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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中国有个游击队﹐很大很大的司令﹐叫熊涧东。中国那时候好多地方都沦陷了﹐安徽没有沦陷﹐游击司令说起来都跟搞谍报的﹑中统局有关系。游击队司令被76号给抓到了﹐被关起来了﹐说要枪毙。有一天﹐游击司令的太太来到我家﹐她个子不高﹐胖胖的﹐年纪有三四十岁﹐人家说她本事大得很﹐身上有两把枪﹐开来了三部车﹐听说很厉害﹐后面都有机关枪﹐我不晓得﹐是听说的。那时姐姐已经帮他们做事了﹐也认识他们的人了。她一进门第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13岁了﹐她一上来就对姐姐说﹕郑小姐﹐妳的身份暴露了。她讲“暴露”﹐当时我觉得“暴露”这两个字很奇怪﹐所以记得非常清楚。姐姐就看着她﹐一直没说话。她说﹐我没办法﹐我要救我丈夫﹐同时游击队也很需要他﹐那么多人。我去找了汉奸的头﹐就是那个姓丁的﹐他要认识妳。姐姐就一直不说话。司令太太说丁默邨作过妳的校长。姐姐一个初中生﹐怎么能跟高中校长认识﹖姐姐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司令太太。丁默邨给司令太太开了三个条件﹐一个是要他们的副司令﹐副司令叫张瑞金﹐因为人家张瑞金很聪明﹐听说抓权抓的很厉害﹐比熊涧东司令还厉害;第二个是有一个女的﹐常常跟另一派日本人在一起﹐长得很漂亮﹐有人说是日本人﹐有人说是中国人﹐对我们非常非常不利。司令太太就说﹐她是你的学生呀﹐我们熟的很﹐她是中国人。就这样﹐她把姐姐给供出来了。丁默邨说我一定要认识她﹐妳给我这两个人﹐我就放了司令。他一共提了三个条件﹐还有一个条件我不记得了。司令太太说﹐我为了救我丈夫﹐没办法呀﹐张瑞金已经给弄走了﹐是吃东西放上麻药﹐已经给76号送过去了。丁默邨说要认识妳﹐现在怎么办﹖其实你们认识了也好﹐对妳爸爸也好﹐不然妳爸爸每天上班下班﹑进进出出的也不安全﹐对妳们家也好。那时候﹐我父亲已经是首席检查官﹐院长也没有了﹐手下有两个庭长﹐一个管民事﹐一个管刑事﹐不知民事还是刑事的庭长﹐就是郁达夫的哥哥﹐叫郁华﹐被他们暗杀打死了。他家里也都是爱国的﹐他太太在帮忙伤员服务时﹐耳朵都被炸坏了。郁伯伯死了﹐我们家的人都很伤心﹐我当时小﹐不太晓得﹐看到爸爸妈妈很伤心﹐因为我们大家都很熟﹐姐姐知道后心里也很气。但是无论怎么说﹐在那个时刻﹐76号离我们家根本远得很﹐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杀人杀得不得了了。司令太太说他们就想要认识认识妳﹐怎么样﹖我们就等妳回信。姐姐就一直不说话﹐后来说让我考虑考虑。这样讲完﹐司令太太说我等妳消息﹐就走了。
姐姐马上把情况告诉姓嵇的。姓嵇的就跟陈立夫堂弟讲了。陈立夫的堂弟叫陈宝骅﹐当时是在上海主持的头﹐姐姐以前不认识他﹐就是这次才认识的。他跟姐姐说﹐重庆有消息来﹐要把丁默邨这个人去掉﹐这个人太危险了。这根本都是很晚发生的事情﹐书和文章什么的都讲﹐好像姐姐很早就认识姓丁的﹐根本不可能。我那时13岁﹐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的。我姐姐和哥哥都是爱国的﹐我小时候也是爱国的﹐帮助他们做过事。陈宝骅说妳认识他以后﹐要想办法把他骗出来﹐在外面才能把他杀掉。就是这样才会有姐姐要去骗他出来。后来他们见过两三次面﹐每次都有姓熊的司令太太在边上。后来要动手的时候﹐当然熊太太不能在场。姓嵇的带来一个姓陈的﹐叫陈彬﹐他们暗杀部分都由不同人负责﹐陈彬这个人手下是动枪的人。姓陈的就到我家里来﹐本来是不可能来家里的﹐应该那时候我父亲已经知道姐姐做的事情了。郁华郁伯伯出事后﹐姐姐就跟爸爸摊牌了。本来我爸爸以前很不高兴我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父亲觉得他这个女儿有什么事情﹐对她很严厉。到后来两个人感情很好﹐因为爸爸已经晓得姐姐干的事情了。后来另外一个庭长也给他们杀掉了。死得很可怜﹐是用斧头砍死的。他的儿子是台大的校长﹐叫钱思亮﹐钱思亮的儿子就是当大使的﹐叫钱复﹐报上从来都不登。76号的人真是狠毒。
就这样﹐姐姐借机会认识了姓丁的﹐这是发生在很后面的事情了。妳说当时的一个初中生﹐怎么可能与校长有什么关系呢﹖当然姓丁的这种人有钱﹐两人认识以后﹐要送东西给姐姐。姐姐就说那送我皮大衣吧﹐因为卖皮大衣的那个地方﹐马路很宽﹐很安静﹐方便行动。姐姐跟中国方面已经说好了﹐动枪的那天是24号﹐也就是两人认识以后短短几天。根本不像外面的那些书上乱说﹐什么在跳舞厅门口等﹐根本不可能﹐也不需要。因为我记得很清楚﹐都是在我家里发生的事情。
那天汽车停在了皮衣店门口﹐时间很短﹐人根本还没进去﹐小说上说的给钱什么的根本没有﹐人要是进去了﹐就不容易打了﹐一定要在外面。人要进去的时候就开枪﹐当时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负责开枪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人枪坏掉了﹐打不出子弹;另一个全打在了汽车上﹐没打到人﹐失败了。那是民国29年12月。那个时候我们在家里头﹐已经听姓嵇和姓陈的两个人说﹐中统的人在上海被抓了80几个人。姐姐兜了几个圈子回到家里﹐姓丁的打电话到我家﹐让姐姐去自首﹐说即使我放过妳﹐我手下的人也不答应。结果姐姐就和姓嵇的及陈彬商量。我始终怀疑这个陈彬已经叛变了﹐他手下一个人的枪子弹卡住了﹐不能打﹐一个子弹全打在汽车上﹐这不可能嘛﹐一定会有一枪能打到人身上。姓嵇的告诉姐姐说﹐妳不要管﹐快逃走。姐姐说爸爸年纪大了﹐还有这么一大家人﹐我不能走。姓陈的就说﹐不要紧﹐不要紧﹐妳去自首﹐法律上自首的判刑都会减轻﹐况且我们里面有人﹐说不定在里面还能打死他。我那时候年纪小﹐在旁边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危险﹐觉得跟演电影一样。姐姐那时是抱着牺牲自己的精神﹐决定去自首。
25号那天她跟妈妈说﹐不要在家里做饭了﹐咱们出去吃吧﹐就陪妈妈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父亲在上班﹐没有一起去。26号下午三点半﹐姐姐走了。姐姐要走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记得我自己是怎么样表情﹐只记得我大姐的女儿 — 大姐结婚三年就去世了﹐小外甥女由妈妈带大﹐抱着姐姐哭呀哭呀﹐不让她走。我也不记得那时是不是知道姐姐去自首﹐还是逃走﹐不过我记得那时候我赞成姐姐逃走﹐逃走只是一段危险的路﹐过去之后就是游击队了﹐就可以送到内地了﹐就安全了。我学医的二哥知道姐姐是去自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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