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纯的人 （新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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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纯的人

    文\A.P　　

　　

　　兰阳古道是小镇旅游业的核心。游人往往从大青山的后边儿下来，经过山麓的三里溪，来到前面的小商品市场，逛得累了饿了——只要耐住性子，再往这儿一点点——必然是兰阳古道。世界是兰阳的，兰阳是世界的（又为标语），如果说，这四百年的老街还不能让你吃得、住得、玩得尽兴，那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乐土了。此时正值晌午，太阳毒得要命，无论是新修的柏油路还是明清时期建筑，都冒着青烟白气，历史悠久的兰阳古道竟然找不到一处庇荫，眼看就快化掉了，又听不到一只蝉在鸣、一只狗在叫，所有的店门，铁的、木的、塑料的、推的、拉的、自动的，都死死闭着，而且一路上鲜有人影，种种迹象，像是在为什么大事件做铺垫，又似乎昭示着某种不祥。终于，大约六七个戴着小红帽的跟着地导上了这辆观光车，车子空敞阴凉，里外犹如两个世界，小红帽们没有就坐，他们也不解扣擦汗，不喝水聊天；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车子的后排，就连地导也放下了嘴边的话筒。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名祈跪女子，面朝后门，迎着光热，平举双臂，抓扯一名下车男子的衣服。车门合上，哑剧落幕，戴着小红帽的好事者三步并两步地赶过去，有的趴在窗口撩着遮阳布观望，有的试图搀扶女子，关心之余，这些局外人势必会被我们美丽的女主角吸引，并引发无限猜想。是偷包的贼，揩油的咸湿男，分手的情侣？他们闷头闷脑地议论开来，嗡嗡声下，只听神情恍惚的女主角呢喃的一句——不该的，不该的，骗了我的贞操——生生打住，再静了下来。如果说世界是兰阳的，那整个世界都静了。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我们美丽的女主角是个发廊女。简称，妓。
　　

　　第一部分
　　
　　约定好的，陈明与他们的见面。这将是他与那三人分道扬镳后的第三次会谈。第一次旨在讲和，动了手，四人伤的都不轻（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结果，那追问原因是谁先动的手就没什么意义）；第二次三人预谋围殴陈明，不仅被陈明成功突围，还险遭反扑，那一役，陈明开始显露出他的英豪之气；至于这第三次嘛，随着陈明翻墙而入，好戏即将开演——不过，在此之前，让我们先缓一缓，来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顺便也等等那三个窝囊废（陈明语）——这里是寸土寸金的兰阳县中，明面儿上说占地四十二亩半，其中，学校物料仓库后面的半亩地也在林业局的管辖范围内，有关部门协调不成，各自砌起高墙，端末安了铁门，上了两把大锁，便形成了一个狭长的封闭空间。只有极少数被选中的人知道进入这片神秘之地的方法。这个方法始于兰阳县中的一位传奇人物，毕业前，他把进入此地的要诀告诉了一位学弟，同时立了规矩，代代相传，逐渐演变成一个组织，姑且叫他们守护者吧，其成员在第一次进入神秘之地前必须宣誓：守护，三年期间不得让外人进入，尤其不能让女生进入；保密，三年期间不得告知外人进入此地的方法，尤其不能告诉女生；传承，三年后方可拣选一位可靠之人接替自己的位置，绝对不能告诉女生。三条规矩，如有违背，必将受到严厉的惩罚，到了此代，守护者便是上述的那三人，且仅仅三人。陈明不在其中，他使不惯俯首弯腰的动作，是直接翻过去的。当他第一次来到这片秘土，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装满了枯树叶的垃圾桶，沙袋、灯管、煤气罐、木板、烟头、酒瓶、纸飞机、橡皮、一块钱，以及他要找的那个皮球。我们把时间调整到一个半月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黄灿灿的下午，来看看陈明与皮球的故事——
　　那是一个周三，上体育课的时候，陈明弄丢了一只皮球，事情一直拖到下午，同班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告诉他有个地方会有皮球，但要去那个地方，比登天难，比他花钱赔一个还要难。陈明让他说个所以然。戴眼镜的清清嗓子，把事情引到了十几年前一个传奇人物身上，陈明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哪有时间听他讲故事，打住，让他说重点。重点，重点就是他得去高年级找某某某三个人。放学后，陈明找到了那三人，也就是开头所谓的伙伴。这三人一高一矮一胖，高个儿一脸稚气，矮个儿老气横秋，胖墩儿满嘴钢牙，自打他们进了这所学校身形相貌就没发生变化，且未来成人后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很是好认。这定了型的模样（含带了自我献祭的暗示），就真的有点传说里守护者的味道了。陈明没有明说事情的原委，只说要里面的一个皮球。守护者诧对视一番，让他掏钱。陈明说白给的不行。高个儿首先发话，让他去打听打听，凡有东西落入他们的地盘，就是他们的了，想要，赎回去。陈明不干。胖墩儿接过话，出劳出力，当然要报酬。陈明说那我进去，自己拿。矮个儿细了他一眼，忍不住丢给他一句，有本事你进去。没想到还真让陈明进去了。当他翻过高高的围墙，看到一只皮球时候，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要怎么出来。这略显莽撞的一跃，让他花了近一个钟头，把沙袋堆高，直至能再翻出去。
　　隔日。三人找到陈明，问他是怎么进去的。守护者绷着脸听完了陈明的回答，紧接着又问他是怎么出来了，这个答复就更不能令他们满意了。用不了多久，陈明将发现，自己那天堆起的沙袋正好封死了神秘之地的入口，这个无意间的举动也让三人不得不拐着弯、抹着角地让陈明再翻一次，帮他们挪开沙袋。起初，守护者收买陈明的计划失败了；万般无奈，守护者掷出最高筹码，用神秘之地的最大秘密作为交换，让陈明出力。陈明帮守护者搬开沙袋，按照约定，守护者必须当即告诉他神秘之地的秘密。可是，守护者开始轮番给陈明介绍神秘之地的一景一物，每个东西都有来历，都有故事，好比那个皮球，正是戴眼镜的扔进去的。守护者东拉西扯，没完没了，陈明耐不住性子，让他们快点兑现承诺。守护者相互对视一番，谨慎地说，神秘之地绝不允许女人涉足，一旦有女人进入，好比在一盘羊奶中滴入墨汁，神圣亵渎，礼乐崩坏，强壮者变得虚弱，勇敢者变得懦弱，正直者变得虚伪，正义者变得恶毒，暴虐缠身，愤怒将蒙蔽眼睛；情义不再，背叛像瘟疫一样传染开。历史上，曾发生过一次，那一次，有个女同学踏入了神秘之地，没过多久，神秘之地便燃起大火。好在，兰阳县中及时从一个男女混校变成了男校，挽救了世界……一直不语的陈明失望了，失望之余还有点恼。守护者口中的秘密与他想象的差得太远了。戴眼镜的对神秘之地的种种描述中，最惊奇的说法莫过于进入此地能见到未来的自己，最惊悚的说法莫过于此地有一个不肯退散的亡灵。相较而言，守护者的口中的秘密既无趣又无奇。同时守护者用命令的口吻告诫他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外人，这让陈明更加反感。陈明摇着脑袋，正准备离去，守护者曲解了陈明脸上表情的意思，让他发誓保守秘密，陈明扫了三人一眼，没搭理守护者。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守护者也恼了，摆开架势，拦住了陈明。看样子，守护者要制裁陈明。借此，我们来回顾前文所提到的背叛组织的惩罚。一，罚款；二，挨打；三，收书。罚款数额不等，主要是暂时断了他的生活费，让他饿着，为接下来的挨打做准备，挨打也不单单就是打一顿就算了，要在脸上留花，最好半个月都不得消肿，在外不得不把低头下，如果还敢乱说什么，那拿走的教科书就别想拿回去了。这一连串的惩罚制度环环相扣，密不可分，绝对不是一般的中学生能想出来的。所以，有人认为，这个制度是从那位传奇人物开始的。传说那个人物在校期间，也有三位同窗好友，但三人陆续背叛了他，从那时候起，这个制度一步一步地完善起来。可以说，这里面又是一部血泪史。回过头看陈明，他并不是组织的人，而这种侮辱人格的事情他更是不会接受。这样，便有了前两次的动武与今天这第三次的和谈。
　　说起来，所有事情都因神秘之地的那个秘密，可红颜祸水自古有之，确实算不上什么惊天秘密。是不是神秘之地还有什么更大的秘密——连现在的守护者都不知道的秘密？若真是如此，到底会是一个什么秘密？这个秘密被小心地包藏着，我们还机会与陈明一起目睹那个秘密吗？
　　
　　阿亮。阿亮是个地下拳手。阿亮是个打假拳的地下拳手。三十来岁的阿亮出现在夜市，唏嘘的胡渣子，忧郁的眼神，忽明忽暗的身影，僵直生硬的左手，灰白色的牛仔服，让他浑身散发出莫名强大的气场，连蚊虫都不敢靠近。阿亮甚至跑了起来，他在熙攘的夜市刮起一阵小型飓风，俊男靓女哇地叫起来，男孩们用手护住女孩，女孩们用手推开男孩的手；做买卖的人用一只眼睛望着远处，另一只眼睛瞄着女孩的手；扇着蒲扇的光头壮汉斜着脑袋眯起眼睛，煞有其事地打量着那个呼啸而过的男人。游人不禁会问：阿亮是谁？他怎么了？扇蒲扇的会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们，千不该万不该，阿亮得罪了组织。
　　事情要从六年前说起。那时候的阿亮正值当年，他的人生、事业迎来了最得意的时刻。拳击场上，人们疯狂地呼喊着阿亮阿亮我爱你。阿亮包裹在全世界的爱意中，高举拳头，回敬台下的观众。但有着硬硕拳头的阿亮做了一个软弱的决定，他收了陌生人的钱，在一场堪称世纪之战的比赛中，低三下四地打了假拳，输掉了所有的荣光；不仅如此，他还被对手打折了一只胳膊，对，那只左臂。
　　在国内，地下拳赛几乎不用拳套，紧握的拳头，无形之中给比赛平添了几分江湖气。绝大多数的拳手是不会有第二次“相遇”的机会。陌路相逢，拳手需要做的就是打倒对方，让对方趴下，躺下，无法再站起来。可以往死里打，血花四溅，全场狂欢。但这套理论不再适用于阿亮，曾被阿亮放倒的拳手们从他原先的经理人那里得知他左臂残废，决定找他重赛。他们没想到阿亮欣然接受挑战，只是私下里他们得给阿亮钱，以保证他们在台面上赢得风光体面。他们在赛场上拼命地击打阿亮，直到裁判鸣哨。看着双手抱头蜷缩在台上的阿亮，他们真没想到仅仅败了一次的他竟变成了这副德行，而自己居然会被这种家伙打倒过，又气又恼，继续揍他，直到保安登场。阿亮再次成为了赛场不可或缺的人物。只是这次他在扮演丑角罢了。但谁都没料到，这么个小丑，凭着一只手，居然击败了风头正劲的种子选手。为此组织赔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我们别追究阿亮违背组织的行为是有意还是无意，谁敢确定，阿亮心中的那团火就真的灭了呢。但千不该万不该的，阿亮没有接受事后的惩罚。他选择了逃避。但阿亮低估了组织的能力，经过数次死里逃生后，他不敢在一座城市逗留太久，往往是背着行囊去打比赛，收到钱就走人。脚下无根的阿亮逐渐挣脱了地球的引力，他的身体越来越轻，越跑越快，越跃越远。有时候，他感觉自己能改行了。再打最后一场，一定改。他这样对自己说。
　　这一次，阿亮豁出去了，他要在兰阳停留两个月，为的是今年秋季的拳王争霸赛。阿亮又回来了！消息不胫而走，作为普通人，他们并不讨厌阿亮，其中，仍然有一部分爱着阿亮的人，他们希望阿亮能在故乡再造辉煌。但阿亮不喜欢这些人，确切地说，他不喜欢家乡。他渴望世界，他打拳的最初目的就是去一个更高更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可以换算成现在的北京上海甚至美国加州，他的心满载着世界，根本容不下兰阳这个小地方。巧的是，当女人告诉他兰阳已经国际化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在听。兰阳是世界的，世界是兰阳的。他太累了，心事重重地睡着了。其中的一个梦里，阿亮举起双拳，奋力砸向对手，却被看不清脸的对手一记妙拳打中了腹部。阿亮疼醒，眼前是三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手持着黑色的棍棒，窗外也是一片漆黑。在这里，我就不详述那黑不溜秋的三人的模样了，为首的那个挠了挠唇边的小胡子，开口请阿亮回家喝茶，大人正等着见他。左边的那个上前一步，高大的阴影即刻盖住了阿亮，那人接着说，大半夜的还让人等，真不像话。右边那个附和道，说他们自己还没有觉睡，倒是他阿亮，此刻还有闲工夫睡女人。他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嗯了一长声，又问，阿亮你不是真想打比赛吧，这时候还睡女人，不怕身子骨睡软了？阿亮瞟了眼身边装睡的女人。为首的那个说，放心吧，跟她无关。阿亮试图把手抽出来，无意碰到女人的后背，女人微微一颤，脑袋一点一点地缩进了被窝。快穿衣裳吧，大人还等着呢。三人又问候了他一声。
　　到底阿亮有没有去见那位大人，还是说那个大人仅仅是故事里的一个背景？无论是按照以往的经历，或是故事的套路，阿亮必然会逃走，逃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那名女子。阿亮跟着黑不溜秋的三人离去后，该女子探出脑袋。尽管长发缭乱，一脸素相，我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未来出现在观光车里、跪倒的那名女子。没错，这就是女主角，千变万化、婀娜多姿、拥有着无数称谓的女主角，这儿，我们就叫她小晴吧。
　　还记得六年前，不到二八的小晴跟着发廊的一个姐姐去看拳赛。当她看到阿亮一只脚踩在另一名拳手身上高举双拳的时候，汗流浃背的阿亮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瞬间吸住了小晴的魂儿。那晚，小晴躺在阿亮的怀里，魔怔般地抚摸着这位英雄的胸膛，阿亮从其他发廊女那儿得知了小晴的身世，望着怀中少女，有感而发，可怜啊，真可怜。话太深奥，但小晴从阿亮的眼中读懂了温情。阿亮熄掉香烟，起身穿衣。小晴没跟他要钱，是阿亮自己把钱压在枕头底下的。但没多久，阿亮又把钱连本带利地拿了回去。那时，阿亮败了，颓了，废了，一只手，只够打女人，一打就是六年，连发廊的姐妹都看不下去了，跑到门口拦住阿亮，质问他怎么怎么如何如何。阿亮点上烟还没开口，小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护住阿亮，反而宽慰起姐妹们。小晴你还真是个婊子。姐妹们捏着粉拳红着眼睛骂她。一个人，被打，能不疼吗；被骂，能不伤吗？从小晴的身上，我们还真看不出来。
　　小晴从床上爬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的干爹打电话。她咬着拇指甲，眼朝门后的那张海报。海报是一个外国知名拳击手高举双拳的背影，小晴从小就崇拜暴力，平时不大注意张嘴就有火药味；她跟大部分兰阳人一样，也特别钟爱拳击。电话很久才通。小晴一改娇声细语，急吼吼地向干爹要二十万。现的。小晴这般的笃定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干爹是兰阳林业局的高层，家底殷实得很，二十万对他来说就是个屁，响一声了事。但小晴高估了自己，干爹气急败坏地咳起来，骂她半夜把他弄醒张口就要钱，小婊子你真当他是屁呀。接着，就发生了本文最初的那一幕，第二天中午小晴寻到阿亮，跟着他上了那辆观光车，在那些小红帽还未登场亮相前，两人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小晴（以下简称晴）： 你别急，我能给你弄到二十万，我有……
　　阿亮（以下简称亮）： 什么二十万，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二十万。
　　晴： 咦，不是你说赚够二十万就不干了嘛。
　　亮： 我什么时候说赚够二十万就不干了，我要二十万是给我妹妹，她欠了债，她才需要钱。
　　晴： 你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妹妹？我以前怎么从没有听你说起。
　　亮： 你本来就是个外人，干嘛跟你说。
　　晴： 我不管，你要带我去更高更远的地方。我都帮你省了二十万了，你必须带上我。
　　亮： 哎？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更高更远的地方，我只是去看我妹妹。
　　晴： 你要带上我，我不管。
　　亮： 你烦不烦，我要怎么说你才听，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到你那儿，我们只是，啊，那个，逢场作戏而已。
　　晴： 别骗自己了，我知道的，你是爱我的。
　　亮：哈！ 就你，也懂爱？！你这个人，放手，我再说一遍，我让你放手……
　　接下里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想必小晴在极端情绪下的那句骗了我的贞操已是触动人心；但发廊女作为主角的，除了美貌、崇拜暴力、有个干爹之外似乎还缺了什么。那么，我们在将视线转移到昨夜（确切地说今天凌晨两三点钟），回到小晴的房间，看看在那里还能发现什么。我们等黑不溜秋的三人带着阿亮离去，等小晴打完了电话，我们将看到半身赤裸的小晴（这身材、这奶子，啧啧）赤脚走到门后的海报前，驻足观望了一阵。整个房间笼罩在橙红色的灯影下，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色儿的，唯有小晴的眼睛没有光彩，她踢翻了挡路的垃圾桶，走到床铺对角的梳妆台前，将搭在镜框边沿上的挂件取下来，握在手心；同时扶着膝盖慢慢地跪了下来，并将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捧过头顶。主呀，我的主呀，告诉我究竟该怎么是好。小晴发自内心地呼唤着。
　　这一来，小晴的形象瞬间丰满了，同时，远在一端的阿亮能顺利逃脱，是不是也因为主听到了她的深情呼唤？
　　

　　第二部分

　　小晴在找阿亮，组织也在找阿亮。为了十拿九稳逮住阿亮，组织派出了上一届的拳王，即六年前打折阿亮手臂的那个人。最佳状态下的阿亮会是拳王的对手吗？我们不得而知，从阿亮本人的反应来看，他似乎还是惧怕曾经的对手的。这里，没有汽车追逐，也没有巷战，只有一个形影相吊的男人的无声逃窜。那么，阿亮必然按照我们预先的设想，来到了当年的故土，对，兰阳县中。作为当年的学生，他知道学校的神秘之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这样，当陈明看到一个脑袋慢慢从狭窄的入口伸出来的时候，我们来算算陈明等了多久，少说也得有一个钟头吧，烈性子的陈明完全有理由拾起地上木板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并肩坐着，阿亮掏出香烟，捻出一根，对方摇了摇头，阿亮径自点上。沉默片刻，陈明首先问他是怎么知道这里的。阿亮轻哼一声，略显得意。他反问陈明是否知道十几年前本校的传奇人物。陈明望了眼四分五裂的木板，又望了望眼前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身体精壮，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这股哀伤化作一股无色无味的烟气，在他身上旋绕展开，无形中形成了强大的气场，大有拒人千里之势——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传奇人物？想到这儿，陈明一下子就悔了，应该让戴眼镜的把话说完的。那人不紧不慢地说起十几年前的故事。在那个遥远而又晦暗的过去，一个人，以血肉之躯化身成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给众人带来了光热。听到这儿，陈明在阿亮的故事里找到了情义、信念、理想，以及为自由而挥动的拳头，心头一热，说我这个人有个特点——毛病——交不到朋友，就是交上了，时间也不长。有的人怕我，又有人想揍我，我不知道自己哪儿出了问题。我也想——
　　话音未落，天空为之一暗，三个人影倏然出现在高高的墙壁上。这三人，一如既往地一身黑衣，戴着墨镜，手持黑色棍棒。阿亮连连站起身，为首的那个撇了撇小胡子，对着阿亮冷笑道，你不会忘了我们也是这所学校的吧。身旁的那个高个儿说，当年我们是进不来。左边那个接着说，但今非昔比了，我们能翻进来了。话毕，高个儿胖墩儿率先跳下来，举起手接住矮个儿。为首的那位脚尖着地后再发狠话，不关事者赶紧滚开。阿亮与搅局者之间有什么缘故，陈明不去想，也不关心，只是他们风风火火来得太不凑巧，点燃了陈明心中的那团火，此时，是男人的就该站出来了。陈明不顾阿亮的眼色，径直走到三人面前，只问，你们三人也是这个学校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番，朝陈明微微点头。陈明再问当年你们没有资格进入这里？三人再相互对视一番，异口同声反问关他什么事。陈明摇了摇脑袋，请他们怎么进来的再怎么出去。三人笑得前仰后俯，指问他算哪颗葱——请注意那根手指。陈明生平最讨厌别人用手指他。所以，陈明的第一个动作必然是握住眼前的那根手指，然后掰断。阿亮背靠沙袋，叼着烟，愣愣地看着扭打作一团的四人，干笑两声。前辈，刚才打了你我道歉。激战之余，陈明还不忘回头对阿亮说。
　　就在此时，四人突然分开，陈明顿感一股异常强大的气正在迅速逼近。真是人未到声先到，在场众人只听一个雄浑有力却又透着一股沉沉死气的声音：废物！连一个小毛孩都搞不定，你们统统扑街吧！话毕，宛如一只翱翔的雄鹰，从天而降，激起四座尘埃。尘埃落定，只见一个黑漆漆的庞然大物，像一座小山一样矗立在陈明的面前。毋庸置疑，聚集着人世间最纯粹力量的强者，此人正是拳王。陈明一阵口干舌燥，脸像是被放在焦炭上烘烤一样又烫又疼，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巨物的脚下踩出了一片火花，点燃了整片神秘之地。
　　让我来吧。一只胳膊挡在了陈明的面前，他在不知不觉中退到阿亮的身后，前辈不算高大的身影为他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灼烧感（这简直就是一个悖论，阿亮并没有给陈明带来温暖，他身上散发的丝丝凉意反倒让陈明欣慰）。可是，按照前文所述，阿亮应该是惧怕拳王的，为何在学弟的面前，阿亮逞了英雄？但事实摆在了陈明与我们的眼前——所以，我们不得不承认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即使料到自己会败，会折掉另一只胳膊，阿亮还是挺起了胸膛。不过，阿亮心中的那团火终究还是要被拳王踩在脚下。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不太洪亮的声音，另一个人缓缓从秘密之地的入口钻出来。此人会是谁？我们将会发现在场六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首先看看那黑不溜秋的三人，他们几乎抱作一团，牙齿咯嘣咯嘣打着颤，叫唤着你你你。从阿亮的角度来看，新出场（事实上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他在之前出现过）的那个人脚蹬软布鞋，深蓝色布裤，上身是长袖衬衫，朝躺在地上的阿亮回望一眼，一边解扣一边说，背叛者，将受到三项惩罚。其一，罚款，你这副穷酸相，就免了吧；第二，挨打，你眼睛肿得像个馒头，也算打过了；最后，交书，你已不是本校之人多年，无书可交，就罚你一件衣裳吧。你认不认，学弟？说着，那人俯下身子，将阿亮沾满了血渍的外衣撕碎，又把自己的衬衫搭在阿亮的身上。不知是泪腺被被打坏了还是因为激动，阿亮眼里泛着朵朵泪花。再来看看呆在一旁的陈明，当他看到自己的体育老师展露出精瘦的背身，上面全是黑压压的纹身时，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接着，便是体育老师与拳王的对话——
　　拳王（以下简称王） ：你还在兰阳！我以为你去别的地方了。
　　老师（以下简称师） ：你当了世界拳王，世界真小。
　　王 ：呵。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啊。怎么，还想报仇？
　　师 ：你说呢？
　　王 ：我说呀，说起来当年只有我没背叛你呀。是那几人没有守住秘密，就在这儿，把你妹妹的事情捅了出去，害死了她。
　　师 ：是吗。
　　王 ：呵。对了，后来那个校长怎么样了？你不会因此也才当上老师的吧。
　　这两人没头没尾的聊天不仅让众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连故事刚营造好的气氛都被破坏了。看的出来，两位大有渊源，且不是什么善交。我们不去管那些上辈子的爱恨情仇，让他俩速速燃起那团心火，放手一搏吧。正当二位绝世高手一位犹如过江龙、一位好比盘山虎，以电光火石的速度，雷霆万钧的力量，打得难解难分，甚至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时候，我们将与陈明同时注意到神秘之地蹦出的火星。这里不是夸张手法描写陈明的内心感受，而是真实存在的火星。我们停一停，回到本文的开头，事实上，我们都知道今天异常炎热，林业局也发布了公告，请所有相关单位、个体、居民、游人注意防火灭火。但不知怎么回事，阿亮刚才的那个烟头搭上了最里面的垃圾桶堆存的枯树叶，热能迅速传播，既点着了右边的学校物料仓库，又点着了左边的密林，将神秘之地围在了一道火墙中。为情谊、为秘密、为复仇、为背叛之痛，男人们有理由抛开一切，继续缠打。但是，大火下，众人的命运是否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是个问题。
　　换个角度，我们跟随小晴与她的干爹一同前往火场。一同前往的，还有无数辆拉着警报的车辆。即使在车上，不守规矩的小晴还在纠缠着她的干爹，嗲声嗲气地祈求二十万。本来，在饭店的时候，干爹被小晴弄得没了脾气，小心试探她，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想钱了。小晴难得地沉默起来。日子过得再糟，她都可以没心没肺地笑，真遇到什么坎就跟主讲一讲。尽管阿亮打过她骂过她，尤其一句婊子无情更是深深伤到了小晴，但她坚信阿亮是爱自己的。不然，怎么解释她和阿亮每每做少儿不宜的事情，她都有处女般的瞬间体验？这一霎的温柔，抵过他大半的无情与冷漠。小晴还在想是不是真有了二十万，阿亮就会带她离开兰阳。饭桌上，她干爹接到局里的紧急电话，正好借机抽身。小晴哪肯让轻易放过他，小狗一样紧随其后。就这样，她也到了火场。此时已是傍晚，火星恣意旋绕、盘升、飞舞；把云都烤化了，黄油一般在风中流淌，天空呈现出一派别致的暖色调。除了事不关己的嘻嘻哈哈，扑面而来的热风让小晴时有作呕的感觉。小晴眼珠一转，背过身，压低眉梢，掐着手指，心潮澎湃地盘算起来。小晴干爹接见了发现火灾的三人，了解火情。这三人分别一高一矮一胖，他们的相貌特征我就不再赘述，想必大家都能猜到，他们正是神秘之地的守护者。小晴的干爹、消防局与校方拥坐在一张小圆桌前，几经商议，决定将铁门填实封死，然后向里灌水，用冷却法阻止大火进一步的蔓延。守护者突然冒出来，支支吾吾一阵，众人这才得知还有人在里边。那么，向里面灌水就等于排掉了里面的人赖以生存的空气，待在里面的人会因吸入浓度过高的烟灰窒息而亡。三方领导沉默片刻，消防局的突然发问，那个地方以前是不是也失过火，校方瞟了眼小晴干爹，说那地方不归他们管，小晴干爹干咳一声，说十几年前确实失过火，不过火是自己灭的，校方补充了一句，但烧死了一个女学生。小晴干爹赶紧岔开话题，厉声质问守护者如何得知里面有人。原来，着火之前守护者也想进去，发现里面除了陈明，还有个看着让人发慌的大人，他们便认定陈明彻底背叛了组织，叫上了外人，心里有些怵，便没敢赴约。第六感敏锐的小晴把守护者拉到一旁，问他们进去的那个人如何如何，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描述起来，相互一对，小晴忍不住抹眼泪，心想肚子里的孩子要没爹了，等到儿将来长大成人，想给爹报仇，问爹究竟怎么死的，回答是被活活烤死的，怕是儿心理都要有阴影。小晴正胡思乱想着，守护者又说，他们知道一个秘密入口，块头大的进不去，小晴身体娇小，倒可以试试，但以现在的情况，不知允不允许进去。小晴眼睛一亮，说什么都得试一试呀。
　　四人穿过消防车、救护车、围观者，绕过封锁线，晃过把守校门的警卫，一路小跑至滚滚燃烧的物料仓库。远离各种喧嚣，兰阳只剩下火燃声。小晴不合时宜地紧张起来。为首的那个矮个儿停了停，一脸难色（火光下，他显得更加老成），如果把进入神秘之地的方法告诉了小晴，他们就等同背叛者了。一旁的高个儿托着下巴接着说，考虑到此时的情况，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胖墩儿擦了把汗，嘿嘿一笑，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女孩子冒险。所以三人让小晴留在入口处观望，如果他们进去很长时间没有出来，就表明营救计划失败，届时去找她干爹再想办法吧。话毕，三位守护者趴在地上，像往常一样，以匍匐前进的方式开始了秘土之旅。小晴看了看手中的基督挂件，她原本还准备给领头的那位小英雄戴上呢；转念又觉得生离死别的不太吉利。小晴在狭窄的入口蹲跪了好一会儿，烟雾越来越浓，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急得口干舌燥，心中狂念，你个天煞的阿亮，你要是死了再搭上别人的性命，我这一辈子要怎么替你还……
　　由于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火情的蔓延导致了喜欢夜里登山的在大青山就看到了火光。热心的游人跟当地居民自发从三里溪一桶一桶地运送灭火的山泉；有的农妇留在家里，照看幼仔的同时，急急忙忙收拾摊在地上的白面。大火甚至惊动了驻扎在附近的部队，他们刚刚被调来抗洪，现在又接到了灭火的命令。小晴的干爹出汗出得都快虚掉了，他不停地喝着特产的矿泉水，指挥车里电话一响他就忍不住干咳，而每次咳嗽都会带动身体放屁。以此循环。依山傍水的兰阳小镇，几乎所有该忙的不该忙的人都忙了起来，试图阻止这场灭顶之灾。就在大部分人陷入了疲惫与绝望的同时，没有任何征兆的，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大青山上的游人举着芭蕉叶，咒骂天气预报的不准，可谁又能想到，此时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的女主角正是在向主祈祷这样的一场大雨呢。
　　

江冬

有一种僵硬感，“做”的痕迹太重了。从里边能看到一些新的尝试，却还不够成熟。

陈树泳

感觉写得比较刻板

说实话，我不知道如何回复两位。这篇文写成后，我是逐渐发现它没想象中的那么好，或者说没有达到我预期的效果。但之前写的时候，我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从我自身来讲，这样的失落感，我都无法接受。我也尝试过较大篇幅的修改，试图弥补缺陷，但从二位的反馈来看，收获甚微。可能是我本人没有掌握这样的叙述技巧，导致了文字的僵硬刻板，也可能人物刻画不到位，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也知道这篇文不够好，但不知道哪不好。这正是我纠结的地方。
真伤啊。

allinpark

忘记登录，以上是我的留言。

陈树泳

今天看得比较仓促，没能做细致的分析，说了个读后的总体感受；改天再看过，到时参照你的第一稿一起看，看是否能发现两篇的问题，到时再讨论一下吧。

不要伤心，慢慢来总会好的，而且其实写的也不错，只是人，总要对自己再严苛一点，才有更有进步，加油。

陈树泳

至少写得比第一稿要好

死因里

"世界是兰阳的，兰阳是世界的"，这个小说叙述的口稳就有如这句广告语一样，想端着讲话却又过僵了。像一摩登女郎想尝试一下化身古典美人，却怎么都透不出那风韵，不必过急，反倒是可以先尝试着在依旧露肩露背中走出端庄妙曼小步，待核成熟了再有所披装。

allinpark

死因里的评论让我震了一下，或许这就是这篇文的问题。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