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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老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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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5 15:58:0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屋子里黑沉沉的,很安静地坐着老姑一个人。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鞭炮声和孩子们的嚷嚷,这就是过年对于老姑最近的晚年来说唯一的不同。对于老姑来说,过年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在这一天她不再如孩童时盼望吃一顿好饭,也不再如少女时盼望做一身新衣,也不再如中年时会带着孩子们到城里的哥哥们那里吃团圆饭,也不再如六年前,她会到城里四哥和侄子侄女那巡游一圈。
过年对于老姑来说,再也没有特别的事可做,儿子照例不会请她过去吃团圆饭,三个女儿照例要顾好婆家,而老姑,则照例煮着儿子每月拿来的米,并从自己织毛衣攒起的零钱那拿一点到集市上买点菜,然后照例继续织毛衣,照例不忘念一两次在礼拜堂里背熟的那唯一的一句圣经:“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念完圣经,老姑放下手里的羊毛箸,叹了一口气。六年来,老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不通。六年前的过年,她照例到城里去,住在四哥的儿子家里。老姑还记得那是大年初四的早晨,侄子一家出门去后,四哥突然对她说:“娇啊,你以后过年别来了,我生日也不用来,你也老了,老这么坐船颠车地专门来这里,不方便,万一身体出点问题……”


(一)

三哥四哥年轻时就进城工作了,而老姑则嫁在了乡下。年轻时,逢年过节,她经常带着儿子女儿到城里去探亲。哥哥们没有发达,在国营的理发店给人剃头。50年代是最困难的时期,老姑的孩子们在乡下饿得不行,四哥家里的孩子也都每天只能喝稀粥吃咸菜。计划经济的配给制,让这个临海城市的人们偶尔要吃点最常见的海鱼也要早早地去排队,而每个人的供应量也很少。老姑记得那时有个小侄女患营养不良,一晕就是一个月,家里人也没办法,她就趟在家里的床上,硬是从晕躺到不晕。
但老姑记得四嫂特别热情,每次她去,她都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塞一点给她,过年时四嫂自己做的红粿可好吃了!老姑还记得1960年小儿子三岁时饿得不成人形,四嫂看着他眼泪都流出来了,转身把家里那个月的肉票全部塞给了她,她不肯拿,四嫂就下了逐客令,她只好哭着对小儿子说:“你长大了可一定得记住你舅妈!”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老姑又念了一次圣经。想起四嫂,老姑就伤心,四嫂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就没有好报?她一生老实善良,却在53岁时从公车下车时摔了一跤,然后就瘫痪了八年,然后就归西了。“她要是早点信耶稣就好了”,老姑最后得出这个结论。四哥是在四嫂瘫痪时接受了牧师的福音,信了上帝,四嫂瘫痪了不能说话但能听话,一个劲地点头赞成,老姑后来也受四哥影响信了主。她常常想,四嫂信晚了,但虽然早逝,却一定能在天堂里享福的。
老姑信主,也是因为向往天堂的美好生活,因为她的晚年生活是那么痛苦。丈夫去世后,三个女儿出嫁,按照农村的规矩女儿是不用每月赡养父母的。唯一的儿子以务农为生,生活虽不富裕却也还养得起三个孩子,卖菜赚的钱还盖了一栋新的小楼。可是儿子自从娶了媳妇,就再也不拿钱给她,“不是养你吗?每个月给你的米不就得了?”于是,儿子每个月就派他的儿子提了米过来,孙子每次都老远就大声喊:“玛——快快快,你的米!”她挪动身子,门刚一开,孙子急忙把米扔进来,转身就跑。几年来,老姑总是以这种方式见他的孙子。
老姑信主,还因为她承认自己有罪。她当然不知道原罪是天生带来的,但她一听到这个词语时就浑身颤抖,喃喃着对四哥说:“我信,我信,我有罪。”
(二)
“第一个是女的,第二个也是女的,这个还是女的,养不了了,我们总得留点能力养儿子啊!”老姑僵硬地躺在床上,听着丈夫喃喃的话和身下那个刚出来的通红的小身体的啼哭声。第三胎了,生产是顺利的,血是不怎么流的,但老姑心里在滴血。她想说些什么,但又想不出说的理由。“都怪自己不争气”,她痛苦地想,眼泪流下来。但终于没有说什么。老姑家穷得请不起产婆,丈夫无师自通,每次都是他为老姑接生,其实就是他把脱离了老姑的婴儿的脐带剪断,然后洗干净。这次,丈夫说完,没有烧水也没有去拿剪刀,却转身从拜神的烛台上,取来了一把昨日刚烧的香灰,又取了一条毛巾。然后又走过来,把毛巾盖在老姑眼睛上,老姑感到一片黑暗,然后婴儿的啼哭声就消失了。老姑没有勇气拿掉毛巾,她闭上眼,让自己的疲惫将自己催眠。
老姑醒来时,床上已收拾干净。丈夫端了一琬粥走进来,淡淡地说:“李姨教的办法还真管用,香灰一撒在那东西的鼻子上,马上就不动弹了。你把粥喝了。”老姑接过粥,也不问什么,就喝了。
过了一年,老姑生了一对双胞胎,是男的!丈夫烧水时都哼着歌。老姑也笑了。但过了几天,丈夫亲手用剪刀剪断的两个脐带孔都流脓了,男孩子响亮的哭声终于渐渐没有了。老姑第一次疯狂地哭了,他抓着丈夫的头发喊:“都是你造的孽!这下报应了,这下报应了!”
一年后,老姑又生了个女孩,孩子生下来时长得很好看,丈夫还把她抱给老姑看一眼,老姑一看,心里打了个冷战,那孩子太像前年那个了!老姑对丈夫说:“我听人说过,海南有一对夫妇也是老生女孩,生一个埋一个,但来年生的还是长得那样,说是魂灵来报复的!”
丈夫的手抖了一下,说:“那就养下她吧。”
过了几年,老姑终于生下了他的小儿子。战战兢兢地,儿子终于顺利地健康长大了,然后顺利地接管了那几亩田,并开始卖菜。丈夫刚刚从田里歇下没多久就得了癌症,随后一命呜呼,老姑从此提心吊胆,常常自言自语道:“无是又来索命,难道又来索命?”
老姑把一辈子仅有的一点积蓄加上三个女儿的嫁妆一起,给儿子娶了个儿媳,正当她准备安享一名有儿子的农村老人该有的晚年,也就是与儿子住一起,靠儿子,带孙子时,儿子每个月就开始给他发米了,她安慰着自己说,儿子需要钱养家,等以后富余了就好了。过了几年儿子建了一座小楼,她心里正开心,却迟迟不见儿子前来请她去住,而是从此以后,送米的任务转让给了十岁的孙子。
老姑一直觉得自己凄凉的晚年是当年默许丈夫做那件事的报应。当四哥给老姑说信主的道理时,老姑觉得心里的罪孽终于可以有机会清除了。她相信只要她信神,就会不至灭亡,耶稣的血会洗净她的罪孽,死了也不会下地狱。于是她开始织毛衣维持自己的一些日常开销,三个女儿看不过她这种日子,每次来看她也就给她一二十块。但女儿家里也不富裕,她还是要继续织她的毛衣,只是她突然感到:生女儿也不是不好啊!
她把当年对她最好,又引领她认识救主的四哥当作精神的寄托,每年四哥生日和过年,她必定不顾辛劳坐船坐车入城两次,在四哥家住,到三哥的子女们和四哥的子女们那坐坐,她也觉得城里的亲戚是她另外的精神支柱。
  (三)
“哟,阿姑,你来了!”1985年过年,老姑觉得城里的亲戚变得更好了。自从城里变成经济特区后,三哥的几个孩子从国营单位出来,自己开起了服装店,生意红火。大侄子放下手里的大哥大,笑脸盈盈地迎上来:“姑啊,中午在这里吃饭哈。”吃完饭,侄子问起老姑的儿子现在的情况,听完老姑的叙述,大侄子怜悯地说:“哎哟,姑啊,你这生活可不好,我还以为我兄弟也发财了呢!现在政策好,很多农村人也发财了!没想到我兄弟还在种田!”临走时,大侄子摸了一张五十块塞给她,她想说什么,大侄子说:“别客气,别客气,您快赶路,天黑了您老人家走路不方便。”
走了一圈,三哥的几个子女都如出一辙,老姑手里第一次揣了几百块钱。回到四哥家里,老姑感叹地说:“城里的亲戚真是好啊!”四哥的几个子女一听,也都效仿起来,每人也给了老姑几十块,老姑感动地回去了,那几百块足够她花一年了,她织毛衣的钱实在很少。
第二年,老姑又按时来了两次。只是,三哥的那几个子女不再留她吃饭,而是一见她就把钱递上来,很快老姑就走了。可是她回到四哥家里,还是跟四哥说,城里的孩子真好。
2000年过年,老姑又进城了。大侄子看见她走进来,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叫了一声:“哦,阿姑啊”,然后又低头继续看报纸。老姑无趣地坐着,中午吃饭时,大侄媳妇叫了一声:“来吃饭吧。”老姑凑上去安静地吃完,然后大侄子再也没说什么,老姑坐到傍晚就走了。回到四哥家,老姑对四哥说:“大侄子这次怎么这么奇怪?”四哥只是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第二天,就是六年前那个正月初四的清晨,老姑正打算继续去其它侄子侄女那,四哥突然就对她说你以后不要来了。老姑又是想问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这辈子她习惯了不开口了,哪怕是女儿被丈夫弄死的那个午后。



(四)

“妈妈,老姑怎么这两年都不来了?”2002年过年,我突然想起,怎么好久没有见过老姑了。老姑在我的眼里,是个挺好玩的老人,我记得我小时候她来带过我,她说话很慢,永远是挂着微笑,从来不发脾气。后来,老姑一年来两次,偶尔会来我家住,我也挺喜欢她的。长到十二岁的时候,我就发现老姑很矮,跟我差不多高而已,我问她“老姑,你有多高啊?”老姑说,她从来没量过。我把她拉到一面我用来量身高的墙壁,硬逼着她挺直腰杆,她勉强但认真地挺着实际上很驼的背,我拿尺子一量,大声惊呼:“哇,老姑怎么才14!”妈妈走过来,一把夺过我的尺子,说:“老姑那个年代生活艰苦,营养不良,才会这么矮,不许取笑老姑。”
而事实上我常常调皮地把老姑当玩伴了。我甚至学大人叫她“姑”,把“老”字也省了,每次叫完之后,她脸上都会露出的更灿烂的笑,我就欣赏着这笑。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冬天的老姑。有一次我蹲在床上看老姑脱衣服上床,发现她脱了一层又一层,我大呼:“姑,你怎么会穿这么多衣服?”我哈哈大笑,然后捂着肚子数了数老姑的衣服,一共十个上衣,都是单衣,没有毛衣,裤子也一样。我对她说:“姑,你怎么不穿两个毛衣,不就不用套这么多个单衣了?每天这么穿啊脱啊多累!”
后来妈妈对我讲了老姑的情况,我才知道,她是买不起毛衣,自己织的毛衣是要拿去给工厂换钱生活的,她就把别人穿掉的单衣都收集起来套着穿。中学时我学了一篇课文叫《装在套子里的人》,不知为什么我就想起老姑来了,我又想起,其实老姑是那么瘦,只是衣服穿多了,才显得鼓鼓的。
妈妈也不知道老姑为何不来了。2003年,老姑的大女儿打电话来,邀请我们说有空去乡下坐,妈妈、大姨和大舅只好答应了,外公也激动极了,他几乎是颤抖着说:“我也去。”我刚好赶上要补课,没有去成。妈妈回来后感叹地说:“老姑听说我们要去,一晚上都没睡着。哎——真不知道阿公怎么想的,干嘛叫她不要来了嘛。”
又过了三年。今年过年,我又想起老姑了。我跟妈妈说:“我们再去乡下看老姑吧。”外公、大姨一听,也表示赞同。但打电话过去,大舅反对了,说:“我最近忙,没什么好去的。”大舅有车,他不去,我们是不方便去的。
“哎,也不知道阿娇怎样了,她今年也快八十了,我俩这辈子恐怕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我突然看见外公的眼角噙着泪水。


(五)

面对着一位八十六岁的老人,他的泪水从已经松弛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窝里流出来,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悄悄地爬行,我感到那是一种令人心碎的哀痛。我问外公:“当初您为什么突然叫老姑不要来了?真的是因为她老得走不动了吗?当时她还挺康健啊!”
外公哑着嗓子说:“都是我三哥那些孩子,他们跑来对我说,阿姑每次来就是来讨钱的,像例行公务一样,因为有钱拿所以每年准时来。”
“不管他们,我们去看老姑啊!”
“你大舅上次去了阿娇那,回来说,城里人到乡下去走亲戚,难免要给老人孩子红包。他似乎也没那份热情。现在你大姨和妈妈都生活困难,孩子,等你赚钱了,带阿公去吧。”
     我想着,是不是真要带钱才可以去看老姑呢?我感到很难受,老姑也许永远不知道为什么四哥不让她来了。她现在唯一的寄托,恐怕就只有那句圣经了。
但愿:“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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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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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5 18:32:46 |只看该作者
这种写法,基本上全集中在对老姑生平经历的概括叙述上,而同时代同地域同文化传统政治环境下生活的人,表面的现实生活经历总是很重复的,所以单单描写这方面也注定了会和很多作品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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