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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余余 于 2009-8-10 08:20 编辑
六月初的天气,坐在床沿边,透过半开着的玻璃窗,小真望到外面叠在一起的几个屋顶,一块狭长的天空,微蓝的。再远处,是山的一角。
电视里在放《铁蝴蝶》,是新加坡连续剧。里面有个男老师,教国文的,国文大约是语文课,但听上去比语文课好听。男老师上第一堂课,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一个潇洒的转身。小真看得发呆,她想到了新来的班主任,第一堂课也是这样做的,难道他会看了这个电视剧。电视里的女学生,剪着齐眉的刘海,穿着学生裙,上街示威游行。还有围巾,斜披着,一头要掉下来的时候,再用力向后一甩。小真看得眼睛一眨不眨。
但是忽然的电视图像就糊掉了。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小真恨恨地跑到阳台上去摇天线杆子。
小真还趴在阳台上摇,小王嘘嘘地吹着口哨,跟着大姨站在小真身后了,当然这两个人不是来帮小真摇天线的。
小王紫色的灯笼裤,有节拍地一抖一抖的,抬着头,眯着眼睛,做出极目远眺的样子。小真知道,除了层层屋顶跟一个山角,他什么也看不到。
“你们这儿的山叫什么名字?”
“叫姜山。”
“是生姜的姜吗?”
“比生姜大吧。“
“哈哈。”
小王笑起来,在小真头上摸了一把。
小真愣在那儿,她一点也不喜欢小王摸自己的头。
小王,是家里的大人们这么叫的,(主要是底下的几个阿姨)。她们在背后提到他时,“啊,那个小王。”语调忽然变得奇怪。妈妈提到小王时,鼻子里则轻轻地哼一声,像掸掉一粒饭粒一样。
大姨跟小王相识于迪斯科厅,大姨跳得很好,小王跳得也很好,于是就搭上了。从此以后,小王走到哪,大姨也跟到哪,象俩个粘在一起的影子。小王不论走去哪,都会拎上他的春风录音机,让它一路洒着音乐。“阿里山的姑娘美如画呀,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呀。”走着,俩个人的双腿又会不自禁地有节奏地抖动。
他们在小真的家里也跳,俩人勾着头,扭动着屁股。蓬嚓嚓的音乐从小王的双卡录音机里蹦出来,小真担心着那两个喇叭随时会爆炸。
“我们呆会儿去爬山吧。”小王在音乐的节奏里勾着头说。
“小真,一块去呀。”大姨拍了下小真的背,好象小真是匹听话的小马,她一拍便会乖乖地跑起来。
小真带着大姨跟小王出门了,她在前面走着,他们俩在后面跟着。三人走过河边,几个在河埠头洗衣的女人,忽然抬起了头来,停下手中的动作,她们在看着呢。小真的目光在触到她们后,又马上避开了,她把腰挺得直直的,忍不住地微微地笑着。
走上田埂路了,四周是起伏的田地,迎面吹来的微风中夹带着泥土、青草的清香。
“你要死呀,毛病。”
那两个人在背后,总忽然地弄出很大的声响,不是勾腿就是拧胳膊的。小王拧不过大姨,大姨的手臂多粗壮的呀,她中学时在少体校呆过,练游泳,差点就选上吃公粮的体育队了。大姨说过,她很小的时候,就能站到桥墩上,拎一个白色的塑料水壶,一个猛扎,往桥下跳。
小真到现在也只能圈着一个救生圈,在河里扑腾着打转,不过河水变得越来越脏了,大人们说,那么脏的河水,不要下河去了。小真说,知道了。其实心里巴不得那样的。
在远处看很小的一座山,走近了,也不是那么小的。上山没有象样的道,是那种踩踏出来的野草丛中的山路。
小王说,“你们的生姜山一点也不小呀。”
小真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低头走在最前头。爬到山顶了,三个人站在白色的畜水坝上。
底下的田地,望过去,方方正正,一块块的像刀切过了一样的整齐。
“啊,这儿多好,早知道带录音机过来。”
小王举着手臂,朝四下转着身子。
“哎,蒋小红呀,你说在这水塔上跳舞该多带劲。”
“跳你个头,当心转着转着掉下去。”
“我要掉下去,也把你一块拉上。”
“敢。”
大姨又试图去拧小王的胳膊,小王一个闪身,从大姨臂弯下钻过去,跨了几步,站到下去的台阶上了。
“走吧。”小王甩着长长的头发,紫色灯笼裤被风吹得一鼓一鼓的。
真是安静呀,只有脚步声沙沙地踩过地上厚厚的松针,地面还有点潮,上午下过雨了。这会,天空干净得象洗过一样,微蓝色的。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湿湿的清新的水汽。
“我们去摘葡萄吧。”小真站住,眼睛看向后山下方的一条小石板路。
“下面有葡萄?”小王兴致勃勃地倒走回来。
“就这条路下去,快到山底,有一户人家,在房屋四周种了许多葡萄。”
“那快去看看。”
虽然是有石阶铺着的小路,但是小王穿的皮鞋,还是不时地被路边伸出来的野草藤绊住。
“你不要跟我说,你是头一次走山路。”
“我要多走几趟,肯定比跑得还快。”
“就会吹。”
小真继续不声响地走在前头,嘴角悄悄地撇着笑,又使劲地忍回去。
“蒋小红呀,我送你个东西。”小王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大姨。
回头,一个白色的骷髅头吊在一根竹竿上,晃动着伸过来了。
男的都爱玩这个吗?以前学校野餐活动时,男生就常挑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骷髅头把女生吓得四处逃窜。
大姨也象小女生一样尖叫着,连蹦带跳地直扑到了小真身上,一只手紧抓着小真后颈的衣领,上半身都伏在了小真的身上,大姨还在朝后用劲地骂着,“神经病一样的。”但是突然而至的一股香味,让小真恍忽了一下,是大姨身上的味,怎么那么好闻,那个骷髅头对小真来说不重要了,她背过身去,悄悄地拉了下自己的领口,低头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
那两间低矮的房子在转过又一个弯道后,才在山坡底下现身。小真松了口气。可是不对呀,怎么没有看到房子四周的葡萄藤。去年来的时候,屋顶四周全是葡萄藤,难道全砍光了?
三个人前后左右地张望着。
“怎么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吗?”
“是呀,喊喊。”
没有喊,他们就探着头,推开半掩的门进去了。
屋子里黑乎乎的,潮湿的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小王一直走进了最里面一间,撩开一道布帘出来。
“没人。”
“这儿的空气倒挺不错的。”
“要不来这儿盖个房子吧。”
“山上有野猪的,还有毒蛇,半夜会爬到你床头的。”
“吓唬谁。”
那两个人站在门外说话了,小真还愣在屋里,心思还在葡萄上,恨不得象电视上的仙女一样,挥挥衣袖,变出一圈的葡萄来。
象个说谎的小骗子一样,他们一定在心里这么想了。就一直呆在这个黑乎乎的屋子里好了。这么想着,朝着屋子四壁看。面前的墙上糊着一大张戏文图,小真认得最上面的字,《庵堂认母》。这个越剧里的故事听奶奶讲过,奶奶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站在黑乎乎的老房子里,在土灶边,手不停地往一个盆里搓着一块抹布,然后从盆里取出一个又一个碗。小真一边听,一边盯着那只盆,里面的水多黑了呀,为什么不再换一盆清水。小真几次想开口指出一下,还是止住了。
那个故事讲一个书生跟一个尼姑好上了,但小真感兴趣的是,奶奶说到那个尼姑房间里有一个带着很多抽屉的橱,十多层吧,拉开一层是一种好吃的糕点,云片糕呀、水晶糕,另外的名字,小真也叫不上了。那会小真希望奶奶尽量把那个橱描述地再详细点。
小真踮着脚,一张张的,开始找起带着许多抽屉的大橱。还没找到那种橱,她又被图里那个尼姑的模样给吸引了,不是电视里只戴了尼姑帽的粗布衣的尼姑,越剧里的尼姑还梳着长头发,中间高高突起的一个发结,后面甩着飘带,倒像观音菩萨的打扮。
小真看得欢喜,忽然地发觉听不到外头的声响了,盯着门洞看,大姨跟小王不在那儿踢腿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开始有点发慌了,像突然遭人遗弃似的。
跑去门口,也没看到人。
小真的心收紧着,一只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好象一松开,就会出事似的。
“你倒是走快点,自己摘不到,别挡着别人的路。”
大姨的大嗓门从头上的山头传来,那么亲切地撞进了小真的耳朵里。灌木丛的空隙间,闪出大姨的红色乔其纱衬衫,跟着大姨的腿跟脸也露出来了,还有小王,一只手搭在大姨的背上,另一只手提举着一个小塑料袋。
“快来呀,好多的野草莓。”
小王在大姨身后跳跃了一下,将一颗红红的野草莓抛高了,送到嘴里,做着很夸张的下咽的动作。
小真爬到大姨刚站立着说话过的地方了,可又瞧不见大姨跟小王的人影了,大概采到前头去了。现在小真倒不那么怕了,真走散了,就自己一个人回去,反正认得路的。
没有袋子装,小真把摘到的野草莓送到嘴里,实在舍不得吃,就攥到另一只手里,塞得鼓鼓的,手指缝间开始淌着一条条红红的汁水。
有一会,小真坐到了一块倚靠着松树的岩石上,就是在这个地方,前年的暑假,她们几个来山上野餐,在这块岩石边上,搭灶、点火、烧年糕汤吃,多么开心,但后来怎么就跟红起了不愉快。当红跟另外几个女伴有说有笑时,她一个人蹲在岩石上,低着头用树枝划着字,又开始恨起自己,怎么心里老起刺。
什么事情,好像都是开始的时候比较愉快。
小真干脆双手反垫着躺在岩石上了,抬着头望天空,这会的天空清爽得让她觉出了亲近,仿佛她再往上仰头,就能亲到天空的脸了。侧头的另一边,是片小竹林,绿色的竹叶上跳动着斑驳的阳光,小真走在了一株株竹子间,沙沙沙的,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踩在柔软的落叶上。起风了,头上的竹叶哗啦啦地摇动起来,那些阴影映在地面上像波纹一样晃着,忽明忽暗的,奇妙极了, 小真站在那儿不动了,觉得自己像呆在了水底。
忽然地那么欢快了,连蹦带着跳的,她要唱一个歌。“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刷刷刷的,满眼的绿色。眼睛大大的音乐老师,坐在钢琴旁说,你们不要唱得跟喊似的,要轻,整齐得像一个人在唱。对呀,后来唱轻一点,就好听多了。
想到音乐课,小真觉得一星期一节还是让人等得太久了,最好把一天好几节的数学课全改成音乐课好了。
下坡时,小真望到西边的天空,有几朵乌云,再往下望到那两间房子,还是自己来时的样子,门半开着,有几只鸡,停在屋前头的坡沿上,啄着什么。
小真忽然猜想住在屋里的老农,大概是死了老婆的,然后就跑到山上来种东西了。他今天又跑去哪儿了,连家里进了贼也不知道呀,不过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好偷的。
大姨跟小王并没小真想象中那样,在她下山时,俩个人站在门口边吃着野草莓,边相互挤兑对方。
屋子里又比先前暗了,桌子隐在黑暗处,看不清了。那种黑,让小真突然觉得害怕。她摸找着电灯线,或许她还可以考虑转身离开这儿,一个人沿着原路返回去。她还拿不定主意。终于在一个碗柜旁找到了两根垂挂下来的细麻绳,第一根拉了一下,头上亮起了灯光。小真借着光细看墙壁,另一根麻绳是一杆称杆的吊绳,幸好没先拉那根。
碗柜边上,是一道厚重的布帘,显然里面还有一间。小真的手碰到那布帘时,想到了婴儿的尿布,一股霉酸味扑鼻而来。里屋,有一张老式的木床,像从黑暗中突然凸现出来,恍惚间站着个人,正背对着小真套着衣服,红色的乔其纱衬衫,腰间的裤子松垮着,露出白白的一截肉来。
小真赶紧将布帘放下,走到了门口。那截白花花的肉还在眼前晃着,小王从屋后绕过来了,嘴里吹着口哨,还是那个“阿里山的姑娘”的调。男人们,都习惯在解完小便,提起裤子时吹口哨吗?电视里就常有这样的镜头。一个男人还浑然不知觉得提着裤子吹着口哨,这个时候,从黑暗里窜出一条黑影,将他扑倒。
当然,没有人将面前的小王扑倒。这会儿,他的手上还挥动着一根不知从哪折来的狗尾巴草。
“下来了呀。”
“嗯。”
“你们这儿的山还真挺好玩的。”
“你摘到野草莓了吧?屋里的桌上还放着几个呢。”
“我吃过了。”
小真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似乎并不乐意搭理小王。
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屋前在啄食的几只鸡,其中一只突然跳起,去啄另一只的背,另一只颠跛着脚,摇摇摆摆地跑。小真忍不住站起来,蹬着脚去吓那只霸道的鸡。
天边聚了更多的乌云,好像是在一刹时间,那么多乌黑的云全挤一块了,沉沉地要压下来。
“看这天气,好像又要下雨了。”
“早知道要带伞过来。”
“等雨过了再回去吧,要不然半路上准遭殃。”
“我估计雨会很大。”
大姨跟小王两个人在屋里,在小真的背后说着话,屋子里亮着昏暗的灯光。
小真觉得自己跟他们隔了很远似的。
雨点是猛然间从天上辟辟啪啪地砸下来,拍打着地面的热气,那几只鸡慌乱地,咯咯咯地抖着翅膀四处逃窜。大约是跑到屋后去了,那儿有鸡笼吗?反正等雨再大时,小真看不到那些鸡了,好像连鸡叫也没听到了。
哗哗哗的,到后来,只有这一种声音了。面前是白茫茫的断也断不了的水帘,全世界都在下雨了,铁皮房顶上,啪啪啪地一直响个不停。
小真还坐在门口的屋檐下,对着山,看雨。
大姨在屋里喊,“进屋吧,雨要溅进来了。”
“外面凉快。”小真坐着,头也没回。
她把一根手指伸到嘴里,咬着自己的指甲盖。她想到了电视剧《铁蝴蝶》,里面那个教国文的男老师穿笔直的西裤,从不穿灯笼裤,那种勾着头扭动屁股的舞,大约也是不屑跳的。
一想到电视里的男老师,小真的心情开始舒畅了,接着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班主任,他穿中山装,在每个清晨从一排冬青树间,朝气蓬勃地走来。这样想着,小真仿佛看到男老师那清澈的目光向她投来,她将头越抬越高,一直看向山顶,那儿现在有白色的烟雾环绕着,仙境一样,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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