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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第五个病人 于 2010-9-19 16:07 编辑
段落之间
在这个糟糕的小说里,我一直有很多的空闲时间。这些空闲时间被小说段落切割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有的长达一年,有的短至几秒,小隅总说这些时间都是边角废料,可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小说刚开始的时候,我仍旧拥有敏感的知觉,所以什么时候走进了段落什么时候又走出了段落我都能够察觉得到,但是我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变保持着连贯性和丰富性。我知道这时候小隅肯定在哪个角落里正放下笔,偷偷地瞧着我看呢。小隅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不忍心让她觉得我不喜欢她写的这一切。后来我也忘了这小说是从哪开始的了,至于是不是在段落里我也不那么在乎了。但小隅却越来越过分了,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进了小隅写好的段落里,躺在十字街旁的树林里。露水从眉毛上掉了下来滴进眼睛里,我愤怒地爬起来刚准备冲向尘土飞扬的十字街,小隅就从一棵大树背后跳出来,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看着她古怪精灵的笑容,我也只好自嘲地笑笑作罢。
有时候我会趁着一个段落完了另一个段落还没有写出来的时间里偷偷溜进小隅的房间。我只想找找小隅写好的小说稿,那样我就可以对将来有所准备,但那一次被小隅发现后我被她困在了从清晨到傍晚的那段时间里。时间就像个钟摆一样,从清晨到傍晚,再从傍晚直接进入清晨。我知道小隅肯定是在某个段落里设置了这样的循环往复时间段。当我不想去完成小隅写出来的情节时,小隅总会把两只手支在腰上,偏着头,对我发出这样的要挟:你要是不想去,我就把你扔到大白天里,你甭想睡觉了。你也看到了,我只能听她的,在这个小说里,她不单是主角还是幕后主使,所有在小说里死掉的男人都是她提供资料的。可在一个个或明亮或阴暗的段落里小隅从不向人们告知这一点。人们只被告知:我,一个长期流浪的杀手完成任务后总会回到十字街,而这里住着一个叫小隅的女孩子。人们大概会猜测我们间的关系:她是我的一个情妇?或者我的妹妹?但在这些弥漫着烟味、尘土味的房间里,始终有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在过滤着人们的视线,人们的困惑在这里得不到回答,人们把脸凑的越近,看到的却越模糊。
从上个月到现在我一直呆在十字街的公寓里。这些天小隅不知到哪里去了。每天早上我只能自己烤面包,不论我怎么努力,面包烤出来不是生就是焦,我只能够郁闷地吃掉,然后搬一张椅子坐在窗户前,看外面偶尔走过的路人、汽车飞驰而过扬起的灰尘。窗户上落满了灰尘,有些经雨水淋过之后干凝成一点一点的尘垢。我抽着烟,什么也不想,屏气凝神地感受时间,时间忽快忽慢,有时候我还来不及睡觉就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有时候坐到脖子酸痛四肢麻木仍然是午后的混合着灰尘的阳光。所以我吃不准自己是否在段落里,所以我不敢去街上找S小姐去享受有价的鱼水之欢。若是在段落里,那麻烦就大了,不光小隅会看见,连那些将来的读者们都会知晓我的风流韵事。虽然我不是一个老派的人,但对名誉还是放不下。邻居王太太常来找小隅聊天,发现小隅不在便假装拘束地坐在沙发里,跟我聊天的时候却频频地用目光暗示我可以更加开放些。可我仍然害怕自己的行为被读者们知道,所以对王太太爱理不理的。等王太太走之后我会检视自己刚刚的行为,觉得没什么越轨的地方才放下心来。很多天我都在寻找小隅,但什么头绪都没有,只记得小隅在这儿的最后几天里沉默终日,我坐在桌对面伸长脖子仔细地看她脸庞上的表情,但是显得又模糊又清晰,小隅眼睛也不看向我,当我不存在一样。我搜索遍脑海也找不出来什么词语与小隅的表情相匹配。我得承认,无论如何我对小隅的了解都没有小隅对我的了解多。小隅让我去完成情节的时候小隅在哪里,小隅成天都在干些什么,这些我都不能够回答。到底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我用过去偷偷配的钥匙打开了小隅房间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腐味,它来自桌上的一颗苹果,当我把苹果扔掉之后那股令人陶醉的陈酒味道仍旧久久不散。在这味道里,我走向小隅的书架,全是哲学书籍,起初我没什么兴趣,但一天天的无聊驱使我一本本地读了下去。没有找到小说稿,倒是找到了一箱子专辑,独立摇滚多一点,也有些暗潮。我搬进了小隅的房间,每日躺在小隅的床上,听她的歌,透过窗户看天空上的浮云。也许是太久没下雨了,连云都枯萎了,大概是因为干硬,微风一吹就消散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慢慢相信小隅即使在刚刚离开的时候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仍是孜孜不倦地一个段落一个段落地写下去,但时间一长也就倦了,不想写了,甚至忘记这个小说了;我肯定是活在小隅所谓的边角废料里了,那时候小隅一说起这个,我就抗议,我不断地纠正她的话,我说这些段落之外的时间都是我的自由支配时间,是娱乐时间私人空间。但现在我渐渐地感觉到了悲哀,作为一个小说人物,被作者遗忘而活在所谓的边角废料里,这是多么滑稽的事呀。
我很怀恋我作为一个体体面面的小说人物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里每晚睡觉之前都不免恐慌,因为说不准哪天从睡眠中醒过来就会进入小隅正在进行的那个段落里,小隅会安排段落里酒店(或者小旅馆)的服务小姐敲门来给我送吃的。我揉揉眼睛穿着睡衣去开门,小姐老是那么一句:“先生,你好,这是你要的早餐。”然后把餐盘放到茶几(或者床头柜)上,“先生,请慢用。”有时候小隅会把狙击步枪放在行李箱里,更多的时候则只允许我带把手枪去完成情节。我懒得去完成情节时,小隅就会给我打电话,有时候也会好言相劝,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恶语相向。我记得最清楚也是我觉得小隅说过的最酷的一句话是:你他妈别跟我耍帅,你只要对着读者耍就OK了。由于这句话说的让我心情愉悦,我兴冲冲地来到资料上显示的一条拥挤的商业街,找到那家咖啡馆,然后摆出小隅给我看过的周润发的经典走姿,走了进去,眼神犀利地扫视一眼,找到目标,右手伸进西装左面口袋里掏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接下来当然不能再去管目标的死活,果断地转身,周围乱成一团,但有一个女孩子却镇定地端着咖啡啜饮,我很诧异,停顿下来,女孩子突然抬起头,嫣然一笑。竟然是小隅。这么着我落下了一个毛病,那就是在完成情节的过程中老是想着小隅是否在附近。因为这个,我受了伤,狼狈地回到十字街休养,在缓慢行走的时间里我渐渐想明白了小隅那毫无新意的叙述策略,那就是一张一弛,来一场暗杀之后就缓慢下来。可我想不明白小隅在咖啡馆的出现是出于故意还是无意,我在小隅到我房间里为我换药的时间里委婉地提出了这个疑问,小隅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就逃离了这尴尬之地。可这个问题不弄明白我的心里就很难受,我们俩的亲密关系就会从我这里慢慢裂开一条小缝,这缝隙会越变越大,无论是多么坚固的堡垒也避免不了坍塌的命运。我一次次地提出这个疑问并且用鼓励的眼神让她说明原由,她一次比一次反应激烈,瞪一眼床上的我离开,瞪一眼我把我被子甩到床上再离开,瞪我一眼甩掉被子大喊“你有完没完”才离开,瞪我甩被子大喊从床头柜上拿起杯子摔个粉碎,让门替她抖动我房间......小隅就这么离开了十字街,也许没有离开十字街但我找不到她。小隅离开的日子里天一直不下雨,我一直呆在小隅的房间里看她书架上的哲学书。也听她的歌,在房间里舞动着身体走来走去以跟上音乐的节拍。偶尔也会想,小说里有没有我们激烈争吵的内容,小隅会把这些内容当作边角废料还是会保留在小说里供人们猜测?
冬天的一个早晨,我睡在小隅的床上觉得这一天毫无特别之处,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屋子里暖气片散发出的怪味儿像鱼儿一样游弋,不时地钻进鼻子里,这么着,一夜下来我嗓子干硬地像片铁,微微一咳就断了,疼。“哥,快来吃早餐了。”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呀,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只穿着内裤奔向客厅,现在我才懒得管这是不是在段落里呢。客厅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桌上摆上了丰盛的食物,还冒着热气。我想,小隅从厨房里出来后,我该给她一个温柔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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