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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6 13:46:2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郑小驴1 于 2010-4-7 11:16 编辑

  短篇
                                           像人
                                   
                                             ◎郑小驴

  风景一直跟随着火车在跑。陌生的风景像一双强劲有力的手,紧张地朝这边伸过来,在眼前不安地晃悠。2008年的冬天正走到了节骨眼上,天鹅绒般的大雪从容地从天而降,将南方大片的村庄、水田、山冈掩埋。
  “五十年来,我还是头回见到下这么大的雪。”车过株洲时,我听见车厢末尾处的一个戴着皮帽的老汉这么说道。
  车停在一个山坳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见一片荒凉。南方的湿寒与阴冷伴随着这场大雪,随着夜色的降临,整个车厢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沉默中。听广播,列车长一会解释说,大雪压断了前方的电线,正在紧急抢修,一会又说,正在等待上级部门的最新指令。最后干脆连广播也没了,问乘警,一个说,等一会就会开动,一个形色迟疑地说,前方全堵住啦,乱成一团了……估计一时半会怕是动不了的,据说总理都亲自来了。
  穷极无聊,我随手翻开茶几上的一本叫做《昨天》的杂志。我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份杂志,它的封面是大十六开,黑色的冷艳的设计风格,显得非常的诡异。几乎没人在此之前在我眼前翻过这本杂志,我无从知道它的主人是谁。这么一本薄薄的杂志摊开在我的膝盖上,仿佛散发出一股股凉气来。随意地看了几篇小品文,都是一些内容空洞华丽的说教文字,令人反胃。正当我打算合上杂志时,一篇题目非常奇怪叫《道光年间的铁匠铺子》的文章引起了我的兴趣。小说的开头很奇怪:道光十一年春,我已经死了。我开始兴趣盎然地读了起来,这时女友发短信来说,整个湖南境内雪灾严重,湘黔-浙赣线几乎瘫痪。那会儿火车还在动,尽管速度奇慢,所以我还怀着一丝侥幸。自从在这个荒凉的山坳里停住后,火车便像是冻僵似的,再也没动过了。更为恼火的是,这里是信号的盲区,连短信都没法儿发出去。和外界似乎完全隔绝了。
  右侧的人正在打牌,这是一群民工的打扮,他们搞得热火朝天。似乎彼此都认识,或者全是老乡们,他们一点也不担心火车晚点,喝啤酒、嗑瓜子,食粮准备得很充足,不亦乐乎。坐对面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她带着一个弟弟。他大概八九岁的样子,戴着牙套。嘴里咕隆咕隆的,叽咕个不停。她正喂他吃方便面,手习惯性地捋一把耳际上的那缕发丝。她见我坐在那儿脸色有些阴郁,便说:
  “咦,你去哪儿?”
  “南宁。”
  “哦,那好远哦。我们到柳州的。”
  我们之间仿佛就没话说了。
  “去南宁看女友?”
  一个坐在她旁边的大概四五十岁样子的男人热心地说道。我望了他一眼,他正眯着眼朝我笑。他的身体微微发福,留着有些过长的刘海。他这个年龄留这么长的刘海,我倒少见,不由得多瞧了他几眼。这时我才想起,之前坐他这个位置的人不见了,我甚至没有察觉之前那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于是我说:
  “你哪儿上车的?”
  他静静地望了我一眼,说:
  “前边。”
  “女友在南宁读书?”他又问。
  我点了点头。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些狡黠。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女友还在读书?他嘿嘿一笑说,她在读书,你也还是学生吧!他朝我的手打量了一番,有些贪婪地看了几眼。“你的手白嫩得很啊,如今的学生不像我们那时代的喽!”
  我们没再说话。过了会我感觉有些饿,于是撕开一桶方便面去打开水泡,很失望地回来了。开水早就打光了,我只好拎着一桶干面继续坐下。他的眼角带着一丝嘲讽,似乎早已预知了这一结果。响亮地咳嗽了一声说,“打开水要趁早呢,现在湖南大部分都在停电,再过阵子,估计连冷水也没有了。”
  我默默地将方便面放在小桌上,心里有些烦躁起来。他递过来一张餐巾纸,用眼光朝我的手指示意了一下。
  右手的食指上沾着一丝方便面的调料,我用他的纸巾揩干净了。他盯着我的手又说了一声,“你的手长得真好看,像没有筋骨,白笋一般细嫩啊!”
  被他这么一说,十个手指头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我见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微微地颤动,不无得意。从未有人这样夸过我的手,自从我第一眼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我就认为这只是一双普通不过的手而已。经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有了一种裸露后的羞涩感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窗外残留着一丝白雪反射来的微光,玻璃上正映照着一些人的脸部。从侧面看一个人的脸部,和正面看总归是不同的。我默默地注视着玻璃上的那些人脸,黑暗的光芒反衬出的表情在不断地扭曲和嬗变,有些甚至面目可憎,我疲倦地合了会眼,心里渐生一种颓唐感来。
  正如他所说,水箱里的冷水也没有了,早被人哄抢一空。列车员精疲力竭地一遍又一遍朝不断涌上来的乘客做某种模糊的解释。
  他似乎一点也不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窗外黑漆漆的,我只能将目光伸进车厢内。
  他说,“你女友是广西人吗?”
  我点了点头。他就说,“广西人很像越南人,连脸型都像极了!”
  我说,“你到过越南吗?”
  他摇了摇头说,“没去过,但是我见过越南人。越南人长得可秀气娇小了,现在很多上海人都流行去越南娶老婆呢,越南妹子很温柔又贤惠。”我说,“你是干什么的?”他的目光认真在我的脸上打量了一番,然后扑哧一声说,“我是警察。”
  “警察?”我和中年女子都有些诧异。他说,“我在哈尔滨当刑警,这次去南方抓一个罪犯。”
  他这么一说,我们都有些兴奋。他似乎也放开起来。“那个罪犯,我抓他好些年了,但是每到最后关头,总被他侥幸逃脱……嗯,应该说,他是一个厉害和可怕的对手!”
  “就你一个人?”中年女子问道。
  “对。”他撕开一只槟榔往嘴里塞去。“你要来一只吗?”他说。我摇了摇头说嚼不惯这东西。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呢?”中年女子好奇地问。
  “我一个人就够了,你知道,人多了就打草惊蛇了。再说,我一个人就足够了。”他习惯久久地盯着人的脸部。
  “可是,快要过年了啊!”她说道。
  “我一个人,没成家,父母都死了,在哪过都一样呢!”他说。
  他掏出一张相片,说,“我抓的人就是这个。”
  相片上的人是个光头,戴着一副宽边墨镜,这墨镜实在是太大,差不多遮住了他半张脸。嘴唇很薄,下巴显得很硬朗,大概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待我们仔细打量时,他却把照片收了回去,重新装进内兜去了。
  “这个家伙,可是个危险人物呢!”他扫了我们一眼说道。
  “杀人了?”
  他点了点头。“我曾抓过一个家伙,他家有三只大容量冰箱,”他眼皮一抬,迟疑地望了我一眼,“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尸体?”
  我和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呵呵。”他嘴角起着一丝干涩的笑纹,“冰箱里全是手。被砍下来的人手。”说完,他的眼光又落在我的手背上。
  “三只冰箱装得满满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肥的瘦的大的小的……要有尽有……”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那些手……从哪里来的?”中年女子小声地问了一句道。她似乎被镇住了。旁边的弟弟这会儿才醒,他揉了揉眼睛,怔怔地望着警察。
  “这个人在80年代末的夏天前,一直是个锅炉工人。他在火化场干了十几年,据他身边的工友反映,倒也是个诚恳老实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被送进锅炉里的尸体,手却被他用斧子卸了下来。他在冰棍厂里买了许多的冰块,将这些手冷藏起来,深夜的时候,就拿出来独自欣赏。”
  他似乎很有营造氛围的天赋。我们都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哼!别骗我!”旁边的弟弟冷不丁咕嘟了一声。声音很嫩,有些尖细。他装着无辜的眼神望着我们,非常可爱,眼光透澈,如一泓清泉。
  “别插嘴。”中年女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我们都想听听警察继续将这个故事讲完。
  警察说,“那年夏天,死的人特别多。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不仅是年轻人,而且很多还是读书人呢。”说着,他又望了我的手一眼。“读书人的手,都是细嫩光滑的,瓷器般富有光泽,这人大获丰收。他珍藏了几十双绝品,夜阑人静的时候,他用一根绳子将这些手串起来,吊在房子里,一双一双地抚摸着。你想,这么多的手,一定干过很多事情吧?”
  他突然探了探头,在我耳边小声地说道。“你和女友**的时候,是不是常常采用后进式?用手抓着她的屁股……”
  他不露声色地笑了笑。我懵了,半晌还没领悟过来。他没理会面红耳赤的我,继续说道,“这么多双人的手,里面肯定有相互认识的吧,有的曾经还握过手……”他故意肆无忌惮地笑了笑,“有握过刀的,拿过笔杆子的,甚至……不过,都被他装进冰箱里去啦。”
  “这个人非常小心和谨慎,如果不是意外,根本就没人知道他。他总是将这些手玩弄够了,快要变坏时才扔进锅炉里烧掉。他孑然一身,从不和人亲近,几乎没任何朋友。”
  “最后是怎么发现的呢?”中年女子忍不住问起结局来。
  “是天意,那天停电他刚好又不在家,天气非常炎热,那些手在冰箱里散发出一股股异味。一个小偷来他家偷东西,什么也没捞着,倒被臭了个半死。于是拎起他床下的那把斧子一气将套在冰箱的链锁砍掉了,像看看冰箱里究竟藏着什么。这么多双手,差点把小偷当场吓晕过去。”
  “后来他就下大牢啦。所幸他并不是砍活人的手,所以也不至于要枪毙。将近二十个年头的事啦,估计这锅炉工也已死了。”
  “审问他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砍这么多的手。你们猜他怎么说的?”
  这回,我和她谁也没做声了。他继续道,“这人说了一个故事。说元朝的时候,蒙古人打下江山后,外强中干,很害怕汉人造反,使他江山不保。于是下令,规定普通百姓不能拥有菜刀。统治者们生怕切菜的刀有朝一日转化为起义的利刃,便防范未然。这人说,蒙古人干吗多此一举,下令将百姓的双手全部砍掉不就完事了吗!没有了这些手,给他们菜刀又有何用呢?”
  “当晚,他就自杀了。夏天穿的凉鞋不是都有一个铝条么,他把铝条扯了下来,割破了颈部……幸亏有人发觉了,被抢救了过来。他号啕大哭,双手捶胸说,‘都是这双可恨的手犯的错,你们砍掉吧!我再也用不着了!’”
  “嗯?”
  “再后来,就再也没他消息了。”说完,他重新往嘴里塞了一只槟榔,腮帮顿时鼓了起来。
  “你说,这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啊……”中年女子有些气虚地望了我一眼,喃喃地说道。“干什么不成,非得收集这么多双死人的手……”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表,已经夜里十点整。火车凝固了一般,被冻结在南方漆黑的冬夜里。弟弟歪着头,靠着中年女子的肩膀,他像是想睡了。
  这会儿我倒一点饿的感觉也没有了。不像早些时候,饿得有些发慌。人一旦饿过头,这种进食的欲望反倒会减弱。旁边的那几个民工打起了呼噜,鼾声一片,桌上的扑克牌纷乱地掉在地上。
  “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就不成家呢?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沉默了一会,中年女子说道。
  警察微微一笑说,“我还有一个哥哥的,他比我要大好几岁。不过武斗的时候,他被人装在麻袋里,被乱棍活活打死了。”
  “颅骨全打碎了,全身骨折……哎呀那个惨呀,把我吓得!”他眼光暗淡了下来,望着我说,“你们80后是什么也不知道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哎!”
  “你父母那时还在吗?”中年女子说。
  “父亲还在,母亲66年夏就在学校上吊了。我妈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她是个能做古诗的人。”
  “因为我妈是自杀的,所以我父亲的遭遇就更惨了,他睡觉的时候也有人监视,和他同床睡,提防他自杀。我父亲实在是没辙了,他连自杀的空间都没有,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偷偷地将墙壁上的一个挂东西的钉子拔了出来,等看守他的人熟睡后,用手将钉子从太阳穴按进去。看守他的人一点声响都没听见,他怕失败,忍着剧痛,至死都没发出一声呻吟。”
  “那钉子我后来看了,有一根烟那么长。”他用手比画了一下,说。
  “啧啧。”中年女子眼里流露出一丝惧怕,“何苦哀哉……”
  “后来我就想,这些人为什么不把我爸妈的手砍掉呢?砍掉他们的手,我爸妈不就不能自杀了么?”
  “听你这个故事,我睡觉肯定要做噩梦了。”中年女子说道。他继而微微地冷笑着,目光也有些疲倦了。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丝阴冷的寒风直灌我的脖颈,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有风?”我说道。他抬头望了我一眼没做声。“哪来的风?没有啊!”她说道。寒冷消失后,我渐渐有些乏困。他又望了我一眼。车厢里奇怪的没有了声响,连民工们的鼾声也消失了。大家都在集体沉默着,有的闭着眼睛,有的也勉强睁着。
  中年女子又说,“是不是所有命案现在都必须要求侦破?”
  “是有明文规定的。不过呢,也有一些是根本没法破案的,对外公布的那些统计数据,就像这些年统计局那些家伙做出的数据一样,水分多得很。嘿嘿。”他又笑了起来。
  “冇的办法,认了吧。”她叹了声气说。
  弟弟大概是被她的这声叹气弄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擦了擦眼,很不高兴地说道:
  “你们烦死人啦!”
  她摸了摸弟弟的头,然后说,“睡吧,别说话。”
  弟弟果然又闭上了眼睛。他大概是疲倦极了,很快安静地进入了睡眠。
  “你哪个大学的?”他似乎是没法睡着,于是又说起来。
  “南昌大学。”我应付式地说道。
  “念书好啊……”他感叹地说,“我们那会儿,比你们这代的学生要单纯多啦。现在的……你看大学周围的那些小旅馆,一到周末就爆满的。”他大概是看出我有些抵触的情绪,便生生地将余下的话打住了。
  “相隔这么远,你们谈恋爱都谈些什么啊?”他脸上露出了男人才有的那丝笑容来。“等到了南宁,你就该过上性福生活啦!”
  我揶揄地笑了笑没好意思做声。
  “我们那会谈恋爱,手都不敢牵呢,哪像现在这么开放。时代不一样了啊!”
  见我没接话,他的手指头在茶几上不安分地敲了敲。他的手指头似乎比一般人的要粗大。这时我又隐隐地觉得胃痛了起来。最要命的还有口渴。买来的水早已喝光,这会儿买水也买不着。我闭着眼睛,强迫自己马上睡去。似乎唯有睡去,才能忘掉一切。
  四处都是向我伸过来的手,长的短的肥的瘦的,比“千手观音”的手还要多,纷杂繁多。那个小说的开头令人耳目一新。道光十一年春,我已经死了。我悠悠晃晃地走着,沿途都是陌生的景观,待细眼看时,我才猛然知晓。
  新春的阳光从逼仄的石板街上空和煦地倾洒下来,天气依旧寒冷,双手笼在衣袖里的人们微微弓着腰,细长的辫子拖在背后,一直垂到屁股下面。穿着臃肿马褂的人散落在这条石板街的四周,彼此早已熟悉,索性省去了礼节性的招呼。他们似乎谁也没有看见我,或者而言,他们早已熟知我,懒得再和我来打招呼。我竟然也对这条原本陌生的街道熟悉了起来,仿佛四处我已经走遍,烂熟于心。往东边不远的十字街头,便是衙门的所在地。远近闻名的“谈铁匠铺”也在这儿,和衙门只隔着一堵墙。相邻的东边有一家“和记茶馆”。春天的石板街,常常刮着一股凉风,尽管有阳光,依旧冷得人打战。石板街新的一天常常在和记茶馆开始。慵懒的屁民常爱坐在茶馆里,要上三两烧麦,一壶红茶,一个上午就打发了。每天从衙门传来的“威——武——”声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再也没人前去凑热闹了。除非有动刑逼供,从犯人口中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求饶声,这时才有茶客前去。回来时便会眉飞色舞地讲起动刑时的情景。坐老虎凳、火钳、灌辣椒水、竹签夹手指……说到兴头,往往会引来争议和起哄声。便会有人说,“某年某月某人不是被拉去夹过手指头么?回来十个手指都乌黑肿得像香肠。”又有人说,“东街的某某不是上回被老爷灌了辣椒水么,回来屎尿拉了一裤裆。那个臭啊!”往往便会有正在吃茶和烧麦的人站起来呸呸。
  我在西边临窗的一张空桌子找了位置坐了下来。茶博士仿佛没有看见我似的,一声招呼也不曾打。我竟然也认为留着长辫子穿着臃肿的马褂其实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
  张三的喝了一口茶,从嘴里吐出几根茶叶梗说,“谈龙是何苦哀哉,既然老爷让他挪一下地方,那就挪一下——哎!这有什么打紧的,连自己老子的命都被搭进去了,还不够,各位说是吧!”
  李四的将一只脚踏在板凳上,清了清嗓子,“话是这么说,可这谈家的铁匠铺是百年前就在这儿的呀,衙门才是近十年的事……这谈龙也是为着祖业着想才不得已而为之的。这叫什么来着?匹夫撼树!”
  “匹夫撼树,呸!他谈龙有几个脑壳挂在脖子上面?”王麻子将一口茶吐在地上说,“再说了,他家的铁匠铺天天叮叮当当的,衙门可是肃静的地方,怎么能忍得了这种声响!”
  张三的就说,“这谈龙也真有胆,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怕是早就按照老爷的意思去办了。他倒好,还敢去衙门找老爷理论。哎!”
  王麻子压低声音,用眼睛瞅了瞅四周说,“不是我乱嚼舌头,这谈龙再这么继续下去,肯定不得好下场的。你们想,他算什么呀?就一个打铁的,他家不就世代打铁为生的打铁匠嘛!敢和衙门的作对,如今的人,我是越来越想不清啰!”
  张三的就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们不可真信……昨天我听人说,衙门的已经开始准备了……据说证据都齐了……”
  王麻子的往张三的这边挪了挪,悄悄地说,“是不是因为谈龙打过朴刀?”
  张三的也压低声音说,“正是!”
  王麻子有些后怕地说,“和您说,我也买过一把呢,那才真叫锋利,好刀呐!”
  李四的这时小声地说道,“倒也是一条汉子。”
  上午的阳光照射在方桌的边角上,我竟然也感觉到了从空气中隐隐袭来的冷。张三的李四的和王麻子喝完茶纷纷走了。新的张三的李四的王麻子又填补了茶馆的空缺。我站起来起身告辞,周身一阵酥麻,顿觉浑身骨头都轻了。茶博士肩上披着一块抹布,他黝黑而壮实的面部似乎没有任何的表情,像一张木雕似的脸。我走在陌生的街道,四周一切充斥着新鲜与迂腐的气息。从东边小巷子里传来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我诧异街道上的清闲与冷寂,每个人都似乎按部就班地过着悠闲的生活,仿佛和谐盛世。只有衙门隐隐传来犯人逼供时的惨呼与狱吏的咒骂声……
  夏天的天气似乎倒也凉爽,并不见得有多热。茶馆的生意比上回来时,似乎更热闹了。我只能站在栏杆边上,远远地聆听着这些闲适的茶客漫无边际地喝茶聊天。许久也没有听见有人说起谈龙。谈龙似乎被他们渐渐遗忘了。我想起春天时见到的那位打铁匠的情景。他的骨骼奇粗,枣红的脸,一口钢牙。他的背已经被打驼了,瘸着一条腿。拄着一根拐杖,从东边迤逦而来,像来自远方的侠客。他笃笃笃地敲着衙门前的鼓,从衙门走出来两个穿着皂色官服的门子,他们的声音很尖利。
  “打得还不够么?你这碍眼鬼,也不瞅瞅着是什么地方,再敢去州府上访,小心你脑袋!”
  我暗暗为这位陌生的朋友焦急。他的命运已经被我预知,可是我却爱莫能助。整个春天,每天都能看见他拖着一条瘸腿去衙门伸冤。后来我知道,他的父亲谈铁匠是被活活烧死的。有人深夜往铁匠铺放了一把火。火后来被神奇地救了,但是谈铁匠却没能再站起来。
  正当我失望之极时,终于听见开始有人聊起了谈龙。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八旗子弟只言片语说到他。谈龙似乎已经被关押在土牢,只等秋后问斩了。时值道光十年间夏,杨柳上的蝉声悲戚一片。太阳正“如日中天”,石板街被烤得烫脚,人不能赤足在上面走。
  我恍惚地从茶馆走出来。衙门依旧庄严威武,两尊石狮子张牙舞爪地逼视着我,令人发虚。往衙门里面看,那两个门子正在打盹。这天出奇地清净,再也没有犯人的惨呼,也没有狱吏的断喝,好一个太平盛世。我才发现隔壁的“谈铁匠铺”早已被拆,断壁残垣,杂乱无章赫然呈现在我的脚下。它早已不是百年间一直声名远扬的谈铁匠铺了,只不过一堆瓦砾而已。
  秋天漫天黄叶纷飞。我再次来到茶馆,茶馆的生意愈发兴隆了。原来茶馆开始请人唱戏,招来的看客把茶馆挤得水泄不通。正在上演着《金锁记?法场》。
  我不由地看得痴了。
  但见帷幄里传出一声尖利的呼喊:“好苦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慢说奴心碎,行人也断魂!走吓!”
  一个着白衣的美人从幕后闪出,膝行移动至茶馆的舞台中间,“不想我窦娥今日典刑也!”
  那白脸的监斩官在旁喊道:“闲人站开吓!”
  窦娥便唱到:“没来由,犯王法;葫芦提,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我将那天地合埋怨。天吓!怎不与人行方便!”
  监斩官厉声喝斥她道:“吓!窦娥,你也该认些自家不是。只管埋怨天地何用?”
  可怜窦娥对着面前的监斩官、刽子手二人,开始幽幽唱到:“有日月,朝暮显;有山河,今古传。天吓!却不把清浊来分辨。可知道错看了盗跖颜渊?有德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吓!你做得怕硬欺软!不想到天地也会顺水推船!阿呀!地吓!你不分好歹难为地!阿呀!天吓!不辨贤愚枉做了天!”
  从茶馆走出来,一路上长歌当哭。我隐隐地想起那句话:道光十一年春,我已经死了。石板街一路寂静,万人空巷,茶馆的生意可想而知。但是不会再有人想起谈龙,想起那位已经死去的朋友,直到来年的春天……
  我依旧假寐着,睡意剥茧似的,层层而去。我猛地睁开眼,发现他们两个正盯着我笑。
  “醒来吧!”他们说道。
  我被他们笑得有些局促不安。茶几上的那本杂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有着各种情色小故事的时尚报纸。如果此刻我再翻开这本叫做《昨天》的杂志,那么,“道光十一年春,我已经死了”这句话肯定还在等着我。我才想起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你的脸色真可怕,死灰!”中年女子好心地提醒我说。“刚才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解释道。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话。整个车厢都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中。耳鸣的响声竟然也大了起来,仿佛走进了田园与村庄,狗吠和雄鸡的鸣叫就在耳际响起。
  “睡吧。”他的手指在茶几的边角上又不安分地敲了敲,说道。我发觉他的嘴唇已经皲裂得起了一层白色的死皮。整座火车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像一条巨大的毒蛇,潜伏在南方的冬夜里。
  我的眼皮又沉重起来。我将头靠在窗户的玻璃上,很快就浑浑噩噩地进入了梦乡。我的梦里再也没有春天。
  那个戴着墨镜的人,穿着厚重的皮鞋,冷峻的脸如白雪一般寒冷。他一节紧跟一节的车厢,有条不紊地搜寻着。我知道他是来找我的。他手里的砍刀在漆黑的夜里散发出一道道寒光,我躲在那个寂寥的角落里,浑身发抖地祈求着老天。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直径朝我这儿走来。他的衣角勾住了火车茶几上的一瓶啤酒,啤酒瓶摔碎的声音奇怪地被某种不可预知的东西吸纳得一干二净。
  他走到我的面前,用刀尖对着我的鼻子。
  “要手,还是要命?”从鼻孔里冒出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微弱的灯光下,弟弟正认真地瞪着我。他不知何时醒了,中年女子和警察正靠在椅子上平静地睡着。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手,它完整无缺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任凭我疑窦丛生的检查。
  弟弟悄悄地对我说,“哥哥,刚才你做噩梦了!?”
  我惊魂未定地看了他一眼。
  见我没做声,他又说,“别骗我呢,我都知道!”他气嘟嘟地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去了。
  东方发白的时候,我被冻醒了。中年女子看我醒了,就说,“他呢?他去哪了你知道吗?”
  我揉了揉眼睛,头痛得厉害。我扫视了一下周围,那个警察已经不见了。她说,“我醒来他就不见了。”
  旁边的那几个民工这时说,“凌晨的时候,突然来了三个大汉呢,穿着整齐的黑色西装,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可吓人了。他跟他们走了,似乎不大情愿,但是没做反抗。搞不清楚。”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找遍整座火车也没有发现他的踪影。七点钟的时候,火车终于动了起来。车厢里的人群都欢呼起来,大家都很激动和兴奋,幸福得有些手舞足蹈起来。窗外传来的汽笛声仿佛很遥远,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照片上的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反复不断地映现在我的脑海中,不大一会儿,我甚至把他联想成了阿拉法特。我当然是没见过阿拉法特的。
  我和那个陌生的中年女子闷声不响地坐了一上午,我们谁也没有开腔搭话。火车呼啸穿过某个不知名的隧道时,我下意识地斜睨了她一眼。她正冷冷地盯着我的手看,我不知道她已盯了多久了。似乎我手上的每个毛孔都沾满肮脏不堪的污垢和鲜血。她恨不得砍下来。


——此文献给朋友张楚

  2010-2-28长沙
  2010-3-14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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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驱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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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6 15:10:1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chenyudemon 于 2010-4-6 19:57 编辑

视角、结构、语言都有些问题

视角上:一个带着文化腔的叙述者,时不时地抒情,而且没有采用“一切未知”的态度——这使得整个小说的氛围很没质量、很矫情
“一切未知”地展开叙述是我觉得你这篇题材或许可以采用的


结构上,个人以为作者并没有想清楚用一个怎么样的结构来搭建自己要说的事情——比如,或许可以是一个封闭小空间内的惊悚式,或者一个“绝望背景”(就像火车骤然停顿一样)展示的一个小人物的小事情——但是这个小说 既有“火车”、“骤停”、“无信号”的封闭,又有“清朝”那段的破开

为什么要有“穿越”的那一段呢?

那一段在我看来就是纯粹的故事啊和火车里的有什么联系呢?如果那个警察其实就是凶手,他的故事——他的身世,作为他犯恶的心理动因的话,那么清朝的事情(谈铁匠和窦娥冤)和它相连的唯一就是“残暴”以及被残暴摧毁的底层吧——但,这也是一个很奇怪的关联甚至是——仅仅只是内容的关联,完全不是艺术效果的关联

这样主题的小说 我个人认为应该把“变态的审美”发挥到极致——而不是“都是细嫩光滑的,瓷器般富有光泽”这样简单几句交代过去 然后应该让读者注意力集中在一种表面无事而一定有哪里不对劲的惴惴的余悸中——当然,你可能会说:你这个是纯粹故事的写法 但是 我觉得你现在这篇连一个故事的效果都还没达到——比如 我猜到了结果 还有 那个人坐在“我”对面我竟然一点慌张都没有呢!

语言上:

陌生的风景像一双强劲有力的手,紧张地朝这边伸过来,在眼前不安地晃悠。
2008年的冬天正走到了节骨眼上
整座火车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像一条巨大的毒蛇,潜伏在南方的冬夜里。
【这种比喻和句子都是比较失败的吧?】


“哼!别骗我!”旁边的弟弟冷不丁咕嘟了一声。声音很嫩,有些尖细。他装着无辜的眼神望着我们,非常可爱,眼光透澈,如一泓清泉。
【眼光透澈,如一泓清泉——完全是一种写作时想“漂亮”一下的惯性,在前文的这种气氛中,有了“眼光透澈,如一泓清泉”整个气氛就没了】

他朝我的手打量了一番,有些贪婪地看了几眼。【很多类似的描述都过早了暴露了警察的身份吧?】

“你的手白嫩得很啊,如今的学生不像我们那时代的喽!” 他盯着我的手又说了一声,“你的手长得真好看,像没有筋骨,白笋一般细嫩啊!”
他又望了我的手一眼。“读书人的手,都是细嫩光滑的,瓷器般富有光泽,这人大获丰收。他珍藏了几十双绝品,夜阑人静的时候,他用一根绳子将这些手串起来,吊在房子里,一双一双地抚摸着。你想,这么多的手,一定干过很多事情吧?”
【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文化人哇!!】

还有“女友”,一般都是说女朋友的吧?“总理”这种的出现会很大程度上损坏小说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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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4-6 21:04:31
楼上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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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6 23:26:22 |只看该作者
读得好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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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7 10:24:36 |只看该作者
或者楼上说的有理,但是我认为按照你的理解,那么这个小说肯定很俗。现在的惊悚的小说还少么?想必你看西方文艺片看得有些多了吧。“一切未知”的视角?我不大喜欢玩弄那些圈套之类的伪先锋东西。写这个小说的唯一目的,我就是为了向6·4致敬。我觉得楼上八成没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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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4-7 10:35:29
向什么致敬?那为什么又献给张楚呢?到底有几个目的?我估计这个小说八成别人都看不明白,只有作者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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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黑蓝游子  发表于 2010-4-7 11:41:58
没劲。小说怎么看都很俗。尤其是那段穿越。简直是初中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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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7 14:02:56 |只看该作者
5# 郑小驴1



小驴 这里就谈小说 有些敏感词我们还是尽力回避吧

我只是说了我的想法 我认为一些作者凌驾于文本之上的较为泛滥的抒情和雕饰 就让这个小说已经有俗的味道了——它有一个把小说写“华丽”的动机 这个动机本身是比较俗的

“一切未知”我也不认为是伪先锋的东西 仅仅是一种可以被采用的常规手段而已
其他我如果不敢肯定的话 “写这个小说的唯一目的,我就是为了向XX致敬。”——我认为这个是一定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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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7 15:29:39 |只看该作者
穿越?
怎么删掉我的帖子,这样的阅读水平以及小圈子意识,让人哭笑不得……
http://www.eduww.com/bbs/thread-76988-1-1.html 这是左岸上的《像人》以及批评:http://www.eduww.com/bbs/thread-75063-35-1.html

感谢版主chenyudemon的真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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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7 15:41:2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chenyudemon 于 2010-4-7 15:59 编辑

我没删帖子啊——除非涉及政治色情等存在审查风险的我会删 正常文学讨论的东西再激烈我删他干嘛? 所以请你不要认为我(或者我们)有小圈子意识——就算我们的评论和你贴出的链接里的那些评论有不同我也希望你不要单纯理解为圈子意识——对于评论 如果觉得我们没有明白你的意思或者阅读水平有限 那么不看也罢 我(或者我们)仅仅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出于善意和对文字的一些真诚 另:我看了你留的链接 说实话 我不是太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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