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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的时候,天气回暖。大街上姑娘小伙子急煎煎地穿起漂亮鲜艳的衬衣,阳光因此显得比事实上要温暖,让人心热,只是不大可信。过几天在厨房里能看见苍蝇,时而飞翔,时而沉思,而且数量不少。我拿出苍蝇拍运动过后把冬衣拣到柜子里,放上樟脑丸,细心地给一件整个冬天都没穿过的皮大衣涂上油。接下来几天身体不大舒服,吃的很少,时常莫名其妙地突然觉得寒冷。我怕麻烦不想再打开柜子,另外,从窗口望出去已经有小孩子穿T恤,成群的苍蝇也让我心烦意乱,一次两只堕落的苍蝇抱团堕落在我刚做好的热面汤里,过分地至死都没分开。我双手端着失事现场,原本是想以此驱寒的,结果让我愈发寒冷。我裹着被子在床上打坐,抽烟,然后躺下去,做梦,醒来发现被单是湿的,我以为是梦遗,事实是盗汗,枕头都浸湿了。我把枕头换个面,挪挪身子,还是寒冷。我住进了医院,直到5月底才出来。
??在寒冷的时候我很悲观,不是对病悲观,只是悲观,躺在床上就象等待死神来临,等待一块床单恰如其分地盖在我的脸上,我甚至试图伸出双手去拥抱它,我没有这样做,只是因为太虚弱了,而这虚弱象羽毛轻飘飘的,本身往上飞扬。我沉迷于这种虚弱,仿佛在享受它,它让我有种奇怪的平静。这时候身体好象并不属于我,而是自然的一部分,正在缓慢地无声无息地融入自然中去,而她象拥抱她的独子一样接纳了我。
??那时候我实在不好,精神影响了身体,身体反过来又作用于精神,当我身体稍稍好转,我对这种不健康的精神状况感到羞耻。
??我是在医院里遇见吕新的,他不到30岁,看起来要老一些,胡子刮掉后,看起来又年轻一些。他是位做建材生意的小老板,在太平桥有片批零兼营的店子。我们住同一间病室,他在我后来,在我先出去。他出去不久之后我也出去了。那时候太阳是真正的热了,我穿着浆洗干净的衬衣,真切地感觉得到。
??我们是相同的病,不传染,不凶险,大夫说治疗不及时有生命危险,至少落下严重的后遗症(他这样说的时候歪了歪嘴唇),大夫多少有些夸大其词,其实只要能走着进医院,基本上会痊愈。我们躺在床上时会讨论病,当然还有其他。更多的是其他,更多时候我们不说话。
??病房每天下午有2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他家人会来看他。他的太太很年轻,皮肤极好,对人极和善,起初没觉得她美,是我眼拙了,她是美的,那种让人觉得温暖的朴素的美,我相信如果她是护士,病人就有福了。他有一对可爱的刚刚学走路学说话的双胞胎女儿,她们咿咿呀呀地叫着爸爸。他太太让女儿称呼我“叔叔”,她们爬在床上,围在爸爸的脖子旁,惊奇地默默地看着我。我看着他们的天伦之乐。
??我们有时候一起看本影碟消磨时间,他太太带来的,基本上都是外国片,有盗版,也有6区的正版。他问我喜欢什么碟子,我躺在床上说我不看电影。他说那介意他看电影吗?我说我不介意。他想了想又说不看看是些什么片子,或许会感兴趣。我说你看吧,觉得有兴趣的时候我会看下去。我怕自己过于生硬,扫了人家的兴,他太太正在边上,他们都是好人,我又说其实我喜欢电影,随便什么电影。但是我的回答显然还是扫了他的兴。
??事实上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一起看了不少电影,尽管大多是我看过的电影,我不介意再温习一次,后来我发现这些电影大多也是他看过的。他好象是专门从自己的收藏里找来给我看的,而不介意自己温习一次。我们都看的很认真。我说的认真是指我们的身体所能承受的认真,过于认真需要大力气,我们的身体还受不了。
??一个下午在《搏击会》结尾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他突然问我看见生殖器了吗?我说什么?他说电影评论里曾说窗外象征现代文明的摩天大楼轰然倒下时一只硕大的男性生殖器官神秘地一闪而过,他却始终没有看见。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他下床倒带,我们重新把结尾又看了次,还是没有发现。后来我想起来了。我说让我来。我小心翼翼地倒带,边倒边按暂停键,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在第5次上终于扑捉到了这个一闪而过的镜头,把它定格在21英寸的彩色电视上。我并不认为这有多么硕大,和我每天接触的差不多,不过我的从来没上过电视,它每天可能要拉开幕布,面对池子谢幕四到五次,不是乐池,尽管也会适时响起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曲子。仅此而已。
??他说原来以为隐藏在高楼大厦里面,没注意末尾。他说,好了。我按下播放键,一闪而过,音乐声再次响起。我们靠在床上,小风吹拂着窗纱,阳光则从窗纱中透进来,他递给我一支烟卷。
??下面的故事是他和我说的,一开始他漫不经心,声音轻慢,象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有那么一阵我甚至认为是在说我的故事,那时候我的病还没痊愈,而他差不多要出院了。他比我健康。他的喉咙有些嘶哑,他说这和病没有关系,青春期过后就是这声音了。
??他把带子在往回倒,倒到大楼倒塌的地方,影片的最后一句台词:我们相遇的时机碰巧是我人生最诡异的一段。他念叨着了这句话,然后关掉电视。碟片没有了,他明天出院。明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也许会再来新人,但我没时间结识了。医生说,我有两天也差不多了。
??后来我想起他的故事是从《搏击会》的最后一句台词开始的。
??
??1,我几乎从没和人说起过我的工作。我和那些能够操着枪大声喝道“我是警察”的警察是不一样的,这样说起来好象我是从事脑力劳动,叼着烟斗,半蹲在地下,对着一具尸体或者一个脚印蹙着眉头的人物。事实上,我们的老板----他是公安辞职干这个的,很多时候我们称呼他大侦探----说过我们的工作事关国家的稳定,人民内心的安宁和家庭的幸福祥和。他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有特殊使命的特工(我不知道大侦探该授什么样的衔),不同的是,我们比国家安全局还要保密和内敛一些,有亲和力,更加为人民服务。我们单位挂的牌子是“人泰平安事务调查所”,这几个字下方的正中有颗别出心裁的小小的五角星。牌子是铜做的,或者是镀的层铜,但在阳光下,在不动声色之中,这个小小的五星对走投无路需要帮助的人还是很有作用。
??客观地说,我在的这个所是我们这个城市几个调查事务所里硬件和软件都比较完善的一个。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责任大在这里不是负担,就象兜里塞满了钱不是负担一样,我们喜欢为人民服务,有的人把人民换成人民币来调侃,但是我们都应该努力相信我们的工作是有意义的,这才是正确的态度。我几乎干过所有的调查,有的调查需要团队合作,有的一个人单干就成。对公司这块我调查的少,干的也是鸡零狗碎的下手。我干的比较多的是一个星期盯着一个人。
??我那时退伍回来一年多了,一时找不到工作,原来答应我爸的领导把他耍了,也不是耍了,待业的人多,需要排队,不过在这年代他听说要排队还是觉得被耍了。我爸是这样的人,就算被别人耍了,也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一个猴子不会苦恼地问自己为什么是一只猴子,可是我爸就会犯这样幼稚的错误。如果光这样也就罢了,那只是他的事情,很多时候他还会认为这是我的错误,因为我要是有出息一些(他一直期望我做一名桥梁工程师),哪里会要他好不容易进化好了又要返祖回去。我爸老是念念不忘自己的期望,忠实于自己的梦想,完全不顾我高中都没毕业就去戊守边关的事实,完全忘记了政府挂在我家门楣上的“军属光荣”的红塑料牌牌。对这一点有些让人伤心。
??但是我很快就真的犯了个错误。说是待业在家,其实我经常在大街上溜达,这不是什么错,在部队我们经常半夜还拉练行军。不过和现在老师傅在公路上开车心里也没底一样,你车开的再好再有经验,但是没经验的开的不好的胆子大的小师傅太多了,都是杀手级别的。我和他们打了一架。我承认,我也不是什么老师傅,我有时候恨不得随便找个人狠狠打上一架发泄一通。我爸把我从派出所领出来就送到调查所来了。他为丢的面子和付出的赔偿金骂骂咧咧的,他是老公安,他说就算为你又送了一次礼,你也耍我了,以后你自己挣钱送礼去吧。我懒得理他,一理他他就更加没完没了。我不能惯着他的脾气,别以为当爹就这样容易。过去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我还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两年来我见识的事情太多了,对这个想法有了新的理解。的确没有什么容易的事。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干这么久的。
??那天他进来的时候戴着一幅硕大的墨镜,腋下夹着个公文包,他个子不高,看起来很沉稳,头发抹得一丝不苟,说话的声音很小,就象领导知道下属会耳提面命勿需提高声量。这样一来好一会才让让人明白他是想跟踪调查他儿子。他显得有些不耐烦,因为他的声音大起来了。
??“他在55中读高3,你们可以在学校找到他,我是说,在学校的大门口,放学的时候。”
??“我们不会惊动他的。”
??“不过放学的时候也不一定能见到他,有时候他不去学校。”
??“他在哪个班。”
??他想了想,不大自信地说出两个答案,然后又摆头自己否定了。
??“你们应该能够调查的出是嘛。”
??“没关系。您能肯定他读高3就够了。”
??“需要他的相片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调查结束后还给我。”
??“当然。麻烦您先填张表格。”
??这是关于被调查人的基本资料的,主要是年龄性别住址手机号码啊什么的。他很快写好了。
??“您有什么需要重点调查的吗?”
??“关于他的一切!”他说,“会给我提供一个星期的行踪资料是吗?”
??“我们会提供一份完整的报告。”
??“需要多少钱?”
??“3500。”在宣传资料上浓笔重书的是“这一切真的只需要3500元”,不过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尽量轻描淡写。
??“我不和你们讨价还价,不过干活的时候别给我偷工减料。”
??“您的满意是我们的生命。”
??他从公文包里又掏出个信封,然后把墨镜脱下来,左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他的手在眼睛上停留了那么一会,然后抽出一沓钞票,数出一部分,放进信封。
??“你说的生命是这个吧。”他把那沓钱推过来,他的眼神疲倦而没有神采。“点一点,给我开张发票。”
??“先开张收据吧,调查结束再给开正规发票。”
??“发票上不要写名目,最好是饮食发票,最好分成两张。”他把墨镜又戴了上去。
??“我们尽量做到。”
??“你们有办法的。”
??他把收条塞进装钱的信封里,用信封在左手上不轻不重地抽打了一下。
??“尊重生命。”他说,“我是不是一个星期后再来。”
??“您留个电话号码,有事我们和您联系。”
??他拒绝了递过来的圆珠笔,从包里取出自己的钢笔,写了个手机号码。
??他自己开车来的,黑色的小车,有点象别克2.0,看不清楚牌子。车可能刚刚打了蜡,在上午的阳光下分外耀眼。他坐上驾驶台,关上车门。过了差不多有5分钟,消声器冒出淡淡的青烟,右转向灯闪烁着,车无声无息地走了。
??
??我调查孩子不是第一次。我还找过出走的或者忽然失踪了的甚至是被拐骗了的孩子,按说这些事应该由真正的警察去做的,不过警察局的人手和经费总是很紧张的,他们有他们的苦衷。很多时候还是需要父母们自己找线索带路掏钱请他们,请的动请不动是一回事,警察做事的风格和我们还是不大相同的。顾客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所以我们给他们找孩子简直就是去找自己的兄弟姐妹,警察是为人民服务的,人民是个广泛博大的概念,没有单个的人能凌驾在人民之上,他们为单独的一个人的一件事帮帮忙已经很够意思了,你还能怎么要求他们呢,好意思吗。反正同样是花钱,这些父母到后来大多还是要找到我们。我认为他们的选择是明智的。去年夏天,我到重庆找到离开家一个多月的两个15岁的姑娘,她们已经在沙坪坝的一家娱乐城做坐台小姐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日子好象还滋润,她们的父母赶来后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他们认为一定有黑社会的力量控制着他们的宝贝,问她们,她们又矜持又冷漠,根本得不到回答,问我,这叫我怎么说呢。我说你们认为有黑社会就报警吧。我只能调查到这里了。还有一次到广东东莞去找一个16岁的私奔的姑娘,那个男人已经30出头了,长的象个农民,实际上也是个农民,天天早上骑着小电驴子给市场送菜,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我不晓得是该赞美爱情的伟大还是网络的伟大,反正在凌晨时分远远看见小姑娘象小媳妇一样扎着头发帮忙往电驴子上码白菜我觉得她应该还是蛮懂事的,后来她死活不肯跟她的父亲回家,他们三在村外的预制场谈判,谈不拢,她和那个男人一起叫他爸的时候,我的当事人几乎都要哭了。三个人都抱着头挺忧伤地隔着一定距离坐在预制板上。我赶下午的火车先回去了。
??我调查的事最终是个什么结局我大多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我的工作给当事人带来真正的快乐,我好象是把他们带到一条悬崖边上,带入一条黑暗的隧道,或者象一个医生直截了当地告诉病人检查的结果,就是这样的。我们知道,一个绝症病人知道他的病之后一般会垮的很快,这和精神有很大的关系,不过有的事情也不一定,很多调查出的真相我自认为可能惹出人命案子,至少要大打出手不可开交的,结果大家都很坚强,很能容忍。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我的搭档大头说人的身体百分之70是水,他说这就是人为什么柔韧为什么比看起来要能够忍受的原因。
??想起来我也比自己想象的要强一些。原来我总认为母亲要是不在我是没法活下去的,我的生命也无任何意义可言。我承认,在母亲几年前离我而去的时候我的确特别特别的痛苦,可是我现在依然活着,依然觉得人生可能还是有点意义的。我甚至很少想到母亲。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现在手上拿着他的照片。这是张年轻稚气未脱的脸。不知怎的突然让我想起曾在报纸上看到的挂在苍松翠柏中一张烈士的彩照,一名刚刚20岁,在抗洪抢险中牺牲的战士。他们都很阳光很有朝气地微笑着。这张照片摄于两年前,我看看相片背面,又看了看他父亲填的表格。他叫刘庆,17岁。
??这个下午我没找到他。我没去学校。他的手机没开机。不开机的人是可恶的,有点点麻烦。我准备第2天着手工作。
??下午我和大头一起去的银行,刚刚领的薪水。他汇款,我存钱。他汇款是为了养在老家的儿子,我存钱是为以后好养个儿子,尽管我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不过当过兵的战士不能打没有准备的仗。妈也和我说过做事要有计划。大头的钱夹子里搁着他儿子的照片,傻乎乎的。我的钱夹子里原来有张女孩子的倩影,漂亮多了,不过我后来还给她了,钱夹子的网兜空好久了,我的钱夹子一般是比较瘪的,我让自己以为一切都存起来了。
??从银行出来我请客在家小饭馆吃了晚饭。通常都是我请客,我是本地人,地主嘛。
??有时候他也想回报我,比如不久前他说:我们打亲家吧,如果你以后有一个女儿。
??我不领他这个情,我不想他这样回敬我,如果他是个女儿我倒好接受一些,尽管他的样子看起来特别诚恳。
??我说:你是不是感觉很好,以为你儿子很帅啊?
??他说:是啊,他耳朵还大呢,有福气。
??我说:我没看出来,我可不象你那样喜欢你儿子。
??他说:你老婆会喜欢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我说:我老婆在那里呢?
??他说:以后会有的。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是个女儿?
??他说:我不是说如果吗?
??我说:我可不想做外公,我家只我一个儿子,我爸要孙子。你别惹我爸,我都让着他的。
??他摸摸我的脸。他说:是冷。他又摸摸自己的,有点沮丧地说他发烧了。
??他转着弯儿骂我的脸是屁股,我不和他气。我说:你啊你啊,多想想你自己吧。
??我这样一说他就不出声了。他离婚了,现在30出头的人,一个人在外,自己的问题都没解决就想着3岁半大的儿子的婚姻大事,而且把我还要牵带进来。酒还没喝就胡话连篇的,怎么得了。我们是男人,干的又是这个工作,说话行事都得有条理郑重一些。
??我说:我们都还是儿子,只是儿子,别想那么远。
??说儿子还算客气的,我没说是孙子,那样没意思。好在他不总是说这些愚蠢的话,我们喝酒,也不是非喝不可,喝的话也从没喝醉过,两个人最多一瓶简装的红星2锅头,这样睡觉最舒服。
我在55中门口溜达了一会,走了两遍站定住看了看大门左侧的一块红色的铁牌子,潦潦草草地读了遍,这是市公安局教育局联合发布的关于整顿学校周边秩序的通告,读完了我继续溜达,走了几步我觉得老这样游手好闲可能会引起另外一些闲人的注意,我也不大喜欢这种等待的状态。我把手抄进裤兜,混杂在几个唧唧咋咋地学生里面一起进了学校。
??其实我的样子还是象学生的,不显老。我也是55中毕业的,确切些说是肄业,高3没有读完,高3那年反正是不读书的,都在准备高考。我放弃了。其实在学校读书似乎一直就是为了这最后的考试,唯此为大,所以我很早就放弃了。用老师的话说是“破罐子破摔”,不过我并不这样悲惨地看待自己,不为别的,就是青春期的逆反心理。我也不相信老师说的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之类的话,他们把天下看得太简单了,现在我依然觉得老师可能是我们这个社会里相形之下比较单纯比较简单的那一类人。只是我们处的不好,我不喜欢老师,老师也不喜欢我。在我的记忆里对老师比较美好的回忆是小学时一次上厕所去的时间太久了,她担心我掉进茅坑或者有别的什么不幸,打发一个学生来厕所找我。这是一个让我温暖的回忆。我还记得我回到教室时她嗔怪地大声说,“你拉石头去了啊。”我的脸一下就红了,真粗俗,那时我的年龄已到两位数,和同桌的女生在争夺桌子面积的战争中已经结成了微妙的友谊。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在她心里过的去的形象一下崩溃了。所以就是在这温暖的回忆里也有不安地痛苦地细流。
??话说回来,我对55中还是有感情的,前前后后呆了7年(初2读了两年),上帝用7天创造而且安排妥当了这个世界,我在一个冒似伊甸园的园子(里面有许多冒似智慧的蛇)呆了7年。而且我奇怪地发现一个事实:小时候的1年在感觉里比长大后的1年要长上许多,就象在天上的一天等于地上的一年。
??学校比原来漂亮多了,新修了两栋教学楼,绿化搞的很不错。我思忖着先去去高3那边打个转。上楼梯的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和我打了个照面,她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她的神情还是那么严肃,目光还是那么犀利,她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划了下,又划了过去。她已经认不出我了。她抿着薄薄的嘴唇,匆匆从我身边走过,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也没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感慨。我在学校里几乎一直就是被忽略的看不见的人,现在我依稀能看到那个孤独的孩子。我有一个错觉,仿佛我是来寻找自己的。
??这时电话响了。后方通知我目标出现在淮北路,我看看时间,差不多10点了。
??
??在淮北路下了车,短信里说目标在家乐福超市边上的“天天早餐”。我在外面的绿化树下等他出来。
??他出来了。我想应该是他,打电话回去确定了之后我跟上他。
??他穿着牛仔裤,运动鞋,土黄色的甲克,头发比相片上的要长上许多。我几乎没看见他的脸,我盯着他的后脑勺,站在樟树下等他稍微再走远一点,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他的步子很散漫,从衣服的兜里掏出烟盒给自己来了支烟卷,边走边吸,我也给自己来了一支,我们抽的是同一个牌子。我注意到走路的时候他的右手指弹动着,仿佛在玩皮影一样。
??跟踪男孩子比女孩子要好一点,女孩子在大街上比男孩子要引人注目多了,说不定有的先生没人请没有工资完全是个人爱好玩跟踪,运气不好还会有人把我看成情敌,容易让人误会,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会突然产生这样的误会,我为什么要在大街上苦苦追随着她呢?她进房子了我还要在外面苦苦的守侯,只差象猫儿一样唱歌。跟踪男孩子我就知道这是工作,只是工作。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份工作的。我喜欢简单的工作。尤其在做这个工作的时候,我希望它简单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把烟蒂丢进路边的不锈钢垃圾桶,然后走进青年图书中心。我犹豫着是否要跟进去,我把烟蒂丢向垃圾桶,靶子不准,不得不弯下腰拾起来再丢进去。我发现桶里竟然燃烧着明亮的火焰。我走进去,直接走到通俗小说那一排,他在CD区看碟。书店里只有寥寥的几个人,两个店员在柜台边聊天,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蒙着灰尘顶着日光灯的队伍,我用手指抚过他们的脊背,还扶正几个大概因为不堪劳苦而倾斜的身体,它们辛苦了,我倒不必等着它们回应“为人民服务”,我们是一样的。我眼睛的余光瞄着我的目标,他那边的人多一点,不过我干这工作不是两三天,逃不脱我眼睛的。我还注意到一个女店员往我这里瞟了几眼,不知是警惕还是暧昧。我长的不是特别的HANDSOME,但是有自己的PERSONALITY(这句话被好多中国人用中文说的搞笑了,声音说小点也不行,原谅我用字母)。干我们这行容貌太打眼了不适合,那样别说跟踪别人,不被别人跟踪就是好的,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多失败。我有个叫萧墙的战友,当年只是差1CM就去国旗班了,退伍后和我一样没找到单位,而且他根本没有找到找到单位的希望,因为排队都没排的。他去年飘荡到这个城市要跟我干,我打量他说兄弟你太拉风了,去大宾馆门前静静地坐着就是门好生意。我这只是一句玩笑,哪晓得他当真了,他一个人满世界飘,孤魂野鬼般,生活不大如意,只是这样生活对男人来说还是生活吗。就是生意,这对男人来说也不是好生意,《动物世界》里面经常看到一些雄性昆虫交配一次就不得不死去,或者被雌性吃掉,这里面有的好象是悲壮的大义。因为他这个事我现在连最喜欢的《打靶归来》和《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都不敢听的,我发誓不再开玩笑了,因为你根本无法预料会有怎么样的后果,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心是难把握的。
??他买了2盘CD和本杂志。我买了份参考消息。我们一前一后又上了人行道。在胜利门我随他一起进入地铁站。妈妈去世的那会我经常花3块钱在地铁里坐过一个个下午,遇见老头子老太太也麻木地没有让座,孕妇也没啥好商量的,我的眼里只有窗外漆黑的地下世界。现在我看着参考消息,看着他,他看着CD的封套。驶过一站又上了许多人,我把报纸收起来,好几个刚上来的外国游客干脆席地坐着,叽里呱啦有说有笑的,中国四处都有许许多多的人一定让他们觉得很热闹,一个很大的PARTY。他的脸对着窗外。
??我们在和平门下的车,我和他保持着20米左右的距离。他一次都没有回过头看一眼,我喜欢这样的人。
??我想他应该找个地方听听新买的CD,或者回家。但是他把我带到了附近的和平公园,他边走边打电话,好象在做什么交易。他在鱼池边的一块草地上坐下来,继续说着什么,这个电话打了很久,或许是两个电话,后来他整个人都躺了下来,我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天上的浮云。
??我坐在树木掩映的东北角的一个小亭子里,心里想他可千万别睡着了。
??他好象真的睡着了。他把杂志打开盖在脸上,封面是个抱着电吉他的愤怒西方男子。
??我拿出相机,给他拍了张相片,取景框里是绿色的草地,蔚蓝的天空,远处花坛里红色的花朵。他躺在中央,很模糊,很安静。他是在折磨我呢,我不是拿照片去参加艺术摄影比赛的。他睡着了。他夜里在干什么呢?我抽着烟卷,把揉皱的参考消息拿出来,一张垫在屁股下,一张草草地浏览着,国际形式比较严峻,美国很生气,阿拉法特很忧虑,朝鲜很饿。我开始百无聊赖地背着手在亭子里踱起步子,在这个5月末的中午他怎么能睡着呢,太阳刚刚露脸了。
??我摆弄相机给他又来了张相片。这时他突然坐了起来,好象是我惊动了他似的,他大声地喊了个什么词儿,或许仅仅只是大喊了一声,他象只猫一样弓起背,晃了晃脑袋,又轰地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来了3男1女,好象和他很熟,围在身边坐了下来,那个女的很轻佻地把他扶了起来,她自己却躺下去了,手腿叉的开开的,摆了个大字,她真是落落大方。她活泼地玩了个驴打滚,然后趴在草地上,头和他们几个的膝盖凑在一起。
??他们穿着图案抽象色彩艳丽的上衣,有点象所谓的“扎染”,在草地上又象硕大的花朵,在阳光下看起来很美。我把照相机的伸缩镜头拉到最长,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其中一个人做着夸张的手势,手腕上的珠串很显目。
??大约1个小时后他们起身朝外走,在公园出口处的卖烧烤的小摊上每人要了个甜玉米棒子边走边啃,他们舒服。我把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远远地跟在后面。他们走进了临街的一栋三层的楼房,我在门口站了一会,正想着是否跟上去的时候看见门口贴着彩纸做的海报,上面写着“5.31摇滚之夜”,今夜8点,票价10元,主唱某某某等等等。我在上面看到了刘庆的名字。我退后几步注意到楼房上有很大的一块招牌:“大地飞歌”。有时候太醒目了反而一下注意不到。
??我继续退后,我想夜里再来,我喜欢听歌,夜里来听他唱歌。现在是我的肚子在唱歌了,不够动听,但是诚恳,急切。我饿了。
??
??
??
??3,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大地飞歌”的那个夜晚。我来晚了一点,歌曲已经在飞翔了。歌舞厅里有200来人,基本上都是站着,在后面的人有的站在椅子上,场面比我想象的火暴。舞台很小,乐器几乎占了一半地盘,花花绿绿的灯光闪烁着,有时候是眩目的白光。花了10几分钟我确认中午在公园看见的几个人都在舞台上,刘庆抱着电吉他,其余几个有的是鼓手有的有的是键盘手和贝司手,还有个我没见过的胖子,那个挺大方的姑娘在唱歌,她唱的是《WHATISUP》,声音很高,让人激动。我的空闲时间基本上是在电影和歌曲里打发的,对于摇滚我还停留在曾经对崔健的的了解,他好象从来没火过,所以也没有过时之说。我记得我买过盒摇滚磁带正叫中国火,里面有首《姐姐》让我很不舒服,我反复倒带听过这歌,人有时就是这样给自己找不舒服,我想他们是不会让我身体上有什么反应,他们几个轮番唱的我能听懂的不多,对我来说他们唱的太快了,太声嘶力竭,鼓锤就象敲打在胸脯上,那个胖子在台上蹦蹦跳跳,一会皇后大道西一会皇后大道东,仿佛在做减肥运动,太疯狂了。刘庆是这个乐队的真正主唱,他唱的最多,我能听懂的只有两首,一首是蔚华的《新世界》,这首歌鼓手没敲鼓,在唱和声。还有一首是鲍勃.迪伦的《随风飘荡》,一个男人要走多少条路,才能将其称作男人/一只白鸽要飞越多少海洋,才能在沙滩上入眠/炮弹要飞多少次,才能将其永远禁缚朋友。答案在风中飘,答案在风中飘。这歌我在《阿甘正传》里听到过,一直都很喜欢,我也会唱,我小声哼唱着在下面鼓掌,之后站到椅子上抓了几张相片,我用了闪光灯。他的头勾的很深,长发挡住了脸,吉他戳向地上,他猛地抬头向天的时候,我把光打在他脸上。旋转的镭射灯光打在我们所有人的脸上。
??我喜欢这张照片。我曾经想过象这样唱歌,我记得我甚至这样唱过,但是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我走到歌舞大厅外面的楼道里,靠着窗台点着支烟卷,这里比里面要安静的多。
??一个姑娘走了出来,直接走到我的边上,她看着我。我吊儿郎当的把烟叼在嘴上,一只腿向后弯曲着踩在墙上。我不认识她。
??“你是记者?”她说。
??我放正身体,把烟卷从唇间拿下来。
??“你好,”我挠挠头,我想是被人盯上了,“你也应该先说你好的。”
??“你好。”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再能回答我吗。”
??“当然。”我说,我喜欢她朝向我的脸庞,“你的意思是问我是不是狗仔?”
??“我是说记者。”
??“不是。”我说,“很遗憾。”我真的觉得很遗憾。我把手随意地放在偷拍机上,按下去。
??“那你是不是狗仔?”
??我笑了。我说我也不是狗仔,我叫吕新,很高兴她来采访我。
??“我看见你在拍照。”
??“拍着玩儿,”我说,“个人爱好。”
??“哦,是这样。”
??“就是这样,我喜欢他们。”
??“谢谢你。”她说着准备离开,她现在有礼貌多了。
??“没事,”我说,“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也喜欢他们。”她对我露出一个笑脸。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记者。”她边推大厅的门一边回头对我说。
??“我的名已经对你说了。”
??“你很单纯,不,你蠢啊。”她大声地对我说,因为里面金属般的伴奏和呐喊声传了出来。进门前她给了一个可爱的鬼脸,这也是这个夜晚她留在我脑海里和机器上的最后一个印象。门啪地弹了回去。
??我单纯地微笑着,很快我就觉得笑的的确有点愚蠢。烟卷烫了手指,我把它丢到地下,踩上一脚,然后走了进去。
??我是有任务在身的人。
??他还在舞台上,他跑不了的。我接着四下打量,我不喜欢别人跟我玩跟踪,我是吃这碗饭的,尤其我没招谁惹谁,人又不拉风,反而被别人跟踪了,跟就跟了,哪怕是被一个丫头片子跟了,问题是最后还丢了句“你蠢啊”,有点伤自尊。我睁着眼睛,不时闪亮的镭射灯光对找人没帮助,有点障碍,没有人这样打探照灯的,这灯光和耳边的音乐一样撕心裂肺。
??我没有看见她。玩了跟踪再玩失踪,不简单。我爬上椅子,用专业的眼光搜索着,一个舞台上如果有200来个人要找到一个不大容易,而且很多人的手在头上挥舞,我放弃了。我想我应该敬业一点。
??有力的一阵鼓点之后摇滚之夜结束了。
??我守侯在大门外面,人流并没很快散去,门口聚着些卖打口的,刘庆他们几个出来了,很快上了一辆刚驶来的皮卡,显然是专门接他们来的。
??我应该立即打辆车跟上去的,但是我没有动,我对今天的工作比较满意,我还注意到周围并没有的士,皮卡开走好一阵后我才挪动步子,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失落。我发现自己对今天的工作并不满意,我对这工作一直缺乏应有的激情,只是这并不妨碍我出色的完成工作,现在有点激情想干点私活,结果看起来却显得很蠢。
??我看看表,我还想等会,歌厅的门还没有关。
??
??大头和我说他交桃花运了。他轻声和我说的,难为他了,因为看他的样子是很想向世界大声高呼的。我不大相信地看着他,我说和谁啊?他表达能力不行,尤其到这个时候别指望他简洁地说清楚,好半天我总算是明白了就是原来他和我说过的一个老乡,跑了几千公里泡的还是老家的那疙瘩,不过古人说的几件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他是把前3样都占了,为了确定一下我问他搞定了没有?
??“她是个好姑娘。”他说。
??“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他口气就象过去的年代人们说“人民公社”一样。
??“知道她的好了?”
??“真挺好的,以后带给你看看。”
??“哪方面都很好?。”
??“我很满意。”他认真地说。
??“那方面是吧。”
??“不和你说这个,你呀。”
??“2锅头别装纯水,态度放端正一点。”
??“我们会结婚的,不是玩笑。”
??“山盟海誓过了?”
??他嘿嘿地笑了,“她说她需要我照顾的,她比我小好多,也是一个人在外面。”
??“小女孩一个人在外地真危险。”
??“有我呢。”
??“所以才危险。”我严肃地说,其实他是个好人,不过这社会好人有什么用呢,反正有人这样说我,我私下里都要想想是褒是贬。
??“我们都是认真的。”他继续说,“你别没一点正经。”
??“她也许只是一时寂寞呢。”
??“她很好的,真的,我们说好了攒够了一笔钱就回家乡。”
??“有钱了住在城市不是一样嘛。”
??“不一样的,城市里都是食肉动物,乡下的是食草动物,回家乡自在些。”
??“你骂我是吧。”
??他笑了,他真的是心情好呢,他说有时间约好了我们3个一起吃烤肉。
??
??上个夜里回到床上我还在想那个骂我蠢的姑娘,不是小心眼,只是想她,我也不知道怎么想她,也许是她漂亮,可她不是那种所谓的“美人儿”,我也不是容易被女色迷惑的人,事实上我也在想我为什么要想她这个问题,我在床上抽了支烟,把一天和工作有关的经过记下来,裹着被窝睡着了。我在梦里找到了她,但是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她忘了是她先跟着我的。我们再一次擦肩而过,汇入人海之中,好多好多的人。
??我现在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又记起了那个梦。我摇着头嘲笑自己。
??我没想到还会遇见她。
??我没想到我会一眼就认出她来,这之前我回忆过她的样子,怎么也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我更没想到她会和他在一起,在梦里没出现这种情况,尽管在现实中我是跟踪他的。
??我有点恍惚,好象被他把我从现实带到了梦里面。
??我坐在麦当劳快餐厅里,面前是一杯可乐一袋薯条和一个汉堡,找到个位子不容易,我从来没在这里轻松地找到过位子,而且没有一次是我自己想来,都是跟来的,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都是真的想来。这次运气不错,能有个不错的观察角度。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次可能是我自己想来的了。
??他接了一个电话后看着门口,站起来扬手打了个响指。我吸着可乐,把一根薯条塞到嘴里。
??我猜一定是个女孩子,我一般是正确的,果然没有错。他把放在椅子上的包拿开,给她让出位子。我没猜出是她,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干这工作不是两三天了。我嚼着薯条,细细地嚼着,然后把汉堡拿过来咬了一大口。他们挨的很近,只有一块盘子。
??好一会我没看他们,我勾着头啜汲着可乐。
??兄弟这是工作,拜托你严肃认真一点,我摇晃着空纸杯对自己说,我把背靠在椅子上,目光在若干头脑和身体间游离,跟踪的要领就是不要盯住对方的脸看,尤其不要对上眼神,因为没对上眼神,对方是不会记住你的。
??我掌握要领,我不和任何人对上眼神,他们对眼神是他们的事。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紧身甲克,他也是一模一样的甲克,颜色是绿的而已,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情侣装,大头和我说过,“红配绿,丑的哭。”,不过他们的美丑关我什么事呢。
??他们边吃东西边说话,头都要碰到一起了,幸好嘴巴啊舌头啊忙的很没空发挥别的作用,我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看到过分的东西,我说过,我喜欢简单的工作。
??我吃饱了,我决定到门口去等他们。等他。
??出去之后我才记起忘记拍相片了。我至少应该拍一张的。
??他们很快出来了,我跟在他们后面走过熙熙攘攘的步行街,走过天桥,然后一起登上112路公共汽车。我们在55中附近下了车。他们告了别,她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进学校的大门,这一幕突然让我觉得感动,因为这辈子只有母亲这样待过我。他回过头挥了挥手,倒着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往教学楼走去。
??我决定把她搞清楚,我认为这是工作的一部分,这和他是有关的。
??我跟着她,她走的很快,在阳光下象一团火一样,马尾巴在脑后跳动着,臀部被牛仔裤绷的紧紧的,跟人我一般是盯着腰部,这次我往下移了点,不过我很快感觉这简直和对眼神一样让人受不了。我看着在光线里有些泛黄的马尾巴。她下了最近的一个地铁站,我也一头扎了进去。
??“你好,”我说,“是你啊。”。列车上没有位子,我们站着,这样好,站着发言有力一些。
??我希望她接着说是你啊,这样就容易了。她有点困惑地看着我,这个困惑让我又失望又紧张,我说昨天晚上我们说过话,在歌厅,大地飞歌。
??“你认识我?”
??“是啊,我们认识的。”
??“我叫什么名字?”她说。
??“你知道的,我和你说过。”我说,我真的很想知道她是否还记得。
??“我问你呢。”
??“你没和我说,我的名字倒是和你说过。”
??“如果我们认识,那我一定说过。”
??“你和我说过了?不会吧。”
??“在你说你叫吕新之后我就说了,你忘了,我倒记得。”
??“大概当时音乐太吵了,我没听清,”我有点兴奋,同时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已经回忆过很多次了,我实在记不得她和我说过,不过她能记住吕新这名字着实让我兴奋。我说,“再和说我一次吧。”
??“这里也很吵。”
??“原谅我,我保证再不会忘了,”我接着自己都觉得肉麻地说,“求你了。”
??“刘小雨,”她急急忙忙地说,“我最怕人求了,别再讨嫌啊。”
??我咧开嘴笑了,我说我是个好人。她问我昨天照的相片呢,我说明儿拿来给她看。
??“算了,”她说。
??“我们有缘呢,在这么大的城市里10几个小时内邂逅两次了。”
??“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
??“可是你先找上我的。”
??“我说后来。”
??“后来我的确想跟着你,但是没找着。”
??“那现在怎么找着了?”
??“总会找着的,我说了缘分。”
??“我不信缘分,别搞的神神秘秘的。”
??“那就是我一直跟着你。”
??人在往门口挤,到了一个站台,我跟着她下了车。
??“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问你呢。”
??“你这样可不象一个好人。”
??“和我说说电话号码成不?”
??“有缘分总会遇见的。”
??“现在我不想再冒险了。”
??“我们可以试试,从现在开始,再别动。”
??我站住了,我说,“找着你的电话算不算。”
??“OK,等你电话,下次见。”她快速的上台阶。
??找个电话号码对我来说太容易了,我可以查刘庆中午的通话记录,这时我想起了我的任务。我大声说你和刘庆很熟吗。
??“我是他的FANS。”她在拐弯前同样大声地回答了我。
??我在原地站了一小会,我听她的话。其实我不习惯在大街上追姑娘。
??“我也会唱歌。”我若有所思地对自己说,然后走回站台上,心情不错地哼着那首“随风飘荡”,随着节奏轻轻地摇摆着,等地铁开过来。
??老实说,比我想象的要好。我所能想象的好也只有这么好了。
??
??这个夜里我有了够分量的收获。说到分量,大概还不到1克,他吸毒。还是在大地飞歌歌舞厅。这次主要是跳舞,瑞舞。他的FANS没有来,至少刘小雨没有来,没看见她。他们乐队的都在,分散着,没聚在一起,刘庆和他们乐队的那个姑娘在一起摇摆,大伙儿都在摇摆,灯光也是天旋地转的。这之前他们在舞池边开的小包厢喝了酒,他吃的是摇头丸,她也吃了。我发现舞厅里吃这玩意的还不少。他们的头摇的很剧烈,仿佛在疯狂地痛苦地拒绝着什么,否定着什么,而不是在寻找或者堕入某种快乐,快乐总是难寻的。如果现在让伸出胳膊或者脱下裤子打上一针他们很可能不会,吃片糖果咽粒药丸则要容易的多,小孩子吃了糖果就会去打开糖果盒子,吃药会上瘾会依赖,只是打开的盒子会飞出什么,依赖会到何种程度,这在开始并不象它所带来的刺激那样深刻和清晰。这扇门是宽的,里面的路......我知道几个死于吸毒的年轻人是从丸子和大麻烟上的路。有的人或许有命能抽一辈子的大麻,但他还太年轻了。这有点危险。
??我在舞池里慢摇了一会,总有人撞着我,我回到椅子上,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老了。
??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摇晃,有难度,但是做的还不错,后来可能是厌烦了难度,他们简简单单地抱在一起摇晃,四个轮子比两个轮子摇稳定一些。摇啊摇啊摇,能摇到那里去呢,他们的脸看起来就象在高速路上飙车,又象被车轱辘辗过。我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别的女孩或者任由女孩抱着他,我隐隐为刘小雨感到难过,她是那么好的女孩,不该受这样的委屈的,她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吗?她应该找一个一心一意喜欢她的人。这样一想我甚至有点点高兴了。“我是他的FANS。”我要对她说他的FANS多了,有的FANS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只是现在这世界FANS的情感是最不讲道理最没原则的一种,和爱情本身一样没道理没原则,讲这些是好是坏难以预测,我也永远不会讲出这样没有男子气的话。我有我的原则和自以为是的尊严。我不会说。
??他们跌倒了,一起滚到地下,有点点骚乱,我睁开眼睛时他们还在地下,哈哈大笑着做了个比较粗俗的动作,全场掀起了小小的高潮。他们嬉笑着爬起来,搀扶着回到了小包厢。一切依旧。很快他们牵着手往外走,我跟着走了出去。他们在拐角处上了一辆的士,我也上了一辆,我发现这一块的士还是蛮多的。我和司机师傅说跟住那辆车。
??“不是警察吧?”
??“我暴露身份了?”我说,“您老难道能看出来。”
??“我是问他们是不是警察,”老师傅瞅我眼挺小心谨慎地说,“前天我一兄弟跟踪警察被拘了。”
??“两个娃儿,”我说,“屁大个,我盯好久了。”
??“工作辛苦啊。”
??“都一样。”
??还好没带我满城兜风,我看着计价器摸出张10元的票子递给他。我说谢谢了,不要找了。
??“应该的,我是30多年的党员了。”他非要找给我4个1毛钱的硬币,不让我大方。
??“搁在兜里作响,影响行动。”我推回他的手悄悄地说。
??“保重啊。”他同样小心翼翼地说。
??我们友好地意味深长地摇了摇手掌。我下车跟了上去。
??上午我来过这里,从这里跟着刘庆去的学校。他一个人住,一个小平房,大概是租的,我已经拍照留念过。如果早知道他们是来这里我就不跟来了,孤男寡女喝了酒磕了药深更半夜共居一室还能怎么呢?他们连灯都没开,我看了眼天上大大的月亮,不晓得清辉能不能洒到那个小房子里去。既然花10块钱来了,我还是慢慢靠近,到窗户边上的时候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同时把耳朵竖起来,里面竟然大声地唱起歌来,是真的唱歌。我惊的赶快退回去撤到黑暗处,我怕隔壁有人会跑出来,就象过去周扒皮半夜鸡叫会有好多长工跑出来。他们唱的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一人来一句,有时又合唱一句,真是响亮,在夜里肯定很远都听的到。他们为什么要在黑灯瞎火里关心一朵花儿的颜色?为什么要声嘶力竭地唱这首优美抒情的歌呢?难道还要在那小房子里开个演唱会吗?一个妇女打开门往外浇了盆水,拎着盆子探头细听一下,又缩回去把门关了。安静下来了。我再次来到窗下,这次总算正常了,我听到了那一种歌唱,我并不认为这歌唱比刚才他们的那歌唱难听,都不怎么样。我只是在工作记录上划上一笔,提醒我的当事人他老了,因为他可能会当爷爷。就是这样,如果他要祝贺,那是他自己的事。
??我准备找最近的公共汽车站坐公车回家,走的很快,怕停班。大头给我打来电话说我要的号码出来了。他问我在那里,他有车送我回家,让我在原地等他。
??“你待我真象孙猴子待唐三藏啊,”他让我整整等了20分钟,“金箍棒划个圈就万事大吉的。”
??“堵了一会。”
??“把号码给我。”
??我接过来,认真地一个一个地储存在手机上,把纸片夹进钱包。
??“还行吧。”
??“就那样。”
??后来我和他说他们在床上唱歌的事,我是说开始唱的那个关于花儿的歌。
??“我们乡下在旧社会的男女是各占个山头对歌,对好了就好了。”
??“他们已经好了,他们在床上。”
??“床可能比较大吧。”
??“房子都只这甲克虫那么大。”我拍了拍车的储存盒。
??“你确定没听错?”
??“干这行我可是你师兄。”
??“那我就不清楚了,男愁唱,女愁浪吧。”他打了把方向,撇了撇嘴说,“我不大清楚你们城里人。”
??“你和你那小老乡唱歌吗?”
??“我们没什么愁的,很快乐。”他笑了。
4,我也有个一个人的小房子,在2环路的里面,以前我们家在这里住过几年,搬了之后租出去了,现任的房客是我,我在这里住了有好几年了。爸原来不想我单独住在外面,他说怕我学坏,另外现在家里大的都可以开旅社的,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搬出去。他说小房子一年收个好几千块钱租金有什么不好。我说我也是租他的。他不吃这一套,还上溯到我跟他住20年的从没付过租金。他就是这么说的。我那时刚从部队回来半年多,脾气没现在这样好,那时候我们关系的确很不好。我说您老不就爱个钱嘛,一并算上利息记着,亲兄弟明算帐,甭不好意思。他的嘴皮子都有些哆嗦了,我说您老有话直说,别瞻前顾后做太深刻的思想斗争,犯不着,到底是租还是不租,给个话,您做的也不是独行生意,此处不租我,自有租我处。他究竟还是把钥匙给我了,他把钥匙环套在食指上指着我说滚滚滚,这家反正也只是你的一旅馆(呸地往地上一唾),一菜园子,眼不见心不烦。他终于透彻,把我的心思都说出来了。其实那时候有热心人在给他介绍老伴,不是真老,大多是中年妇女,我这样做事实上也是为他好,尽管那时候我的确没大为他想过什么。他好象真的好了一个,我甚至以为会结婚的,只是后来没什么消息,他好象是不准备再找了。他养了一只叫“塞黑”的大狗。他现在的乐趣是赌博,老实说这和钱没多大关系,赌的不大,小赌颐情,不是此情就是彼情,否则生活太枯燥了。我们现在基本上是电话联系,偶尔去他那儿看看,有时在附近办事晚了我会在那睡,我的床还在原来的房间里,把卷起来的铺盖打开就成。
??
??我刚搬过来没电视没家具的艰苦岁月不提了,在事务所混了几个月后所里一个比我还小的兄弟把一台旧电脑滥便宜的处理给了我,他喜欢在网上发帖子,他教我怎样顶他,所以我给自己添置的第一件家具就是沙发。后来我经常靠在沙发上看电影,这比拿着望远镜躲在窗户后面窥视要好的多。我并不认为这是虚幻的,恰恰相反,我觉得这都是可能的生活,或者说更真实的生活,就象我有时候相信在别处有一种更真实的生活一样。
??我在****的那些照片中挑了三张放大后到一个小画廊装裱好,挂在房里的墙上。我早都想给房里添点装饰,不然看起来太单调了。的确现在漂亮多了,一张是她可爱的鬼脸,一张是她妩媚的笑脸,还有一张可严肃了,细细的鼻梁,嘴唇抿得紧紧的,刘海下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直视着,我最爱这张。我希望她严肃认真地看待我。尽管有时候我赤身****在房间里行走。
??这也是真实的。
??
??我跟踪的最后一天他都在网吧玩网络游戏,从上午10点到下午6点。在网吧里他看了我第一眼,他或许刚从一场战争里解脱出来,头抬起来刚好和我的目光碰了一下,我坐在他斜对面,等的都有些麻木的,我迟疑地将疲惫的目光移到别处,移到他身后的招贴画上,然后再回到显示器屏幕。我们在网吧里消磨的太久了。我百无聊赖地浏览新闻,有几条还比较好玩,有的新闻一本正经严肃的很,在我看来却比八卦好玩的多。我有这个天赋。看完新闻我注意到他不见了,急急忙忙过去结帐时发现他还在。他趴在键盘上睡着了。
??“18元。”漂亮的小姐说。
??我接过找头对她说那个小伙子没什么事吧。我努努嘴。
??“没事,他困了。”
??
??第2次见到他。他还是上次的打扮,男人只需要一套衣服的。他坐在我对面,把文件夹里的物件一件件拿出来,铺散在桌子上。
??他点了支烟,靠在椅子上。
??“他吸毒?”
??“不算很重,不过需要重视。”
??“不很重是指什么?”
??“如果下决心我想能戒掉。”
??“他还有救?”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认为有那么严重,我见过许多比这要严重的多的事。
??“他歌唱的很好,很多人喜欢他的歌。”
??“就是这样毁的,就是和那些渣滓混在一起,自甘堕落,他的歌把他害了。”
??“他太年轻了。”
??“所以他应该好好读书,爱音乐就考个音乐学院,”他接着说,“现在我不想这个。我不想。”
??“你们可以好好谈谈。”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
??“他一个人住在那里?还是和那个姑娘住在一起?”
??“姑娘只偶尔去。”
??“你能肯定不是妓女?”
??“是他们乐队的。他们一起唱歌。”
??“我什么时候去能找到他?”
??“大概在上午。”我想了想说。“你也可以去歌厅听他唱歌。”
??“你认为我去那群魔乱舞的地方冷静地目睹我儿子的一切会很有趣吗?”
??“没什么有趣的。”我照实说。
??“毒品,性,嚎叫,游戏,荡来荡去,这就是我的儿子吗?”
??“他还年轻。”我说。
??“我们都是从年轻过来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年轻过。”他说,“你也很年轻。”
??我想抽烟。我们不允许和客户交谈时抽烟。
??“我也有混帐的时候。”我说。
??他抿着嘴唇,把烟头丢在烟灰缸里。
??“就这样。”他把所有东西一股脑掳进文件袋里,“谢谢你,年轻人。”
??“没什么,祝你和你儿子都好。”
??他认真地看了看我,点了下头,象大佬一样在我肩上拍了下。
??“不要发票了,不要开了。”他说,他想起什么又对我说,“我儿子的相片呢,上次给你的。”
??我哦了一声,在抽屉里匆忙找出来,工作人员给我一把仿真手枪,这是给他的礼物,不要发票的送件礼物。我一并交给他。
??他犹豫了下,还是一起拿了过去。他的车在门口,他在绿化树下停住步子,把相片撕碎了,因为手上拿着好几样东西,显得很笨拙,他把碎相片丢进闪闪发亮的不锈钢垃圾桶里,提着枪上了车。
??我总认为撕相片是不吉利的。这不好。
??
??
??5,我拿着电话一次次想拨出去,可是一次也没拨出去。她的手机是135开头的,最后是3个5,而且11个数字没有一个大于7,看起来真象个简谱,“要你说......说说说吧”,我能怎么说呢?和她说缘分?这不诚实。我们前面见的几次面倒真的是缘分,象是天意,这一次找到她的号码可不是天意,只是我的意思,是技术。我甚至象她说的那样想:如果真的有缘老天会让我们在某个时刻再次遇见的,我没必要自作主张,老实说,我很愿意看到一场充满奇迹的爱情戏,尤其里面的主角是我自己。我说过我喜欢电影。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遇见她。我在大街上晃荡,在地铁里晃荡,一个夜里我还跑到大地飞歌晃荡,我们这个城市太大了,而且有越来越大的倾向。我修正了我的想法,因为老天已经做出了第一步,别奢求他把一切帮你做好。你不是老天本人。我还认为一场处处充满奇迹的电影是蹩脚的,不真实的,空想的,如果在每个镜头里只有神迹而没有人的努力存在,这样的电影是没有力量的。
??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下去,象送燃烧的火箭上天一般用大拇指使劲地按下发送键,听着长短音,仰头看着天花板。航天专家说火箭升空的最初几秒钟是最紧张的时候。
??
??“你是怎么找到我电话的?”她说,“好神奇,不过千万别说缘分。”
??“这次不是。我起码打了10000次,就象不停地买彩票,嗨,终于中奖了。”
??“你在电话局工作?”
??“不是,就这几天给他们做点贡献,平时没什么关系。”
??“花了不少钱吧。”
??“还行,好多人买一辈子彩票,都没中过一次三等奖。”
??“你现在中奖了?”
??我从烟盒里摸出支烟卷叼在嘴上,啪地点着火。
??“现在不正打电话咨询着嘛,”我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我吸口烟,“跟你说,真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
??“你和我说过只要找到你电话就算数的。”
??“这和中奖没有关系啊。”
??“恩,没关系,”我说,“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出来吃顿饭?”
??她笑了,“没中奖请什么客啊。”
??我也笑了,“我不再买彩票了,伤心,到此为止了,”我说,“请客吃饭实在。”
??“那就这样,我在忙呢。”
??“什么时候?”
??“我答应你了吗?”
??“我们一开始说好了。”
??我听见那边叹了口气。
??“你想好了吗?”
??我用舌尖舔了舔上唇。“有的事情不需要想的。”我说。
??“下午吧,5点钟我给你打电话。”
??“说好了。”我说,“我等你电话。”
??“等我的,别再打过来。”
??“OK。”
??
??我们在大学城南门外的一家餐馆吃的饭,一个叫“外婆的家”的小餐馆,她选的地方,她问我能不能找到,她不知我找地方厉害着,找人的功夫也非同一般,她真是给我露一手的机会。我的确把****机都带在了身上。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等我了。
??“很难找吧。”
??“道路是曲折的.......”我笑嘻嘻地说。
??她穿着件白色衬衣,很不错,我喜欢女孩子穿白颜色的衣服,至少我现在知道了。
??她点的菜,因为她知道这里哪样菜可口和拿手。她在南大读2年级,同学经常会一起来这里撮一顿。
??“我还真怕认不得你了。”她说。
??“我也是这样,不过现在一见到你我就知道原来是自己吓自己。”
??“是嘛,”她咬了咬嘴唇,“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可真是有点奇怪。”
??“是奇妙。”我说。
??“你们只见过2次面,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
??“有的人一辈子在一起也无法了解,有的人一面就成了。”
??“你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吧?”
??“别问我这个,”我揉揉鼻子,“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比较糊涂。”
??“一共爱过几个人?”
??“算不算现在?”
??“不和你说这个了,说正经的,你多大了。”
??“25。”我说,“你呢。”
??“快满21了。”
??“读的什么系?”
??“你大概都没听说过:体育舞蹈。你在读书还是工作了。”
??“我工作了。”
??菜上来了。她给我舀了碗汤,给自己也来了碗。
??“你经常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歌厅听歌吧。”我说。
??“偶尔,我要上课。”她说,“你喜欢唱歌?”
??“我喜欢听歌。”我说,“唱歌的人喜欢我。”
??“那你幸福。”
??她说的不错,我现在的确幸福,我们在下午的小餐馆里面对面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好久以来都没有这样让我温暖快乐的时候了。
??后来我想到她也是幸福的,她是幸福的FANS,他们一起吃过饭。我就觉得我的幸福不可靠了。
??“那天夜里你后来去哪里了?”
??“我和他们乐队的一起走的。”
??“没看见你啊,他们上车我都看见的。”
??“我是司机。”
??“哦。”我想了想又说,“你是和刘庆很熟吧。”
??“他是我弟弟。”
??“你的弟弟。”我很惊讶地说。
??“是啊,象我吧,很帅吧。”她有点洋洋自得地说。
??“象。”我轻轻地说。“都漂亮。”
??“大多人都是说我有个性,很少说漂亮。”
??“都对的。”
??“其实啊,我更喜欢听到别人夸我漂亮。”
??“你真漂亮。”我说,“这是真话,不是夸。”
??“是嘛。”
??“真的,”我盯着她确定了一下,然后勾头瞅瞅自己。“我才是有个性。”
??她乐了,”你急啥啊急,你啊。”
??她笑起来真是好玩,笑的让人心里妥帖,象一个天真的小男孩,我也笑着,看起来蠢一些,不过倒是挺纯洁的,蠢的时候看起来总会纯洁一些,是这样的,有时候你会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是善的,包括你自己,你是一个好人,而且能够得到干净和美好的一生。
??“你开开心心的样子挺美的。”
??“其实遇见你的时候是我最不开心的时候。”她说,“这也是我愿意和你说话的原因。”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长的有个性。”
??“你心里是不是想我说你漂亮?”
??“没有的事,”我说,“男人漂亮是件挺傻的事。我们说点其他的,有时候有个人在一起说说话就好多了。”
??“我还不知道你做什么工作。”
??“再说点其他的。”
??“我想知道。”
??“以后和你说,我的工作挺没意义的,我从没对人说过,不足为外人道也。”
??“别神秘兮兮的。”
??“我是做调查的,”我突然就这样说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就是人们常说的私人侦探,挺没名分的一个工作。”
??“是不是很好玩。”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应该很刺激很过瘾,”
??“谋生而已。”我说,“这个工作没什么好谈的。”
??“你的样子不象侦探。”
??“这是夸我呢,”我说,“如果看上去象,那没法工作了。”
??“破个案子是不是很有成就感,破不了就沮丧的要命?”
??“老实说这些感觉都没有,和过日子一样平常。”
??“也不危险?”
??“不比其他的工作危险,我会保护自己,”我说,“危险了我就跑。”
??“听你说起来还是危险。”
??“生活就是冒险。”
??“你妈妈会担心你的。”
??我轻轻地呼了口气。
??“大概是吧,妈妈总会担心的,不过没事。”我隔了会说,“我妈妈不在了。”
??我们静静地喝茶,一片叶子粘在杯子沿上。
??“我和你一样。”她说。
??“你的妈妈......”
??“在天上,”她很快地说,“天堂。”
??我喜欢她这样说,天堂,多好啊。我的语调变得轻快。
??“所以啊,我们不会为一些小事情心烦,我们早学会坚强了。”
??“我一直就很坚强。”她说,“妈妈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掉眼泪,出车祸后她一直在医院靠机器和药水维持,话都说不出来,她拖的太久,太苦,太受罪了。”
??“我妈妈不好的时候我在部队,我爸开始没想到会那样严重,过后他又想我会赶不回来的,他蠢啊,我能赶回来的,我能的。”我突然感觉到那过去的悲伤,我说,“我能的。”
??我的目光有点迷离,我眨巴几下眼睛。她隔着桌子凝望着我。我们凝望着。
??“你哭了。”
??“没有吧。”我说。
??“我是说那时候。”
??我看着她的眼睛。
??“你刚才哭了。”她说。
??“没有没有,”我说,“我不会哭的。”
??我们有好一会没说话,我们仿佛在沉默中突然熟悉了靠近了。她好象第一次认识我一样看着我。
??“你真象我的弟弟。”
??“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
??“我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弟弟。”
??“我比他老,”我说,“我唱不好歌。”我又说,“我也没有妹妹。”
??“就现在这样挺好,有时间我找你聊天。”她说,“我要去学校了。”
??走之前我想起一个问题,我问她,第一次在舞厅的时候她怎么跑出来问我。
??“我记不得了。”
??“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她笑了,“缘分啊。”
??
6,我们算是相识了。那天回去我把丢了好久的日记本又拣起,把这一天的经过和能坐在一起吃饭的前因后果记了下来。我靠在床上,一笔一笔地记下来,竟然写了两个多小时,我心情舒畅言之有物的时候东西写的还是蛮好的。上一篇日记还是两年前的11月写的,写着写着就没写了,记日记不是个好习惯。平淡无聊日复一日几乎雷同的日子实在让人没劲,其实那段日子还挺折磨人挺累的,记下来再折磨自己一遍实在太过自虐。能少折腾自己就且放一马吧。好些道理也是慢慢摸索的。
??我们现在发短信联系,不是联系,就是有空的时候瞎聊,我不是老找她,那样看起来太急了。
??几天之后在外婆的家又吃了顿饭,我和大头以及他的那个小老乡。他请客说吃烤肉,被我扯到这里。我说这里的鱼汤是第一流的,而且便宜。刘小雨没来。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要考试。
??大头的女朋友叫“小蔡”,在外贸公司下面一个负责物流的仓库做管理。长的温婉可人,秀秀气气的,说不上漂亮,但是白净清爽,象一株冬天里的小白菜,很难得的是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实实在在过日子的人,安静,眉宇间都透着从一而终相夫教子的传统美德,这一点对大头这样受过伤的老男人来说太重要了。他有福了。
??老实说,大头因为这个小老乡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他们在饭桌上相敬如宾加上点郎情妾意如入化境,我有点点被冷落了,我没想到大头还会讨小姑娘喜欢,而且他们两个看样子是真的喜欢,脉脉含情,甜甜蜜蜜的。我看碟对火暴****的****场面还没什么,最受不了的就是温存的示爱镜头,半个吻,1根爱抚的指头和2道旁若无人的眼光都让我不能自持。我怕这个。
??我先吃好到楼下把帐结了。我在下面抽了支烟才上去。他们也吃好了。坐了一会我们一起下楼。
??“我说了我请客嘛。”大头说。
??“这姑娘不错。”
??“我说过她好的。还是我来,多少钱。”
??“已经付了,习惯了,”我说。
??“你这样我很惭愧。”
??“你这个大头,”我在头上拍了下,“跟我说说怎么运气这么好。”
??“我不知道。”
??“带给我点运气,祝我好运。”我说。
??“还是我付,我答应我请客的。”
??“说。”
??“说什么?”
??“祝我好运。”
??他看了看我,吞吞吐吐地说,
??“祝你好运。”
??“虔诚一点好不好?”
??他大声地重复了一次。我抓住他的肩膀告诉他,这次他如果生个女儿我会考虑的。
??“那时候我已经回家了。”他说。
??一个老想着回家的男人有什么出息呢?
??这是她的地盘,走之前我给她打个电话,她叫我等她。所以我让大头先走。
??“怎么了?”
??“真灵验啊,”我喜形于色地说,“我的神仙。”
??我把刚才找给我的零头给他,“你们打的。”
??“你怎么了?”
??“没什么,算我还愿的。”
??我伸手招了辆车,谦卑地拉开车门。
??“嫂子,你请。”
??
??我们一起看了场电影,电影院很少放映让我心仪的电影,不过心仪的姑娘和你一起看电影是另外一回事,因为你反正会把女主角搞混淆的。我和原来的女朋友曾经总是在电影院里打发时间,原来的女朋友算起来不止一个,但也没超过两个,后一个甚至在电影里跑过龙套,郁郁不得志跑烦了就转行了,现在好象在全国各地东奔西走的跑保健品生意,尽管她说过最喜欢的是安安静静窝在电影院看电影。
??不管怎么说,和我看过电影的姑娘都成为过我的女朋友,有点意思,所以当我和小雨持票走进戏院时我就觉得完成了某种仪式,我把票根小心地塞进兜里。电影要开场了。
??出来后我们在影院附设的餐馆喝点东西,我说有时间去我那里看电影,自己下载的,有百来本。
??她说好啊,以后去你那里看,不用淘碟辛苦了。
??我们说了会电影,她喜欢的《低俗小说》《中央车站》我也喜欢。事实上知道她喜欢我的眼睛都放光了,这种心情非言语能够表达,好象这些电影都是我们的秘密,而且,而且......我们会一起静悄悄的走到这些电影中去,这是我们的世界。她还说起诗歌,我很少读诗的,因为我喜欢的诗总是很难找到,倒是读过很多杂七杂八的小说,低俗小说,用老师的说法,都不是正经书。她说诗歌和舞蹈有共通之处,她喜欢古诗,诗经,唐诗和乐府。她还和我说起艾略特。“其实高中课本里都有关于他的简介”她笑着说。
??她笑起来的时候勾下头去,脖子上的项链坠子摇晃着,一个金色的观音菩萨像。我没问她的信仰,我的心轻轻的摇晃着。很舒服。
??我们说了很多话,时间过的真是快,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各有各的事情,主要是她要上学,她说放假就有时间了。我开始象读书时一样渴盼假期。
??
??
??两天后我们又出来了。天刚有点黑我和小雨坐车去了“大地飞歌”,她弟弟说来的,我们先来了,等她弟弟,但是她弟弟并没有来。我们站着听歌,后来我们坐下来。她的神色有些悒郁,我们几乎不能说话,里面太嘈杂了。因为等人,她的心神不太安定。跳了一曲舞,她拉着我走到外面,就是我们第一次说话的地方。
??“还等他三分钟,再不来我们出去。”
??“三分钟。”我说。
??我想起去年在南方一条公路边的建筑物上看到刷的标语,“通不通,三分钟,再不通,龙卷风。”字迹有些模糊,气势却还在那里。开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问了下才知道是和计划生育有关。
??“你怎么喜欢重复我的话。”
??“我重复了?”我说,“我没感觉到。”
??“迟钝。”她说。
??“我喜欢重复正确的话,一个小癖好。”
??“什么时候养成的?”
??我想了想,“有好久了,我想想,”我又想了想,“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
??“真正确。”她说。
??“真正确。”我说。
??她露出一个笑靥,“你真讨人喜欢呢。”
??“我没讨。”我说我记得第一次是我站在这里,是她走过来的。
??“讨嫌,后来是谁一直跟着我的?”
??“是我。”我说,“不过重要的是开始,一个好的开始就成功一半了。”
??“你是什么意思?非给我栽赃?”
??“我得谢谢你,”我笑了,“若干年后一个男子故地重游站在这里,就会想起一个勇敢的女子做出的英明决定,而这个决定是怎样影响了他的一生。”
??“是你的一生还是我的一生?”
??“都是。”
??“拜托,到了,我们只有三分钟。”她说,“你真的神奇呢,走吧。”
??她径自往楼下走去,我跟着她。
??“他说话不算数。”她说,“至少应该给我打个电话的。”
??“他有女朋友了吧。”我说。
??“没有。”
??“也许有了。”
??“我是他姐姐,你不会比我清楚。”
??这是不正确的,不过我不想说这些,我想有的事情,比这更厉害的事情她也不知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弟弟在她眼里一定是可爱的需要她照顾的小孩。
??“我们去哪里?”我说。
??我们沿着大街走,她的脸在街灯和霓虹灯的映照下泛着奇怪的色彩,时明时暗的,我想我可能也是这样,尽管不会有她那样好看。
??“我们回去吧,你明天还要出差呢。”
??我约她出来的时候说明天要去外地调查,想件她。
??“我没事的。”我说。
??“我要回家了。”她说,“回来我们再玩,快放假了。”
??其实还早的,还想和她呆会,不过象她说的,日子还长呢。慢慢来。
??“我送你。”
??她家在新景路,这里老房子多,新建的住宅楼也比较贵,我说的比较贵是比较现在已经贵的离谱的房价来说的。现在房子没道理的好象都是金子建起来的。
??到边她抢着付了车费,我是想着我坐回去一起付的。她说你下来,她说我们去那边走走。
??我早都下来了,我跟着她,我们沿着围墙走进扇小门,穿过一个长满树木的园子,在初夏的夜晚里树木的气息很好闻。我们穿过园子又出了另一个小门。后面是块绿地,下方是条河,隐约听得到水流的声音。其实我们这里没有河,缺水缺得严重,所谓的河不过是人造的沟沟渠渠和大大小小的湖泊而已,引来水灌输在里面,有的沟渠相对来说要大一些,我们称之为河。最近大多数的河都进行了改造,水泥板衬砌河底,浆砌石护脚、六角砖护坡。因为这样可以减少水的渗透流失,据说还洁净。我们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我在下面游过泳,一直游到那下面,”她指了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下面。”
??“现在去游吗?”
??“现在不成,水好凉的。”
??“是夏天了。”
??“刚刚开始,暮春初夏。”
??“那我们约个时候来这里游泳,夜游。”
??“好啊,你说个时间吧。”
??“8月15。”
??“不会是中秋吧。”
??“阳历呢,太阳正猛,夜里也会让你热闷得睡不着。”
??“怎么想着这个日子啊?”
??“灵机一动。”我说。
??“一定是你的生日,”她笑了,“我说的没错吧。”
??一下就让她说准了真不好意思。
??“狠。”我说,“没见过象这样漂亮而且聪明的姑娘。”
??“你也狠啊,生日夜有漂亮聪明的姑娘陪你游泳。”
??“美好。”我说,“说好了,来拉个钩。”
??我们说着就拉个钩。完了我对天上来了下。
??“干嘛呢?”
??“那不也象个钩子,跟它也钩下,”我指着月亮笑着说,“让天也答应我。”
??“不就游泳嘛,不是天浴,也不是裸泳,别乱想。”
??“没呢。月亮之下都是干净的。”我说,“龌龊的想法我好意思叫老天答应嘛?”
??后来我们说到各自的父亲。我夸夸其谈地说我父亲和我一样,爱一个人就爱一辈子,爱到死,不止是爱到对方死,甚至是爱到自己死,所以他现在还是一个人过活。她说她父亲再婚了,这样也好,这是符合人之常情的,甚至比我父亲的选择要好些。她补充说每个人都有选择怎样生活的权利。
??“你刚才说你父亲和你一样?”
??“应该说我和他一样。”
??“爱一辈子爱到死?”
??“不说这个。”
??“挺理想也挺虚幻的。”
??我搓着手,没说话。
??“你爱我?”她突然说。
??我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如果不是坐着,几乎就要象小学生立正报告了。我不知道我是装傻,装出一种自以为是的可爱的笨拙,还是遇见可爱的姑娘就自然而然的变得傻气,一种自然的回归。
??“我爱你。”我说。
??“你搓着手干嘛。”
??“我能握着你的手吗?”
??她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接着要我闭上眼睛,我不答应,我说我要看着她。她央求我闭上,就三秒钟。我说只给你三秒钟时间使坏啊。我闭上眼睛。
??她吻了我。我委实没有想到,我只给她三秒钟。她没给我时间吻她,而是麻利地拉起我,说走吧。
??老实说,这一切有点象是做梦,我们牵着手穿过小门,走过园子,再穿过小门,顺着围墙走到路上。她把手从我的手里抽了出来。
??“下次见。”她对我挥挥手。
??“我回答你了吗?”我说。
??“什么?”
??“关于爱你的问题。”
??她对我嘟嘟嘴唇,啧啧几下,转身就跑了。
??我有时候就是这么迟钝,慢半拍,她隐没在黑色的林荫道里,我原本可以吻她的。我不急于吻她,她的嘴唇或别的什么地方,我不急于占有她。我对她身体的某个部分并没有特别的想法,过去我可能这样想过,只是现在,她整个人能和我安安静静独处,能和她在夜晚双手紧扣,很好。我知道,这种美妙的感觉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运气得到的,事实上,原来我以为自己也永远不会得到的。我太悲观了。我错了。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幸福的想唱歌。
??
??7,我想说说我们看的第一部电影。这片子不是在影院看的,而是几天后在我的小屋子里。我认为这才是我们看的第一部电影。
??她给我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家,她问我在哪里?我和她说了,她说具体一点,我说不会是准备登门拜访吧?她说你快说嘛。她打几个电话才找到我,最后一个电话是在楼下打的,我在楼上探出窗户直接大声喊她上来。
??“这是谁啊?”她一进来就注意到我挂在墙上的她的相片。
??“不知道,”我摇摇头,“随便逮的一个,品位还过得去吧?”
??她用手指摸了摸镜框。
??“我喜欢。”她说。
??“很抱歉,这是我的,你喜欢也不能送给你。”
??“不是说随便逮的一个嘛。”
??“妙手偶得自然天成。”我说,“陋室生辉全靠这个了。”
??“什么时候****的?”
??“****?不送你就这样诬陷无辜,没有配合能拍的出这样的效果吗?”
??“来劲了啊,我保留我的一切权利。”
??“我天天看着她,就防这些杰作被人盗走了。”
??“多累啊。”
??“不累,我老是看着她,她也就看着我了。”
??“是从电影里学的这招吧。”
??“电影里有吗?”
??“有的。”
??“哪部电影?我要起诉,在这之前我保留我的一切权利。”
??“你啊你啊,给我选本好电影看吧。”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自己。
??我让她自己来挑选,自从换了160G的硬盘之后,我的电脑里电影资源是很可观的。
??她挑的是《黑暗中的舞者》,丹麦导演的一个音乐剧,这也难怪,她是学舞蹈的嘛。她说曾经听老师说过,一直没机会看。这片子我去年一个人看过,情节很简单:患遗传性眼疾濒临失明的捷克移民单身母亲莎曼带着儿子来到美国,她的精神支柱是对音乐的激情,参加音乐剧排练是她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刻。莎曼在小镇艰辛工作,准备儿子年满13岁后做眼疾手术。由于一个绝望的邻居偷走了她所有的钱,在争夺钱包的过程中手枪走火,莎曼将儿子的手术费送往医院后被捕,被判一级谋杀罪处以绞刑。
??这个电影我一年前看过,她的死和善良让我唏嘘,但是唯一让我格外难受而且记忆深刻的却是影片开头莎曼和一个倾心于她的男子在火车边的那段对唱。她那时几乎瞎了,需要沿着铁轨才能摸回家。“我什么都见过了。见过树木,见过杨柳在微风中起舞,见过一个人被他最好的朋友杀害,见过还未活过就已结束的生命。我见过我是谁、知道我将如何,我什么都见过了,无须再看什么。”
??“你没见过大象、帝王或秘鲁!”
??“我乐于告诉你我有更好的事可做。”
??“那么中国呢?你见过长城吗?”
??“所有城墙都好看——只要屋顶不塌陷。”
??“还有你要嫁的男人呢?你俩的家呢?”
??“老实说,我漠不关心。”
??“你从来没见过尼亚加拉瀑布吧?”
??“我见过水。那也只是水而已。”
??“埃菲尔铁塔呢?帝国大厦呢?”
??“我第一次约会时,血压也一样高。”
??“你孙儿把玩你头发的小手呢?”
??“老实说,我漠不关心。我什么都见过了。我见过黑暗,我见过小火花的光辉,我见过我想看的、我需要看的——那就够了,想多要就是贪心。我见过我是谁、知道我将如何,我什么都见过了,无须再看什么。”
??我们正看到这里,我以为****即将来临,不大自在地等待着,但是这个段落过去了我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甚至怀疑自己过去是否过于矫情。事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坐在我身边,我们拉着手靠在一起,嚼着薯条,喝着饮料,我开始喜欢里面音乐的旋律和莎曼脸上自得其乐的小女孩的神情,她则对里面的舞蹈动作感兴趣,甚至学着莎曼把手捂在脸蛋上,然后交叉按在胸前,垂下头来。所以人们看电影根本不是为电影里面人物难受,只是为当时的自己而已。不过在后半段她开始沉默了,莎曼开枪射杀邻居被判一级谋杀罪,也不愿用儿子的手术费请律师为自己辩护。当她的好友嘉芙对她说“你想救儿子免得他失明这点很重要,可是他需要他的母亲!——无论在哪里,一个活生生的妈妈!”莎蔓激动得嘶喊起来:“那他就会永远都看不见,这是整件事的关键!那是毕生唯一对我重要的事!……我听从我的心!”对莎蔓来说,治疗儿子的眼睛是最重要的,这个愿望是美的,但我认为这个做法值得商榷,或许后退一步会找到权宜之计,用她的生命来交换太疯狂了,或者说导演太疯狂了。我试图和小雨商榷一下,侧过身却发现她满面泪水。
??“怎么了?”我说。
??“难受。”她哽咽着说。
??“电影呢,傻丫头,”我安慰她,“别哭。”
??“她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真的,莎曼的样子一看之下和15岁的女孩差不多,根本不象母亲,倒是挺象个小姐姐。
??“她都没哭,她坚强着呢。”我说。
??“她象我。”
??“她没有你好看,”我说,“虽然她也好看。”
??“我喜欢她。”她拿着我给她的纸巾。
??这时候莎曼哭了,面临行刑那一刻坚定固执的母亲坍塌了,变成了柔弱的小女孩,她甚至无法走到行刑室里,狱警用脚步的节奏产生的音乐幻觉鼓励支撑她步入刑场。恐惧和生的****让她放声哭泣,她的朋友把她儿子的眼镜放在她手中,告诉她手术成功不会失明才让她镇定。她的最后一首歌是给儿子的也是给自己的,哦,这不是最后一首歌,是最后第2首歌。踏板抽掉,她的身体悬空了。
??她和她一起哭,默无声息地哭,我怕她孤单,也作出难受的样子,很快我就真的难受了,老实说,这结尾的确让人压抑,过去是我忽略了。我扳过她的头,抚摩着她的头发,替她擦去眼泪。好一阵子我们和莎曼一样安静。
??“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不是,是电影,音乐剧。”
??“老师说是由一个新闻改编的。”
??“不是。据说故事的灵感来自一个童话。这是美国上世纪60年代的一幕悲剧,只属于那个时代。”
??“以后不看这些伤心的电影了。”她说。
??“不看,由我把关。”
??走之前她对着自己的相片摇摇手,她说,再见莎曼。
??她如果是莎曼那我是谁呢?是那个爱着她的,唱着“还有你要嫁的男人呢?你俩的家呢?”有点傻气的男人谢夫吗?
??能搞到一张剧照贴起来就好了。
?8,天气说热就热了,甚至说都没说就热了,夏天到了。我喜欢夏天,我怕冷,对热倒能接受。我甚至想如果哪天真一不小心做了十恶不赦的事非下地狱不可,我宁愿下油锅,可别丢在冰窟窿里受罪。想到一个大活人变成嗖嗖冒着冷气的冰棍真受不了。夏天有火热的明媚的太阳,有肆无忌惮的汗水,有游泳池和北方的河,就是阳光和低气压中的各种味道都对我特别适宜,在夏天我的心情总会不错。
??这个夏天尤其不错。
??我又接了个烦人的活,长途,虽然是和大头一起出去,但是他现在对出去也不怎么感兴趣了,原来他很乐意四处见见世面的,而且心情很好地抽空抽空作到此一游的留影,现在他又成了没出息的乡吧佬,这话可是一点没错。在火车上他给他的小老乡发短信打发时间,一会儿问我这个字怎么打,一会儿又问我那个字怎么打,我问他平常是怎么办的,他说平时他打电话。我说是不是觉得短信挺烦人的?他说是呢,还打扰你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信?”我说。
??“两个人说悄悄话最自在。”
??“我说信。”
??“什么信?”
??“随便什么信,你的生活我怎么知道。”
??“性生活?”他终于聪明一点了。
??“说说看,”我说。
??“她是你嫂子,你叫过她的。”
??“我们不是兄弟嘛。”
??“这个不和你说,其余的都行。”
??“好,你自己发短信,”我翻到上铺上,“我睡觉了。”
??“睡觉。”过了会他垫着脚把头凑过来,“就是抱着她睡觉,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走开。”我说,“乡吧佬。”
??我躺在床上,天花板几乎在我鼻尖上,很逼仄。擦的发亮的天花板上印着我模模糊糊的影子,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左边的脸颊。如果一个姑娘吻你了,而且一起看过电影,事情会变得容易一些。
??
??我翻过身子,头吊在床沿上,大头专心地拨弄着手机,双手都用上了。
??“休息一会吧。”我说。
??他没理睬我。
??“还在发短信啊。”
??“在玩游戏。”他说。
??“怎么没有声音。”他还是不出声,我说,“好玩吗?”
??我又说我怀疑他根本没得手,没见过得手之后还这样的。
??他愤怒地扑上来,
??“说说永字怎么拼出来。永远的永,快点。”
??
??这次我们出来是调查一家公司的失踪的货物,干的不错,蹲守三天三夜终于跟上了人正确的人,发现了蛛丝马迹,消息传回去,公司的人带警察很快来了,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人虽然没抓住,货物倒是找回来了。他们也没奢望在外地能抓住人,货物找回来已经很庆幸了。搭真正的警察的福,我们一起坐飞机回来了,只是他们坐公务舱,我们坐在后面。尽管我们出的力大,功劳大,可是这世界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本末倒置的,能接受,能坐飞机已经不错了。只是回来时在机场老是听着广播里报误点的女中音,我们本来坐的就是红眼航班,看来航空公司是怕自己不够红,或者是故意要把旅客眼睛熬红起来,取得某种自以为是的和谐,反正到边已是凌晨时分了。
??回来前大头说捎样礼物送他的女朋友,他问我送什么好呢?我说送戒指吧。他真的选了一颗戒指,不算贵,铂金的,挺漂亮。他能名正言顺送人戒指了。我给自己买了两件阿迪的T恤,想了想,又叫售货员取了两件一样颜色的T恤,不过是女式的。我觉得自己够肉麻的。不能买戒指的人只能这样了。
??清早我去学校外面的路边侯她。
??我穿着运动服,戴着墨镜和帽子,工作时用过的些行头。远远地看着她急急忙忙地走过来了,我装着一个晨练的人向她跑过去,快接近的时候我直接往她那边偏过去,抓住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把我的手甩开,退后两步。我把墨镜摘下来,张开双手,笑嘻嘻地看着她。
??我没期望她扑向我怀里,但是她脸上的神色让我很吃惊,她的样子仿佛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我说。
??她咧开嘴对我笑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两三点钟”我说,“吓着你了,没事吧?”
??“没呢,”她说。
??“给你带了件T恤。”
??她犹豫着还是接过去,谢过我。她问我下午有空没有,她说下午给我电话,她下午没课。
??
??下午她和我说了她弟弟的事。
??知道是刘庆的事我心里倒安静了,不是说他的事没什么,而是我早都已经知道的,我跟踪过他好几天啊。我想我基本上都是清楚的,而且为此获得了报酬。我听她说他吸毒,说他不上课,说他和家庭和父亲淡漠的僵硬的关系,说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说到后来她说不下去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早些和她说的?不过她现在知道这些了,又有什么用处呢?他父亲不是也没及时告诉她嘛,只是伤心。我突然想我应该对她坦白一些。我不想对她隐瞒我自己。
??“我跟踪过他,”我说,“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正在跟踪他。”
??“跟踪他?”
??“你父亲的要求,他到我们事务所来过,”我说,“他对你弟弟很担心。”
??“我弟弟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
??“跟踪到了什么?”
??“就这些,我知道的都和你爸爸说了,”我说,“除了你。”
??“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我想你应该知道的,你和他接触的时间比我还多。”
??“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他吸毒的。”
??“不是特别严重,应该能戒掉。”我说,“如果他有决心。”
??“你出差去的那天他因为吸毒而昏迷了,我才知道他吸毒,他几乎......”她停了会继续说,“他是抢救过来的。”
??“他还好吧?”我说。
??“其实最近我和他接触的时间也不多,他经常不回家的,”她说,“他好久没回过家了。”
??“他还在医院?”
??“很快出院了,我现在甚至不知他在那里。”
??她的样子让我不好受,我想拉过她的手,给她安慰,但是她把我推开了。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呢。”
??“我以为你爸爸会处理好的,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个事。”
??“他和爸之间有隔阂,甚至不止是隔阂,他多少能听进我的话。”她说,“他现在很危险是吗?”
??“只要有毅力,总会走出来。”
??“我只知道他爱唱歌。”她说,“我总以为那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至少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可以不上大学,但是怎么也不能这样......”
??“他太年轻了,难免会犯错误。”我说,“有时间我和他聊聊。”
??“他总是躲着这个家,现在他几乎连我也要躲了,他的电话总是关机,生怕有人打扰一样。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的。”
??“我把他找出来,我就是干这个的。”
??“你想和他说什么?”
??“没什么,象朋友一样聊聊,叫他别吸了,”我说,“我可以试试。”
??“你没和我爸爸说过怎么帮他.....?”
??“这不是我的工作。”我说,“我们只负责跟踪,找人,找货物,就这样,不停的寻找而已,把看到的听到的告诉事主。”
??“这么说你找人很厉害。”
??“这是我现在的工作。”
??“为什么说现在?”
??“总不能一辈子窥探别人的生活,我可不想这样,”我笑了笑,“我也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的生活。”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不说,有些话不能说出来的。”我说,“谁知道呢。”
??“在你过自己的生活之前帮我找个人好吗?”
??“我说了很快会把他找出来。”
??“不是我弟弟,这个你已经答应了,比这个要复杂些。”
??“我喜欢复杂的工作,有挑战。”
??“而且比较远,很远吧。”
??“我喜欢旅行。”
??“别答应的这样爽快,你要好好想想,考虑清楚了。”
??“我喜欢这工作,”我笑了,“这是我自己的生活,甚至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还没问是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这不是问题。”
??“真答应我我就说了。”
??“OK。”
??“OK?”
??“OK!”
??
??她要我找的是她弟弟的父母,亲生父母。她弟弟是从老家抱养的,不是抱养,是她爷爷拣的被遗弃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就被收养了,大概3岁的时候被送到这里,他们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在家里都说是亲生孩子,亲姐弟,事实上的确和亲生孩子没任何区别,她强调他们的确和亲姐弟一样好,甚至还好。但是这事情总会藏不住的,大概是他小学毕业那年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那时候他还小,对心理没有现在这样大的影响,或者一直都有影响的,这么些年来,只是越来越严重了。她想如果能找到他亲生父母会好好些,对事情对他会好的多。她说如果这不是可能挽救他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是你爷爷抱来的?”
??“是啊。”
??“他怎么想着去抱一个遗弃的婴儿的?”
??“他喜欢男孩,大概看见是个男孩子吧。”她说,“我家都几代单传了,可惜我是个女孩。”
??“你很好啊。”
??“我都能想象爷爷知道我出生后是女孩的样子,”她说,“女孩子在爷爷眼里生来就是有残疾的。”
??“他一定是个老古板吧。”
??“他是个书法家,报上有关于他的报道,我下次拿给你看。”
??“名人?”
??“浪得虚名。”她说,“我拿给你看就知道了。”
??“你爷爷也找不到刘庆的亲生父母吗?”我说。
??“他说已经找过了,找不到,不过我怀疑他是否真的想找到他们。”
??“这是个问题,他有他的想法,你爸爸一定也有自己的想法,”我说,“他们抱来的时候一定没去想未来的某一天还要去找什么亲生的,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
??“他妈妈真狠心是吗?”她说,“为什么要遗弃自己的孩子呢?”
??“有时候走出这一步也是没有办法,谁知道呢。”
??“自己的孩子总是自己的孩子啊,他们不要孩子,可是孩子会想他们。”
??“别去想还好些,有些事情要当作命运来接受。”
??“命运?”
??“是啊,命运。”
??“只是他真的想找到他们,这是他的愿望。”
??“我可以和他谈谈。”我说,“我跟踪他好几天,还没和他说过话。”
??“你反悔了?”
??“不是,只是需要和他说说话,”我说,“你如果认为我去一趟是有意义的,我就去。”
??“去这一趟需要花多少钱?”
??“别说这个。”
??“我雇你。”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的生活,如果是你的,我也愿意。”我说,“你老家是什么地方?漂亮吗?”
??“湖南,S县,一个小县城,古城,听说过吗?”
??我重复了那个县的名字,我觉得很熟悉,但是我记不得是在哪里听过了,或许是书上吧。
??“我是在那里出生的,小时候我可颠沛流离了,1岁到长沙,5岁时全家就来这个城市了,12岁小学毕业放暑假的时候和父亲回过老家一次,印象有点模糊了。”她说,“不过有山有水,空气很洁净的。”
??“我去那里游泳。”
??“你真好。”她真诚地说,“那里的水也是真好,我在那大河里游过。”
??“等我回来了我们再一起游泳。”我说,“你答应我的。”
??“我答应。你真的决定去了?”
??“是啊。什么时候我们和你弟弟见见面,确定一下。”
??“他会感谢你的。”
??“别说感谢,”我说,“我说过的,那天夜里。”
??“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想起来了,她的脸是红的,有喜悦和兴奋的颜色,眼里有光。
??“别担心这个事,别伤心,我们尽最大的努力,更大的努力还在他自己。只有他努力才能走出来。”
??“他一定会的。”
??“OK!”
??
??夜里她给我打电话说她和弟弟在等我。她已经找到他了。他和我前些日子看到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头发更长了些,其实他们两姐弟还是很象的,大概在一起生活太久了模样就会这样吧。小雨替我们介绍了一下,我们握了握手。
??“看着你觉得好熟悉。”他说。
??“我也是,我听过你的歌,在大地飞歌。”
??“姐姐说你愿意帮助我。”
??“你姐姐和我说了,”我说,“我想和你说说。”
??“她说你是专业人员。”
??“没这个专业吧?”我问小雨,“一说到专业我就会想到我总是毕不了业的。只做过这方面的工作,现在还在做,不过你这种情况还没做过。”
??“我知道很难找,因为没有什么线索。”
??“找你也不容易,很忙吧。”
??“我?”他耸了耸肩膀,“我不重要,从一开始就不重要,现在还是,现在我自己也这样觉得了,他们是正确的。”
??“说些什么啊。”小雨说。
??“你歌唱的很好,我喜欢听你唱歌,”我说,“那首随风飘荡很好听。”这样说的时候我就想起他唱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还有其他。
??他淡淡地笑了笑。
??“多想想在舞台上的感觉,很多人喜欢你的。”
??“舞台很孤独,”他说,“哪怕在掌声响起来的时候。”
??“你还会走上更大的舞台。”
??“那会有更大的孤独,我说了我不重要。”
??“找回你亲生父母,也没有找到你自己重要。”我说,这话里的意思父亲曾和我说过,母亲不在之后,他怕我迷失了。“你要认为你是重要的,我才有信心去找你要找的人。这才是有意义的。”
??这些话是我来之前就想好的,做事情有个计划会好一些。和女孩子说话我偶尔会有神来之笔,男人之间还是有条理些好,我的工作教会了我有计划有步骤的行事。
??“你能找到他们,我或许会找到意义的。”
??“你现在就要相信。”
??“别逼我。”他隔了会说。
??“如果你都不相信自己的意义,那我们做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
??“这和信鬼神一样,都是麻醉和欺骗。”
??“宗教也有它存在的意义,好多人在里面得到安宁。”
??“对不起,”他耸耸肩膀,“我怕意义。”
??“那我们为什么活着呢?”这样说的时候好象他是大人我是孩子。
??“我们生下来,很偶然,对我来说尤其偶然,”他说,“死则是必然的,在死之前我们偶然活着。”
??“偶然和必然是相对的,我们偶然来到这世上必然的会存在,这是我们自己的,我们应该好好活着。”
??小雨起身上卫生间。她说你们先聊着。刘庆站起来让她出去。
??“你认为你说的是真理,”坐下来他对我发问。
??“我们可以讨论讨论,理越辩越明。”
??他说真理是不需要讨论的,它在那里,只等人去发现。我说那就让我们去发现。
??“我很费力。”他甚至笑了笑,“看得出你也很费力。”
??我犹豫了下,也笑了。“我说的不好。”我说。
??“不是这个,”他说,说的很认真,眼睛盯着我,“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来自哪里,不知道父母,连最初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太虚妄了。”
??我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们沉默了会,这时小雨回到位子上。
??“别说这个了,”他好象突然厌倦了,“你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说好了吗?”
??“姐姐说你答应的。”
??“这样吧,答应我先把毒戒了,这东西救不了我们,只会把人毁了,我知道这个。”我说,“如果我找到你的亲生父母,我想你们都是好好的。”
??“他说得是。”小雨说。
??“你有信心找到他们吗?”
??“我不能肯定,但是我会努力去做的。”
??“你是专业人员。”
??“至少我们得努力去做,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我注视着他说,“我们一起努力吧。”
??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老实说你现在吸的是什么?”
??“注射。”
??我低下头搔了搔头发,他看起来好象没有这样糟糕的。
??“这样吧,你去戒毒所,我去你老家。回来了我们再见。”
??“我想和你一起去。”
??“你这样子不行,我送你去自愿戒毒所,我那里有朋友。”我说,“会照顾好你的。”
??“我有个朋友死在戒毒所的。”他说。
??“他去的太迟了。”
??
??我们达成了这个交易。我看到了小雨脸上的笑容,我们在端起咖啡杯的时候甚至相视一笑。事务所来了电话,找我有事。我对小雨说我去所里,把扫尾的事处理下,反正不接活了。我要刘庆准备一下,明天我就帮他安置妥当起来,我争取尽快赶他老家去。我要他们把觉得有用的材料和线索给我准备下,用纸记起来。我说从现在起我就着手这个工作了。
??我伸出手指说:说定了。我请假去了。
??刘庆站起来伸出了手掌,这样我和他用力拍了下手。他握住我的手,我用力回握了他一下。
??我好象很少没说过这么多话的,而且自我感觉还这样不错,小雨几乎没说话,可是我知道她看着我。在我说的动听的时候看着我,就容易看出我的个性来,看出我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
??
??
??
??9,大头问我去哪里的时候我说去他的老家,这时候我突然才想起来S县这个地名是他告诉我,的的确确是他的老家,这个世界真是小啊。他根本不相信,这也难怪,我一时都无法相信呢。很快我们都相信了,这样一来我去的也是他小老乡的老家了,他觉得我真是够狠的,他们不过为了过的好一点,一点点小小的希翼和梦幻来到我所在的大城市,他们是外来人口,据说他们占了所谓的我们的资源,让这个城市拥挤混乱,但犯不着我(你是我的朋友,又不是政协委员)单枪匹马打回他们老家去啊。我说我喜欢吃草。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什么去那疙瘩呢,再说你没有吃草的肠胃啊。我说欢不欢迎我都是要去的,当地主当烦了。他还是疑惑,他问我去那里干嘛呢?我说这是一个秘密,不能告诉他,男人需要一个秘密,这是他内心的力量。
??其实他还是欢迎我去的,他真是太客气了,给我准备了两个大包裹,很快我注意到是3个,他说那个小的是小老乡买给我路上吃的零嘴,两个包裹一个是给他家的,一个是他小老乡家的,他说本来是不想麻烦我的,但是想到我曾经说过在部队负重急行军时锻炼过,这点东西想来也不在话下。
??“那是我最痛苦的一段经历。”我说,“我不是驴子。”
??他拍拍我的脸,“你不是,”他说,“我和你说,没在最后就别用最最最这样的前缀,我认为你这是一趟苦差,不在乎多两个包袱,其实看起来大,不重的。”
??“主要是不好看,”我掂了下包,“你还好意思说不重?”
??“我决定请你吃餐烤肉。”
??“算了算了,我吃得下嘛,简直就是吃自己的肉,这两个包保守点估计会让我掉5斤肉。”我说,“拉练过后我掉的最多的一次也只5斤。”
??“多少钱1斤?”
??我看着他。“我说的是烤肉。”他说,“你真的去我们那里是干啥?”
??“拉练。”我说。我要他把2个包裹捆在一起,捆紧点,打成一个,想和她有多紧密就把他们两个的包打的有多紧密,半路上分开我可不管了。我又说,“你小老乡家的乡下,隔你住的县城有多远啊。”
??“几十公里,什么乡下城里的,我住的算什么城,在这里说都是乡下,上次那个广东佬不是说越南都是北方嘛。”
??“广东佬能和我们比?”我说。
??“广东佬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说,“不过我站在你这一边。”
??他接着和我说他老家的风味小吃风景名胜,说了几样又自觉没趣,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些穷乡僻壤也没什么和我好说的。
??“我知道重要的是看你丈母娘,把彩礼送到边,”我说,“我会夸你的,她会欢喜的。”
??他看起来很乡愿地一笑,他说还有他儿子。“替我亲亲我儿子。”
??
??我看着小雨给我带来的资料,她爷爷的住址,姓名,以及一张和他有关的剪报,上面有关于他的报道,还有一张他正在拨墨挥毫的黑白照片,“他每天坚持“三倒”:倒走、倒看、倒书,练成倒书绝活。”。我这次去基本上要靠这个倒书大师了。老实说我对这个活没有什么信心,试试看而已,很多时候不是看你做成了什么,而是看你做了什么,做过什么。我只是愿意为她跑这么远的路,这是个机会。
??
??我没要他送我,小雨送我去的车站,开着那辆皮卡车,她车开的很好,差不多和我一样好。开得一截我和她换了位置。
??“有把握吗?”她说。
??“到边了看看再说。”
??“我是说车,这车上年纪了,档位不好使。”
??“还行,”我加了个档,把窗户摇下来点,“我是老司机。”
??“那事别勉强,没有线索马上就回来。”
??“我知道,”我说,“祝我好运吧。”
??“祝你好运。”
??我们相视一笑。
??“不过能调查清楚就一定要水落石出。”她补充说。
??“当然。”
??“我想他好,”她叹了口气,“我好爱他啊。”
??“什么样的爱?”
??“爱就是爱,只有一种爱。”
??“那我努力完成你的爱吧。”我笑着说。
??一个小孩子横穿马路,我点下刹车,打了方向绕了过去。
??“车开得还行吧?”
??“回来给我上驾驶课。”她说。
??我把车开得又快又稳,得象个驾驶教练的样子。真想这样一直开下去,开到天边外,没个尽头。路上堵了两次车,不过没多久又通了。
??到停车场倒好车,我把钥匙交给她。她的手没空,她在拨弄头发。
??“把这个戴上,”她从脖子上解下来一条项链递给我,就是那条坠子是金观音像的项链,“妈妈留给我的,可以辟邪,会保佑你的。”
??“这不好吧。”我说。我后悔当初没给她送戒指了,胆子太小。
??“头过来一点,”她动手给我戴上,
??“刚刚好。”我说,“我先给你保管着。”
??她搂着我的脖子吸了口气,
??“一路顺风。”她说。
??“等我好消息。”我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她的发梢绕到我手指上。
??“等你回来我们就快放假了。”
??“我从你故乡的河游泳回来,游到你家后面的河里等你。”
??我们四目相对,她的睫毛象摇曳的水草,眼波象明澈的溪水。她很快的在我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拉开车门去后坐取旅行袋。
??“人工呼吸?”
??“你呀,”她提起袋子,严肃地说,“你可得好好地给我游回来。”
??
??到达S城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城市迷离的闪烁的灯光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坐了22个小时的火车,5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起码跑了1万里路。道路崎岖,汽车老是在转弯,在盘旋,公路好象修在天上。有一段路完全是行驶在剃刀边缘,车外就是万丈深渊,深渊中的溪流恍若细细的一道线。我不合时宜地想到命悬一线这个词。
??我找了家旅馆把自己安顿下来,房钱80,打折后50,在开票姑娘背后的墙上有2个星星,这样看来这个价钱是很公道的。她说我说话的声音好听,我没力气和她多说几句,我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毛毛草草冲了凉我就上床了,房间很不错,电话电视空调一应俱全,床单很干净。我在床上给小雨打了个电话就睡觉了,迷迷糊糊中我接了一个电话好象是问需不需要按摩服务,我说不了谢谢。第2天天亮醒来手上还抓着捂的热热的听筒,我差点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东西了。
??S是个小山城,但是比我想象的要大,街道很宽敞,而且极其干净,见不到一片渣滓,触目可见到是远处的高山和山峦上的白云,一条大河把城分成两半,这是大头和他小女朋友的城市,我现在相信他们要回到这里是有道理的。这是小雨的城市,我喜欢这个小城,就象当初一下子爱上她。我站在大桥上做作的把手指按在嘴唇上,然后挥洒出去。
??在一家名叫“早日”的早餐馆吃了碗味道好极了的猪脚粉条,我回到宾馆决定先去大头家把他的东西送了。一辆和甲壳虫差不多大小的绿色的三轮摩托载我转了大半个城,然后和我说就在这条巷子里面。我付给他两块钱,谢谢他,拿着地址让他再指点指点。他和我说他们城市很正规,看门牌号码没有错的。我拧着包笨拙地在巷子里东张西望。走走走,一直往前走,那个师傅对我说,往里面走。
??他们一家在吃面条。他爸他妈他儿子他妹妹热闹地围在院子里的石桌子上,。院子里晾晒着刚洗的衣服,几只鸡在地上啄石子。我挤进掩着的门时他们都扭过头看着我。
??“你找谁啊?”他儿子跑过来仰着小脸问我,我乐了,真的象个小号的大头呢。
??“我找明娃。”
??“明娃就是我啊,”他大声说,“你是我爸爸的同事对吧。”
??“你真聪明。”
??“打电话了。他说叫同事给我捎东西。”
??“都在里面呢。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把包放下来,握住他的小手,又说,“你真的是明娃吗?我得问问他们。”
??“爷爷奶奶小姑你们说我是谁啊?”他高声说,人却站在包边没动。
??我抱起他,我本准备亲他一口的,但是他脸上糊着糨糊般的东西,就算替大头亲我也下不了口。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他们给我让座,要给我捞碗面条,我说我吃过了,我放下他,指着包说明娃,你是明娃,那都是你的。他撒开腿跑了过去。
??姑娘进屋给我倒了杯茶,他爸妈责怪我宿在旅社,家里宽敞着的。我们聊到大头,说大头在外面混的很好,我还说他找了个很好的女朋友,老乡,两个人甜蜜着,不要多久会一起回来看望两老的,我又说不是看望,他们在存钱,挺有主意的,有了钱就回来一直陪着你们,再不用出去了。
??我给他们看了未来亲家的地址,他们告诉我在城西车站坐车大概要2个小时。
??告别的时候他们让我照应照应大头,他老实。我心里想他要是真老实没有2个鬼点子就找不着小老乡了,当爹娘的就是这样,嘴上却说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我是他师兄呢。他们把前几天明娃照的相片用信封装着给了我。一再让我走之前来家里吃顿饭,我答应了,我说来之前我打电话。大头给我留的有电话。
??
??走出巷子,我决定先把正经事办了,再去大头丈母娘家。我想办的也许是我自己家的事情呢,不能太大公无私了。
??我买了袋水果,摊主告诉我我要找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直接走转过街角到人大对面就是。对我的职业来说找这个地方实在太容易了。
??这是个四层楼的建筑物,占地面积大概百把平米。我抬头看见顶楼上放的花草,一株绿色植物甚至垂了下来。
??我按了门铃,一个老年妇女片刻过后打开门问我找谁?我说我拜访刘老先生。她问我是哪里人?我和她说了,她用认真负责的老女佣谨慎狐疑地眼光打量我,让我等一下,但是把门关上了。
??门终于还是开了,我被领上了楼。楼道很黑,我们直接上了2楼。房门敞开着,房间采光不是很好,家具看起来很古朴,大概都是几十年前的。房里有股潮湿的青苔气息和淡淡的醋酸味。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坐在靠窗的桌前,他目光转过来的时候,我问了声好。我把提来的果盒放在手边的椅子上。他矜持地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并没有起身。他戴着眼睛,手上拿着报纸,山羊胡子很精神。
??我说昨天到的。我又说我和小雨小庆是朋友。
??“哦,”他轻声应着,那个给我开门的妇女给我端来杯茶,我欠起身子谢过。客厅的四壁挂着很多装裱好的书法作品,有的龙飞凤舞,有的很恭谨,挂的有点多了,不过整体看起来倒也气势磅礴。进门的墙上是个红色的神龛,立着天地君师亲和历代祖先的牌位和香炉。
??“他们快放假了吧?”他说。
??“快了。”我说,“小庆本来准备和我一起来的。”
??“好多年没回来了,”他把眼镜从鼻子上摘下来,“他们对老家都没什么印象。你没念书了?”
??“我工作了。”
??“前几年我去过B城,最近在别处转的多一点。”
??“我在报纸上读到过关于您的报道。”我说。
??“什么报纸?B城报道我了?”他的头向我凑过来一点。
??他应该比我清楚的,我没专门调查过这个。
??“人民......”我抓挠着头发,“人民...”
??“人民日报。”
??“好象是好象是,”我连忙说。这时我注意到他手上的报纸拿的是倒的。
??“我还不知道,”他轻描淡写地说,“跟风的多,其实一开始是港澳媒体注意到我,属于墙外开花墙内香。”
??“海外的反而注重传统艺术。”
??“是啊,”他有点语重心长了,“年轻人有本事去国外闯闯好。”
??“这都是您的大作吧。”我瞅着四壁说。
??他含蓄地微笑着,很新鲜地看着墙上的字,就象一个老年人乐于注视兴旺发达的一大家子。他站起来带着我欣赏,我注意到他象个讲解员一样倒退着走,而且腿脚好象不大方便。他说前几天扭了下。
??“一辈子就学会了这个。”
??“一定练了不少年头,这功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其实我对这个艺术懂的不多,我还发现竟然好多字我都不认识,确切些说,墙上离我最近的一幅行草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文革时我就刷标语的,这对我是真正的文化大革命,”他爽朗地中气很足地笑了,“自己都没料到会从这里面琢磨出文化来了。”
??“深山出鹞子,乱世出豪杰。”我说。这是大头说过的话。
??他一定是对这话深以为然的,他说,“俗话说老来文章不值钱,我是到老才活出名堂。才晓得老文章还有点价值。”
??“这些全是倒书吧。”
??“正规的说是卷帘书或出云书,”他说,“陶潜有名句: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真是一绝。”
??“创新,”他说,“艺术需要创新,古老的国技才有活力,有前途。”
??他和我说了一大通书法艺术的传承和发展,对僵化思想的厌恶和后继无人的忧虑。后来我找了个机会提到小雨,本想由他问起的,但是等了半天他还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我等不起了。
??“这次来还有件事情,小雨应该和你说起了吧。”
??“小雨?”他说,“什么事?”
??他应该知道的,小雨已经和他说过了的,我不得不直接说出来。
??“就是关于小庆的事情,托我调查下,”我说,“他的身世,他很想知道自己的亲身父母。”
??他嘴巴张着,仿佛很难吞下我说的话。
??“我和他们说了没必要专程为这个事来的,没有用处的。”
??我沉默着,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你是专门为这件事来的?”
??“可以说是吧,”我说,“我在调查事务所工作。”
??“这不是浪费钱嘛,”
??“都是好朋友,我愿意帮帮他。”
??“胡闹,瞎折腾,我早都和他们说过了。”
??“他们也和我说了,你如果给我提供些当年的具体情况,下一步调查我去做,他们觉得我是专门做这行的,可能会有帮助。”
??“我是他亲爷爷,他是我亲孙子。这没什么好调查的。”
??这样说就有点麻烦,他有点生气了。
??“刘庆说当年是您收养的他。”
??“做这些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他从尺把长就抱来的。我只有这一个孙子。”
??“我能理解。他永远是你的孙子。”我说,“他现在陷入了困境。”
??“这孩子竟然专门雇人来调查这个,太不懂事了。”
??“我是他们的好朋友,”我努力地说,“现在他精神糟透了,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将他拯救出来。”
??“问题是:他聪敏些听话些,一切都会好的。这个问题不重要。”
??“问题是,”我及时刹住话,把话题引入争执是不明智的,我说,“他很聪明的。”
??“他能有什么事,他爸爸对他照顾的不好吗?不愁吃不愁穿,好好读书才是正事。”
??“他几乎没去学校了。”
??“他没读书了?。”
??我点点头。
??“他今年不是考大学吗?他怎么能这么混呢?”他说,“奔前程的时候却惦记着鸡毛蒜皮的事,20年了,我能说什么呢?”
??我等着他说出点什么。
??“我给他爸爸打个电话,我和他说说看。”他从兜里摸出手机,边查号码边往外走。这次他直接正正地走到门外面。他有点急。
??我给他添了麻烦,让他把多年的功课都费了,我已经不受欢迎了,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坐着。那个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的妇女问我要不要添点水,我谢过他,我说阿姨别忙,还有呢。我问她能抽支烟吗?她给我拿来一个碟子。我抽了第一口烟小雨打电话过来,我和她说正在她老家里,有麻烦了,她爷爷给她爸打电话去了,我孤零零地在等待发落。她问我有什么感觉,我说大概是女婿第一次上门的感觉吧,我接着说你没和你爷爷说好啊?
??“是小雨吗?”那个妇女问我。
??我说是啊,我马上知道她是小雨的奶奶了。她拿着我递过的电话和小雨说起了话,她不象开始那样拘谨了,她是奶奶,我刚才一直称呼她阿姨的,想到这点真让我拘谨。
??她们聊了好一会,我接过来说呆会再打。挂了电话之后她问我和小雨是朋友啊。我说是的奶奶。
??“第一次来这里吧?”
??“是啊。”我说。
??爷爷直着走了进来,手上拿着电话。奶奶走了出去,手上抓着块抹布。我一时看不出这是他们之间的常态,还是两个人在生气。
??“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他说。
??我和他说了,怕不保险,又俯下身子,趴在椅子上用笔抄一个给他。
??“这个事情我想就在这里为止了,我们会补偿你来回的费用的。”
??“我.......,”我很尴尬。
??“他们还是小孩子,他爸爸很生气。”
??我还想说点什么,他打断了我的话。
??“到我练字的时间了,对不起。”他说。
??“我这就走,”我说,“您会给我打电话的是吗?”
??“你住在那里?”
??我和他说了旅馆的名字和房号。
??“他父亲会给你打电话的。”他说。
??“谢谢您。”我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还强打精神说,“奶奶我走了啊,谢谢您的茶。”
??她说不再坐会嘛,她接着说,“我送你下去。”
??“我送他。”他说。
??“我们家不是不欢迎你,不过你为这个事来只能这样。”我出大门的时候他站在门里说道。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有点难过,我说,“我跑几千公里,只是想刘庆好。”
??“别教育一个老头子什么是好的,这是很危险的。”他最后这样说。
??我看着关上的门,第一次上门这样糟糕是我没想到的,这样失败我是没脸和任何人说起的。我没想到小雨后勤工作做成这样,她根本没能和她爷爷说好,就这个样子把我推上前线了,她真是把我看成福尔摩斯了。
??
??我能理解。仔细想想设身处地的想想是能够理解的。
??刚回到旅社我接到小雨父亲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和我报了身份,他用一种冷冰冰的客套话说你好。
??“你好。”我说。
??“你是调查事务所的,现在在S城?”
??“我和他们是朋友。”
??“和谁是朋友?”
??“小雨,还有小庆。”
??“哦,谢谢你,”他说,“我已经为这事调查过了,找不到线索。”
??“我答应他们试着找找看。”
??“有眉目了?”
??“没有,只是刚刚开始。”
??“算了,没有结果的,回来吧。”
??“我跑了几千公里路......我答应他们的。”
??“我再次谢谢你。”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会补偿你的损失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晚些时候再和你说好吗?”
??“你得答应我。”
??“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不想任何人干扰我的家庭生活。”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我不想开罪他,我不想把小雨的家人都得罪了。我来的目的不是这个。
??“过会我打过来回答您好吗?”
??“我们见过面?”
??“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
??我和他说了。不知道他是否记起了我。他说他等我的电话。
??
??
??我和小雨说了我的处境,我说你压根没和你爷爷说好啊?小雨说他同意的啊,他可能是没想到真的会去而且去的那么快吧。她又说,根本的问题是她和他之间可能理解的“好”有点不同。我说他根本不想我调查这个事情,态度很强硬。她说受委屈了?我说还能接受,只是这样事情比较麻烦,无从下手。她说不靠爷爷他们是不是调查开展不了?我说差不多是这样,没有线索怎么调查,只能去医院和民政部门碰运气。她说她马上给爷爷再打个电话。我告诉她她爸爸给我打了电话。
??“什么时候?”
??“就在给你打电话之前。”
??“你们叙旧了?”
??“他不知道是我。我说我们是朋友。”
??“你可以直接和他说的,你应该说你是侦探,是我雇的你。”
??“我说了。”
??“他说什么?”
??“他和你爷爷是一个意思。他们不想我调查。”
??“我知道,我和爸爸吵架了,我现在住学校寝室。”
??“那我游到你家后面的河里不是等不到你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头痛了吧。”她说。
??“还好,”我说,“我是否还继续调查下去?”
??“你怕了。”
??“为什么害怕?我只是问问你。”我说,“我在请示。”
??“他们是混帐,别理会他们。”
??我在她这个年纪也是这样的想法,我笑了笑,抖抖肩膀,让自己轻松些。
??“我不和混帐有关系。”
??“真正确,”她说,“你只对我负责。”
??“我对你负责。”我说。
??“等等再看,你也想点办法,我相信你。”她说,“我再和爷爷说说。”
??“我知道了,”我说,“我会尽力的。”
??她想了想又和我说,
??“你和我爸爸说话的时候尽量和婉点,他还不坏,尽管和他吵架,其实他也不好过。”
??“我很尊重他的。”
??
??
??我窝在沙发里抽了几支烟,如果没有线索,我怎么才能找到她弟弟的亲身父母呢?我还得去找他爷爷,尽管他不欢迎我。我应该好好地和他谈谈。只是我们能否谈好是一回事,还有没有谈的机会都很存疑了。我们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太天真,我甚至不能怪小雨没有把关系理顺,是我的问题,我实在太想来了,仿佛惟恐她变卦了一样,惟恐把机会失去了。想到这里我就笑了,烟灰掉在衣服上。
??下午她爸爸给我打了电话过来。我努力地彬彬有礼地和他说道理,他装着在听,但是根本听不进,他不耐烦,接着他不再装了,他低沉地说他已经找过了,没用的,他希望我马上买张车票回来。我请求他让我试一试,或许会有帮助的。
??他生气了。“我的儿子只有我一个父亲,他的母亲过世了,这就是真相,唯一的真实。”
??我不知道怎么说了,真难,“您的儿子并不这么认为,这也是我跑这么远的原因。”
??“别耽搁时间了,年轻人把时间要放到前途上去,我也很忙。”
??“我一直就做这个工作。”我说,“我也许真的能给你们帮助。”
??“你听着,从10几岁起一个人打拼到现在,我都是靠自己,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他说,“我也不想任何人干扰我现在的生活,我自己家里的事有我这个家长自己处理。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我是帮您的儿子,你了解他的处境,他真的需要帮助。”
??“我再说一次,他是我的儿子。”
??“但他也是他自己,他有他的思想和权利,他不是小孩子了。”
??“孩子,小孩子,”他说,“只有你们这些小孩子才这样谈论思想和权利,你们真他妈的幸福,他妈的幸福,”他说,“对不起,我听不得说这个。”
??“您应该做的更好些,一直不让他知道就好了。”
??“你说权利?”
??“我说的是收养他这个事实。”
??我感觉到他是咬牙切齿地和我说。
??“他是我儿子。只有这一个事实。”
??“好吧。”我说。我还能说什么呢。
??“能听我的吗?”
??“原谅我。”
??“你一定认为你也有你的权利,但是我告诉你,这是非法的窥探隐私,我不想控告你,你们有精力就玩吧,只是在你获得有用线索之后,我希望能让我第一个知道。”
??“好吧。”我说。
??“我说第一个,”他说,“答应我。”
??“我答应。”
??
??下午我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馆子,用完饭后无所事事走上大桥,我本来准备去河对岸的小山看看,山上的绿树丛中有座很雄伟的宝塔。走到桥当中我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我趴在桥栏杆上,看着桥下的大河,河面宽阔,河水平静,上游有个依山的岛,河水被岛分为两叉,泾渭分明,远远看去一半是黄色,一半是绿色,河水也在岛前融为一体,那里应该是两条水交汇的地方,桥下的河水却已经是一个颜色了,不动声色,波澜不惊,映照着天空红色的云彩。
??我往回走的时候天差不多抹黑了。
12,事情到这里为止,我认为老天还是眷顾我的。我运气不错,否及泰来。
??第3天能吃东西我马上回到S城,我想赶回去了,车站里有个机票代售点,附近一个叫芷江的小县城新建了机场,有直达机场的班车,询问了下有我要的航班,再问了问票价,我决定坐飞机回去,尽管来的时候也很有坐飞机的感觉。
??翻了翻工作人员给我的机场宣传册子,我想找个公用电话打给小雨,我们有好久没说话了。有人在打,等待的时候我想到小雨的父亲,我想还是先打给他。我答应他的。我尊重他。
??我和他说我找到了,尽管是他知道的,我想还是告诉他,刘庆是他儿子,亲生儿子。我说本来是准备早点告诉他的,可惜手机被打坏了。
??“你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遥远。
??“他是你儿子,亲生儿子。”我说。
??他说他是第一个知道吗?
??我说是的,接着我说一直是这样的。
??我听见他那边点烟的声音,
??“先别告诉他们,回来我们谈谈。”
??“您为什么不告诉你儿子真相呢?”
??“回来了我们面谈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3点的机票,我想夜里可以到。”
??“你从哪里坐飞机?”他说,“长沙?”
??“S县附近有个机场,芷江,日本签投降书的地方,原来是个军用机场。”
??“我到这边机场出口接你。”他说,“你说过认识我的。”
??我愿意和他谈一谈,在见到小雨之前和他谈一谈,我认为由他亲口把这个事实告诉他的儿子适宜一些,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一个机会,和解或者走向和谐社会和谐家庭的一个机会。他们在涕泪纵横中在拥抱中宽恕对方的一切,我和小雨紧紧依偎着也一洒百感交集的泪水。
??我又答应了他。他是小雨的父亲,如果我的未来和小雨的未来在一起,还需要他的支持,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复杂,旧的未去,又添上新的矛盾,也许还是家庭矛盾呢。
??我看了看手上有油墨香气的小册子。
??“和平机场,和平芷旅。”
??我们说和平说的太多了,我是从一个取得历史性的伟大胜利的地方起飞的。
??
??还是晚点。不知道是我运气不好还是飞机就这德行,飞机还小,遇到点气流就摇摇晃晃的,免费供应的
??便餐简直安心就不是给中国人吃的,看了眼就很让人满足了,他们可能还以为吃便餐的人会狼吞虎咽,所以一个空哥提着硕大的黑垃圾袋很快又收走了。我喝了杯热饮,看完几个空姐的模样聊以充饥之后,在摇篮一般的飞机里睡着了。
??到港的时间是9点半,在传送带上取了旅行包,我想是否找个电话打给他,我看见了他,他站在门口,正往这边顾盼。我走过去问好,我说实在是麻烦他,而且晚点。他说是你?我说是我,我谢谢他。谢过之后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张扬了,因为他说了句不大适宜的调皮话,他说他真是引狼入室啊。后来我又马上想到,他这句话可真是适宜。
??在汽车上他问我们去哪里坐坐?我有点饿了,真想随便找个排挡吃点东西,面条饺子都好,可是我说在车上说说就成。
??“想家了?”他说。
??我想他的女儿,但是能和他说吗?尽管我是他说的“狼”。
??“还行。”我说,“在外跑惯了。”
??车子上了机场路,路灯映在挡风玻璃上飞速地旋转。
??“怎么干起这个的?”
??“退伍了,原来答应我爸的领导一时分配不下来,就先干着这个,闲着也是闲着。”
??“你爸在哪个单位?”
??“公安局,退休了。”
??“叫什么名字,回头我给你问问。”
??我跟他说了,我不知道问问是什么意思,如果可能,他们倒是应该换帖的。
??“你是在我让你调查后认识他们的?”
??“差不多是这样。”
??他呵呵地笑了笑,象是自嘲,又象是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
??“你可真是个好法官啊,”他说,“吃了原告又吃被告。”
??“我只是想帮他,个人行为,不收费的。”
??“是你把他送到戒毒所去的?”
??“自愿戒毒所,他自己愿意,我们交换,条件是我去老家找......”
??他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灯光在他的脸上滚动着。
??“难得他听回话。”
??“其实他也有很多优点,歌唱得很好。”
??“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是个好父亲?”
??“不,”我下意识地说,“没有。”
??“事实上的确如此,很失败,我是个很失败的父亲。”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他亲生父亲呢?”
??车开的很快,只听的到轮子在风中辗过路面的摩擦声。
??“你一定知道我开始为什么要隐瞒吧?”
??“知道。”
??“看没看过个小品,叫超生游击队?”
??“看过,全中国人都看过吧。”
??“很好笑吧。”
??我很谨慎地回答他说我很少觉得有好笑的小品。
??“那难道哭?”
??“不,不会,为什么要哭。”我照实说。
??“事实上看这个小品让我哭了,那时候我爱人还在,我们一起看的,抱头痛哭,看到他们携妻带女流离失所真的很难受,感同身受,可怜的人不应该拿来娱乐的,这些他妈的混帐,我从一个小地方一步步来到这里,个中艰辛是常人不可知的,为生这个孩子我冒的风险和所受的压力或许比常人要大,我不是游击队,我要遵守打仗的规则,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几乎做到了,很难,但是几乎做到了,我对外说他是收养的,我按规定办收养手续,我遵守法则,但是我爱他,就象爱自己儿子一样爱他,因为事实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不能告诉他因为他还是个孩子,他的心性太不安定了,我并不认为这是造成他今天这个样子的全部原因,我一直是象个父亲那样待他的,哪怕是个失败的父亲。”
??“他很想知道。”我努力地说。
??“这是他的青春期,反抗期,一段特殊的时期,什么都想知道,或许还以为什么都知道,”他点点头又说,“我看了这方面的书。”
??“无论如何,他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
??他把车靠边,在高架桥上停下来,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他想找到那个幻想中的父亲,而不是我。”
??“他要的只是亲生父母,您可以让他回到现实中来的。”我双手打着手势加重说话的语气。
??“这就是现实。当你一直在寻找遗弃你18年的父母却发现他们一直在你身边却根本不敢承认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感觉?你以为我是什么感觉?你以为这一切是我想要的?你以为我不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父亲?”
??他拉开车门丢下我走出去,我掏出烟盒,把车窗摇下来,给自己点上支烟卷。他站在桥墩子边上,夜风吹拂着他的发和衣摆。他突然爬到桥墩上站立着,双手朝天举起,扯着喉咙长哮几声。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地惊诧地看着他。我想起他儿子从公园草地上坐起来象从梦魇里挣扎出的一声惊叫。我轻轻地打开车门慢慢地走过去,我站了良久,然后走过去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我说我们回家吧。
??我们又回到车上,他问我家住那里,我和他说了,我们沉默着再没说话。后来他说他会告诉他的,等他心性安定下来,“我告诉他一切。”
??到家的时候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给我,他说作为这次长途的旅费,我拒绝了,我说我不是为了这个。他说好吧,不过把这个拿去,这是补偿你的。他给我的是个手机。我点点头,接了过去。
??“我怎么和他们说呢?”
??“我会说的。”他说,他接着又说,“你很聪明,你知道怎么说好,我信赖你。”
??我值得他的信赖,我希望给他留下好的印象。他伸出手握住我。
??“我可以和小雨说吗?”
??“让我来,我一起说,很快的,我好好考虑一下,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的。”他用力握了下我的手,“我们是男人。”
??我点点头,挥手和他告别,我的手上握着手机。我记得当时我想的是这个手机比打坏的那个可能要贵,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比我的那个便宜我也不会在乎的,怎么会呢。我们是男人。
??我脑子里还是他站在高架桥墩上迎风而立的印象,那里起码离地面有10米,很危险的。
??
??13,我和她撒谎。我觉得这是个善意的谎言,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点崇高,因为我放弃了告诉心爱的姑娘一个真相的快乐,这个真相是她要我去找寻的,是按她的旨意千辛万苦长征得来的,我是多么能干和聪明,多么值得她的爱啊。但是有时让自己看起来太聪明太能干是不合适宜的不负责的,由我说出来对事情本身没多少好处,这世界好多事情不会因为小聪明和不成熟的冲动变得好些,甚至不会因为真相变得好些,我唯一确信的是由一个父亲说出真相比我说出来会好些,如果一个人犯了错,我们希望听到他亲口承认。父亲说是责任,宽恕和被宽恕,不止是对事实本身,发展地看,还有未来,他们总要一起生活下去。我理解这种感情。我愿意放弃自己的快乐成全他,隐而不宣,有时候作出牺牲会获得舍生取义般的道德满足,甚至是散发出人性的光辉。话说回来,这也不是放弃,他很快会说的,这是一样的。我还想,我可能是把他看成自己的父亲了,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想到这里我就摇头嘲笑自己。他们父子俩如果能这样,事情就不会这样麻烦了。
??我琢磨这事,但是总是想不连贯,因为我总在想小雨,想死她了,我该怎么着和她说呢?我把新手机装好,把卡插进去,显示屏上跳出来的短信,有好些是她的,我一条条看下去。我看看时间,太夜了,我给她发了条短信,我说我回来了,想她,特别特别想她。然后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诚恳地接受了他的批评教育,“塞黑”在那边呜呜地低吠。这时手机又有来电,是小雨,她竟然还没睡,我连忙和爸爸说明天再登门亲聍教诲,挂了转到她这边。
??“天,你还好吧。”她第一句是这样说的。
??我说挺好的,只是想她,想得厉害。
??“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她说,“刚才在给谁打电话?”
??“爸爸,”我说,“我以为你睡了。夜里刚到的。”
??“是睡了,睡不安稳,和你说,我刚刚梦见你回来了,你的短信就来了。”
??“我也梦见你的。”
??“梦见我干嘛。”
??我说,不说,不好意思说。她没接我茬,问我现在在哪儿。
??“就在我这小屋子里。”我说。
??“我过来看你。”她说。
??“你在哪?”
??“在学校。”
??“还是我过来看你吧。”
??“你在家里等我,半个小时就到了。”
??“那我过来接你。”我怕太夜了不大安全。
??“没事的,你别动,安安静静地等我来。”
??我烧了壶开水,找到半盒饼干填了填肚子,把房间稍稍打理整齐,胡子刮了刮,下楼到路口侯她。我不敢走快,走快了刀口不舒服。我想这么晚了来了还回不回去啊,今天是多少号啊,良辰啊。
??
??她刚下车我就感觉我们和原来有些不同了,那种感觉真是挺微妙,就象我走那么远都是为了寻找她,而且真的把她找到了。她是我所找到的最好的人。我们在空旷的大街上夸张地熊抱了一个,同志般的拥抱,奇妙的是拥抱的时候我们并不觉得夸张,挺妥帖的,而且仿佛不如此这般就不能表达此时的感情。她飞扬起来的马尾巴很舒服地刷在我的脸上。街灯象美丽的花排在半空中。
??后来我就撒谎。我想她问我,她不出声,我想我总得说的。
??“都不好意思见你的,”我沏了两杯茶,在她身边坐下来说,“没把你交代的事做漂亮。”
??“没事的。”她安慰我,看得出来她也是安慰自己,她笑了笑,“和我说说看。”
??我把我想好的和她说了,我说也不是没有一点线索,甚至我认为是很有希望的,她弟弟的出生地已经摸清楚了,是离县城几十公里外的一个乡村。
??“我找了个线人,他保证半个月给我确切消息。”我说,“他说肯定会找到的。”
??“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有个同事也是那个县城的,靠他帮助。”
??“他说很快会找到?”
??“我相信会的。”我觉得力量不足,又说,“我肯定,不过先别和你弟弟说,等准信儿。”我说,“他还好吧。”
??“我昨天在他那里,他也在问你。”
??“我们明天去看他。”我说。
??我和她聊了聊当地的见闻,我说那是个很好的县城,我还给她看她爷爷送我的字,我麻利地把字悬挂在墙上。她和我说学校编排的刚刚演出完的舞蹈,说乱七八糟的考试。我们把沙发拖到电脑前,看了本电影,她说这次看喜剧,放的是金.凯瑞的片子,没有比他更搞笑的人了,我们笑的不行,两个人和阿呆阿瓜差不了多少,原来我老是自以为是地在金.凯瑞身上看小人物的酸楚和悲哀,现在无所顾忌简简单单的快乐很让我受用。我用现学现卖的“魔爪”吓她,她不怕,她不是小孩子,另外,她也学会了“魔爪”。
??差不多凌晨2点钟的时候我们都靠在了床上,靠在床上的时候我才觉得真的很累了,我说我们躺下来说话好不好。
??“不说话了,休息,你一定挺累了。”她说着滑到被窝里面。
??“我们把衣服脱了了?”我说。
??“不好,”她侧过身看着我,“我们还是说说话,说着说着就会睡着了。”
??其实这天气我们身上没什么衣服好脱的,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气。我也滑到被窝里面。
??“我想你。”我说。
??“你是说回来之前在乡下的时候吧。”
??“现在也想。”我说,“好象更想了。”
??“我不是在你边上吗?”
??她伸出手把我戴着的项链扯出来,坠子搁在她手心里。
??“你戴着它吧。”我说。
??“不,这是给你的,你要一直戴着它。”
??“这是妈妈给你的东西,她保佑你呢。”
??“你保佑我,”她改口说,“是保护。不许欺负我。”她把项链塞回到我领子里面。“想我的时候想想它在你身边就会好过些。”
??我轻轻触摸着她的脸庞,盯着她睫毛下的眼睛。
??“别这样看我,闭着眼睛说话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闭三秒钟好不好?”
??她笑了,热烘烘的气息吐在我脸上,我闻到了夏天里花朵在阳光中馥郁的香味。
??“看着我。”
??“不不,你没什么好看的,我要睡觉了。”
??事实上她看着我的,她的眼睛亮的让我心跳。我扳过她的头,用力地吻她的嘴唇。她犟动了一下,她的手掐在我脖子上,我们吻得气喘吁吁,我的嘴唇滑过她的脖颈,拱着她的领口,她一把抱住我的头,然后推开。
??“别动,安安静静的躺着最好,我困了。”
??“我都觉得象在梦里面了。”我说。
??“我们在一起,”她温柔地象是在梦里说,“日子长呢。”
??我搂着她的身子,摸着她头发和后背的肩胛骨,深深地吸了口初夏夜的空气,我闭上眼睛,把她抱得更紧一些,心里无比感动。我们就这样互相抱拥着入睡了。半夜里做了个梦醒来看见她在我的臂弯里,也许那个夜里我根本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我睡得好极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起床了。天色大亮,她正在看电影。
??她看的是我们第一次看的《黑暗中的舞者》,窝在沙发里一言不发。莎曼在监狱里和来探望她的谢夫在对话。他在哭,莎曼哭着让他别哭。谢夫问她“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你早知会遗传你的病”。莎曼说道,“我只是想将一个小婴孩...抱在怀里”。谢夫最后说,“我爱你。”这差不多是尾声了。我以为小雨睡着了,因为我说“又在看这个片子。”时没有回答,但是她一会起身把电影关闭,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不看了不看了,受不了你的。”
??她的眼睛是红的,她抱着我的头,下巴支在我的肩膀上。
??“你啊,”我用嘴咬着她垂下来的头发,“下次我把这电影删了。”
??
??我们吃了早餐后去看刘庆。坐车到边的时候上午都快过去了。我们在外面的一间会见室里等他。房间很简单,两张桌子,4把椅子,墙上贴着这些地方和场合适合的标语,只是大小尺寸不同罢了,天花板比平常的要低,让人有点压抑。他进来的时候没出声,和我们点了点头。他看着我的腰,直接把椅子拉开。
??“回来了?”
??“回来了。”我说。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让我给他支烟。我递给他,他的样子好象刚睡醒。小雨和他说我昨夜回来的。
??“还好吗?”我说。
??他眼睛闭上吸了口烟,吐出来后用食指抹了抹眼睑。他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正眼看我。他认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又吸了口烟。
??“对不起,”我突然觉得有些慌乱,一只蜘蛛快速地从墙上爬过,“我把能找的都找了。”
??“没什么,”他又用手指揉了揉眼睛,“没什么。”
??“不需要说对不起的,”小雨很快地说,“应该谢谢你。”
??“也许很快会有消息,有希望的,我保证不久会有消息。”
??“别勉强自己。”他说,“我谢过你了吗?”
??“他可能说的是真的,”小雨说,“他说了不会很久......”
??“我相信,我相信所有的都是真的,无比真实。”他打断她的话,“我们不说这个,真实的总在那里,总会来的是吗?不说这个。”
??“再等等,我保证很快。”
??“我说了没事,我一直在等待的。”他的样子有些生气,只是他看起来很疲倦,和泄气一样。
??“你在追求我姐姐?”他又说。
??他突然问这个让我觉得尴尬,小雨接过话说我们是朋友,这次跑这么远可是真的辛苦了。
??“你也在等待吗?”他问我。
??“我......我愿意等待。”
??“别说这个,”他想了想又说,“我的故乡还好吧?”
??“很美的,”我说,“山清水秀,听说那里隔桃花源很近。”
??“那条河就是流向桃花源的。”他说。
??“他在那条河里游泳了。”小雨说,“我们都游过了。”
??“沅江。”刘庆说,“那河叫沅江。”
??“河堤满是垂柳,绿草,还有棕榈树。”
??“不是吧?”他说。
??“我还刚回来呢?”我笑了。
??“应该是河滩,长长的河滩,都是鹅卵石,太阳直接照在鹅卵石上,滚烫滚烫的,走在上面都要蹦蹦跳跳的。那里不可能有树的,河边的房子是吊脚楼,因为春末夏初时会发大水。”
??“没有河滩,也没有吊脚楼,堤下面就是河,堤上面是广场。”
??“你相信吗?”他问小雨。
??“我记得好象是没有树。不过这些年可能起变化的。”
??“不可能。”他说,“河滩肯定会有的,那么长的河滩。”
??我的确没见到有河滩,垂柳的阴凉几乎都落到河水里了,河滩肯定没有。
??“你说的大河有多大?”
??“400来米宽吧,对面的人能看清个影。”我说。
??“错了错了,只有百来米的,”他说,“你搞错了。”
??我们讨论了这河,还说到周围一些建筑,包括他爷爷家的房子,这些都证明我去过的的确是他的故乡,但是我们怎么都不能证明我们去的是同一条河,而那里的确只有一条河。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突然之间他仿佛对此感到厌倦了,面容里流露出一开始压抑住的失望和悲伤,他一定在想我不光没找到要找的人,甚至把一直都在那里的河都找丢了。
??沉默了会后他说他要出去,他不想呆在这里了。
??“要到月底啊。”小雨说。
??“坚持下去,等这个月完了再看,”我抓住他搁在桌子上苍白的手,“一切会好的。”
??“你为什么这样乐观?”他把手抽出来,嘲讽着说。
??“我们为什么不乐观呢,”我说。
??“我做不到。”他说,“那太傻了。”
??“你别作傻事,这都是为你好,你不能出去。”他姐姐说。
??“我戒不了,至少在这里我戒不了。”
??“那你还要去哪里?”
??“这里太专业。”他瞅着我说,“这里卖药。”
??“卖药?你是说毒品?”
??“是啊,不过也不比外面的贵。”
??“他们不管吗?”我说。
??“就是他们卖药。”
??我迟疑地说,“也许这是一种疗法吧。”我知道戒毒所会根据情况给戒毒者适量的服用控制情绪,逐步减小,以至最后完全摆脱。不过我不能肯定是这种情况。
??“这的确是一种疗法,是最好的或者最后的疗法。”
??“你这些天还在吸?”小雨忧郁地说。
??他双手掩面,半响都没说话。他哭了,小雨抱着他的头也哭了。
??“我没吸,”他呜咽着说,“这些天我一直没吸,姐,你明天给我找个房,接我出去。”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别过头和我说他要单独和姐姐说说话。
??我站起来走到外面的走廊上,花圃里开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大朵大朵的红花,绿色植物油亮得发黑,只是天色阴沉,云走的很快。后来小雨走出来让我先回去。
??“你准备怎么办?”我说。
??“我会做好的。”她说。她脸上的泪迹让我难过,我抱住她的肩膀。
??“忙完了我给你打电话。”她说。
??“让我帮你做。”
??“最近太麻烦你了,”她说,“这个小事情有我就够了。我也很能干的。”
??“他不喜欢我。”
??“别介意,他是生病的孩子,会好的。”
??她推开我,在我胸前拍了下,摇摇手掌,走了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我走了一截,雨越下越大,我停下来等车,但是车上都有人,后来终于一辆车带上我。我全身都湿透了。她夜里给我打了电话,她已经接他出来了。她说正在医院,叫心理医生开点药。他太抑郁了,她要我别担心,她会处理好的。
14,下面要说的事情是一桩接一桩发生的,好象都在赶着这个夏天,其实夏天还长,这个夏天过完了还有下一个夏天,它们太急了,仿佛争分夺秒一样。书上说,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一切都在一念一瞬一弹指一须臾之间改变了。如果在每一个瞬间我们都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如果我们都能看的更清楚一些,就象人的一生总有个关键时刻,我们并不是总能抓住。总之这一切实在是太快了。
大头的名字叫李先吾,一直都叫他大头,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说叫他大头吧,大家都这么叫。到最后才知道他有个好听的名字。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着手调查这个案子了,他要我陪他一起干,我知道他是好心分给我活,我说你自己干,钱存满回去了我再干。我腹上的刀口还没好完全,不急着干活,我陪他在车上坐了半个下午。
我和他说了那条河的事情,我的困惑。他告诉我前几年下游修了一个大型电站,现在都属于库区,水位比原来的抬高了好多,河面也几乎宽阔了一倍。我说是这样啊。他说是啊,现在的水没有原来好了,鱼的味道也大不如前,差不多都是网箱鱼,整个水库就象一个网箱,也不是没有好处,水位抬高了,过去的险滩变为平湖,船工的日子好过了,只是现在船工也没剩几个了。他又说水位高了也有坏处,把原始的地质破坏了,去年春天库区的一个老镇被山体滑坡几乎全毁了,死了几十口人,千余年的老镇就废弃了。我说我觉得河水很不错嘛。他笑了笑说死水有什么好?你们北方人知道什么好水啊?哪里见过真正的好水。我和他说我可是刚从南方回来。他说可是你并没见到。我想起那句歌词,说有什么啊,水不过是水,那也只是水而已。他拿着望远镜和摄象机忙活,远远地监视着对面的电脑连锁商店。据他说是上海滩的大老板要求调查这个商店的经营情况和老板的底细,出的价是1万元整。他很满意。我问他存了多少钱了,他笑而不答,挺神秘地。我说有了钱回去干嘛呢?坐吃山空?他们那里山的确很多,给我很深的印象。他说和山是有关系,老家水库边上有片山他准备包下来搞养殖,鸡啊鸭啊猪啊羊啊都要养,放养,绿色的,山脚靠近水库的地方筑坝拦网养鱼,山泉利用起来发电,他又说还要养狗,他强调狗不是养殖,是宠物,他说他和小老乡都喜欢狗,“我们没事都在讨论给狗取个什么名字好听。”我笑着说不是借这个由头讨论给娃儿取名字吧?他一本正经地说创业阶段不再要孩子的,现在这个样子都挺对不起家里的孩子了,好起来再说。我说想起来是很美啊。他瞅着我,我说我是真心实意的,羡慕。他无限憧憬地说是啊,鱼儿肥马儿壮风吹草低现牛羊。我不满意地说我是指姑娘,我说你这是个正宗的“美国梦”,干诚实正当的体力活,享受浪漫的爱情。说到姑娘他又不出声了,神秘地微笑,尽管看起来有点傻。我说别不哼声,到时候我到庄园度假来可要热情点,别杀只鸡还要汇报请示。他说怎么会呢,一定磨刀霍霍向猪羊。我突然觉得有些感动,也不知道是为他的猪羊还是姑娘,我们坐在车上默默地抽烟。我走之前和他说如果许可我可以向庄园投资的。他谢谢我,他说都努力攒钱,说着他麻利地把望远镜拿起来观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我们原来都没有详细地谈过这些,关于这些是第一次。有的东西也许原本就是不该说出来的。
第2天晚上9点多钟的时候调查所让我马上赶到359医院南院,说大头出事了。我一边找车,一边打他电话,在车上我还是拨他电话,电话无法接通,一个温柔的女声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我。到医院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好几部警车停在医院门口。我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很快我就知道事情的确只能严重到这个地步。到此为止了。
后来日报和晚报都连编累牍地报道了这个事情,他的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对私人侦探这个行业走向的大讨论。他的死亡经过我也是在新闻媒体上获悉的:7月9日18点商店部门经理发现了在车上监视的一男子,叫来店中5,6个男子围住了****者,将其推搡倒地、施以拳脚,随后带至商店后院,翻开****者的手包,发现了几张纸上清楚地写着公司几个主管姓名、年龄等情况,甚至还包括了公司所用车辆的车牌号码。“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想绑架还是想勒索?谁雇的你?”已经被打得够戗的****者从嘴角挤出了几个字:“你,你让我考虑考虑。” 得到了如此的答复,这伙人下手更狠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几个身体强壮的打人者感觉筋疲力尽,而此时的****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人害怕了,问:“死了吗?”有人说说:“给他泼凉水,清醒清醒!”于是,先后接了两盆凉水泼在了****者身上,但是****者仍旧是一动不动,此时的他已经被活活打死。看到这种情况,部门经理命令几个人找来床单,将尸体包裹起来,并叫人把后院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随后,又叫来公司职工一起将尸体抬进已经在门口等候的黑色本田雅阁轿车,将尸体抛弃在医院门口。
他的尸体是被白色床单包裹着抛弃的,然后是法医解剖,再然后就火化了。他父母是3天后赶来的,我陪他们去的殡仪馆,剖开的身体缝合了,打坏的脸我交代给美了容,他们打开大抽屉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我蹲在外面抽烟,我点着一支放在身边的台阶上。他吸得和我一样快。我听见里面撕心裂肺地一声,“我的儿啊。”我坐下来,烟卷在水泥地板上滚了几圈,掉在台阶下缝隙里长出的青草上。烟头在风里红红的,象眼睛一样。烟灰散了。
他存了有6万多块钱了,他每月还给家里寄钱的,很了不起。不知道包下那片山要多少钱,他的动物和完整的计划需要多少钱,他没说这个,原本他就不该说的,他的计划也不该说的,有的东西只能在心里,老天都不能知道。
他的小老乡是第2天给我打的电话,她向我问好,有些不好意思第问大头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我那时刚从公安分局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我说,“我们在一起。”
“能不能让他接下电话。”她说,她的声音又谦卑又羞涩。
“他不能接电话了。”
“他在忙是吧?”她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她并没挂电话,我听的到她的呼吸声。
“他没事吧?”她又说。
我低着头说不出话。
“你在哪里?”她说,“你听得见吗?和我说你在哪里?”
我和她说了。她要我等她来,过了一会她又打来电话。
“你不要走啊,我在车上了,”她说,“你别走,等我来。”
她的话仿佛是对大头说的,她一定感应到了,我说我在等她。
我看见她下了车,在车流和人流里张皇地迷茫地往这边张望,我走过去大声地喊她,向她招手。
我现在还记得她的样子,她擦着脸上的汗,脸蛋和脖颈都红红的,她把额前的头发拨开,对我露出那种友好地不好意思地微笑,她的笑容里有一丝慌乱,她情愿是自己慌张,但是她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
“他人呢?”她说,“我打不通他电话,昨夜发了好多短信,他都没回。”
“他会收到的。”我轻轻地说。
“他人呢?”她的声音有些失控了,“他怎么了?”
“昨天他调查的时候出了事,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是说他......?”
“是的,”我抓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地说,“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城市,你要坚强,还有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尽力帮你。”
她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我,好象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噎的我们都难受。
“你骗我,这是你们的恶作剧。”
她的眼泪刷刷地掉下来,打在我的手上。
事情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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