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

79秒

七年多以后。

他从冰天雪地的地方来找我，开门时，我差点认不出这个眼神里都带着寒气的男子。

“这个也算是结束了？”我朝浴缸里放着热水。
“是的，彼此都哭了个死去活来，然后删除所有的记忆。”他把行囊扯开，卸出皱巴巴的一叠衣服，和凌乱的杂物。“这样是解脱，像脑瓜满实地挨了一枪，结果还活下来了。就这感觉。”

趁邪洗澡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静静回想着二十年前在满洲里郊区的白杨林场里打雪仗的我们。那时，还有智慧，那个永远微笑着不会忧郁的小姑娘。

“垂，智慧以后一定会是你的女人，一定的。她只有看见你的时候才露出牙齿笑。”这句话邪说了很久，直到我拖着被开赴演习路上的鲁莽军车撞折的左腿，独自一人远走南方，才没有再听见过。

邪的电话里，总是喋喋不休他那些行云流水般的过往，我只有羡慕地咽着口水，招架不住。
偶尔也收到智慧的来信，简短的内容，暖暖的热情，独特的落款。我每每读起，心里便泛起波澜。文字里，我看见她的微笑，露出乖巧的牙齿，念着点点回忆，点点心事。她的恋情，也一直蒙在深深的雾里，无可知晓。当然，她不说，我便不会一一询问。当一个人渴望主动与你分享的时候，才是获得信息的最好时机，虽然这个时机我等了七年，它仍然没有来到。

面对我，邪一直在不停地恋爱，分手，再恋爱，甚至还闪离了一次婚。而智慧则似乎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一个人孤独地快乐着。

“你呢，出版社的工作可快活？有没有合适的妞介绍给我？”邪拉开浴室的门边擦头发边问我。“还不错，忙阵闲阵，这样的节奏适合我，本来就不善于应付规律。”我敲敲发麻的左腿，“你知道我只跟中意的种类打交道，酒吧夜店的压根也没光顾的资格，和适合你的那种完全没交集。”

邪丢开浴巾，跳进沙发里。“我谈过30多个女孩，有妖怪也有良家妇女好不好？！认识快三十年了，你还是不了解我。唉…我不放荡，只是不羁而已。” 这个让所有异性都觉得轻佻不已的浪子，连委屈也来得这般不诚恳。“鬼才知道。”我起身去小卧室给他铺床。

我并不知邪的来意。他做木材生意的父亲早已为他铺实了可以保障一生安逸的基础。离婚后，他还是有那么些固定或非固定的女伴，愿意为他生个群把小孩的也大有人在。而天生乐天的智慧亦仍在那座无比熟悉的城市，近得也许每日都可以与他隔窗相望。
我远比他们迷茫，因为不知自己的生活会走向何方。我虽没有脆弱到因为肉体的重创而让人性受到伤害，但我却因此正在失去对未来的勇敢。对喜爱的女人，选择远离，选择不探求。对喜爱的生活，选择躲避，选择绕道而行。
我甚至也不完全明白我来南方的意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爱情。也许，仅仅是为了存有自己。那么这样的动力是什么，直到邪来之前我都还没有找到答案。

我回到起居室，赤膊的邪背对着我，陷在柔弱的沙发里，鼾声起伏。
黝黑的右肩，露出8年前被护林人误伤的枪疤。让我想起他推开智慧的那一刹那，尖叫声刺耳，至今还常出现在我的恶梦里。
两个快三十岁的男人，走着迥然不同的路途。是的，我不了解他，他也不曾了解我，我们从未真正走入对方的心内。盲目的自尊让彼此伪装成生命的强者，即使尚未疲惫，也早已渐渐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对方。
而当年那个将我们粘合在一起的智慧，她可以实现自己每天为之微笑的梦想么？

第二天，简单的南方式早餐。邪穿着整齐地坐在桌边，我则边吃边漫不经心扫着当天的日报。
“我说，垂，你爱她么？”
“哦，不爱。”
“智慧非你所爱？？我不信！”
“你爱她么？”
“从未停止过。”
“她也爱你。”
“我不信。她始终爱的是你。”
我们同时放下勺子，沉默。
他的眼里出现了潮湿的激动，却反射出我冷酷的坚定。

我拿出这七年间她寄来的信，放在邪的面前。他一一拆开，仔细阅读，然后，开始颤抖。
我浅浅笑笑，自言自语智慧信中的落款，“邪恶的智慧，邪恶的智慧…”。

“你的生活，会让认真的女人望而却步。而认真的女人，却让我望而却步。”我送他出门。
离开之前，他狠狠地拥抱我，什么也没有说。

若干年后，我收到了满洲里寄来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长相酷似智慧的小女孩，坐在邪的腿上，露出牙齿微笑”。
我把它框起，放在我和妻的合影边。

Remember when
We vowed the vows and walked the walk
Gave our hearts, made the start, it was hard
We lived and learned, life threw curves
There was joy, there was hurt
Remember when
                        -------------------- Alan Jackson





智慧，邪恶的，呵呵，我的答案。

爱你们的，垂。

2008/12/21

asui1003

这个题材这样写，肯定会让人感觉似曾相识的，不过看日期是两年多前的作品了，能拿出来示人也是一种勇气啊。写得还是挺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