美丽的笑颜。
寂寞女侠美丽的笑颜。
……

“你为什么要去找朱家兄弟的麻烦?”
老人把椅子搬到床边,微笑着坐好,贺鸣远开始还不知道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但等对方一张嘴,他立刻头皮发炸。
他几乎怀疑老人脑子有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颠三倒四不停地问你这个问题?”
“没错,你还真猜对了,这也许说明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贺鸣远已经没有跟他客气的耐心,哪怕他救了自己,也不能这样纠缠个没完吧?
“我有自知之明,你有吗?”
“你就是想嘲笑我对不对?我没有,我找抽去找朱家兄弟,我完全是咎由自取好了吧,你满意了?”
“不,我不满意,因为我仍然搞不懂你为什么去找他们的麻烦。”
“看来你脑子确实有问题,你搞不懂就搞不懂吧,别来烦我。”
“这由不得你,你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哪都不能去,你也不能阻止我说话,你可以不回答,但你没法让我不问。”
贺鸣远无奈也无语,只是愤怒地望着老人。
“好了,现在让我尽情提出疑问,你为什么要去找朱家兄弟的麻烦?当然,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但我仔细一想,觉得还不算完全透彻,这里边应该还有一些细节值得注意,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丑行与罪恶,崎岖县也有各种恶棍坏蛋,但你没有去找其他人,单单认准朱家兄弟,为什么?”
贺鸣远怔了一下,然后说:“因为我管不了全部,而且就我目前所知,朱家兄弟可算是崎岖县近来危害最大的一帮混蛋。”
老人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样。你看,这不就说清楚了吗,你跟我有什么可闹的呢?”
贺鸣远心想,这是谁跟谁闹呢?他疲倦地说:“你现在全都问明白了,可以让我清静一会儿了吧?”
“我觉得谈话才刚刚开始呢,你就不耐烦了?你现在还不能下床,有个人跟你聊聊天不是很好吗?”
“免了吧,你还是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老人站起身,看来是要走,贺鸣远期待他快点离开,但他却始终没有迈步,只是站在那里俯视着自己。
贺鸣远正在疑惑的时候,老人突然弯腰,一把抓住了他的伤腿!
“啊——”猝不及防的贺鸣远疼得大叫。
老人竟还在慢慢往手上加劲:“怎么样,痛不痛?”
“你……你干什么?!”
“你现在觉得哪个更痛?”
“什么?”
“现在是你的肉体更痛苦,还是你的内心更痛苦?哪个更痛?”
“你发什么疯啊?”
“你一直憋着,你想一直隐藏下去,真正的原因你一个字都没有跟我说过!”
“……关你屁事!你快松手!”
“你不说是不是?!”老人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啊——松手!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的事跟你完全没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但我就是爱听,说,说出你心里所有的痛楚!”
贺鸣远惨叫连连,再后来他像气竭一般不出声了,他咬牙忍痛,并且不说话。
“你不说是不是?那我先来提点提点你,你身为长水帮大弟子,一向自命清高,你的理想是驰骋武林行侠仗义,你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胸中有大气象,对人生有大抱负,你总是自我陶醉,你感叹自己是多么优秀,你光明正大言行磊落,你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可是你去找朱家兄弟是有私心的,虽然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义正辞严,没有人怀疑你是出于凛然的义愤去铲除罪恶,但实际上你有私心!”
“……我有什么私心?有什么私心?”
“是啊,你有什么私心?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还是你已经说服自己它不存在、是假相?你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接受,因为它有辱你的形象,和一个大公无私的你矛盾,所以你尽量不去想它,你不断告诉自己你的确是为维护公道才去找的他们,可现在你太痛苦了,这不止是因为你受挫失败,虽然你不愿承认,但其实正是因为它在发挥作用,它纠缠着你,比去之前更加尖锐地刺激着你的内心,它不断告诉你:你根本不是为了正义而战,之后还狼狈地让对方给击败,你简直又可笑又活该!”
“闭嘴!给我闭嘴!”
“你气急败坏了,为什么?如果你真的像你想像的那样伟大,充满正气,你应该无所畏惧才对,几句话就能让你这么大反应,不正说明这些话触痛了你的某些神经?”
“住口!”
“告诉我,把你的私心说出来!”
“滚!快滚!”
“你哭了?被我说哭了,还是你的腿伤被我捏痛了,还是你被自己折磨得太难受?”
“……滚……”贺鸣远泣不成声。
“说,说出来,全都说出来。”
“……”
“说吧,你所有的心理防线都已被我击溃,你已经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你现在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可怜虫,你孱弱的内心其实早就在我面前暴露无遗,把真相说出来,亲口将它说出来,你已经什么都承受不住了!”
贺鸣远泪流满面:“去年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姑娘,我爱上了她……”
“一定是个美丽的姑娘。”
“不但美丽,还很神秘,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江湖中大概没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名,只知道她的外号叫寂寞女侠……”
“这外号可不怎么样,听起来很俗。”
“没错,连她自己都不喜欢,甚至还说刚开始听了简直想吐,但她偏偏又不肯把真名告诉我,她说现在已经习惯了,叫什么不是叫……”
“还是个很有个性的姑娘。”
“对,我因为不知道她的真名耿耿于怀,她还反过来劝我,让我不要关注那些细枝末节,我们在一起差不多有两个多月,我最终没能获知她究竟叫什么,当时我就一直认为这不大好,两个相爱的人,怎么能其中一个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这叫什么事?现在回头想,这也许正是我们不能长久的一个预兆,她也许从来就没想过要跟我长相厮守,只当我是她生命旅程中一个暂时停靠的港湾,一个她走累了歇脚饮马的驿站,她随时都会离开,事实也正是如此,她什么都没有解释,不告而别,或许连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没有认真对待过这份感情,她只是玩玩而已!”
老人叹了口气。
“可我忘不了她,我每天都沉浸在对她的思念中,而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她竟然跟朱老三在一起,当然,那时我对朱老三还一无所知,后来经过查访,才知道他和他的两个兄弟是开赌馆的,根据观察,我发现他们就是一帮典型的无赖,横行霸道,语言粗俗,兄弟三个里头我最瞧不顺眼就是朱老三,两个哥哥是简单直接的莽汉,凶狠都写在脸上,朱老三老是一副笑眯眯贼头贼脑的样子,让人猜不透他肚子里到底憋了多少坏,所以我更加窝火,他算个什么玩意,寂寞女侠竟然会看上她?他跟我比,有什么优点可以胜出?他根本就不能跟我比!”
“现在看来,至少他武功的确比你高多了。”
“……可他们也没有长久,很快我就发现寂寞女侠已经不在他的身边出现,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个女人真是捉摸不透……”
“但你并没有因此觉得好受多少。”
“没错,我心里仍然充满怨愤。我还发现朱老三跟我完全不一样,他没有因为寂寞女侠的离开有丝毫的伤悲,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整天带着一副坏笑,为什么?他就那么看得开?一定不是的,再看得开的人碰到这种事情也总要有一段过渡的时间吧?所以只能这么解释,他没有真心付出,他没有认真对待这份感情,他们都把感情当游戏!每当想到此,我都痛心万分,为什么我视为人生中那么美好那么值得珍惜的东西他们却可以完全不当回事?他们的行为深深伤害了我,但我不恨寂寞女侠,就算她伤害我再深我都不会恨她,这究竟是爱情的伟大还是爱情的可怕?我也想不明白,我只知道自己对朱老三简直恨之入骨!”
“这才是你去找他们麻烦的真正原因。”
“……我不能直接挑明说为了寂寞女侠来揍你一顿朱老三,因为我是长水帮大弟子,如果传出去我跟一个小混混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就算我不怕丢脸,长水帮也要跟着让人笑话,如果不是考虑到长水帮的名誉,我大概早就去揍他了。”
“所以你要找一个牢靠的挡箭牌,给你做掩护。”
“……其实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不要这么干,不要以正义的名义去泄私愤,那样就是在亵渎正义,这违背我做人的原则,那样我就成了一个伪君子,是对我行侠仗仪理想的一种无情嘲弄,是我自己在抽自己的嘴巴,所以我强压着这样的念头,并告诉自己这种念头是多么的龌龊,但我对朱老三的恨却无处排解,它每天都在折磨着我,一天比一天厉害,最终它让我丧失理智,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因为朱家赌馆的危害性确实存在,正像你说的那样,我在正式去找他们的时候,已经让自己相信此行的确是出于正义,我无限放大为崎岖县除害这层幌子,遮蔽真实的内心。现在,我经历了难看而又彻底的失败,我的肉体和心灵都饱受痛苦,这一切,都是我背弃原则利用正义后应得的报应。”
贺鸣远依旧在流泪,他无力地望着老人说:“我已经没资格再奢谈什么侠义与公道,它们都已经离我远去,我表面的道貌岸然只是伪装,内里其实虚伪丑陋,我现在终于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简直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老人的眼睛里却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你不但看清楚了自己,还敢于承认。”
贺鸣远苦涩地笑了一下:“这就是你要做的,把我逼到无路可走,自揭老底?”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而事实就是,你刚才已经完整梳理了一遍自己真实的内心,我知道,这个过程是极其残忍和痛苦的,但你挺了过来,你经受住了这一切。”
老人放开他的伤腿,眼睛里的异样光芒更甚:“接下来你将浴火重生!”
贺鸣远疑惑道:“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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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9:18:55 |只看该作者

一次性江湖(21-25)

21


牡丹仙子显然吃了一惊:
“白一豪死了?”
“是的。”
“他是怎么死的?”
“被我打死的!”
司马长水的脸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一直在努力保持着一种平稳冷静的语调。
牡丹仙子更加吃惊地看着他,随后说:“他现在在哪?”
于是他们来到停放白一豪尸体的那个房间,牡丹仙子站在徒弟身旁,好一会儿都面无表情。
司马长水正准备说些什么,这时牡丹仙子竟突然冷笑了一下,并恨声说:“死得好。”
司马长水愣了,皱着眉似乎没听清牡丹仙子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他罪有应得,活该被你打死,你帮我除了这个祸害我还要谢谢你呢!”牡丹仙子咬牙道。
司马长水还是纳闷,牡丹仙子却奇怪地问他:“这么说你应该也都知道了?”
司马长水疑惑道:“我知道什么?”
牡丹仙子也疑惑道:“你还不知道他到你这里来的目的?”
司马长水说:“不是你让他来看我的吗?”
牡丹仙子说:“看来他骗过你了。你有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司马长水说:“没有什么发现,但他死得很蹊跷。”
牡丹仙子说:“你不是说他是被你打死的吗?”
司马长水说:“他是死在我手里,但我们当时只是在切磋,我出手并不重,根本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牡丹仙子沉思道:“难道他已经……”
司马长水打断正在思索的牡丹仙子:“你刚才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除了它,还能是什么呢?”
司马长水脸色骤变:“难道……是……”
牡丹仙子点了点头说:“没错,《大粪内功》!”
晚辈们有些傻眼,谁都不知道牡丹仙子说的是件什么东西,他们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它的名字,或者是一个可笑的谐音,但师傅和牡丹仙子冷竣的表情却让谁都没敢贸然发问。
没有人说话很久很久……

之后,司马长水、牡丹仙子,以及他的三个徒弟一起来到他的书房。
司马长水表情沉重地来到一道墙边,墙角摆着一张椅子,只见他伸手轻轻推了一下这张椅子,墙壁上立刻毫无意外地缓缓打开一个隐蔽的方洞。
他小心地从方洞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拿到桌上,众人围成一圈,都紧张兮兮地盯着,尤其是徒弟们,他们正无限期盼着看到那本让师傅和牡丹仙子都为之动容的绝学。
司马长水废话般地说:“我有东西给你们看。”
一边已经打开木盒,一股怪味即刻飘散而出,木盒里还有一块布帕,包着一件什么东西,众人耐心静候,看着司马长水枯瘦的手指将它层层盘剥。
这是?这竟然是一坨屎!
牡丹仙子急道:“你,你给我看这东西干什么?”
徒弟们觉得师傅是不是疯了。
司马长水对牡丹仙子说:“你现在看到这种东西难道真的已经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吗?”
牡丹仙子似有所悟,眼睛里竟流露出明显的恐惧:“你是在哪里发现它的?”
“前一阵,在我们吃饭的地方。”
司马长水的语气尽管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但徒弟们都看得出,他的眼睛里也有跟牡丹仙子相同的东西,而眼前这坨屎,想必正是他们前几天晚上吃饭时发现的那一坨,他们不知道师傅是在什么时候把它捡了回来,将师傅那晚的表现以及此刻的情形联系到一块后,则让他们更加迷惑了,为什么师傅和牡丹仙子会对一坨屎产生那么大的恐惧?
“你一定已经仔细检查过它了,有没有什么发现?”牡丹仙子问。
“没有,我从里到外研究了一个遍,什么都没发现。”
“那也许是你考虑太多了,这可能真的只是一般的屎而已。”
“我也这么希望,可是你想想看,长水帮吃饭的地方怎么会无缘无故跑进来一坨屎?!”
“但他们……他们已经被灭门二十年了,我们当初都确信已将他们彻底剿灭……”
“是啊,我也很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误解,可我还是担心。”
“难道他们……死灰复燃?”
葛雄才说:“师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长水微仰着他苍老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该让你们年轻人知道的时候了,这一切都要从头细说,从前的时候,江湖上有一个邪恶的帮派,叫粪门……”
许遥看着桌上的屎说:“大粪的粪?”
“是的,而且他们经常使用大便做联络暗号,或者传递信息,因为大便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引人关注的东西了。”
许遥说:“就算这样,也不用起这种恶心名字吧?这不有病吗?”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曾经问过他们被抓的弟子,结果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可能他们存在的时间已经很长,创始人的立意早被遗忘,这样的细节也没必要多纠缠。粪门干了很多坏事,连黑道都恨他们,是武林公害。”
牡丹仙子接过话茬:“二十年前,一群江湖豪侠一拍即合,决定不能继续纵容粪门,发起了对它的讨伐,虽然最后正义战胜了邪恶,但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来我们将这段往事称作‘静水洗粪门’。”
杜依依对这个叫法感到强烈不适,差点没呕出来,她歉意地捂住了嘴巴。
大家只短暂侧脸看了她一下,立即回到先前的氛围,葛雄才问:“静水洗粪门?为什么我以前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桩事呢?照你所说发生在二十年前,也不算很远的事情,我却从未有所耳闻。”
司马长水说:“这个称法只在我们这些亲身经历的老人中使用,它实在太残酷、惨烈了,我们失去了很多,不愿意将它当作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向你们炫耀,我们最好的朋友就是在那时离开我们的,所以大家每每想起,更多的是伤感,更何况一切既然都已过去,我们都希望晚辈们可以远离过往的那段痛苦与黑暗,你们目前在江湖上走动少,接触的人里边也没有谁会跟你们提这事,因此也就不知道了。”
许遥说:“为什么要叫静水洗粪门呢?静水指的又是什么?”
牡丹仙子说:“静水指的是静水帮。”
葛雄才说:“静水帮?也没听说过。”
司马长水说:“因为它在那次讨伐中全军覆没了,我刚才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它的帮主赵游,他是一个有情有义有勇有谋的好兄弟好伙伴,也是那次讨伐行动的发起人,他付出的最多,包括他一手创立的静水帮,以及自己的生命!后来我组建长水帮,取这个名字也是作为对他的一种纪念,源远流长,希望沿袭他的精神。”
许遥说:“我还一直以为……”
司马长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跟我的名字只是巧合,你看我像是一个很自恋的人吗?”
牡丹仙子说:“静水帮虽然没了,但赵游留下一个还不足周岁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则在生他的时候就已因难产过世,后来是你们师傅把这孩子带大。”
司马长水说:“就是你们的小师弟赵雨。”
徒弟们都吃了一惊。
葛雄才说:“赵雨知道这一切吗?”
司马长水说:“还不知道。”
许遥说:“可他现在已经不见好一阵子了。”
牡丹仙子惊道:“什么?你是说他失踪了?”
司马长水说:“是的,发现有点不对劲后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但到现在还没有丝毫消息,他贪玩,也许只是在外面野得忘记回来,可我总担心是不是没那么简单。”
他一边说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那坨屎。
葛雄才又问:“那么你们之前说的《大粪内功》又是怎么回事?”
牡丹仙子说:“《大粪内功》是粪门的一本绝学,它诡异而又强大,粪门历代帮主都是靠它练成不可思议的高超武功,从而让人惧怕,不敢与他们作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使得我们当初的讨伐异常艰辛。这是一种邪恶的内功,为正人君子所不齿,却是邪门歪道们最梦寐以求的。”
司马长水说:“当年我们铲除粪门后,在他们帮主梁啸的卧房里找到了《大粪内功》,有人提议应该即刻毁掉,但最终没有这么做。”
牡丹仙子说:“因为我们不确定那是否就是唯一的一本,如果不是的话,另一本或者另几本就有可能落入心术不正的人手里,练成后又将祸害武林,为了防患未然,我们最后都同意不能毁掉,将来若有坏人练成,我们也可以练成与之对抗,不必再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司马长水说:“但在这种情况出现之前,《大粪内功》必须得到妥善恰当的保管,于是我们将它一分为二,一半由牡丹山庄保管,一半由我保管,因为只练半本不会有什么大的功效,这样就可以防止它被经受不住诱惑的人利用。”
牡丹仙子说:“可现在,我那里的半本已经丢了。”
大家都已猜到大概,葛雄才说:“是白一豪偷了它?”
牡丹仙子说:“前几天,白一豪突然不见了,起初我没在意,因为他不必事事跟我说明,但后来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等我跑去看,发现《大粪内功》已经不见,但因为还有半本是在你们这里,所以我猜他肯定会过来想法弄到手,于是我尽快赶来了,没想到,他自作孽不可活,已经毙命。”
司马长水说:“他为什么死得那么奇怪,我想现在也应该可以有个更合理的解释了,他估计很急切,一拿到那半本《大粪内功》就试着去练习,可你们牡丹山庄的是下半本,他根本不得章法,加上自身条件也许还没到可以练习的程度,导致经脉、气血紊乱,在未受重击的情况下,他就已经无法承受了。”
牡丹仙子说:“这个孽徒,枉我一向器重,竟干出这种事来,死了活该!”
司马长水说:“可他怎么会知道《大粪内功》的呢?你应该也没有跟自己的弟子们提过的?”
牡丹仙子说:“我没提过,难道是我们当初那些人中有人捣鬼,利用了年轻无知的白一豪?无论怎样目前我们应该尽早将他藏起来的半本《大粪内功》找到,不能怠慢。”
司马长水说:“没错,但我一直在做比你更坏的估计,也许粪门……真的死灰复燃了,我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大家再次把目光落在屎上,它已经发干,加上之前司马长水的翻找研究,以及受到包裹,它的模样奇形怪状。
徒弟们已经想明白,那晚师傅为什么假装不知道它的存在,后来又掩饰说是猴粪并且急切地把它扔掉,他其实深知这是一个反常现象,但他不想惊扰大家,而是自己先来探察,他的用心很良苦。
葛雄才说:“师傅你不应该瞒着我们,我们理应帮你分担的。”
司马长水勉强展开笑容,安慰徒弟们说:“分担什么呀,我现在都还是瞎猜,又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你们也看到了,它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很可能是自己吓自己,也许它还真是一坨猴粪呢,是一只大猴子干的。”
大家被这个有点恶心的玩笑逗得哈哈一乐。

往外走的时候,司马长水叫住了葛雄才。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因为他想起了叶双亭,现在看来,那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夜晚,而这一切都是葛雄才造成的。
司马长水虽然叫住了他,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对这个徒弟说些什么好。
葛雄才却先开了口:“师傅,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事,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后悔。”
他脸上如此坚定,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心安理得。
“可双亭,走得毫无意义。”
“师傅,这只是我们事后的判断,而在当时,那确实是最优选择,同样从事后判断,我的计划简直错得离谱,但我还是不后悔,因为我是为长水帮大局考虑,并且在当时是正确的。有时我们不得不接受当局者迷的无奈。”
司马长水挥了挥手,让他不必再多说,因为他说得已经很充分。
他只是有些惊讶,以前从未发现,这个徒弟竟有着如此的冷静与强硬的内心。

杜依依走在牡丹仙子的身后,她突然叫了一声:“仙子。”
牡丹仙子回头,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这个晚辈。
“仙子,你是不是特别恨白一豪?”
“我当然恨他,我怎么能不恨他?他简直有辱我的栽培。”
杜依依鼓足勇气说:“可他现在毕竟人都已经死了,无论他曾经做错什么,他都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而且你们毕竟师徒一场,我希望仙子能原谅他。”
牡丹仙子望着杜依依年轻的脸,那是一张生动美丽的脸,充满了简单与真诚,牡丹仙子点了点头说:“是啊,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不能看淡的呢?”
她拖着紫色的长袍,满头银发在灰暗天色的掩映下更显洁白,转身面对起伏的群山,似在回看自己一生那样目光悲悯,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我都明白,谁没有年轻过呢?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青葱岁月,我也思绪万千过、多愁善感过、怀春悲秋过……,人生虽不能回头,幸好这世间还有四季的交替,你看,眼前的冬天虽然寒冷,可是春天正在不远处等着我们呢,这是多么美好的事。”
……





22


冬去春来。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崎岖县陡然变得热闹起来,江湖上各路人马突然齐聚此地,街上半数以上都是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等各式兵器的武林中人,行事或张扬或诡秘或潇洒或乖戾或狷狂或神经兮兮,不一而足,让这个小县城的百姓觉得很是开眼,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格外丰富多彩。
这些武林人士起初自己也纳闷,彼此一聊,才发现竟然都是收到了粪门的邀请,来这里见证他们重出江湖。
邀请信写得十分客气,好像主人真的准备了一场豪华的盛宴等着大家来参加,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等待他们的很有可能是一场巨大的危机。

到信上说的三月初四,位于崎岖县南的一座山下突然出现异动。
此山与长水帮所在山头南北相望,司马长水威望颇高,原先许多跟他结识的各方豪杰都聚在那边,闻听动静后,所有人都带上家伙事开往此处。
山脚,一个谁都不认识的老头,率领一队人马在那里等候。
老头虽然须发皆白,但气质好得夸张,谁见了哪怕隔着十几丈远都能感受到一股摄人的气魄。
老头笃定地坐在一把椅子里,有君临天下的风采,喜怒不行于色,耐心看着眼前的人越聚越多。
大家交头接耳,都在议论这究竟是谁。
客人们到得差不多后,老头开口说话,悠远的嗓音中饱含沧桑:“江湖,无聊的狗屁永远都上演不完。一个销声匿迹二十年的帮派,粪门,今朝重现武林,邀各位同饮,一起迎接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启!”
人群反应莫名,起了些许骚动。
“我,就是你们所有人的敌人,终极反派,公孙巨!”

公孙巨?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江湖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有人喊了出来:
“公孙巨,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公孙巨说:“我想诸位当中一定也有不少人知道我公孙巨,但你们仅限于听过我的名头,实际连我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所以你们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呢?的确,曾经有过这样的传闻,但传闻是假的。”
“如果你没有死,梁啸当初怎么会接替你的掌门之位?”
“我现在不妨明确告诉大家,当初那个传闻,其实源头就是我自己,是我一手编造,而梁啸是我的女婿,我让他接管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你为什么要编造这个谣言?这么多年你没有任何音讯,大家从没想过你还活着,你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这次主动现身又意欲何为?”
“看来大家对我的出现有很多疑问,我会详尽解答各位。当初我放出自己已经身亡的谣言后,去游历四海,试图排解忧虑,寻找内心困惑与疑问的答案,我流落天涯,远离昔日的纷争,经历了许多的人与事,十几年后回到故里,才发现粪门已不复存在,此后我暗中重组粪门,今天就是揭晓一切的时刻。”
“你想干什么?找当年灭你粪门的人报仇?”
“报仇?报仇对我来说太简单了,我要做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你也太狂妄了吧?”
“今天我对大家是完全坦诚的,我不会跟你们说一句大话谎话。诸位之中应该也有不少人听过《大粪内功》,知道它的威力……”
“难道你有副本?你有我们也不怕,《大粪内功》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有这么多人都是站在正义一方,而且我们手里也有《大粪内功》,你敢轻举妄动试试?”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手里没有副本,我提它是想让你们知道,那本《大粪内功》过去虽然让大家头疼得不行,但我这些年已练成旷古绝学,《大粪内功》跟它一比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所以你们可以将手里的《大粪内功》扔掉了,不会再有什么用,更何况,我还知道你们已经弄丢了半本。”
人群中跟司马长水、牡丹仙子走得近的已经获知此事,还有一些则向他们投去询问的目光。
对话继续。
“你吹牛。”
“我知道今天动手也是难免,但我可以提前告诉大家,就算你们一起上,我也保证可以瞬间击溃你们所有人,而且还无须我亲自动手,我的军师就可以代劳。”
随着他的话音,从他身后走出一个中年人,衣着朴素,态度谦逊,但同样气质非凡。
公孙巨说:“你们当年清剿粪门的确做得够绝,但还是不能说彻底,他就是唯一逃脱的那一个。他现在身手很不错的,不是我看不起各位,不过说真的,确实他一个人就足够把你们都给治了。”
人群中嘘声一片。
“牛皮吹破啦。”
牡丹仙子按捺不住,首先冲了出来:“说的比唱的好听,老身技痒,倒要领教领教了!”
军师却说:“不,你这是误会了,我不会跟你动手的,他其实就是先说明情况,没说一上来就让我开打,你还不需要我来动手。”
虽然他语气跟他的态度一样谦逊,但这番话却差点让牡丹仙子气疯,江湖上还没有人敢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敢跟她说这么混蛋的话。
但牡丹仙子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保持着应有的风度,冷笑道:“一个推给另一个,你又不敢接招,你们还真是好玩。”
军师说:“你一定想打,我会给你安排。”
他往后面招了一下手,很快走出一个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的年轻人。
军师说:“你先过了他这一关,我再考虑跟你动手。”
牡丹仙子说:“他又是谁?”
军师说:“他只是我们粪门普通弟子中随便找的一个。”
牡丹仙子说:“他不配跟我过招。”
军师说:“你试一下就知道他配不配了。”





23


下面人群里边这时突然传来喊叫:
“老三!老三!……”
随着声音,只见两个壮汉分拨开人群,直往前冲,很快到了牡丹仙子这些人旁边。
朱老大和朱老二欣喜若狂,一把抱住了他们的兄弟朱老三。
朱老大流泪道:“老三,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怎么找你都找不到。”
朱老三看到两个兄弟,也显得格外激动,说:“说来话长,那天我独自去找面条手……”
朱老二对旁边听不懂的人解说道:“面条手是一种树,冬天采其枝干,煎煮后滤出的水用来洗手可以舒筋活骨,使皮肤更有弹性,手指更加灵活,我们赌馆这行一般都很需要它。”
朱老三说:“可是面条手这些年越来越不多见了,我在北边的山上一棵都没找到,所以后来跑到这南边来了。”
朱老大说:“原来如此,难怪我们在那里怎么都找不着你。”
朱老三说:“我在这里转悠半天,还是没看见一棵面条手,不过这边的山比较高,让我突然来了兴致,打算爬到山顶去玩一玩……”
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军师,军师说:“没关系,说吧,今天一切都将公开。”
“我到了山顶,无意中发现了粪门的一个秘密,而且那里有人,他们抓住了我,给我两条路,一条是死路,一条是加入粪门,毫无疑问,我肯定选后者……”
显然,他们留下朱老三就是为了不让那个秘密外泄,可那是个什么秘密呢?旁边能够清楚听到他们对话的人,纷纷抬头往山顶观望,但那里并无任何异样。
朱老大说:“他们有没有让你吃什么苦?“
朱老三说:“没有,日子还过得挺舒坦呢。”
朱老二说:“现在好了,我们兄弟又相聚了。”
兄弟三个抱头痛哭,虽然朱老三现在很显然是大家的敌人,但旁边很多人都被他们兄弟之间真挚的感情打动了,红了眼圈。
牡丹仙子却发出一声冷哼,她早就认出朱老大和朱老二,对他们哭哭啼啼的样子很不屑。
朱老大说:“老三,就是这个老娘们,上次我们去找你,她竟然打我们。”
朱老二说:“她扇我们嘴巴,还打掉了大哥两颗牙,打得我们吐血。”
朱老大咧开嘴,让兄弟看到他的嘴里的确少了两颗牙齿:“他妈的还是两颗门牙!”
朱老三说:“你们放心,我在粪门参加了速成训练,武功有了质的飞跃,我会替你们教训她的!”
回头望着牡丹仙子:“看来就算你觉得我不配,我今天也一定要跟你交手了。”
牡丹仙子冷笑道:“你要自找麻烦就请便。”
她话音刚落,脸上已经响起一串巴掌声,比她以前打朱老大朱老二还要快,快到那声音已经不是噼里啪啦,而是类似一些轻薄的东西发生快速振颤时的嗡嗡蜂鸣。
大家都愣了,如果有人刚才眨了一下眼睛,就会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睁着眼睛的人,也不能看分明整个过程是如何进行的,朱老三此刻却已经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不是他打的一样。
就算对方出手十分突然,以牡丹仙子的身手,竟然未有任何动作,就已经挨了数都数不清的巴掌,这说出来谁信呢?
牡丹仙子表情古怪地站在原地,接着她的嘴里喷溅出一口血来,几欲昏厥,好在有人立刻扶住她,把她搀了下去。
看得出来,那口血不是来自她的嘴巴,而是来自她的腹腔,明显是内伤的反应。
这串巴掌实在是太可怕了!





24


公孙巨说:“现在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吹牛。”
人们愤怒痛斥:“为什么对一个老人下手这么狠?!”
公孙巨说:“打架吗,受伤是难免的事,大家都是武林中人,这个道理应该最清楚吧,你们也听到了,她上次揍他两个兄弟的时候,下手也不轻,如果她本领足够高强,现在受伤的恐怕就是这位小兄弟了。”
“你今天到底要干什么?”
“我还是先来问大家一个问题吧,这个问题在老早以前就开始让我感到困惑,那就是粪门究竟干过哪些伤天害理的事,值得各位一定要赶尽杀绝?”
“你们干的坏事太多了,还用我们说?”
“请举例。”
“……你们曾经……曾经……”
“粪门长期处在一种被所有人仇视的状态,可是他们并没有干过任何一件坏到足够该被全部剿灭的事情,不是你们想不起,是根本没有,只是口耳相传,只是前面一辈告诉后面一辈,说粪门是邪恶的。”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有什么理由……你别想给自己翻案,往上查,一定能查到。”
“我查过关于江湖旧事的各种记载,只字没有,有兴趣你们也可以去找找看。也许在某些时候,粪门也可能的确和别的门派之间有过一些细小的磨擦,但真正记录在案的特别巨大的事件一个都没有,你们不必搜肠刮肚了,当初你们从朋友或者师傅或者其他任何人口中听到粪门坏话的时候,想必他们都没有举出什么实例,大家只是很直接地认定它坏。”
“……你信口雌黄,你们没干坏事,大家为什么要认定你们是公害呢?”
“这不正是我要问你们的吗?看来你们也回答不了,但我经过多年的研究分析,倒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认为这跟粪门过于神秘古怪有关,他们基本上不跟任何帮派有接触,行事向来低调,但他们又确实很强大,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太出色或者太有自己的特点都是很容易招人恨的。”
“你的意思是别人妒忌你们了?简直可笑!”
    “特别是《大粪内功》,这一奇特的武学秘籍,更是惹人心痒。”
“放屁,那种为人不齿的邪门歪道,我们怎么会稀罕?”
“是吗?可为什么你们在剿灭粪门后,明明有机会,却还是没把它毁了呢?”
“我们留着它是为防止万一,必要时可以用来以毒攻毒。”
“这当然是最冠冕堂皇的说辞了,我也不跟你们多争,我知道你们怎么都不会承认的。总之,我认为粪门起初可能只是让人特别看不顺眼,后来逐渐再从不顺眼转变成仇视,而且,它似乎很容易就可以招来敌意,粪门?叫这个名字的能是善类吗?听着就恶心,听着就是一帮渣滓,说他们是坏蛋,那简直是无须置疑的。”
“你的意思我终于明白了,你无非是想说,其实你们从来都是好人,反而我们是小人、坏人,我们眼里容不下你们,所以要灭了你们。”
“并非完全如此,其实经过几代恩怨,后来的人已经只是机械性地继承那种仇恨,他们中也有很多不图名不为利的好人,但他们的仇恨也是真实的,因为他们从生下来后就被一直告知粪门是邪恶的,这个观念会伴随他们一辈子,几乎不可能改变。”
“你的结论就是我们一直都错了,错了好几代好几辈?”
“这其实是一种又愚蠢又无奈的错误。”
“你今天想纠正这种错误?”
“不,虽然我也很希望可以去纠正,但我知道这很难,也许做什么都是徒劳。”
“那今天你把大家叫来到底是要干什么?是不是想把我们都杀了?”
“不,那就更是错上加错了。”
“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我先问你们,你们能接受我前面这些看法吗?”
“去你的吧!”
“如我所料。”

此时司马长水走出了人群,喝问说:“我的徒弟赵雨是不是被你们掳走的?”
公孙巨说:“你是司马长水对不对?久仰威名,但请不要用掳走这么难听的词。”
“你们干这种不入流的见不得人的事,我还有必要跟你们客气?”
“你最好别忘了,赵雨是我的外孙,当然他其实不应该叫这个名字,我正在考虑给他改名,我跟我外孙团聚,你一个外人废什么话?”
此话一出,那些知情的老人们都没有很大反应,不知底细的立刻炸了锅,包括司马长水的徒弟们,都纳闷这里边怎么还有听起来更复杂的关系?
司马长水说:“你这种人根本没资格做他的外公。”
“这恐怕不是有没有资格的问题,是外公就是外公。赵雨你出来吧,见见你师傅。”
于是从公孙巨身后一群人中走出来一个面带稚气的年轻人,正是赵雨,司马长水发现,虽然徒弟的模样没有什么改变,但从他眉宇间可以看出一股深深的忧虑。
赵雨说:“师傅,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司马长水说:“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是粪门当年的帮主梁啸的儿子,是你们这些人联手杀了他,你们是我的杀父仇人。”
“不,你不要听他的,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你是静水洗粪门主将、大英雄赵游的儿子。”
“他说这个静水帮赵游就是杀我父亲的罪魁。”
司马长水怒斥公孙巨:“公孙巨,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撒这种谎?!”
公孙巨说:“我没有撒谎,反而是你一直瞒着他,关于他的身世你什么都没跟他说过。”
赵雨说:“师傅,你跟我说实话,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你是赵游的儿子,谁也别想否认这一点!”
“那么,这个人他究竟是不是我外公?”
“……”司马长水的脸上渗出了汗水,“……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你母亲确实先嫁给了梁啸,但却是受家人所迫,没有真爱,后来她遇到了赵游,两人一见钟情,他们历尽艰辛最终走到了一起……”
公孙巨说:“司马长水,我看是谁在信口开河,我女儿与梁啸本来恩爱无比,后来碰到赵游这个花言巧语的二流子,让他给骗迷了脑子,好姻缘被生生拆散,但她走的时候,已经怀上了梁啸的孩子。”
“不,你那时不是一直在外游历吗?所有这些想必都是你这位军师在你回来后告诉你的,但那不是事实,赵雨是在他母亲过门一年后才生的,他不可能是梁啸的孩子!”
“当年的事情,我们现在口说无凭,再怎么争论也不会有结果,但我是他外公这一点永远都没错,而你,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是我一手把他带大,我视他如己出,我们情同父子,试问你在他成长过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给予过他多少关爱?”
强烈的重磅的戏剧冲突,让赵雨泪如雨下,下面的人群也跟着唏嘘不已。
司马长水说:“赵雨,你应该、我也相信你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光明的一方就在你眼前,他妄图妖言惑众,但他不会得逞!尽管他是你外公,但他是光明的反面,是邪恶的化身!”
公孙巨说:“轻易宣判一个人的善恶,是你们这种人的拿手好戏!赵雨,你是我的外孙,是梁啸的儿子,是粪门的继承人,你的血液里天生流淌着不羁,不会也不屑与虚伪无聊的人同流合污!”
“赵雨,你知道自己名字的来历吗?是你父亲赵游给你取的,智者乐水,你父亲不但是一个大英雄,同时也是一个智者,跟他的名字一样,也包含水的意思,但除了这一点,他还另有寄寓,他希望你将来可以像倾盆大雨那样痛快淋漓地冲刷人间一切污浊,如果你受邪恶诱惑,和他们站在一边,别说让我难过失望,你父亲泉下有知的话,也不会原谅你的!”
赵雨痛苦地用手捧着脑袋,大叫:“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我原本只是一个无忧无虑单纯质朴的青年,也许我不谙世事,但我的生活简单愉快,我对拥有的一切很知足,可现在,我觉得全毁了,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
他一边哭一边往后面逃去。
司马长水说:“公孙巨,是你造成这一切,我原先什么都不告诉他,就是为了能让他有一个正常美好的成长环境。”
公孙巨说:“作为粪门后代,早晚他要面对这一切,你给他制造美丽的假象,真正目的是要掩盖你们自身的丑陋,你们口口声声自称正人君子,当年你们清剿粪门,却是以多欺少,大概最后得手了自己都不免有些惭愧吧?”
“笑话,对付你们,何愧之有?我倒要问问你们,之前我们帮里的大便,是你们放的吧?来了就来了,还偷偷摸摸,尽干下流勾当!”
“没错,是我们特意放的。”
“你们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听说你是当年静水洗粪门的得力干将之一,我们既然来到贵地,当然要跟你打声招呼了,一共放了好多处呢,你发现了几处?”
“你想找我报仇,可以直接登门,何必这样呢,你是想羞辱我?可我偏偏是个宠辱不惊的人,在我面前,你们就是一群跳梁小丑,还有点羞耻的话就该自惭形秽。”
“你好像很有种,眼神还带着挑衅,我知道你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物,这种场合你的确是那种有资格有身份出头说话的人,但你有没有考虑过骑虎难下的尴尬,老弟,你可能会很丢脸的。”
“你在威胁我?我既然敢站到你面前,就不会考虑退让,牡丹仙子那些巴掌总要有人替她还回来!”
这时大家一致觉得司马长水这个人确实够狠,不禁齐声为他喝了一片好。
同时人们又把目光投到了朱老三身上,充满着接下来他被痛揍一顿的期待。
司马长水不失大家风度,跟这个无名之辈也施了一下礼。
朱老三也客气地抱拳,但在大家看来,这完全是装模作样。
就在大家品咂施礼环节还没回过味儿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响,司马长水的下巴上已经挨了一拳,整个人斜飞出去,飞过前排的人,落在后面人群的头上。
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放下,葛雄才也率人冲了过来,看到师傅还算好,没有什么伤处,只是脸色特别难看,因为毫无疑问他已经输了,而且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地输掉了。
大家不仅无语,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竟然轻而易举连续击败了两个当今武林公认的顶尖高手,他们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25


“公孙巨,你到底想干什么?别遮遮掩掩了,把你所有招子都亮出来吧!”
公孙巨坐在椅中,此时他的样子突然显得有些古怪,好像进入了一种独自遐思的状态,眼睛也不再看着大家。
“你说你在外面游历多年,寻找一些疑问的答案,我们现在明白了,你一定是在思考粪门在江湖上的不利处境,你很想改变,你觉得你们是被冤枉的,但你现在的说辞根本不能打动我们,世代的仇恨最后被你归结为别人不能容人,我们不可能接受,而我们跟你又有灭门之恨,相信你也不会轻易饶过我们,那就痛快点,咱们速战速决,你喽罗那两手确实很厉害,确实已经够我们瞧的了,但你吓不住我们,因为正义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叫板似乎对公孙巨没有丝毫触动,他仍然保持着那种遐思的模样,这样沉默片刻后,他才开口回应,但也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们之间现在的确存在着几乎难以化解的恩怨,我的女婿梁啸,聪明、善良,我对他寄于厚望,最后却死在你们这帮混蛋手里,又怎能不气愤?今天我选择在此跟大家见面,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里就是梁啸的家乡。粪门之前跟你们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利害冲突,你们却一定要赶尽杀绝,其实连它的名字本来也不该让人那么反感,它是由我祖上公孙分创立,所以当初实为分门,是分开的那个分,后来不知为何更名,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恐怕你们从未听说,但无论叫什么粪门的确都是无辜的。”
“名字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你觉得因为叫这个名字而加重仇恨的看法更加荒谬,说这个根本没什么意义,如果你想给你女婿报仇,那就干脆一点别废那么多话了。”
“是啊,什么才有意义呢?悲剧已经发生,我杀了你们又能怎样?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我已经说过,我的目的不是报仇那么简单。我游历四海,的确思考过粪门何故为天下人所不容,前面我提到的那些看法,其实很大成分也只是我的想像加推测,所以也没法说服你们。有时我会想,真正的原因可能极其简单,那就是像你们已经做到的那样,说你是邪恶的就是邪恶的,不需要什么道理、证据,你们只是需要一个对手,一个敌人,你们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你们出于对纷争的热爱,必须选择一些人跟你们有仇,特别是那些跟你们很不相同的人,那些异类。”
        “……你这……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你疯了吧?”
        公孙巨闭上眼睛,面容无限平静:“我知道思考那些恩怨只从表面入手,是没法找到真正解决办法的,甚至有时你想到的主意还会让事态进一步恶化,所以应该跳出去,让自己看得更清楚,然后我思考的东西发生了变化,江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为什么成为一个所谓的江湖人?我们为什么以这样一种状态生存?我们这样生活的意义又是什么?”
“……”
“这些问题对我都是有益处的,但又是残忍的,因为我发现,江湖就是一个无聊的狗屁,而构成江湖的我们这些江湖人更是狗屁中的狗屁,我们的存在几乎毫无意义,为什么?因为我们生活最大的兴奋点,就是用暴力互相攻击、残害,我们简直乐此不疲,所以我们才组成了这个江湖,但这有什么意义?我们整天干这些事有什么意义?我们这些人有何存在的必要?难道是为了娱乐大众?”
“……”
“我受过那么多的苦,有那么多的疑惑曾经折磨着我,你们不会明白我曾走过一段怎样的心路历程,我今天不是来报仇的,我的目的是让所有憋屈都释然,让一切病态都痊愈,我要结束这一切,我要让你们见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巨大力量,让你们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聊和无能,你们的所有气焰都将在这种力量面前乖乖熄火,我要结束这个狗屁江湖,开启一个新的时代,一切都从今天开始!”
“……你……你不就是想炫耀武力,想用武力来震慑我们?”
“我们的确拥有十分强大的武力,你们也已经看到了,你们连一个普通的粪门弟子都难奈何,我相信这的确对你们具有威慑力,但还不够,我还要让你们看一件你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它会对你们产生实际的震慑效果,同时也是我精心策划的一个隆重的仪式,宣告一个伟大时代的来临。”
“……你……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张开你们的鼻孔,嗅一嗅这春天的气息,你们就会有所发现,风中已经传来它独特的味道,怎么样,感觉到它了吗?”
人群略有骚动,他们闻到了一股粪臭,很多人其实早就察觉,只是没多关心,确实,粪臭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崎岖县地势较低,而且四面群山环抱,我们现在所在就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在这座山的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山谷,我利用这天然的地势,将它修成了一个水库,但现在里面贮藏的不是水,而是我收集到的数量惊人的粪便,我选择在冬天完成这个工程,一是这个时节很少有人到这座又高又陡的山上来,二是冬天以刮西北风为主,这样一切都可以不为人知地进行,现在一切大功告成,我们即将打开闸门,让它们倾泻而出,冲向崎岖县城。”
“你想淹了崎岖县?这会殃及无辜百姓的,你要淹死他们?”
“不,不会发生死人的事情,我们勘察过地势,做过认真计算,保证粪便的量不会让崎岖县遭受灭顶之灾,这么说吧,全部粪便流出后,街上的深度差不多会在我们膝盖位置,加上大粪流速比较慢,气味又浓,人们应该在它们到之前就已经发现,只是这一切真的会非常恶心。”
“……你……你简直……太脏了!”
“你们将受到一次气势如虹的侮辱!”

这时,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人们回头观望,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和一个十多岁的俊俏小童缓步往前走来,吹笛子的是那个孩子,模样颇为讨喜,但他显然不是主角,他是为真正的主角做音乐伴奏的,男子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谦和与威严巧妙融合的微笑,体态略显臃肿,但气度着实不凡。
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有人低声相告:武林盟主来了。有人踮着脚尖观望。
受伤的牡丹仙子虚弱地对他喊道:“妹夫,你要小心。”
盟主点了点头,他很快来到前面,朗声对公孙巨说道:“我不会让你的计划得逞的!”
说罢,即刻展开动作,他的速度极快,像一团影子一样,唆地就往公孙巨的方向窜了过去。
但朱老三竟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了他的前面,只听“啪”的一声,谁也没看清他究竟如何出招,盟主竟已经跌在地上。
他的右臂无力地垂着,肩膀已经脱臼,他咬牙忍痛,没有叫出声,但额头上迅速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人们刚起的希望,也在这瞬间夭折了。
盟主被人搀起,怒道:“公孙巨,你与整个武林为敌,不会有好下场的!”
公孙巨说:“你是专门跑来出丑的吧?你自己送上门,我也正好揭揭你的老底,让大家知道这位盟主是个什么人,你们可要当心,他其实挺危险的,这两年多次跟牡丹仙子商议过如何把《大粪内功》全都弄到手。最近我还听说牡丹仙子的大徒弟偷了自家那半本,我猜很有可能是这个徒弟无意中听到他们两人对话,留了心眼。”
盟主说:“诬蔑!你好卑鄙!”
公孙巨说:“实话告诉你,其实我还真挺关注你这个盟主的,你身边有我的人,我连你一天上几趟茅房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当然,这不是今天的重点,大家随便一听,信不信都无所谓,我们还是快些进入正题吧。”
盟主恨道:“为什么?为什么邪恶如此强大?正义的力量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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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6 09:20:00 |只看该作者

一次性江湖(26-30)

26

       
从前,有一个人,他向往多姿多彩的江湖生活,觉得不去江湖中走动一番,必将抱憾终生。
但走江湖不是一种纯理想纯精神的行为,走江湖多少还是需要一笔经费的,而且江湖儿女都比较豪爽,花钱如流水是他们普遍的消费方式,所以这笔经费可能还不是小数目呢。
有些江湖人从来不会为这笔活动经费担忧,这些多半都是职业江湖人,他们本就是以江湖为生的,一般都具备这样一个特点:武功不会太差。单论身手,二流水平(包括二流)以上的人,只要自己乐意基本上都可以成为一个职业江湖人,职业江湖人的工种细分的话也有很多,不过既然统称职业江湖人,共同之处当然也很明显,就是直接或间接地(名头已经很响亮,一提就起作用)靠自己拳脚上的本领吃饭。
有职业的,当然也就有业余的,业余江湖人更通俗一点说,就是江湖里的混子,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名气,武功也弱,都是些没人在意的小角色,不过小角色归小角色,也许开销没职业人士那么大,但既然想混下去,还是少不了要花钱,酒钱、饭钱、车马费、住宿费、行头费……,出来玩还能不花钱?而业余很重要的一层意思,就是走江湖本身不能或者很少能给他们带来足够的经济收益,以支付他们的开销。
所以他们有时需要去干一些跟江湖无关的副业,来筹集经费,比如做点小买卖什么的,当然也有一些家境富裕的,可以不必为此操心。
你也许会奇怪,基本上只出不进,也搞不出什么大的名堂,当一个业余江湖人有什么意思呢,但江湖上最多的就是这些混子了,他们不会这么看,他们能够体会作为一个混子的无穷乐趣——哪里都少不了他们,他们是江湖中一切热闹的见证,四处奔走欣赏各种争斗,甚至有时在旁煽风点火,让事态更加激烈,自己却不会卷入其中,享受作壁上观的怡然自得,事后还可以广为传讲,点评成败与对错。
他们是业余的,但不是多余的,江湖需要他们,名流、高手也需要他们,通过他们的眼睛和嘴巴来完成一个又一个传奇的塑造。
他们是整个江湖生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而这个对江湖生活无限向往的人,想要当的就是一个业余江湖人,他知道自己资质不怎么样,没法将走江湖职业化,当然更不奢求成为名扬天下的顶级大腕,只想能够每天浸淫在那种令他着迷的激烈气氛中。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
为达成自己的心愿,他一直勤奋工作,积攒经费。
他会一项剪兔、羊毛的手艺,偶尔的时候还给人理发,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不知道剪了多少只兔子多少只羊以及多少个人,他的手艺越来越精湛,速度和准度令人称奇,在家乡的小范围内几乎谁都知道他,并且因此得了一个“神剪”的诨名。
他对此很满意,觉得这完全可以作为他将来行走江湖时的外号,而经过多年的努力之后,他也已经有了一笔可观的积蓄。
这一年他四十岁,他认为不能再晚了,而各种条件也都已成熟,于是他终于背起行囊,踏上了江湖路。
他带着三把很好用的剪刀,把它们挂在腰间,万一出什么状况钱不够用的时候,他就可以继续凭自己的这门手艺吃饭,而且既然被叫做“神剪”,当然要带着剪刀了。
在他开始江湖之旅的第一天,他就碰上了一个大热闹,有两个一等一的高手在野外比武,他兴奋地挤到了观众们的最前排,睁大眼睛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两个高手直斗得山河变色鬼哭神嚎,让观者无不激动得张大嘴巴却又连声好都忘记叫出来,而他更是几乎热泪盈眶。
最后,高手甲以微弱的优势险胜高手乙,高手乙在大家遗憾的目光下默然离开,高手甲则在原地向观众们挥手致意,享受着人们对他胜利的祝贺。
之后高手甲的目光突然停留在“神剪”身上,并向他走了过去,其他人也随之把一半的注意力投到了他的方向。
他懵懂着,不知道自己有何特殊能够引起高手的关注。高手甲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腰间的剪刀,笑着问他:“你会剃头吗?”
他仍然愣着,高手甲又重复问了一遍后,他才醒过神来:“会。”
高手甲的头发又长又乱,他告诉大家,为了赢得这次比武,过去的半年他每天都在苦修,他的头发也已经有半年没理过了。
众人不禁莞尔,对他不拘小节的性格表示欣赏。
现在高手甲已经大战得胜,他惬意地盘腿坐在地上,让素未谋面的“神剪”给他理发。
“神剪”欣然接受了他礼貌的请求,他完全没理由拒绝,能有机会跟高手如此近距离接触,简直让其他人羡慕得都要咬牙了。
然而就在理发理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支利箭疾射过来,瞬间刺透了他的心脏。
射箭的人是高手甲的一个朋友,他虽然很有准头,但却弄不清楚亲眼所见的究竟是什么状况,当他从远处赶来,望见有人拿着剪刀在高手甲脑袋旁边比划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朋友已经中招,像待宰羔羊一样没有还手之力,情急之下他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神剪”已经倒地身亡,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变化惊住了,高手甲脸上之前胜利的喜悦已经全然不见。
虽然不是自己杀的人,但他的死跟自己毕竟有莫大的关联,高手甲和他的朋友买了一口棺材,收敛好尸体,经过艰难的打探,最终把“神剪”送回了他的故乡。
当高手甲在“神剪”的故乡得知他才刚刚踏入江湖以及他为此准备多年的情形后,他完全呆住了,不断自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命运会开这样的玩笑?
在痛苦和混乱中他度过了难熬的数日,然后他决定退隐江湖,就在“神剪”的故乡定居下来。
几十年里,他一直都在思索人生与江湖的意义,有着怎样的所得,无人知晓。
高手甲从来没跟贺鸣远提过这些往事,现在,继承他衣钵的贺鸣远已经走远,重新踏入江湖,而他再次孤独一人,陷入无边的清冷。
他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因为麻木了,还是一切都已复归平静。





27


在十分遥远的未来,一艘巨大的宇宙战舰拖着它笨重的身体,行驶在幽暗深邃的太空中。
舰身上的千疮百孔,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之前它经历的那场战斗是何等的激烈。
危机还没有过去,虽然已经拉开一段距离,但敌舰始终不肯松口,一直紧咬在它的身后。
在舰体前端一个名为“说服力办公室”的房间里,一群面容疲倦、沮丧的人软塌塌地围坐着,愁眉苦脸地抽着烟卷,吐出来的白雾让房间里的能见度很低。
他们中有律师、外交官、中学班主任、娱乐电视节目主持人、算命先生、街头卖假货的小贩……,当然这些都是他们过去的职业,他们被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地选出来,现在的身份是这艘战舰上的“语言攻克小组”成员,他们被公认为“最会说话的人”并因此成为战舰上的一份子。
大家对他们充满期待,甚至视他们为一种非常规的武器,可以对解决问题起到不可预测的强烈效果。
这是一场难以言说目的何在的纷争,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人类在科技无比发达的这个时代,已将他们的触角伸向远离地球的无数角落,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分成两派,当初因为什么原因意见不和也已经不可考证,两个派别的人们只知道他们的确有必要跟对方势不两立。
无休止的争斗早就让人们不堪其累,但双方谁都没有提出过和解的建议,因为他们都认为,达成和解的诸多条件以及和解后新的局势将有可能导致自己吃“某种亏”,之所以叫“某种亏”,是指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将会因此有哪些利益受到怎样的损失。
为了对可能出现的情况提前有所了解,他们曾组织各自的科学家,以及使用最先进的电脑对“某种亏”进行一系列的研究和模拟运算,结果“某种亏”均显示为数值零,其意思就是不吃亏!并且双方的情报人员都获知了彼此的这一研究资料。
但他们没有因此握手言和,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究竟为什么,但更后世的一些学者面对这段历史时,分析其中可能的原因有两点:
一,人类对未知具有好奇心,所以他们不断拓展自己在各个领域的视野与认知水平,但他们同时又有恐惧心,“某种亏”就是一种让他们充满恐惧的未知,尽管研究结果相当乐观,但“某种亏”如果真正发生显然具有涉及整个社会层面的巨大效力,并且它是充满变数的,而针对它的研究却不可避免地具有主观臆测的成分,建立在对于某些条件的假设之上,所以这样的研究几乎跟占卜问卦一个性质,姑且一听也就罢了,完全照此行事未免太傻,无异于赌博。
二,人类还有好斗心,他们最厌恶的似乎就是他们的同类了,很多时候彼此无法忍受,所以连率先表达和解的愿望在他们看来也许都是一种示弱的表现,既然双方已经斗了那么久,为什么我要先服这个软呢?
这仅是后世学者们的大致猜测,当时的人们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已经无法弄清,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段焦灼难熬的历史,人类的日子很不好过。
“语言攻克小组”在这次已经失败的攻击之前被委以重任,这些最会说话的人拥有旷世的口才,此方的高层试图利用这一点对另一方进行语言上的进攻,说服他们做出妥协,当然,如果能让他们缴械投降那就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
“语言攻克小组”进行了积极的备战,之后被派遣到前线,他们使用了说理、分析、劝导、诱骗、喝问、斥责、嘲笑、叫骂、侮辱、诅咒、恐吓……,等等一系列事先经过严格排练的攻击方案,直到他们穷尽所有的经验与智慧,曾经妙语连珠的口腔再也喷吐不出一个字眼儿。
但敌人没有为之所动,因为他们也设立了一个类似的部门,专门应付这样的状况,而且他们把这个部门养在深闺,使对方在战前没有获得过关于这个部门的丁点儿信息,因此当他们突然使出这一招的时候,首先在心理上就给对方造成一种震慑,而他们的专业水平不但不比对方低,反而更加训练有素,在他们的还击下对方很快招架不住,最终灰溜溜地败下阵去。
首先拔下一城的他们士气高涨,在之后常规武器的作战中也因此显得更加生猛,对方落荒逃跑后仍不放手,立即展开追击。

“语言攻克小组”成员现在正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叹气,这些以前靠一张嘴巴占尽无数便宜的能人异士,都是第一次遭遇如此彻底、狼狈的失败,他们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
这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舰长和他的秘书走了进来。
舰长是一个虎背熊腰理着板寸浓眉大眼笑比哭还难看喜欢穿着高腰皮靴把地板踩得咔咔巨响的中年男子,这样一副凶悍的形象经常使得下属们在没范任何过错的情况下一见他仍然止不住地提心吊胆。
舰长站在“语言攻克小组”成员面前,轻蔑地扫了大家一圈,粗着嗓门骂道:“你们这帮鳖蛋,马上从我的战舰上滚出去!”
在众多小组成员之中,娱乐电视节目主持人接触过最多的三教九流,严格来说,外交官都不如他见的世面多,所以他一向自恃颇高,现在他很有派头地把烟头掐灭在烟缸里,慢条斯理地问舰长:
“你为什么让我们滚?你让我们滚哪儿去?还有你凭什么骂我们是鳖蛋?”
舰长刚吃败仗,有人竟然这时候敢跟自己叫板!立马去摸腰带上的配枪,准备毙了这小子,幸亏秘书见势不妙赶紧扑上去按住了他的手,两边劝着:“大家都别动气,消消火。”
“你放手,我看他敢!”娱乐电视节目主持人对舰长的掏枪动作不屑一顾,冷笑道,“我们又不归他管,我们直接受司令部调遣,敢毙我们?回头就毙了他!”
舰长到底也是经过风浪的人,不但没被他的话进一步激怒,先前略显急躁的情绪似乎也已经得到控制,他示意秘书把手拿开,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真是这样吗?我看未必吧,这里可是我的地方,如果我真把你们都毙了,然后再稍做处理,恐怕谁都不会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大概还没弄清楚,这里是由我说了算的。”
他又转头问旁边的秘书:“如果我现在把他们杀了,将来你会不会说出去,指证我?”
秘书一言未发,他不需要回答什么,他必恭必敬地在他身旁保持的立正姿势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娱乐电视节目主持人好像终于明白自己现在是何处境,立刻失了锐气,其他人则对他怒目而视,因为一开始舰长无疑只准备毙他一个人,后来说着说着就扯上了大家。
都是他那张破嘴给害的!
舰长看到这群能说会道的人在自己面前却是一副蔫头耷脑的颓状,像打了胜仗一样愉快地哈哈大笑,整张脸都因此夸张地走形:“你们不是很擅长说话吗?现在怎么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
他帮他们分析道:“当然不是你们说不过我这个粗人,但是你们说什么都没用,因为在这里老子我最大,毙不毙你们全凭我高兴,你们的语言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担保不了,还想用来对付敌人?简直是痴人说梦!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出这样的昏招,根本就是白费力气,还把你们安排在我的船上,我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我一向最痛恨你们这种光说不练的人!”
他转身凝视着舷窗外无垠的太空,深情地喃喃道:“我相信,只有武力,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然后,“语言攻克小组”只得遵循命令,在秘书的带领下,来到副舰部分,但他们对这一切仍然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把他们赶走,难道仅仅是因为和敌人耍嘴皮子失利?
好心的秘书告知大家,虽然目前他们貌似仍在逃跑,但舰长其实已经拟订了新的作战计划,他准备看准时机突然调转方向,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将是一场比之前更激烈的战斗,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而为实施这个反击计划,他们必须对战舰做一些调整,战舰的副舰部分主要由仓库和船员宿舍组成,庞大的体积会让他们更容易成为攻击的靶子,所以决定将其从舰身分离,只剩主舰轻装上阵,以小搏大。
同时,舰长也不希望非战斗人员继续留在他身边给他添乱,他无法分出多余精力去照顾“语言攻克小组”的安危。
秘书说:“他不会真毙了你们的,但他确实是很讨厌你们。”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副舰的驾驶舱,为分离副舰安排的驾驶员已经在此等候。
“主舰接下来需要大量燃料,所以留给你们的不足以飞回大本营,你们将在离此不远的一颗星球上降落,等待我们发出回程的消息,然后大家再汇合,”秘书平静地说,“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等不到,三天后还没有任何消息的话,你们可以使用副舰上的通讯设备联系司令部,让他们派人来接应。总之,你们生还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不必多虑。”
说完这些,秘书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的语调变得无比悲壮:“他是永远都不会接受失败的!”这个“他”指的当然就是舰长,但秘书说这话显然没有半点埋怨之意,他此刻的脸上只有无限的钦佩与崇敬。
他和大家道别,祝他们一路顺风。
驾驶员和他互相致礼后说:“我把他们送过去后驾驶舱头飞回来,和你们一起作战!”
两人眼中都闪现出泪光,秘书拍了拍他的肩膀,未置可否就转身走了。
大家坐定后,驾驶员和主舰互通情况,主副舰之间的连接点随即被一一打开,接着副舰慢慢偏转方向,往旁边驶去。
……





28


黑暗笼罩着崎岖县。

“公孙巨,你为什么如此狂妄?你凭什么胆敢如此藐视我们,认为我们的生活毫无意义?”
“我觉得自己没有狂妄,也没有藐视你们,我恰恰是想让大家都活出一种新的境界,而这一切都要从狠狠地刺痛你们开始,因为你们太狭隘太麻木了,而我比你们知道得更多,关于这个世界,我知道一些你们无从了解的秘密。”
“你知道一些什么秘密?”
“我一直都在寻找内心困惑的答案,同时在游历中我修炼成不可思议的武学,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可以飞离这个世界,不是你们常见的轻功,而是可以足够长久地不掉下来,越飞越高,于是我不停地往上飞,飞离了这个世界,我觉得可以一直飞到天上,到那里寻找我的答案,可是,我很快就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是没有天的,天是一种无尽的虚空和浩渺,没有一座美丽的宫殿浮现在云端之上,神仙在那里逍遥往来,我找到他们,他们就可以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没有,没有这些。我在极高处回头看我们这个世界,你们能想像吗?它是一个蓝色的圆球。我不甘心,继续往前飞,我甚至飞到了一颗星斗上,它其实是一个和我们相似的圆球,但它不是蓝色的,上面也没有住人,更没有神仙,连花草树木都没有,除了石头和沙砾外空无一物。我接着往前,但无论我飞多远,所见还是无尽的虚空与浩渺。开始的时候我很懊恼,但很快我就想通了,我在那样的虚空与浩渺面前慢慢平静了。”
“……我们不能理解。”
“不要紧,你们没有亲眼所见,当然很难理解。”
公孙巨眼睛里闪现着灿烂的光华,说:“好了,接下来我将亲自打开闸门,你们即将所见的,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有效的手段,是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是丑陋与壮丽的结合,是粗俗与典雅的并举,这一刻,马上就要到来!”

“慢着!”
随着喝声,一个身影掠过人们头顶,稳稳落在了前面。
又是谁来搅局?
“大师兄!”
许遥第一个兴奋地叫了出来。的确,来者正是贺鸣远。
贺鸣远说:“这么做之前,你最好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公孙巨说:“你有能耐管这件事?”
贺鸣远轻松地说:“也许吧。”
他一边说,一边又往前迈了一步,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但朱老三也已经拦到了他面前。
命运鬼使神差,让这两个人再次以对手身份相遇了。
贺鸣远不动声色,慢慢伸出右手。
朱老三起先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也伸出了右手。
两只手不急不徐,看似很平和地握在了一起。
朱老三发现贺鸣远手上没有加什么力量,他真的就跟平常握手一样随便,甚至还能感受到真切的客气,这让他纳闷了。
但同时他分明又觉察到对手身上有一种气场,十分强大,但又不咄咄逼人。
他看到贺鸣远脸上的表情是柔和的,但他从这种柔和中读出了非凡的自信,那种莫名的气场,加上这种自信,使他屡次在准备发力的时候都顾虑重重,最终没有轻举妄动。
这个人跟上次见到他时已经完全不同,他已经脱胎换骨了!
朱老三确定自己不可能战胜对手后,放下手去,退到了军师身后。
贺鸣远淡然微笑。
人群窃窃私语,虽然一切似乎都发生得波澜不惊,可是谁都清楚,他们的希望被再次点燃了。
军师这时坐在公孙巨旁边的另一张椅子里,虽然朱老三败下阵来,但他还是跟先前一样平静,连坐姿都没有半点变化。
军师说:“你不错,如果你想阻止这一切,还得先过我这一关,你知道吗?”
贺鸣远说:“我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军师说:“不用客气。”
接着,大家就看到贺鸣远用一种离奇的速度扑向了军师。
再接着,贺鸣远在离军师大概还有一步远的时候,却突然间被弹了回去,而且速度比他进攻时还要快。
他不受自身控制地被一直弹射出去,最后落在远处一块坡地上,人们赶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昏厥。
军师一直坐在那把椅子里,好像根本就没动过一样,只有前面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注意到在那一瞬间他其实还是有过动作的。
他们看到军师的右手小手指当时轻轻往上挑了一下。
仅此而已。
大家这时感到了彻底的绝望,他们即将眼睁睁看着一件肮脏至极的事情发生,不能阻止。

公孙巨从椅子里站起身。
他的脸上满是苍凉,嘴里喃喃念叨:
“所有憋屈都释然,一切病态都痊愈。”
他仰望苍穹,他感到,在那种无尽的虚空与浩渺面前,人们一切自称经天纬地的成就,其实都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看似漫长的一生,也实则与白驹过隙无异。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需要去做。
老泪在公孙巨的脸上肆意纵横着,然后他突然腾一下窜向空中,笔直往峰顶的方向飞去。
人们默默等待,等待着一次严重的震撼与侮辱。
……





29


遥远的未来。
副舰载着语言攻克小组往附近的一颗行星驶去。
突然间,船体出现了一阵颠簸,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四下观望。
颠簸迅速加剧,警报声在原先的沉闷与寂静中骤然响起。
驾驶员喊道:“我们碰到了一个时空旋涡。”
语言攻克小组说:“那该怎么办?”
“我们可能会被它吸进去,看来只有抛掉拖载,只留舱头,也许能侥幸逃离。”
“那就别等着了,赶紧弄。”
“我已经在处理了……现在后面的拖载已被解开,它被吸进去了。”
“为什么警报还是响个不停?”
“说明危险还没有完全过去……哦,坏了……”
“怎么了?”
……

一阵极其猛烈的天旋地转后,所有人眩晕不已。
驾驶员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大家还好吗?”
“还好。”
驾驶员觉得这帮人的嘴巴当真厉害,此种情况下居然口齿比自己还清楚。
“我们刚才没有逃开,也被吸了进去,现在已经通过那个旋涡,不过不知道被它送到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哦,坏了……”
“又怎么了?”
“驾驶系统失灵了,舱头即将坠毁!”
“快想办法。”
“希望紧急逃生装置没有坏。”
驾驶员按下一个按钮,“砰”一声,大家从座椅上弹了出去。
舱头继续急速下坠。
……

公孙巨正在急速飞往峰顶。
……

峰顶上空云层密布,再加山头雾气缭绕,视野虽开阔,但所见并不明朗,人们没有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空中突然溅开一团绚烂的火光,并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
公孙巨也在这一瞬间没了踪影,仿佛被那火光吞噬了。

未来与古典发生了剧烈碰撞,爆炸威力非凡,临近爆炸的岩石开裂、崩坏。
藏在山谷里的粪便,起先从较小的缝隙、窟窿缓慢往外流淌,逐渐挤出大洞,滚滚而下。
公孙巨建造的巨大闸门,原先一直隐蔽着,现在虽没有人为打开,但受到爆炸冲击以及粪便的挤压后破裂,暴露出来,它们就在人群的上方,而且受破坏程度正逐渐加剧,大量的粪便和石头持续不断地往外滚落。
人们大呼小叫着纷纷躲闪。
山上的情形越来越糟,闸门被完全冲破,拦阻的力量越来越少,粪便更加势不可挡汹涌澎湃。
粪便冲下山坡,到了山脚下,那些武林中人此时已经全都施展轻功飞到了树上,看着粪便从身下淌过,不敢动弹。
粪便在山脚的平地上得到些许缓冲,但山上的粪便还在不断涌下,粪花四溅,让大家惊恐不已,纷纷提腿缩手。
有些树上因为人太多,承受不住,枝干断裂,树上的人落到粪里,喊爹叫娘,甚为狼狈。
再之后,粪便开始进入崎岖县城,涌进街巷、涌进民居、涌进商铺、涌进酒楼……
人们忙作一团,有慌张避让的,有勇敢推赶的,有大惊失色的,有捂嘴捏鼻的,还有呼朋唤友一块看奇景的……
再后来,粪便淌尽了,一切都平静下来,整个崎岖县都泡在了一滩大粪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黑黄色的袅袅雾气。
……

军师望着粪便的汪洋,对赵雨说:“你外公,好像已经死了。”
赵雨说:“我知道。”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你外公已将大半功力传输给你,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
“我知道。”
赵雨的脸上是一种凄然的平淡:“你呢,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你会接管粪门继续去做我外公想做的事吗?”
“我不会,因为我没有他那种境界与本事,”军师再次盯着那规模骇人的大粪,“我也没有他这样强悍的想像力,就算我想到了,也不可能将这一切实现。我准备隐居山林,不再过问这个江湖。”
赵雨说:“……那我呢?”

贺鸣远从昏厥中醒来,发现师傅守在自己身边。
贺鸣远说:“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司马长水望着眼前那片纹丝不动的庞然大粪,说:“他做到了,一切都已经发生,我们受到了一次气势如虹的侮辱。”
……





30


半年后,赵雨被推举为新一代武林盟主。
他是在江湖各路势力的百般劝说下接受这个位置的,他们都在不停地赞美他巴结他,想方设法一定要他当盟主,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着惊人武功,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这在他们看来,可以有效制约他不向正邪任何一方做出偏袒,一旦他偏袒哪一方,内心的疑虑就会让他良心难安,他拥有这种理想的自我制约机制,然后他们又可以靠他来制衡整个江湖。
开始他一点都不想当这个盟主,但之后他逐渐明白自己不能不接受,因为他太强大了,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强大置身事外,一旦拒绝,他们一定会判定他是与整个武林为敌,视其为江湖的一种威胁,就算动不了他,用口水也要让他遗臭万年。
他终究没勇气走到他外公那种孤绝的地步。
于是,整个江湖还将像往常那样继续。

在他正式成为盟主的那天,黑白两道各路人马都来庆贺,大家举杯欢饮,他身坐高台,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无奈而又厌恶地想:
我是个二百五,你们都是二百五,全他娘的是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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