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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邵大 于 2009-9-22 12:45 编辑
1
杂种,你叫什么?
精忠。你才杂种!
杂种,你打哪来?
买来的,你杂种!
多少钱?
三千块!
哈哈哈……
孩子们勾肩搭背地挤在一起,胆怯又兴奋地逗弄墙角的一个肮脏的孩童。听了他的答话,大家欢畅地笑起来,一个大一点的孩子退了几步,呀——喊着直冲了过去,一脚蹬翻精忠身边的玩具木车,然后退回队伍,挑衅地看着墙边的孩子。
日你妈!
那个叫精忠的孩子哭着骂起来,从地上搬了一块石头,可能太重了,又丢到地上,拣地上的土块扔去,孩子们已经大笑着逃到远处,路边的石子伴随着他们的叫骂声,远远近近地飞过来,土墙被砸得灰尘四散,窗台上晾晒的一双布鞋被打中,落在精忠的身上,他一边哭嚎,一边抓起身边的泥土块反击。
门里一个老太婆端着面盆出来了,正好一颗石子蹦到盆面上,几片花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老太婆放下盆,抄起扫帚就颤巍巍疾冲过去,到路口,已看不到人的踪影,她举着手便骂起来:“哪家的小婢养的,有人养没人管的东西,你妈隔壁小孩,吃屎长的吗?!”
老人扶着腰回到门口,看见精忠坐在翻掉的木车边上,还在那一抽一搐地哭,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拧他腮帮一下,“就知道哭,没用的东西!你手呢?”那孩子正憋气不过,倒在地上就蹬两腿嚎起来,老婆子见状骂了句“搁哪弄来这辱祖的东西!”摸起面盆,进屋去了。
2
这是一座人口不到一千的村庄,村民几乎无一例外地以种地为生,包产到户不到三年,村人家家都有了存粮,有些过去曾受饿的老人,还只吃些玉米山芋的干粮,吃不惯金贵的米面,自己积攒些口粮,逢年过节,就到集市上去换些日用品。老人们满足于在儿孙们围绕膝下的时候,能拿出些什么让孩子解馋,老大块的冰糖、瓶子装的罐头、茶食,都是老人私藏的佳品。
看着村民都各自都在自家的二亩三分地里刨食,这边上就有个人急起来。老弯是个诨名,大名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生下来就是小儿麻痹,在那岁月,患病的孩子能活下来已属奇迹,两条腿都留了缺陷,走起路像是飞跑时向前跌倒的鸭子,有村人戏虐他为“老弯”,老弯脾气好,在哪都笑嘻嘻的,有调皮的孩子看见他隔着很远就喊:老弯噢,老弯!哈哈……这时老弯就假装生气,提起一条腿,骂两句“小杂毛来的”,自己就笑了,接着一瘸一拐地做事。
“大锅饭”散伙之后,老弯知道不能继续在队里混工分了,自己腿脚不能出力干活,虽有兄弟四个,却都是一付嘴脸,何况个个都还有女人管着,不能帮衬自己。他找了族里的几个老人见证,和兄弟分了家,自己什么都没要,单带了以前地主家的一尊大磨盘和两斗麦子,搭了个草屋,和母亲到村边生活。
老弯请来些平时玩的伙伴,在村口河边将那大石磨支起,点了一挂鞭炮,竟做起旧时磨坊的生意来,老弯扎起围裙,手拿着扫帚,赤脚坐在大石盘上,捧着自己的成果向围观的村人示范大磨的好处,“这面细,匀称,大伙也来吃吃人家汤万贯过去的滋味。”就有那好奇的女人就上前去尝,“弯爷,这面还真不错,还有点甜呢!”……第一磨的面被尝完之后,老弯的生意也开始了。
村里人是不肯为了省力气而花钱的,老弯的报酬就是磨完剩下的麸子,面麸子自己吃一部分,剩下的就拿到镇上供销社去换东西,就这样,娘俩的日子虽紧巴却也混个肚子不饿。
这天到镇上卖完了麸子,老弯蹲在路边,和几个街上的闲人看风光,正说着哪家招了贼,哪家的女人风流,几辆绿色大卡车就缓缓驶在了街面上,车后面塞满了人,个个五花大绑,脖子后插了板子,上面贴了白纸黑字。有男人脖子上挂了只鸡,胸前是花斑的鸡屎,还有女人挂了破鞋的……为首的车上有个姑娘穿着军服,戴着红袖章,用扩音喇叭在声嘶力竭地喊着。集市上的人全都围过来,议论纷纷,胆子大的小孩一路追着,朝车上扔石头,又有村民认识车上人的,冲着喊叫,一片嘈杂中,老弯见到车上有一张熟悉的脸——张维迎,他脸上挂着黑乎乎的机油,衣服上除了黑油就是大块大块的蓝色油漆,他弓着背蜷成一团,乍一看像一只黑猴子,就剩两只眼珠直直地看着人,那小子好像看见了老弯,露出一口白牙冲着他笑呢。
虽已是初秋,中午的天气仍热的厉害,老弯见他冲着自己这一笑,心里一惊,吓得丢了魂魄,差点跌坐在地上,急急忙忙往家里赶,才走几步,看见村里的退伍兵邵大背着枪,在公社大院门口站着,就作势拉他到一边,献上香烟给他点上。
他叔,辛苦啦,这热天还工作?
屌事!上面发话了。
看街上这阵势,不是又来了什么运动吧?
邵大瞄了周围一眼,拍了拍身上的枪,“真家伙,每人三颗子弹!”
枪毙!?四队的张维迎,那小子……我见他黑漆麻糊地,就站那车里。
投机倒把!还轮不到他出钱买花生米,也就一二十年吧……
老弯没有听完,说了句叨扰,提脚就往回走,走到半路,心下多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回家,躲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处芦苇荡里,直到天色黑透了才摸到家门口,那磨盘架子已经塌了,磨盘也碎了一小角,上面不知道被谁涂满了黑乎乎的淤泥,老弯一见这情形,半截身子都凉下来,腿一软坐倒在地上,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摸一把脸,一瘸一倒地推门进屋,母亲正在灯下补着旧衣裳,见他进来,冲过去叫了声“乖儿啊”,忙捉住嘴,转身把门掩上。油灯下,望见小儿子身上、头上沾满了乱草和烂泥,老人坐在床沿,心里舍不得,抽泣着小声说:
不知道哪家个坏种去告的状……
说完就泣不成声,呜咽起来。老弯在一旁扶着母亲,欲言又止,终于擦了擦眼睛,正色对母亲说道:
妈,我这就去老大家,叫他明天接你过去。
老人听完,扶腿起来站到地上,走到土砌的锅灶边,从灶洞里拖出只蓝包裹来,利索地打开来,像个孩子一样,用袖子抹了抹眼睛,狡黠地笑了,小声对儿子说:
妈备着你回呢。
老弯见包裹里是件自己的衣裳,还有一张旧宣传画,里面是几个黄闪闪的棒子饼,母亲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肮脏油亮的手巾,一层层地耐心剥开,一团皱巴巴的绿色钞票出现在老弯的面前,竟然是两元钱!
夜像浸了油的纸一样浓的化不开,秋虫也停住了欢叫。外面起风了,十里荡里的芦苇发出呜呜的低声。昏暗的房子里只有一只豆大的灯光,两个巨大的影子在墙上摇晃,母子俩仿佛被那绿色的钞票施了魔法,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团肮脏的手巾,母亲攥起钞票,叠进包裹的衣服里,自个先开了口:
儿啊,你走吧,马上走,哪个也不要去看,妈也不用知道你奔哪去,这是老天降的难啊,躲过这阵子再回,明天我就去老大家里。
老弯鼻子一酸,身上打了阵冷战,咬牙扑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抓起包裹就出去了。
夜幕下的村庄现出古老而荒诞的睡姿,像是一只混沌未开的蛋,卧在神经质的母鸡身下,有种不知所以的安详。老人扒在门后,望着路上儿子古怪可笑的背影远去,心里一阵天旋地转,终于忍不住,蒙着脸抽泣起来。
(未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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