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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绿妮 于 2010-11-10 19:50 编辑
他是开门进去的。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这一夜的月色是被施了魔法的,令他惶恐不安,又无法抗拒。他告诉自己今夜不能外出,却又无法安耽地蛰伏在出租屋里。
他还是带上钥匙,出了门。
一到时间,他就忍不住要走出去。
他穿过狭窄的小巷,来到空旷的大街,向市心公园的方向游荡。
这样的夜晚是危险的。每个月圆之夜,他就听到前妻的诅咒。她的诅咒像锐利而密集的星星,强大而群体性地隐藏在天幕后,无处不在。她恶毒的咒语让月光变得冰冷。
这样的夜晚他通常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的时候,他只能看看女人。
一个半裸的女人,散发着浓浓的薰衣草味,被一个披猩红夹克衫的男人抱拥着,从酒吧间里走出来。女人的手提袋鼓鼓的,说不定有厚厚一叠大面额的纸币,也说不定有许多草纸。男人的颈子上挂了条很粗的黄链子,他的牛仔裤屁股袋也向外凸。过不了一会儿,他的屁股袋就会瘪下去,而女人的手提袋会更鼓。
两家人在酒店门口话别。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雍容华贵。一家的孩子是女中学生,一家的孩子是小伙子。两个主妇的包一个背在右肩一个挎在左臂。一个包的拉链半开着,一个包本身就没有安装拉链。两个男人在握手,另一只空着的手都握着一个亮晃晃的手机。接着他们各自钻进一辆车子。车子驶向朦胧的街道尽头。
在一段僻静的路上,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宽松的米色风衣,头发有些凌乱,侧低着头,和他打对面走过。她的鞋后跟哐哐地敲打在光洁的水泥地上。他走在街的这边,她走在街的那边。这个女人,或许从幽会的地方出来,回自己的家去;或许从自己的家出来,到幽会的地方去。
他想起了自己的前妻,一个又骚又狠的女人。她会用嘴,用手,用脚,用身体的各个部位,把他弄得快活无比,最后在随便趴着的地方下死劲地咬他一口。那时,她跟他是贴心的,是真的喜欢,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不管他口袋里有多少钱。但她还是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走了。他后来也在几个小洗头店里花过来之不易的钱,没一个女人有他前妻的味道。
他缠着他们,大闹了两年,死去活来,身心疲惫。有些事,现在想想自己也过分了。原本恩爱的夫妻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前妻发了毒咒,说,每个月圆之夜,我都会点香上供,拜天拜地,求老天开眼,让你早点死,不得好死!
前妻把他还在读小学的儿子也带走了。儿子看见他也像仇人一样,横眉瞪眼的。
有一天,他忽然就想开了。他不闹了,远远地离开他们。他的心思,是要在这个陌生的遍地黄金的城市一夜暴富,成为比那个男人更有钱的人,再带个漂亮老婆回家,生个十个八个儿子,气气那骚女人。他的目标定得过高,却没本钱,更没本事,所以只能选一个毫无安全感的短平快的职业来做。
“qiang……qiang……”
他在夜半寂静的公园里转了转,就顺着牵引他的月光来到了她的房子外面。走到窗户底下,他听到屋里发出一阵梦呓般的声音。女人的声音。他的神经霎时兴奋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做爱的场景。一对男女在床上忙个不迭,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女人不停地喊身上男人的名字。
可是,不对呀。他没听到男人的声息。似乎只有女人的呻吟。这呻吟声那么单薄,那么微弱。或许是一个女人在说梦话。这样,她喊的就是一个梦中的男人的名字了。
不管是怎样的场景,反正对他有利。做爱后的人通常睡得很死,更不用说在梦中了。这不,屋子里已经一片死寂,仿佛就是一个寂静的墓园。他的胆子大起来。
他转到房子的正面。迈上几级台阶。一扇厚重却陈旧的铁门,装着普通的弹子锁,是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的那种。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忘记了今晚是个月圆之夜。他鬼使神差般掏出钥匙,插进锁眼。一扭,门就开了。
这是一个他熟悉的居室。进了门是客厅,电视机、沙发、茶几、热水瓶等,都按普通人家的习惯放置,在月光下定格成一幅整洁的家居图。
厨房、卫生间和书房的门都敞开着。他像个幽灵,在每个门口都站了片刻。这些房间里不可能有他需要的东西。
在书房门口,他莫名其妙地心惊肉跳。仔细一看,原来,对着门的墙壁上靠着一个高高的橱柜,台面上放着苹果、柑橘等几碟果品。一张被放大了的男人的脸,正在黑暗中向他微笑。
他定了定神。
他手上用了一点点力,试着碰了碰卧室的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窗户玻璃没有关,微风拂动薄纱窗帘,让月光音乐般流动起来。屋内的一切清晰可见。他看到床上挂着蚊帐,是那种宫廷式圆顶蚊帐,披着长长的流苏,从屋顶悬挂下来,罩着屋子中央的床。床是宽大的双人床,床上的确只有一个人,显然是个女人,是个小个子,蜷缩在床沿,看上去就像个半大的孩子。这会儿,她正静静地侧卧,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似乎依然在做梦。
忽然,她翻身仰面,从蚊帐里伸出一只手来,向他招了一下,然后垂挂到床沿。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她的手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空中张扬着,仿佛想抓什么东西,但总是抓不到。后来,他发现她的手在努力地向床头柜上伸,只是怎么也够不着。她的身子随着手的欲望慢慢移动,有一刻,他觉得她的脸已经朝向他了。
“qiang……qiang……”她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轻唤:“是……你吗?你来了……你要我跟你去吗……可我难受……难受极了……你能把药递给我吗?”
他终于明白,她犯病了。她想拿药,但够不着。
他犹豫了一下,想离开,却往前走了两步,撩开蚊帐,把床头柜上的药瓶和水杯递到她的手中。想了想,又把水杯拿到客厅里续了点热水。他伸手到她脖子下,让她的头抬起。
她的身子很轻,很硬。他托着她,就像托着一捆干燥的柴禾。
她吞了药,长舒一口气,气息渐渐平缓下来。
“谢谢……”
他站起身,将药瓶和水杯放回床头柜上,向门口走去。这会儿,真的该离开了。
“你能……扶我坐起来吗?”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另一个他却鬼使神差般继续被她调遣。
“……好,就这样,请你……坐下吧,让我靠在你身上……”
他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用左手拥着她的左臂,一边用右手把她下身的薄被子拉了上来。
她头发蓬乱,轻轻地闭着眼睛,但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真好……qiang……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在喊你……可你,从不来和我相聚……很多个夜晚,我都想主动去找你,一条绳子就可以带我去的……我还是遵守诺言,好好地活着,乖乖地等你来带我……你带我走吧,这就带我走吧……就这样……”
他抱着她。有一刻,他怀疑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已经风干了的尸体。
但她的身体是热的,还有点烫。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她,渐渐地就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的美好时光。做爱后,前妻总要他抱着,直到她睡着了才可以松开。有时候,两个人就抱着睡了。那是一种怎样的安宁和舒适啊!那些洗头店里的女人,总是一完事就将他一把推开,让他忽然掉入冰窟似的。
他仔细地看了一眼怀里的女人。她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恬淡而安详,还带着一丝浅笑。但这是一个老女人,脸上沟纹纵横。她的年龄,应该和他的娘差不多。娘。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自己的娘了。他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涌起一股冲动。想,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抱过娘呢,应该也这么抱她一次啊!
他抽出身,把她轻轻地放回床上。她已经睡得很安稳了。
他什么也没拿,这不合规矩。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装得满满的了。
为了不发出动静吵醒她,他用钥匙把门轻轻地锁上了。
就在他拔出钥匙放回口袋的刹那,原本黑漆漆的屋内刷地灯火通明,一道方形的强大光束从气窗透出来,经过他的头顶,射向夜空。同时,他的手在口袋里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取出来一看,是一个钱包。接着,有个声音仿佛对着他的耳朵说话:“你是个好人,感谢你救了我。那是对你的酬劳。走吧,回家去吧!”
原来,屋内的人是醒着的,一直都醒着,或许,从他进门的时候就醒了,或许更早,从他离开出租屋的时候就醒了。
月光已经暗淡,漫天的星星在向他鬼眨眼。
他大惊失色,失魂落魄地跳下台阶,逃离了小屋,像个鬼魂一样窜入市心公园的树影下。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居然拿自己的生命和他打赌,居然说他是个好人!如果不是她突然发病,需要急救的药丸;如果灯光从他进门的时候忽然亮起来,伴随着她的惊叫;如果她在服了药缓过来后揪住他不放,他们厮打起来;或者,如果她一边望着他在她的房间里东翻西找,一边静静地死去……那这个夜晚会怎么样?
而现在,整个城市都在安睡。
黎明的曙光马上就要出现。
他摸回自己的蜗居,这跟往常他回家的时间大致吻合。
他提起水壶,将热水倒进脸盆,想洗把脸睡觉,却愣愣的,不觉把整瓶的热水都倒了进去。热气蒸腾,让他的眼前一片迷糊。似乎被蒸出了眼泪,有两滴掉进了脸盆里。
他一咬牙,把自己的双手摁进了滚烫的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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