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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兽(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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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9 13:55:0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他们创造了一个新名词来给将出现的新生物命名,这让他们以及怪兽本身蒙上愚蠢的外衣。据告知,怪兽已经被妥善安置于巴伐利亚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一些相关的研究工作已经有一群人着手进行了。负责人是被保密的,按照不太可靠的消息透露是个不太出名的面孔,背景资料也欠奉,这让媒体很头疼,有若干人被迫辞职,由另外一些人继续挖掘内幕的工作。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身处庞贝城,接待我的是个过分拘谨和木讷的老头,我的任务是尽可能调查到一些关于参与研究工作的人员名单,并附上些相对值得确信的佐证。
  
  第二天我就离开返身去到阿根廷,为了避免重复之前的劳而不获,我雇佣了个看来可靠的帮手。一个老实的本地人,除了给我搬行李披外套以外,我对他很满意。
  
  以目前我掌握的资料而言,还不足以确定该如何着手,切入点不太明确。就我个人的看法,怪兽本身出现的太过唐突,我曾试图接触最初报道这条消息的几家报社以及为此撰写过一篇相对言之有物的文章的李克特,他们对消息的确切来源并不是十分明了,这让我很头疼。
  
  老布尔奇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大西洋北面海域的一座无名小岛上负责调查一种微生物,那是段难忘的经历,尽管最后我只能确认那其实是种很平常的海洋菌类。
  
  1937年我结识了老布尔奇,当时他还是个刚从生物学院出来的毕业生,我们一见面就熟悉了对方,无所不谈,这种关系一直维系到现在。在蒙特利尔的大街上,我们比赛看谁能跑更远一点,结果由于他护送一位白头发老头去医院而告终。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都在医院呆着,老头坚持到了最后,康复出院了,现在还活着,上次见到老布尔奇的时候他给我看一张老头的近照,头发灰了些,皱纹也多了,总之一切顺利。
  
  我决定把我将要寻找的怪兽命名为莱桑克,在我见到它之前它应该是条狗的摸样,不要太嚣张太粗暴,象我的莱桑克就可以了。老布尔奇说你还在想着你的莱桑克啊,我说哪能不想,它走了那么久,是该回来的时候了,然后我就和他讨论他的怪兽应该叫什么。他表情严肃的苦思了很久,然后说,莱桑克。我很诧异,为什么,为什么还叫莱桑克。他起身过来拥抱我,说要出去一趟,出门的时候他说,我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叫别的了,为了你的莱桑克,加油啊。
  
  莱桑克是母亲从修道院门外拣回来的,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右脚已经有些跛了,那时候我和母亲一起住在小镇上,没有什么人相互来往,母亲叫我小贝蒂,女孩的名字,我不喜欢,幸好在莱桑克来到的第二月母亲患伤寒去世以后就没人这么叫我了。我和莱桑克此后去了蒙特利尔,在那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就结识了老布尔奇。
  
  如果是往常,阿根廷会是个不错的度假地,不认识的生人不认识的建筑和植物,连阳光和夜晚的街道灯光都是陌生的,这样说来,似乎任何没有抵达过的地方都会是放松的好去处。前提是不能呆得太久。
  
  K,我这么称呼雇来的帮手,因为第一次我们约定见面的街边饭馆正好用这个字母开头,说实话,他其实是个不容易讨人生厌的家伙,因为他是哑巴,至少我没听过他说话,当然这也是他被雇佣的理由之一。老布尔奇得知我要去阿根廷便推荐了K,可事实上之前他并没有到过这里。这是个有趣的事情,可以供你怀疑猜测老长一段时间,以便有个合理的答案用来解释。而答案得不到确认是第二件有趣的事情。我从不向人询问为什么,因为我的工作是告诉更多的人为什么。何况K是个哑巴,你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确认来证实你的猜测。
  
  当然,K还有另外一个称谓避免和其他人混淆,那就是XII,这是依照我所雇佣的帮手数序来排列的,通常在我的记事簿里就是这样记录的。然而我还是愿意叫他K,因为他是我的数序里第一个不说话的,应该得到区别的对待。况且那家K字母饭馆是个不错的好去处,在阿根廷停留的两个半月里我将三分一的时间耗费在那里靠窗的一把漆绿铁质坐椅上,打量不太干净的窗玻璃里外出现和消失过的人,又或者纯粹的只是坐在那里。另三分一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对K说话,由于倾听者并不给予回应,所以,这样的对话比惯常的那些有趣的多。而剩下的三分一时间,我在睡觉。
  
  由此可见,这趟阿根廷之行并没有任何收获。在我的记事簿里只有几个因为滞墨而留下的印记。之所以要在我的回忆录里为这一段乏味的行程三两几字,是因为在K为我收拾好所有行李并把我送上即将驶往墨西哥的航船,扬手时,他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向我告别。感觉好象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叫起,并且我的名字因为呼喊者而被赐予了生命。这种震惊,让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以为自己所在的舱房格外的摇晃,以至于那个皮肤黑红的服务生被我三番两次的询问是否遇上海啸而最终不耐烦的把我带到船长室,让我亲自向船长求证我胡乱的猜测是多么的滑稽。
  
  这声喊叫让我决定纠正接下来的工作方向。那就是不再做无谓的猜测。事情永远不会是你想象或者想象不到的那样发展。这就是K和阿根廷送我的结论。现在,你所得知的有关怪兽的讯息和我一样多,而我的任务就是告诉你另外一些,如果你愿意。当然,为了酬劳和长久的习惯,我也十分乐意这么做。
  
  
  在我记录这一切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因此你曾被告知的的现在存在时间差。老布尔奇在大致翻阅过我的部分手稿之后建议我为长篇累牍做下必要的分节和标志,这样阅读者才能在手稿成册翻到某一页时暂时放松留一个折痕。其实他的因果论并不十分牢靠,当然,我不追究这些。所以从下面开始会有数序,就象我曾把K标志成数序那样。
  
  XII 幼灵节
  
  在我还是小贝蒂的时候,除了这个名字,并没有任何事物让我和它产生关联。小贝蒂,我出去下,这是母亲的口头禅,不管她是否真的要出去,她总是习惯这样对我说话。小贝蒂,我出去下。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当然,在她最后一次对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所以,我的人生观前缀是小贝蒂,又或者,我的世界观非得有个学术名称的话,那就是“小贝蒂”,someone is out。是的,任何事情对我来说,不过是将要out,或者已经out。而out的过程就发生在母亲告诉我的时候。
  
  怪兽也是一样。
  
  到达墨西哥城的第二个礼拜,老布尔奇在信件里包裹了个小笑话空运给我。他说,有次老头和他去散步,路上的一个电话亭有位老太太正在气恼的对着话筒发牢骚。她说,天啊,一切都和我预见的一样糟糕,你出生的那天,当护士抱着把你递给我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是什么哈,简直是头可怕的怪兽
  
  。。。
  
  其实,这完全不是个笑话对不对,浪费了如此昂贵的托运费。当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真想马上飞回蒙特利尔问问老布尔奇,那个懊恼的妇人是否就是我的母亲。并且那个电话亭是否是黑色的,因为母亲喜欢和黑色相处。又或者,她是谁的母亲。
  
  又或者,老布尔奇并没有路遇所谓的黑色电话亭,只不过编造了个看起来似乎可信的故事试图告诉我些什么。那么他试图告诉我的是什么,谁都是怪兽?可是这于我进展中的工作并没有任何帮助,因为我并不需要找寻什么怪兽,而是寻找正在研究怪兽的那群人。上帝,我的目标不会是沮丧的即将出去下,并且亲昵的叫着自己宝贝小贝蒂的老太太。这条新闻根本没必要上报纸,并且让人付我薪水。如果上了报纸,那才是个笑话。
  
  又或者,他是真的很认真的讲了个小笑话。
  
  母亲说,小贝蒂,我出去下。当护士抱着把你递给我的时候,你就象头可怕的怪兽。只有莱桑克是母亲拣回来的。那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丢失的莱桑克才不是怪兽,不是吗。或者如果,如果我没有母亲,那我也不是,比如老布尔奇。也许,那个懊恼的妇人是他的母亲也不一定。
  
  我决定不再雇佣帮手,不全是因为K的缘故。另外,我开始产生一种幻觉,老是感觉所有的陌生人之所以不开口是因为他们随时准备要喊出我的名字,而整个世界即将被这喊声所填满,当这声音消失的时候,我就会不见了。我等着他们开口,可这一刻总不到来,于是,等待的过程让我成了和K一样不再言语的人。
  
  也许你也曾和我一样,缘由或许不同,但是我们都不再说话了。
  
  我赶在幼灵节的前一天离开墨西哥城。节日是件可怕的事情,我总是尽量避开一群人为了某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放肆某一种积压的情绪。当周遭的人在同一个时间和场地做同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会发觉自己不由自主被感染后的愚蠢。这就是我仓促离开的原因。尽管每一天都会有节日。
  
  
  XII 空箱对话
  
  我认识老布尔奇的时候,他已经是个老头了。当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的时候,他就老了。老布尔奇就是这样变老的。对老人而言,当他所经历的事情已经不再值得被讲述的时候,那么,一切都到头了。
  
  一个人真正的死去是在话语中被消亡。老布尔奇这样说。人们永远在谈论天气,因为再没有什么比得上天气永远值得被提及。按老布尔奇的话说,被陈述的既成事实,它首先取决于陈述者,尔后才是其本身;事实只有被陈述的时候才是存在的。
  
  和老人辩驳是件让人哑然的事情,你会不自觉的噤口。你会觉得老人总在讲述那些脆弱到甚至不屑于去摧毁的知识。老布尔奇就凭藉着诸如此类的见知应付着他所面对的整个世界。
  
  对陌生人我习惯用“我认识老布尔奇的时候”开始彼此的交谈。在对话中,将自己掩藏到不被察觉的位置。自己原本乏善可陈的世界因为对象的替换而充实起来,以至于到结束时,对话的双方都感到满足。照老布尔奇的话来说,我已经自觉的衰老了。
  
  你需要一份备忘录,是的,就象现在这样。老布尔奇说。
  
  再见字母餐馆的时候,K正熟络的坐在面街的落地玻璃后,和什么人聊着天。你并不知道那个茶色的背影是谁,他们讨论的是什么,还要持续多久。所以,在柜台留过便笺后,我到附近几条街逛了会,然后去看了半场电影。回到旅馆是下半夜了,K为我收拾过行李已经走了。
  
  在回返阿根廷的航船上,船员曾敲开我的仓门给我一封信。现在就着床灯,我决定拆开这封没有署名封口邮票和日戳的信件。信是这样结尾的。
  
  我知道的不多,再见。
  
  在另一份手稿里,并没有这封信的出现。为了让那位皮肤黑红的船员有点事做,我杜撰了这封来路有些异样的信件。在同一份手稿里,老布尔奇曾在字母饭馆和K聊过天。在我回到旅馆的时候,那半场不知道是开始还是结局的无名电影,让我精神恍惚。
  
  总之,第二天早上,K来接我,还是那个从不说话的K。
  
  在供老布尔奇校订的备忘录里,有一段我与K在字母餐厅的坐谈。老布尔奇把这种发生在两个彼此封闭的人之间,没有既定主旨和内容的交流称作空箱对话。这样的对话在默片时代几乎无处不在。谈话进行的时候,老布尔奇隔着茶色落地玻璃负责笔录。这份笔录因为详细速写了嘴部肌肉在说话时的各种紧缩扩张状态,后来成为生物课堂上讲解器官学的灯片范例。而我会用这段旁观的时间去影院消遣,虽然同样放映的是默片。这就是老布尔奇与我的区别所在。
  
  XII 午夜场
  
  拉瓦列街。
  
  我刚走过的这条街道,出现在光晕氲染的幕布上的时候,所有的来往人群都不见了,现在他们和我一样坐在这条静止的街道前瞌睡。事实上你无法对午夜场有更多的奢求。人们习惯把动物性的活动安排在这个时间,而把人性的一面曝晒于阳光之下。而午夜场是块交叉的光幕,投射被遗忘的记忆。
  
  K又一次坐在面街的落地玻璃后,和什么人聊着天。现在我能看见那个茶色的背影借助转轨的镜头正对过来,硕大的脸占据了整块银幕。你还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让我想起了老布尔奇的教学灯片。我认识这个人。
  
  1937年,有人在蒙特利尔的大街上奔跑。冬天的蒙特利尔出现在幕布上已经没有寒意,和任何一张米妥尔处理过的照片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些年轻的人们于是不停的在显影剂里跑下去,直到世界完全进入白银时代。在你所未曾到过的盲光世界里,有个黑色的电话亭。所有曾经没有发出的声音都靠它传达。在第七遍响铃过后,有个老太太遛着条跛腿的灰犬走近,她站停了会,接着慢慢走远了。
  
  而现在,镜头又切回那张无比巨大的面孔,背影,K,落地玻璃,街道。
  
  我说过的,对于午夜场你无法有别的什么要求。票永远是廉价的,而剧院里,永远有人坐在白塑幕前入睡。
  
  XII 尾椎
  
  李克特厌恶的自己尾椎,所以他从来不坐下或是躺下来。在关实门窗的客厅里,他站在几步开外的书桌后背对着我说话。有些人天生就长着一副有钱人的面孔,即使他毫无分文,有些人则相反。而李克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显而易见的东西用来和其他的一些人作区别。你看不见他的气质,他的性格,他一直背对着你,所以你看不见他的脸。书桌上堆叠着很多积尘的书籍,这是李克特躯体一部分的延升,而这延升的一部分挡住了他整个身影,所以你也看不见他,只听见他在说话。
  
  你能看见那些书脊上粘贴的部分分类标志,现在他用讲述的方式翻开了形态生理学。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怪兽开始直立行走取食交配死亡。当然如果你对形态学一无所知的话,你只能听见胰肝脏脾在各种颜色的汁液里蠕动,以及经脉的丝网象迷宫一样布满整个房间。在李克特那里,怪兽是需要交配并且会生命衰竭的。所以,在调查进行的同时间,有怪兽新生也有死亡,它是一个时刻繁衍着的群体。就象赤道附近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企鹅。总之依靠他详尽的学识,怪兽前所未有的生动,血肉充沛,并且你能听到它的正常发声,它不发低声纳也不发超音波,当然发了你也听不到。换句话说,你完全可以和那些不会飞的鸟面对面交谈。
  
  尽管能够交谈了,可是李克特的讲述其实并没有任何价值。因为他并不能提供他描述的依据所在。和其他人一样,他不是给怪兽命名的那群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们看不见他,也没有看见怪兽。只有李克特和他的尾骶椎。
  
  
  Ⅺ 灰鸽子广场
  
  有关怪兽的事情暂时就是这样的,没走近也没走远。而回忆录却是另外的样子。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每个人被随机分配的时间虽然有长短,但毕竟都是有限的,把其中的一部分空出来填补记忆是很浪费的作法。就象案头的时钟总是间歇性往回走再倒回,其结果就是应该拿去被修理一番。所以,总在记忆里的人时间是紊乱而无头绪的。所以,见诸行文纸卷的那些通常都是不靠谱的,连书写的人都不确定,何况是读者。所以,除了不造作的虚构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我的朋友布尔奇还没老的时候就开始撰写这类东西,不但自己写,还催促旁人。我想,这大概是他乐意和老人相处的原因之一。可事实上,他在回忆的同时销毁。比如,他会把一个个片段处理给其它人,我所提及的电话亭只是其中一个。而现在我要复述的是另外一个。这次不是冷笑话,是张夹在信封里的照片。
  
  照片里老头站在广场上,由于他的头脸已经和发须色一样含混不清,你看不出他的表情。十三只黑灰色的鸽子错落的停在他的前后左右,每一只都很清晰,所以你知道并没有哪一只有打算拍翅膀起飞的意思。广场的路面是银灰色的方格子,老头站在其中一格。他的背后是石头的门碑,门碑下面空出来的地方是面街的房屋,看不见旁的路人,也不知道那些开着的黑色窗户里有没有人居住;上面是十分一不到布局的天空。从那有限的空间里你猜测不出当时的天气状况,因为相机并不是值得信赖的还原机器。当你感到索然无味翻到背面的6英寸白色时,老头和鸽子就都不见了。
  
  这就是老布尔奇的回忆录,关于他自己的部分总是隐藏在不被察觉的位置。用惯常的方式记录的话,应该是某日他为某个老头在某地某处拍了一张普通的照片,当时他站在你看不见的另一块方格子里。换句话说,他用了很大一部分时间回忆了别人的记忆,而那些记忆在旁人那里通常都是被遗忘并且毫无价值的。然后,他把这些记忆发送给另外一些人保存。
  
  可是,谁都不是随便的储存箱,何况容量也有限。只有街头的魔术师才会从帽子里放鸽子,谁都见识过这种伎俩。毕竟我们不是魔术师,在习以为常的表示过惊讶之后,还得提防是否会有鸽子的排泄物随时从天而降。
  
  XI 被戳穿的袖子
  
  在回忆录里,K还是个少年。他的母亲叫尤列。我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在这个再造的国家和城市里,居住着到处的人,K是其中一个。我和你一样对他一无所知,除了他因为年轻而无比清晰的面容。所有的少年都有着和他一样的眼神。在我还有着年少神气的时候,我的母亲也叫尤列。而K的回忆录就从这里开始,直到他挥动着手臂,在慢慢模糊的码头上呼喊着成为另一个庞贝城的老头。
  
  在拉瓦列街,到处是这样的孩子,白天黑夜的出现,无所事事的尾随在你身后的影子里。当你回头,却看不出那张面孔里究竟藏着怎样的企图,相反你会感觉这一回头的探看是多么尴尬,于是继续往前。
  
  企图是个令人充满寒意的字眼,而这寒意附着在少年的躯髓,不远不近的紧逼你。可是你仍然猜测着背后的企图究竟是什么,潜伏在哪里——可怕的沉默的少年。在你还是年少的时候,你的母亲也叫尤列,所有的母亲都有同一个名字。当你某一天,一句话也不说的,跟随在一个成人的身后,并且似乎永远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的小贝蒂。
  
  也许现在你能理解我曾有过的那种莫名的眩晕。
  
  现在是早晨,尤列在房间的某一个角落里催促你起床,你很熟悉并且依赖尤列的喊叫,然后你出现在大街上,穿着和大人们一样材料的小衣服,没有风,也没有太阳,有时候很燥热,但是今天的大街上,早晨在袖筒里是凉的。
  
  K甩着袖子和往常一样在大街上走着。大人们在四周,到处都是,你看不见他们在说话,而那些声音走到哪都在响。这声音窝在袖子里是凉的。你感到有些无聊,于是蹦跳了几步,然后停住,继续往前。在拐角的餐厅,有条狗跑叫着跟上来,绕着你的腿走过几个路口,你把它甩了。
  
  到了晚上,进门的时候,尤列在屋子另一个角落里催促你该吃饭了。再后来尤列叫你睡觉,于是大家都睡着了。
  
  XI 盲光世界的到访者
  
  其实我并不知道此刻出现在我对面的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凭什么拿着那样一副表情看住我.他的眼睛陷的太深,以至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盲的.
  
  再后来的几天,我才记起,这个人我认识。
  
  现在是7391年,世界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所有的人都和掘虫一样生活在挖好的坑穴里,城市的坐标是一个个黑金锻造的电话亭,如果你闷了,可以搭乘悬浮磁车到地面透口气。所有的生物除了人类已经灭绝,仅存的那些成了他们的口粮。如果你还能抓到一只蟑螂。
  
  从阿根廷直抵地核,然后到达地球的另一个点,全程只要半个小时,当然其间交通不拥堵的话。可是这种行程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到处都是一个个窝漩坑。有些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去月球,而无产者依旧停留在地底生存。如果你的想象力足够丰富,那么现在的世界已经是团绒线球和蜂窝的复合体。人们已经不再谈论天气,取而代之的是关注地心毫无规则的运动。每个去过地心的人都需要去康复中心复原,因为大部分人都会失去知觉和行为能力,学者称之为磁爆;虽然有高抗质的车厢保护着,但毕竟还处于实验阶段。由于空间的局限,这个阿根廷的影院已经所剩无几,而且票价高昂。电子货币已经被淘汰,人们揣着压缩过的各种材质的石头进行日常交换。据政府统计,人均寿命只有十五岁,也就是说,所有的人在未成年之前就会死亡。在地底时间是被压缩的,现在的1天相当于1937年的6个小时。根据需要,人一出生就会用芯片直接嵌入,有人天生就是总统,而大多数人是医生警察和其它必需的职业。最泛滥的职业是学者。人类的性征已经退化,靠单细胞直接试管繁衍。所有的DNA都是根据需要严谨排列好的,所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尤列的存在。
  
  已经没有人写回忆录了,没有人再阅读。一切为了生存的缘故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好了,也就再没有回忆的必要了。这就是7391年的童年。没有了早晨和黑夜的童年。
  
  这个人我认识,我的潜意识这样告诉我,可是仅仅认识而已。我认识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的人,因为只要检索一下,谁都不会是陌生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眼盲者的讯息是空白,现在我的潜意识让我有些焦躁不安。这个世界原来还有不能够被解释的事物存在。
  
  我的朋友老布尔奇仍然在撰写回忆录,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和回忆录里的老头及妇人都还活着,只是再也没有了广场/鸽子和灰犬,只有硬冷的黑色电话亭深扎在地表。他不间断的把他的记忆从未知的地方寄给我,而我偶尔把那些东西当作科幻故事解闷,大多数被我忽略了,因为我被安排好的时间并不多。老布尔奇和他记忆里的这些人我从来也没见过,我生活在一个被K包围的世界里。
  
  眼盲者对我说,我知道的不多,再见。
  
  于是我跟着他的声音又回来了。当我睡醒的时候,K为我收拾过行李已经走了。
  
  XI 与主旨无关的房间
  
  那么,你是来过这里的了.
  这样一来,剩下的事情你可以自己解决.
  
  通常,为了看见那些摆设你开灯,亮光里你能看见那是桌子,桌上的杯子,杯里的水,盛着昨天残存的透明。现在你走过去把它吞进肚子,凉的,房间的温度。似乎有什么人在白天的时候来过,地板上留下些模糊的鞋印。窗户被打开,面街的风吹了进来,夜色嵌在墙面,只是一框的敷衍,窗台上有掐灭的烟蒂,是个男人。这时候你试着躺在沙发上细想,和往常一样,你必须在五分钟内找到一个适合思考的姿势,然后,你盯着面墙上的石灰白,睡着了。
  
  当你视而不见这个房间的时候,某人的脚在你恍惚的黑色眼睑上来回步响,你看见他的鞋,你不认识他,你不说话,你不知道说什么,你没打招呼,他还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在喝水,很急,想必是过去的一日里有太多疲惫,他走向窗台,整个上身探在窗外,而你只能看见被墙面截断在内的这一半,直到他走回来在你身边坐下。他点着一根烟,他抽烟的时候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烟嘴的末端,快抽完的时候他起身在屋子里找烟灰缸,你无法告诉他到底在哪,因为你也不能肯定是在床头,卫生间还是厨房,或者客厅茶几,又可能是阳台,你不说话。他走进卫生间,把门合上,但你还是能看见他,在这房间里,只要在这房间里,一切东西都是透明的。他背对你撒尿,然后站了一会,又蹲了下去,接着开始抽烟。这时候你能看见他的脸在灯光下是一张白纸,当他一动不动抽烟的时候,你只能看见他的嘴。因为他的右手拿着烟,所以你也看见他的右手。除此以外,你什么也看不见。
  他睡着了,你就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然后你就醒了。你醒来的时候在厕所,这让你很诧异,你决定回到沙发上去,你还想把窗户关上,在回到沙发上之前你还有些其它的事情要做,可是想不起来那些事情究竟是什么,于是你回到沙发上。
  
  有人找你,你的电话响了,你在听,另一端并没有说话,你们僵持了很久等待某一方先开口,你决定挂断。是你挂的电话,也许是熟人,于是你拨了过去,电话通了,你说,喂,你好,找谁,有什么事。没人回应。
  你挂了。
  
  
  XI 节肢动物
  
  概念是在经验主义者那产生的,但是,一旦他们将其表达出来,这个对象就会开始一种属于它自己独特的生活。在李克特那里,怪兽就是这样的,可是它总是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我想,对李克特而言,在他的面前有一项艰巨的任务,如果怪兽是他认为的那样,我说的是如果,那么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迟早有些事情会发生。你和我一样,也曾圈养过什么东西,多少会对那些麻烦有所了解。
  
  我所知道的李克特总是习惯在讲述之前先表达自己的无知,可是这样的谦虚让接受者显的更无知,并且没有任何言辞用来回答。如果这是一场博弈,那么李克特在开始之前已经赢了,也许这就是他需要的结果。所有的李克特都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在理想形式构架的透明世界里,他们发育到终极强大,而在他堆满书籍的小房间里,他就象个婴儿。这是另一场进行在李克特体内的博弈。而我们看到的结果也许并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又或者这就是他需要的结果。他信奉的宗教也许在扉页上写着孤独是天才的尤列。当他转身面对着你的时候,也许你能看见他长着和K一样的面孔,带着孩子气的神情,有些闷闷不乐,说起话来语气单调而没有变化,或者他根本不乐衷说话,只在认为必要的时候开口。他对普通人的事实完全无动于衷。
  
  他和老布尔奇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蜘蛛。盲眼的穴居狼蛛和结网蜘蛛。而我是妩蛛科的游猎蜘蛛。唯一的共同点我们都在割裂独立中生存。当然这种类比并不十分严谨。而另一方面,我们做的总是同样的事情。为了这件共同的事实,有人负责将所见的加以记录,有人使用符号构建,而第三个人负责接受。而尤列对其间凡是可能产生争议的东西都用来烹饪。此外,尤列并不制止我们这种同性恋式的暧昧,如你所知的那样,她从不吹毛求疵。
  
  只有当我们都象K一样永远只能生活在地底的时候,这种差异才会消失。即使那个时候我们可能偶尔由于无望而难以理解我们究竟丢失了什么。你不知道6英寸的白色正面是什么,你也不再有翻看和猜测广场的鸽子为何不飞走以及被忽略的天气到底如何的企图。
  
  回到李克特的分类标签,节肢动物就在其中你没翻开的某些页卷里生存,而怪兽在另一些页卷里象企鹅一样耐心的被孵化,可你无法想象群居动物的单体生活,就象那些鸽子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鱼一样。
  
  Ⅹ有情节的交配
  
  有些事情的解释总有很多,比如K的出生。当然如果不是在阿根廷,那么他也会在别的什么地方突然出现。这是随机事件。在程序语言中随机数发生器的伪随机数是由随机种子由既定方式计算出的。换句话说,在计算方式和随机种子一定的情况下,K的出生总是固定的。当然对于K和尤列而言,这样的解释过于枯燥而且缺乏故事性。女人和小孩通常对有情节的事情更容易理解。同时,你会发现在这个事件里,男性总是会被莫名其妙的忽略掉,而他们自身对这种并非刻意的排斥并没有太多的抱怨。他们更习惯于用问尤列去吧来回避K的提问,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尤列拥有了绝对的叙述权利。于是,在K的回忆录里,并没有父亲的出现。
  
  关于这件事情,李克特和老布尔奇的说明显然会截然不同,因为这种不同,怪兽一方面吃着宠物饲料被圈养而另一方面却只有一个灰犬的名字。
  
  在我还是小贝蒂的时候,我的出生的复杂程度随尤列的情绪时刻变化。在我花费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守在鸡窝前后还得花费另一个下午在莱桑克被拣回的修道院门前溜达。其实我对任何一个答案都相当满意,可是在如此之多的答案出现之后,不免对尤列产生不满,当然,通常情况下,这些小的抱怨很快就会在早晨的餐桌前被抛之脑后。
  
  因为我们在这个事情上一开始就被搪塞过去了,所以在自己面对的时候象尤列那样习惯性的含糊其辞。于是,K就这么含混的出生在阿根廷,在很多年以后含混的在庞贝城去世。你不得不承认,怪兽的情形也是这样的,甚至更糟。
  
  现在,当你成为李克特或者老布尔奇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对这件事情有了更详细的了解,可是尤列总是对的,我们所了解的这部分和她的叙述并没有任何冲突,这就是尤列的高明之处。可是在我们一旦了解之后,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情节总是会在K的诘问时毫无缘故的消失。而这些情节在被我们长篇累牍的记录,比较,炫耀,惋惜,欢欣,悲痛,唾弃过以后,出现在成年的K的眼前时,他已经成熟到什么答案都不需要了。
  
  现在,我们的K在赞美诗的合唱声中,和另一个即将成为尤列的女人站在一起。尤列的体态轻盈,有一双深色的眼睛,棕色的天鹅绒长裙裹着细腰和修长的脊背。这样的打扮相当出色,完全遮掩不了她的美貌。在牧师简短而朴素的主持过后,新婚夫妇向出席婚礼的人们挥手告别。根据几个星期之后刊登在阿根廷晨报简讯上的描述,他们登上了崭新的道奇牌轿车,准备作一次“广阔的旅行”。
  
  
  X 女王的故事会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尤列。
  
  我忘了。
  
  说实话,布尔奇,当你在我脑子里说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比李克特更象一个发育不全的畸形儿。我不再是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另一个人了。你知道的太多,什么都被你看见,这样不行,你什么都希望知道,这样不行。记得在蒙特利尔某座桥上,那时我象个矿场工人拉着铁车在山道上毫无方向的伏行,过了桥头,再沿着河岸绕回到原处,如此反复。当我实在无法再蠕动的时候,别提有多糟糕。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过于亲近了,我们之间这种透明的依赖让我无法象一个人那样正常思考。你收集了我所有的记忆和琐碎的细节,而我只剩下一具风化的躯壳。你揣着这些碎玻璃片向我发号施令,含混的象极了尤列的口吻。没什么对也没什么不对。
  
  现在,我的尤列头顶着花冠,象个女王一样懒散的躺在花园里的树荫里。那些郊野里掐来的花已经有些蔫萎,丝毫削弱不了她的容光。
  
  现在,她象柔软的丝绒那样醒来,我看着她醒来,从一堆丝绒里起来,她象个盲人一样环顾四周,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存在,而我是立在她旁边的植物。在继续躺下去之前,她自言自语一般对我说。
  
  讲个故事吧,这样我就能睡着了。
  
  现在,布尔奇,我是多么希望你在场,带着你装满碎玻璃的楠木箱子在这里。
  
  说完话,尤列又消失在树荫下那些柔软的织物里,你不知道她是否在等待着我潦草的故事,或者已经睡着了。这让我很难堪。
  
  奥蕾塔夫人,你认识的,她是杰里·斯皮纳的妻子,即使你不认识她,那么或者听别人提起过她。你们象极了,当然,所有的尤列都是一样的。为了有所区别,我还是称呼她奥蕾塔夫人。
  
  奥蕾塔夫人宴后和大家在乡间四处转悠打发时间。步行的这段路很长,其中有位先生对她说。
  
  夫人,我讲个故事吧,这样你就会觉得好比骑在马上了。
  
  夫人接受了。
  
  这位先生和我一样开始讲他的故事了,虽然看起来我们的情况是相反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布尔奇,你一定听过这个故事,可是你和我一样,都不知道故事里这位绅士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尤列知道,因为当时她打断了这位绅士潦草而混乱的叙述,然后继续象盲人那样在郊外散步。
  
  X 看不见的植物
  
  尤列叫我小贝蒂,女孩的名字,我不喜欢。那时候我和尤列总是在一起,在她的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叫小贝蒂了,一旦我叫小贝蒂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K就消失了,直到我出生。一旦我叫小贝蒂了,作为少女的尤列就消失了,现在她是我的母亲,而不是妻子了。当然这并没什么区别,从我叫小贝蒂开始。
  
  在她的肚子里的时候,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直到7391年我们把这个地方叫做盲光世界。在这里,时间是不存在的,没有K没有布尔奇也没有李克特,没有这些那些也没有怪兽,后来要发生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我听不见看不到说不了,我听到看到说过的那些都消失了。尤列知道这一切,可是她不告诉你。所有的秘密都在她抚摩着肚皮叫我的那声小贝蒂里。可是她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呆在盲光世界里。
  
  而这个世界以外,一切都在衰老,只有我是即将到来的新生。
  
  那时候我和尤列总是在一起,我们是一个人,一个和另一个,只有尤列才办得到这种事情。尤列走在大街上,尤列在嚼东西,尤列在和人说话,尤列在睡觉,尤列在梳理有些枯燥的发丝,尤列在想事情,尤列在。。。所有的事情,我和她一起经历了这一切却一无所知。我是开在她身体里一株叫作小贝蒂的植物。
  
  现在你也许能理解为什么男人总是无法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在一开始他们就毫无知觉的象植物一样生长,被告知的有限。而这个缺失的开始,对布尔奇或者李克特来说都是无能为力的。对于尤列而言,其实只有她自己是存在过的。也许怪兽也是寄生生物。
  
  这种看不见的状态一直在小贝蒂和尤列都消失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顽固的维持着,你不知道原因,因为尤列已经不在了,你们永远的成了这一个和另一个,那种原始的亲密荡然无存,这时候彼此都成了花草各自衰微,谁也看不见谁了。
  
  
  X 流浪狗
  
  再次见到K的时候,他的身后跟着条拉瓦列街头随处可见的那种流浪狗,也许在哪我也见过它,它的眼睛是蓝灰色的,象莫名其妙混血儿的颜色,混着懒散的阳光让人有些不好捉摸。老布尔奇说,狗有着聪明的嗅觉,只跟随自己喜欢的那类人。我赞同他的看法。比如我,尤列,我的阿根廷小助手显然对流浪犬而言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或者说,我们的气味只能招引到普通的流浪狗。
  
  我已经记不起莱桑克的模样了,任何一条不经意间尾随身后向我吠鸣的流浪狗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一开始它和我一样只是尤列的随从。莱桑克是条母犬,却有着雄性的名字,而我正相反,你不清楚尤列的命名方式的准则是什么,甚至于莱桑克更象一个正式的名字,而我只是午餐时盛上的水果面包,抹着腻味的乳酪。
  
  不仅如此,在尤列那里,莱桑克还有很多其它的名字,汉斯皮特亨利卡尔。贝蒂,我要出去了,你带亨利上街转转,他好象有些不开心了,贝蒂,去看看卡尔这会是怎么了,哦,贝蒂,你早晨的时候见过汉斯没。。。诸如此类。你是后来才明白这些称呼里也许有着其它的秘密,可全被尤列已经带走了。
  
  尤列的话语和面容从不掺杂任何的表情,因为你总是看不见她,她讨厌你掂起脚跟向她张望,与此同时,她从来不和莱桑克有任何接触,至少我没有见过尤列象意大利老太太那样抱着白狮子狗静静的坐在旧派咖啡店门前一下午时不时用指头漫不经心的梳理那些绒毛。尽管她有着很多男人的名字。
  
  喏,它叫什么来着,我假装十分随意的问起K他脚边的新朋友的名字。他有些尴尬甚至有些自卑的低下头,并且用他的小靴子踢了下莱桑克,这个孩子气的小动作做的让他自以为没有被人察觉。莱桑克已经不认识我了,不朝我看也不叫唤,它在K几步开外绕了几个圈,然后机敏的追在突然跑开的K身后跑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几分钟后,我毫无缘故的想起李克特和他的书房,在他的书房里没有集邮册,没有《远洋船舶》的小册子,没有镶在墙面的画框,没有雪茄的气味,也许这些东西被藏在其它什么地方,而我能想起的书房只是书房。我曾在一位长期在山间疗养院休息的德国人那见过和这一样布置的房间,他是位沉默的话唠者,老布尔奇说,把时间浪费在对自己说话上真是天才的白痴,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Ⅸ致未知者
  
  1937年我开始写这封信,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老布尔奇说,写封信吧,能写多少就多少,结尾的时候让他再加几句就可以盖上邮戳投递了。
  
  信是这样开头的。
  
  你现在读到的这封信,是我写给你的。你在做什么。现在我所在的地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已经是下半夜。
  
  如果你现在就放下,也不会增添我的沮丧。事实上这封信并非要传达什么。
  
  昨天,我无所事事,把整个乌苏阿亚都逛了个遍,现在我在火地岛附近的小旅馆写这封信,手里夹着烟,是在圣马丁路上的小店买的,这是第一根,还没点上。如果你在我身后的橱镜里,那么你能看见我。我坐在房间里,旁边是投宿客房里的惯常陈设,这些你都能想象。
  
  事实上,几个小时前我就在想该对一个未知者写些什么才是得体的,那时候我想起很多自己过去的事情,可那些琐事并不值得记录,我还记起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当我困倦的决定入睡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记忆都成了黑梦里的一棵皂荚树,枝桠上停满难以数计的信鸽,它们一动不动象是树的一部分,等待着我的一声呼哨。
  
  现在,如果你从橱镜里走出来坐在这张木椅上,而我在你离开的地方呆着,在这滑稽到雷同而隔绝的两个世界里,彼此落在纸上的话语是否会因此不同。
  
  我知道的不多,再见。
  
  信是这样结尾的。
  
  
  Ⅸ无名绅士的郊外
  
  假设这里是蒙特利尔庞贝城或者巴伐利亚乌苏阿亚,又或者是另外一些别的城市的郊外,你和一些人在三两步慢慢的走着,景色都是惯常的那些,黄昏的颜色四野的虫鸟花木和石草。没有人说话,只是慢慢的走着,你并不熟识前面裹在衣服里的人,就这样,大家默无声息的走在画布的乡间小径上。有些粗糙的模糊。
  
  你并不肯定奥蕾塔夫人是其中的哪一位,想必夫人们也并不清楚你和席间的其他绅士有什么不同。你觉得应该对这样的沉默表示些必要的歉意,可不知道是否该先于其他绅士出口,于是你继续得体的在队列里走着。
  
  也许,你倾慕的人就在这些人中间,在别的什么场合你们曾说过一些其他人没听过的话,有些发生过的肢体动作和眼神,现在都消失在这沉默里了。你在试图私下回忆那些也许发生过的事情过后发现什么都模棱两可,乏味的连一声咳嗽都放弃了。
  
  你觉得自己在黄昏里慢慢的快要消失,象一块一块的颜料晕散开去,渗进土里光里和草木摇动的声音里。所有人都在行进中连同四围景物逐渐凝固起来,最后被装裱进画框里挂在某个客厅的角落,你和画里的人现在都围坐在长桌边聚餐,你细心的抹着黄油,间或得体的停下来表示在倾听着席间的谈话。
  
  无非是那些惯常的话题,你熟悉那些口吻和讲述的节奏,不必记起的名字和名字。男人和女人的,女人和女人的,或者男人和男人的。
  
  奥蕾塔夫人在适当的时候结束了晚餐,并且得体的提议去附近的郊外散步。
  
  现在绅士和夫人们走在黄昏的小路上。
  
  你得体的提议能否讲个故事打发下时间。
  
  奥蕾塔夫人和其它人都表示同意。
  
  于是你开始讲述故事。
  
  IX 乡村婚礼的筹备
  
  他们需要必须的人在场,步骤和道具,仪式的开始和结束。
  
  我们的新娘名叫尤列,你已经在另外的一些场合见过她,现在她即将成为某人的妻子。在婚礼结束以后。站在K的男人立场,我们对这位新娘一无所知,即便她此刻完整的站在你面前,展现她清晰的表情和动作,可是这些并不足够,这不是她成为尤列的原因,而其他的理由我们无从知道。不能向一个女人询问为什么,这才是绅士的做派,这是事先约定的,尽管我们并不清楚这些习惯的制定者是谁。正因为这个缘故,我们的K即将和一位陌生人相处,并且还有其他人站着这个位置和另一个位置,见证这段尚不清楚能够维系多长时间的共处。
  
  和陌生人在一起,是的,和陌生人在一起。我们连橱镜里的自己都不了解,可是,现在将要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尽管你们曾经交谈,亲吻,抚摩甚至争吵,但愿这些接触能够帮助你,可是,尤列并不比镜子里的你更让你感到亲切,她只不过是个陌生人。在婚礼结束以后,你会离开,或者她会离开,你会有条狗,或者,她会有条狗代替注定要离开的陌生人的位置,这些都不是重要的。
  
  至于我们的新郎,可以是K布尔奇李克特甚至绅士先生中的任何一位,在即将到来的场合里,性别和站立的姿态才是最重要的。在你可以想象的现场,你会见到一些人,有亲眷,是的,亲眷,朋友,是的,朋友,更多的人你是完全陌生的,只有在仪式中,你才会发现自己所处世界的渺小和庞杂,这让你有些茫然,那时候,你才会知道,你只不过是道具的一部分,即将到来的婚礼是属于参与者的,而不是私人的展览。
  
  奥蕾塔夫人,邀请了一些人参观她收藏的一幅油画,她是聚会的代名词,这是另外一个场合,但又是雷同的。人们在观看那幅画,评论,赞赏,当然只能赞赏,在所有的场合总有些被规定好的情绪和台词需要你表达出来。画上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确切的说只有一位年轻的女士,站在橱镜前端详自己的着装和仪态,我们只能看见她从天鹅绒长裙里露出的修长脊背,从她的妆饰和房间的布置我们知道她将要出席一场属于她的婚礼。而新郎站在你现在观看的位置,或者橱镜里的某个地方推门要进来,或者在身后打量着新娘,总之,他和我们一样,只能看见尤列的脊背。
  
  而现在,婚礼开始了。
  
  
  IX 到灯塔去
  
  无处不在的老布尔奇,现在是个沉闷乏味的老头,独自经营着这间火地岛北端的小旅馆。到灯塔去,是的,到灯塔去,在把客房钥匙交给我的时候,他嘀咕着。在尝试用他那游移不定的浑浊目光捕捉过路者表情失败后,转身走开了,晃着颤动的棉绒裤腿走开了。此后的几天,一直呆在他那地下室般的房间里不再轻易出现。
  
  和老布尔奇一样,他并非看上去那样不可接触,不过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丧失了交谈的习惯和技巧而已。老布尔奇曾在信笺中断断续续的提及那个站在未知天空下的意大利广场老头。“尽管他是个曾因推崇自由而自豪的意大利少年,但当他到了和广场那些鸽子一样不再想动弹的年纪,却像个天生的德国人,遵循制度和秩序的约束,并且把这当作自然法则的一部分。你无法想象,他曾作为激进的共济会成员存在过。
  
  厌恶与唾弃。幼稚的问题儿童才会这样干,他们一定是这么干的。这些孩子藉由可笑的荒唐举止来表露对既有处境的不满和奢望。他们应该感到满足。在被泛滥的爱欲和无尽的索取与寻找摧残过后,他们一定会懊恼。哦,不,连懊恼也忘却了。”
  
  你无从得知老布尔奇如何从照片老头那张似乎不曾张开过的嘴唇里获悉这些可怕而夸大的说教。这就是老布尔奇。
  
  “约阿希姆,我的爱人。”当我动身离开,不得不走过那段昏暗的过道推开老头卧室房门结账的时候,他陷在床上说。这声音低沉而笨拙,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是由床本身发出的。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突然的喃喃自语,我无所事事的目光根本不会在刚刚适应微弱光线的同时,发现那张嵌在橡木框里的旧肖像画。你不知道他是否病了,还是所有的老人都是那样一副厌倦的面孔,在等待一次喷嚏的同时等待着死亡。
  
  反正我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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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颗续命的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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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9 21:55:26 |只看该作者
未写完等写完了再发啊。急什么呢?又没谁催你。就算有谁催你也得赶着写完再发啊。现在算什么事儿啊?给谁看啊?怎么看啊?看了怎么说啊?写完的这部分挺好的,继续努力?还是,写完的这部分挺烂的,别写了? 反正我没看。
我把你遗在从前的地久天长拾来,日夜打磨,化作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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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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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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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 21:09:10 |只看该作者
写得不错。坚持写完,再贴!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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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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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4 16:52:46 |只看该作者
写得不错。我猜楼主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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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 15:14:56 |只看该作者
IX 围观

一旦靠近窗台他就会这么做,并非外面有任何值得一看的变故,草木的颜色路人的时装是否跟上了季节的变更,这些都不是他考虑的事情,觉不觉得不是他的思考方式。事实上 ,他只是把窗户打开。布帘上那些陈旧的印染图案现在被压缩在一起,大块的光瞬间填充了这空出的面积。声音在这光里跳动,建筑的轮廓和色块逐渐清晰,风从摇动的枝叶上荡进来,他甚至不在乎这些一直生长在眼前的这些树木到底叫什么。事实上,他的词典里没有着重性的字眼。可对于讲述者而言,剔除这些词汇却无法完成对他的描述。他是一个看不见自己的人。他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风从摇动的枝叶上荡进来。

陈述者总是不可信任的,于是被陈述者往往被肢解成碎片。李克特最后一次站在窗前,以旁观者所叙述的各种方式向下坠落,好象这是个永远无法停止的动作。

有人大叫,抓住他,抓住他。

李克特听见呼喊的时候感到诧异,他并不知道这呼喊的原因是来自他本身的降落。在那一瞬间,他察觉到自己象一张被风灌满的帆布,有种近乎撕裂的力量试图将他往上拽,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所有你所认识的人都集结在一起。

那时候的尤列还是个小姑娘,我也是,我叫贝蒂,我们一起走在去糖果铺的路上,她撇开我挽着的胳膊用尽力量挤进去,完全不在乎她的新蓬裙,在她消失在成人的裤管里的同时突然尖叫。她被吓坏了。

我认识K,当时他在李克特公寓对面的钟表档做伙计,尤列和他刚开始交往,起初他还在纳闷外面的嘈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听见他所熟悉的声音后,马上从里间跑了出来。尤列擅长各种尖叫,然而这次和往常不同。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试图朝他打招呼,跟出来的莱桑克发现了,我只能继而小声喊着它的名字,它有些不解地跑过来坐在我脚边。

布尔奇和约阿希姆总是在一起,小镇上的孩子们称呼他们叫绅士兄弟,没人知道这对年轻人是做什么的,在这里居住了多久,什么时候会搬走。他们离人群远远的站在一起,布尔奇默默的环顾着每个到场的人,约阿希姆看向同伴,迫切的希望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我才知道,他是个瞎子。

奥蕾塔夫人刚好路过,她让车夫停下马车,问了些什么。我只能远远看见她俯身时礼帽上缀着的葡萄色花饰微微的颤动,然后她坐正,扬了下刚摘下的黑丝手套,和马车一起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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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 15:15:42 |只看该作者
XI 爱情

当事情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时候,K就会适时的出现,只有K成为被叙述者的时候,我们才能看见那些通常被忽略的细节。作为被话语的对象,K是不确定而且模糊的,他的身份不停被言辞替换。由于这个缘故,我们经常看见形形色色的K出现在每个故事发生的场合,他很忙碌。

当门房进来的时候,K先生,由于下面将要发生的一切的特殊性,我有必要赋予他相对正式的头衔,K先生正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以至于门房以为那只是一堆需要换洗的脏布,他掀起的时候愣呆了,里面面的K先生仍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不动弹。他穿着法兰绒的酱色外套和内衬裤,除此以外没别的了。门房站了几分钟,考虑如何处置现场,然后镇定的裹好被子出去了,门依旧合上。

这个开头和将要发生的事情并无任何关联。因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对混乱的叙述时间感到迷茫的读者可以和门房一样安静的走开了。

他的肚子里有枚坚果,完整的全部的坚果。从13岁起,它就被种在里面,不发芽,不抽枝,仍然是最初播进去的那一颗。它依旧是尤列出门时,在饭桌上摆放的那一盘里的那一颗。K知道那是什么,虽然他没有吃过,以后也没有,当时他只是看着,莱桑克也蹲旁边看了会,然后出门了。于是,房间里只剩下那盘坚果和K。

后来他知道那其实确切的是核桃,这是后来的事情。他闭紧眼拿了一颗,准备往嘴里塞得时候又突然停住。他仔细的瞪着那颗坚果,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一颗。然后他又合上眼想要放回去重新拿,也许会不同。事情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了盲点,我们不知道他接着做了什么。再然后他成了K先生。

K先生开始研究一切关于坚果的知识,可他仍然不知道那层硬壳里面包裹的是什么。他尝试过各种方式试图得到结果,然而总是作罢。如果有人在铺子里兜售,有人无意提起,或者轧果子等等等等,他会避开一切和坚果的场合。每每这样做的时候,带着执拗而茫然的神情走开。他需要确定一些事情,起初是一个,然后是衍生的另一个,总之,他很伤心。

事情的结尾是这样的,穿着法兰绒的酱色外套和内衬裤的K先生,揣着不知道在哪的那枚核桃,仍然静静的躺在旅馆的床上,他只是一动不动。睡着了或者不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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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 15:21:46 |只看该作者
未写完等写完了再发啊。急什么呢?又没谁催你。就算有谁催你也得赶着写完再发啊。现在算什么事儿啊?给谁看啊?怎么看啊?看了怎么说啊?写完的这部分挺好的,继续努力?还是,写完的这部分挺烂的,别写了? 反正我没 ...
纪小齐 发表于 2009-1-9 21:55


你看时间 我新发的就是已经写了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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