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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若小曼 于 2011-1-3 08:44 编辑
《 白雾 》
再过一年就要告别这个充满怀念味道的南京外国语学校了,学校的小路像蜗牛的壳一样曲曲折折的,许多象征体点缀着这条又宽又细的道路,电话亭,苗圃,学校商店,男生女生宿舍….
高三(二)班李木将行李箱的伸缩把手放下,还未摘下太阳帽,舍长刘莎就穿到了她的面前,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李木顿时愣住了,刘莎大笑起来:“我在家都这样亲小妹的。”李木看着刘莎收拾着窗台上的臭鞋子,“木子,你看一个暑假下来了,宿舍臭死了,都是你们的运动鞋,也没有晒。”
一双双运动鞋,每个人都有份,尺码颜色不同,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台子上,刘莎卷起袖子,她换了一款新式的发型,将原来的披肩短发剪得更短了,从耳鬓到脖颈还有额头,发型都齐齐的,令这个四人宿舍里的最成熟的她,顿时稚嫩了许多。
“对了,门卫那有你的快递,非要你自己签字。”刘莎一边晾着摆着鞋,一边说到。
李木打开行李箱将带来的家乡特产堆在了桌上,便急忙奔下楼,她骑着脚踏车,已是高三年级的李木,戴上厚重的眼镜,镜片里都是清晨的水气,她不记得有谁说过要给她寄快递,她接过门卫师傅递过来的盒子,直到看见封面上两个醒目的名字,才摆脱一脸疑惑。
“苏登。”三年了,苏登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清醒地跳出三年前绕有白雾的午后,苏登唯一的女儿苏小小,李木最好的朋友,南京外国语学校初二(四)班的同班同学,同是A3108舍友,而三年前苏小小吞尽最后一口空气,永远沉睡在柚木棺材,被抬动在三年前乘满菊叶的紫金山蜿蜒山道上,苏小小套着洁白的校服,白皙依旧的脖颈,只是苜蓿草一簇一簇不再磨着她的脚踝,这条熟悉的路不再载着苏小小和李木共同奔跑的背影。
苏小小,我求你了,不要死——
李木一路狂奔,高一年级的师兄岳君紧跟在李木身后,三年前笼罩白雾的夜晚,每一步都被踩得打滑,整个城市都晃动得急促。
“李木,你在哪?”苏小小同舍的舍长王海秋好不容易打通了岳君的电话,“小小出事了,你快来,我们在第一人民医院,ICU重症室。”李木跑到重症室时,同学和老师已围在走廊上等候苏小小的消息,如果她没有和岳君去看歌剧社团的演出,还像往日一样陪着苏小小,那么她就不会出现意外,李木愣在重症室外的红灯下,嘴里喃喃着听不清的自责言语,眼泪裂开般掉了下来,岳君将李木拉进了怀里,只见李木浑身抽搐不断。
李木打开快递,里面放着一本紫色的笔记簿,李木拿起笔记簿贴在胸口,快递包里面还有一封牛皮信封,她拆开来,露出苏登的来信:“我终于打开了小小的日记本,李木。”
“李木,SLY,是我爱你的意思,我爱,爱我的妈妈,爱我以前的爸爸,也爱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小样,我就知道你小气,我说是爱岳君,那是故意惹你生气的,谁让你故意不理我那么多天。”
重症室门顶的灯灭了,大家都围了上去,苏小小被推了出来,医生摇着头,诊断书上写着,死亡原因为降压药过量。一早苏小小的父亲苏登就赶到了医院,李木是第一次见苏小小的父亲,这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一下飞机就赶来看女儿,一直忍着阴绿色的脸,颤抖地接过死亡诊断书,签下了“苏登”这个名字,直到苏小小的遗体被推进了殡仪馆,他哭得跪倒在门口。
作为苏小小最好的朋友,李木一同在众人的注视中离开了校门,陪伴苏小小,这个一同两年中学校园生活的伙伴,挽着苏小小的胳膊,紧闭的双眸,不带笑容的冰冷表情,离开苏小小曾经记忆的外国语学校初二(四)班,A3108女生宿舍楼,李木站在黑白发夹杂的出殡人群后,远去的无数个小点遥遥地望去,脑海里重复出现黑斑爬满了僵硬的胳膊,苏登抱着她缩短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入盒子里。
“还记得吗,我们在长身体,狂能吃,早上包子吃不掉就带到楼上,上两节课后就吃光光的。”
记得那时在学校,很多男同学经常让李木转交情书给苏小小,也时常打趣说李木幸好是个女生,否则就成了全校公敌,李木旷野得像匹发情的公马,半夜翻墙出去上网,躲过物管大爷钻进铁门,去男生宿舍听朋克,弹吉他,而苏小小是一棵连理树,树根紧抓着李木这片土地,在土地上生长两棵枝干,一棵枝干是热情的对着窗口,面向所有同学,老师,包括家人,让所有人都觉得苏小小时刻拥抱着太阳,而另一面的苏小小则是死静一片,哪朵生物掉入树冠,都会化为灰烬,这棵连理树的另一面只属于苏小小独自一人,只在李木面前展现最冷的一面,李木作为苏小小同班同寝的好友,不止一次看着苏小小从怀里掏着白色的药瓶子,噙着泪水咽下苦涩的药片,瞧见苏小小咳红的脸蛋,大口吸气的嘴唇,紧拧的眉宇,变型的病样,李木曾嫉妒苏小小的美丽,怎样的病态都掩饰她不住剔透的肌肤,颧骨立体,眼窝深陷的标致。
“整夜我想的都是我们一起生活的校园生活,我们一起盟誓要一同上同一个高中,同一所大学。”
苏小小时常会压住胸口,抱膝撕心裂肺地痛哭,李木总是紧紧抱着苏小小,告诉小小,没事的,那些不快乐的往事都过去了,这些阿普措伦抑郁药在瓶子里一天天变少,李木责怪医生乱开药,劝苏小小别过于依赖,从小父母离异的苏小小,接受不了父亲苏登再娶的事实,几次摆脱掉药片,又重新捡起来放入口袋里,李木时常紧抱着苏小小让她在肩膀上哭泣,认为这样是最好的安慰可以让苏小小平静下来,她唇齿吐出的气息时常直灌李木的脖颈,让早熟的李木幻想若是李木是名男生,定会爱死这小妖精。
柳条才舒展开来,苏小小已早逝如流光萤火,悄悄拔走了春日的鲜嫩尖芽,李木酥软着双腿,好像昨日一般,苏小小与李木刚在A3108宿舍拌拌嘴,苏小小将外套甩在上铺:“不是说好了,下课后等我去食堂吃饭的吗?”
“岳君,说找我有事,所以没有….”苏小小没有等李木就抓起书包和外套走出宿舍门,“又是岳君,男人比我和你的交情重要么?”苏小小晚上自习响铃后,没有等李木,李木第一次独自地走向图书馆,她看见苏小小故意踢开脚下的小石子,并拽着同舍的女生萧安娜,飞快跑上图书馆二楼。
那日的苏登,半个膝盖跪在苏小小面前,用手搓暖苏小小早已僵硬的脚趾,让新买的鞋子更合体地穿入,李木端起另一只白色的运动鞋递给苏登,她细细地看了苏登这个单眼皮的三十多岁男人,络腮胡不整地铺遍了年轻父亲的脸上,她怎样也无法将此时泪流满面陷入失去女儿伤痛的苏登与以往苏小小嘴里述说的冷血父亲苏登联系在一起。
苏小小下葬过后的第八日,苏登天没亮就一个人走了好几圈这座苏小小生活了两年的校园,直到天亮,女生宿舍打开了大门。
苏登在A3108收拾着小小的遗物,李木向班主任请了假,留下来帮忙整理。“小小,还回来吧,好像还活着。”苏登问着,李木愣了一下,“这句话,小小也说过。”
李木突然想起了池塘边苏小小将得了斑点病死去的,豢养了两年的绿毛龟放入水中,看着扑腾扑腾的龟爪不再向往日般划着向后移动的水纹,周围的边栏倒在荷花面上,死静一片,苏小小突然感慨:
“李木,它们还回来么?”
“那是她送走她病死的那对绿毛龟的时候,说的。”李木说到。
“嗯。”苏登整理抽屉的一沓笔记簿,里面遍布写写画画,他左手捧起一本素描簿,右手用拇指摩挲着页面上小小留下的线条,李木望着那底页,签着缩写名“S.X”,字母下有橡皮擦未擦干净的痕迹,用力的笔画,可以模糊看出SLY,苏小小当时想用这个缩写签名,李木抢过本子,SLY?是什么意思?苏小小就靠在苏登身边的那位褐褐红的靠背椅上,起身学着兔子蹦跳了两脚,将画藏在了身后,令李木怎样追问都不透露半点秘密。
“这个是小小的日记本。”苏登有些尴尬,本子上挂着钥匙,“小小要是在,会怄气的,我还是不要看了吧。”苏登刚要把本子塞入行李袋,本子里掉出了照片,是苏小小亲吻李木脸颊的照片,弯月眯起来的笑眼,嘟起的小嘴,李木在照片里一脸幸福又羞涩,青涩的苹果上泛着水珠,一碰整个场景就开始降下花瓣。
李木抢先捡起了照片,红着脸,“这是闹着玩的,去年的友谊拔河比赛上,他们抢拍的。”李木把照片递给苏登,苏登接过了照片,端详了几秒,又塞入李木手里,“你留着吧。”
送走了苏登和苏小小遗留的那些岁月物什,李木看着苏登缩短的背影,靠在池塘的柳树旁,捂着面,哭了起来,喉咙发干,感觉一点气力也没有,她软塌塌地沿着树干曲下身子,坐了下来,掏出照片,又见苏小小的笑容,李木将照片翻了一面,蓝色的钢笔字迹被一片水渍模糊开来,落款依旧是SLY。
“李木,SLY,是我爱你的意思,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李木,别生气了。”
“SLY是什么意思?”李木指着画板上的落款问着正用ENIGMA 的专辑挡住自己左边脸颊的苏小小。
“不告诉你。”苏小小笑得睫毛弯弯,她跳上了桌子,将专辑塞进紫色的尼龙外套,对着李木吐着着舌头。
“是岳君么?小小,再过四个月,我们就要中考了,我们说好的,要一同升高中,一起学喜欢的法语。”苏小小,手指上画着小桃心,又很快擦去了,将小脑袋靠在膝盖上,看着李木一脸担忧的样子,扑哧地笑了起来,“你还笑?别闹了。”
“李木,你真逗,他给你补自然课,我都瞧见了,还亲你的小耳朵了。”
“岳君,苏登给我寄了小小的日记本,我想找你谈谈。”李木给岳君打完电话,就骑着脚踏车朝南京大学跑去了。
三年后的岳君如愿考上了南京大学,他刚打完篮球,额头上冒着汗珠,篮球在左右手间轮回替换着,他踢着步子保持着体温不过早冷去,“有什么可以和我谈谈?”
“陪我走走吧。”岳君跑去向队友借了一个外套,套上帽子,急忙追上朝着南操场走去的李木。
“那时,大家都说我和苏小小是拉拉,你知道什么是拉拉吧?”李木尴尬地笑,悄悄打量岳君的反应,“你也知道我们自习课相对自由的,老师都不在,呵呵,不知道和你说过没。”岳君示意地摇了摇头,李木习惯地掩饰不自然的表情挠了挠后脑勺,顺势锊了一下挡住眼睛的齐刘海,那是一个上午自习课上,几个男同学围着苏小小,
“不会吧,小小,你连八十分都不会打啊!”
“我们来几盘,教你怎么打。”男生们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副牌,苏小小和李木一边,六七八个人,东南西北坐开,不成规矩地凑起了牌,李木与苏小小合坐一张凳子,苏小小自小家教严,除了翻书,练琴,舞蹈,棋牌这样的娱乐还是第一次,十个手指头抓牌,才抓了十几张牌,就抓一张,掉三四张,虽说李木是小师傅,旁边还站着另一名男同学也来帮忙,三人成了蠕动的立体,三人轮流弯腰捡牌,牌还未开打,已经忙了一头汗水。
“这牌估计打不起来了,李木都同吃同穿同睡了,你就帮苏小小抓牌好了。”
“打牌归打牌,起哄做什么啊,你和刘山就不同穿同吃同睡了吗?黑桃一对,要不要。”李木从苏小小的手里抓了一对牌。
“我们是男同志,李木积点德,男的能同睡吗。”
“女的能,男的凭什么不能?”周围乱开了,“男的是断背,难道你和苏小小搞拉拉吗?”
顿时打牌的都不打了,站着的男同学也觉得说话的人过分了,“郑云洁,你说的过分了,人家是女孩子。”
苏小小呼地一阵风站了起来,“你们还打牌么?不打我就去看书了。”男同学看见苏小小怒色上了云顶,都闭口不说了,这些男生大多为了苏小小凑起的桌子,刚调侃的郑云洁连忙道歉,苏小小理也不理,拉着李木回到了座位上去了,过了半响,只见苏小小走到郑云洁的座位,将他桌面上的课本全部推到在地,“我告诉你,郑云洁,你以后对李木客气点,我就喜欢和李木睡!”
李木将视线都埋在铺着红橡胶的地板,四周的栏杆顿时伸长手般护着蓝蓝的天幕,岳君站在她的左边,一米八的个子,为她挡住从北吹来的风,李木说起苏小小为她报仇掀翻郑云洁课本的事情,李木笑了起来,又重复了三年前也说过的话,“只要李木受委屈了,苏小小就会变身为一只发着绿光龇牙的狼。”
李木深吸空气里的肉眼看不见的颗粒,突然感觉到操场是用来怀念昨日飘着的许多熟悉影子,周围看台上的板凳建在椭圆的操场理,有时候真像坟墓一样,有一天大家都会同小小一样共同享有这天然的墓场。
她和岳君走了一圈又一圈,告诉岳君苏登寄来小小的日记本,她知道了小小的“SLY”含义,取笑岳君和小小是一个美术协会的会友,指导过小小绘画,见过几次这样的习惯落款,居然不知是什么意思,说着笑着,李木的眼睛湿润了,她爬上主席台,苏小小在跑道上飞快地跑出了五十米十五秒的好成绩,李木正在终点拥抱着李木,班级里的三十二名学生都涌动起来了。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李木双手插袋靠在篮球架上,说完便生气地跑开了。
那天晚上,李木回到宿舍,满屋子全是酒味,舍长王海秋抓着床梯子,半个身子倾斜地端着脸盆接住苏小小的呕吐物,舍友萧安娜爬上苏小小的床扶着苏小小,血丝爆充在苏小小的眼窝里,吐出来的都是黄色的液体,女生宿舍二楼一整层楼都在沸腾,李木同背苏小小回来两个高年级的师兄道了谢,将门口聚集的女生们都赶出了舍门。
苏小小睡得不安稳,一边睡一边哭喊,给老师电话,给妈妈电话,一面喊李木去哪了,哪里去了,李木。
王海秋,萧安娜将李木围坐了起来,讨论了半天,又互相吵了起来,责问苏小小从不喝酒怎么跑到隔壁的藏族的同学去酒吧蹦迪了,最后一致认为,很可能是关于拉拉的事,吃饭,上课,睡觉都形影不离,当然容易被一群人流言飞语的,以后要注意一点影响,但也不能太疏远,慢慢锻炼苏小小自己独自生活和心理承受能力,要关心她也只能暗地关心,大家都不能太明显。
“李木,晚上——?”苏小小还没说完晚饭怎么打算,李木便背上书包:“小小,你今天自己晚饭,我先去图书馆,社团出了点小问题,要查资料。”
一连几天都这样过去了,萧安娜觉得这样做太不尽人情,渐渐脱离群体,稍微向苏小小挨近了一些,就挨批斗,训了一顿。
至此以后苏小小也不喊李木了,秋天后的苏小小换上长外套走在校园里,更显得单薄了,本来就很瘦削的脸颊,颧骨好像又高了一些,每月苏小小的父亲苏登都在校门口等她,每次见她往宿舍放下餐后打包的料理,就看不见她的人影,直到熄灯前几分钟,她才回来,李木躺在床上,听着小小摸黑在洗手台洗脸的声音,眼角暖暖的一些水流了下来,情不自禁唤她:“给你打热水了,在瓶子里。”苏小小没有回应,也没有用热水,继续冷水洗脸,打开台灯坐得很晚。
“好冷,白色的降压药,可以降低我体内的悲伤么”
苏小小跪坐在桌前,一整瓶的降压药散落在桌面上:“姓苏的爸爸,如果你已经不要我和妈妈了,以后你有你的生活,小小去找妈妈了。”
“苏小小,我求你了,不要死——”
“医生,我上体育课晕倒是怎么回事。”
“你会晕倒,是因为血压过低,低血糖太严重了。要多吃糖。”
“如果太低会怎么样?”
“会心脏供血不足,过低后会昏厥,还会导致心跳停止。”
“医生说了你要多吃糖,要不然又要在体育课上晕倒了,下次我就不陪你去看校医。”李木冲着苏小小刚被针扎过的手指,使劲掐了一下,“已经不是第一次扎拇指了。”
苏小小揉着手指:“晕倒了好啊,你可以陪我嘛,不会被岳君拐走了。”
“医生,我们先走了。”李木卷起病历卡,塞进苏小小的书包,硬拽苏小小在学校商店喝了一大杯梨汁,这个学校背面的远山正被白雾环抱着,仿佛一直荡着甜甜且酸涩的味道般。
二〇一一年一月三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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