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

蓝风

1 苏绣指尖颤抖着拨通电话。 黑色的夜唏嘘着，溜过她惊恐的眼睛。 “是严先生么？” 她感觉的到她声音的撕裂。 最好不要有人讲话。 这事就当没有发生。 一切波平浪静一如往昔。 可是。 “哦，是我，是苏女士吧？” 她的心又灰又冷，到了极点。 像刚从冰柜取出的冰棍。 如霜的白雾似乎依稀可见。 “唔。” “一定要这么做么？” “……” “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不必考虑了。就这么办。” 对方一松弛，她反而不再给自己退路了。 扑扑的心跳，像行将坍圮的屋顶的剥落声。 她不能这样。 她只能这样。 她不得不这样。 已经没有挣扎的余地。 她却在徒然的挣扎着。 似乎一切都是虚假的，一个梦而已，不算数的。 她用指尖掐了一下脸孔，滚烫的皮肤感到一阵蛰痛。 不是梦。 原来。 2 那个晚上，她感觉自己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的鱼，睡在身侧的余杭仿若是在隔世。 夜色深深的深深的淹没了她。 3 还是这样的清晨。 晨光透明而湿冷的贴在窗前。 余杭轻微的打着鼾，匀净的像蓝丝绒擦过脸颊。 她轻手蹑脚的起床。 几上的时钟嗒嗒的走着，面无表情，又似乎雀跃欢欣着。 轻轻推开小诺的房门，哦，还在美梦中。 她的唇角和晨光之间擦燃一个小小的笑。 那样满足。 也就开始觉得有点不舍了。 她想起了昨夜那个电话。 一定要坚决。 不能动感情了。 都没有感情了，怎么，这个时候，反而感情丰沛起来了。 真是可笑。 4 厨房里的一切还是那样熟悉，她原来是怎样放置的，还是怎样。 余杭是不大到厨房的。 也是她觉得他不是进厨房的料。 当然主要是疼惜他。 可是，她也知道，心里边，还是期望着，他会时不时调皮的走进来。 问她要不要他帮忙。 跟她争着择菜，洗碗，把餐具规制好。 余杭是个温吞的人，就不太进来了，大概怕她真生气。 他也不是不懂她的心。 只是觉得女人心，难捏。 他也承认，渐渐的，他也就有点理所应当，有点懒于。 她叹息，摇摇头。 就怪自己好了。 5 餐厅里，她一个人。 桌上的早餐轻袅着柔细的香气。 她不忍叫醒他们。 她喜欢每天的这个时候。 最爱的两个人都在她身边，她完全的在守护着他们。 她的一切都那样的安全。 他们是彻底的属于她的。 这一刻。

6 “妈妈，今天是爷爷的生日么？” “是呀。” 余杭给她夹了一枚鸡蛋。 又看了一眼小诺。 “那你送爷爷什么礼物呢？” 小诺眼睛睁的圆溜溜。 “妈妈，我送什么好呢？” “你送什么，爷爷都高兴。” “那爷爷会送我礼物么？” 余杭噗嗤一笑。 “总是别人要送你礼物！” 苏绣也笑。 有点苦。 这苦，只她自己知道。 7 给小诺梳好头。 给余杭的领结打好。 又给他额前的一缕乱发理正。 余杭赶时间先走。 她站在路口，拉着小诺，看着他背影逐渐远去。 消失在灿烂的阳光和穿梭的人流之中。 “妈妈，我们到马路那边吧？” “嗯。” 她的眼角有点湿。 紧紧的握着小诺，走过去。 一枚法桐的大叶子，旋转着，擦过她脸颊。 就要秋天了吧。 夏意渐淡。 以为一直就这样火烧火燎下去的。 却原来还是要过去的。 8 “要听老师话呀，小诺？” “知道。” 苏绣弯下身子，把小诺脸颊的一粒灰尘拭掉。 孩子的脸是那样娇嫩松软。 生命的触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眼睛也总是清亮如星，让人怦然心动，对一切感觉亲切，流连。 她得转身。 赶紧。 千万别失态。 怎么眼睛这样胀，总想流泪。 不能够。 又想起那个电话。 “去吧。爸爸中午会接你到爷爷家。” “妈妈再见！” “再见。” 她喉咙里哽咽的厉害，裂帛一样。 9 拨通那个号码。 “喂。“ “这么早？” “嗯。” “一定要这样？” “是。放心。一切我负责。我拿着写好的证明。” “那好吧。” “我在那儿等你。” “半小时后见。” “好。” 刚好一辆出租经过。 她招手。 “到哪？” “城郊。” 车子转了个弯，射出去。 阳光洒在车身，却不曾洒在她的心里。 看着窗外疾速后退的店铺，楼群，车辆，人潮，她感到一丝难言的颤动。 10 小城郊外。 一道宽阔的河流。 稀稀朗朗几个小小的人影。 不碍事。 苏绣坐在一块大石上。 有点咯。 远处是苍灰的山峦。 太阳衔在山角，光芒像迸溅的金沙。 刺目。 如果她再也不回去了，他会不会为她哭泣。 眼泪颗颗滚落。 涩住了烧灼的唇。 咸咸的苦味。 是她这些年来生命的味道。

11 十年前。 鲜花掩映中的江南。 她那时还是念大三的学生。 意气风发。 家境并不好，可是她喜欢一个人旅行。 打零工挣来的钱，生活费里节俭下来的钱，攒起来，做旅费。 她一个人到过西双版纳。 她觉得真实的风景，不知比电视里的样子要美多少。 她梦想着大学毕业前要到西藏和江南一次。 西藏的神秘和圣洁，让她神往。 江南则是一个美丽的梦境。 甚至是她将来可能会生活的所在。 她总是想象着，有一天，和喜欢的人，长居在江南。 烟水盈盈，画船袅袅。 人间天堂的流年。 她带着草帽，穿着长裙，真的置身江南的时候，兴奋的热泪盈眶。 很长时间，才弄清楚不是在梦里。 可是，很快，她再一次的迷失了梦与现实的界线。 他在她眼前出现了。 她觉得脚下都是匍匐着托她上升的云。 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 直到他也定定的回看她。 “我叫余杭。” “余杭。” 她反复的默念着他的名字，晕醉在他明媚的笑容里边。 12 如果一个人一生只等一个人，她等的这个人，就是余杭。 如果一个人一世只做一件事，对她来说，就是和他恒久的厮守。 他们来自于迥然的两个角落。 却在一个晴美的日子，在一个叫做江南的地方相遇。 也几乎是第一缕目光的交汇，他们都做出了毕生重大的抉择。 这是现实版的爱情小说。 而且远远要比小说的虚拟来的离谱。 当时他们便互留了联系方式。 原来他们各自所寄身的旅馆居然毗邻。 巧合的简直让两个人都觉得是早有预谋。 都有点不好意思的干干的一笑。 扑打在心头的那种喜悦，激荡，震动，像一把镰刀，痛快淋漓的割在血肉深处。 13 夜已深。 窗外的星光洁白如莲子。 旅馆外是荷塘，透进窗里的清香，让人不忍入梦。 苏绣嗅着香气，淋着星光，走在旅馆外的小路上。 他的影子风一样在她的脑海里奔涌着，缭乱着。 “真有这样一个人呀？” 她喃喃着。 “他怎么刚好长着那样一个嘴巴，抿着，也像在微笑？” “他怎么也刚好有那样一双眼睛，眯着，也像星星闪烁？” “哎呀！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简直是从我的梦里跑出来的！” 她想着和他的相遇，越想越觉得飘然若虚无。 14 “你也没睡么？” 分明是他的声音，有温柔的气息。 怔住。 镇定。 回头。 “哦，是的。” 他走近她。 “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夜晚。” 不见她回答。 “感觉像诗。古乐府里的诗。” 她目光如洗，望住他，诧异他有这样和自己完全一样的感觉。 她终于不再尴尬。 终于确定，这是梦外。 “我喜欢这样的夜晚，喜欢这样的夜晚里的一切。” 也终于在他目光的笼罩下，笑靥如花的应和。 15 那个夜晚，是毕生难忘的，他们，她。 美好的东西都是唯一性质的，失而绝不会复得。 也因为那份唯一，美，就渐趋于一个人心中的神话。 他握她手的时候，她也刚好有那样的渴望。 她的手在他的手里，她感觉，她像一只终于找到不再飞翔的理由的鸟。 而他给予她的那种美感，让她更加坚定了这个理由。

16 就那样，他们的人生便交织在一起了。 余杭在北方的一个小城做小职员。 一直等着苏绣大学毕业。 他不想影响她的前途，希望她对未来的安排不要因他而改变。 她说不要这样。 不要为她着想。 他们都要为他们的爱着想。 而不是彼此本身。 她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他没出现的时候，她是要周游世界的。 可问题是他出现了。 之前的一切也就没有成立的可能了。 这个地球在她有生之年至少是不会消灭的，只要想游历，可以是任何时候。 而一个生命里唯一期待，又刚好出现了的那个人，不经意间，就会永远无法钩沉的。 毕业没多久，苏绣就嫁给了余杭。 幸福的感觉，如同夏日的骄阳，恣肆狂狷的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有点可厌。 可喜的可厌。 17 现实里的不幸是曲折晦气到了不堪。 现实里的幸福也是平铺直叙到了俗气 余杭在政府里做事，苏绣在学校里教书。 余杭家里也就只有父亲，和一个在北京念书的妹妹。 父亲原来也是老干部，退休金相当可观，不必余杭操心他的生活。 也就苏绣离家远了点，会常常想念家人，偶尔会忍不住伤心流泪。 时间久了，也便习惯了新的生活。 生活没有多少烦恼要他们担忧。 他们的感情又好的天衣无缝。 阳光灿烂的时候，他们能够真切的感觉到阳光的美好。 月色朦胧的时候，也能由衷的为这份朦胧所深深迷醉。 这样的生活他们无法不满足。 18 只是这样的生活似乎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她也说不好。 这种感觉是后来渐渐才有，且明晰起来的。 两年后他们有了小诺。 余杭，还有他父亲都很喜欢小诺，也都没有要求苏绣一定要再生一个男孩。 苏绣觉得很感动。 虽然她并没有一定要生男孩才对得起男方的思想。 小诺是个漂亮的像洋娃娃，可爱的像小猫的小女孩。 再没有这样讨人喜欢的女孩了。 三岁的时候就会背唐诗了。 四岁的时候就在学校的歌唱比赛里获奖。 五岁的时候小城的电台就找她拍广告了。 更重要的是小诺从来没有一点骄气。 苏绣一回到家里，看到余杭和小诺，就觉得她这一生这个时候完了，她也没有一丝的遗憾了。 19 “等很久了吧？” “哦，也没有。' 电话里的那个严先生带着一副墨镜，站在苏绣面前，遮住了一片阳光。 “我还是劝你再考虑考虑。” 严先生看上去五大三粗，有点黑社会，讲起话来，到很亲切。 “如果要再考虑的话，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可是……” “再说我又不是来寻死的。” 她斩断他的话。 20 苏绣跟在严先生的身后，踩着干燥的沙子往前走着。 沙子太酥软了，踩上去，高跟鞋一歪一歪的。 严先生回头看到，转身欲搀扶，苏绣挥挥手拒绝。 其实也不是完全因为沙子的关系。 她清楚的很。 是因为忐忑。 迷茫的忐忑。 或许她真要这个时候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可是步子又停不下来。 像一只失控的陀螺，想停，又停不下来，就歪歪扭扭的旋转着。 天旋地转的晕眩着。

21 他们在流水比较深邃的地方停下。 苏绣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还有一张证明。 严先生接过来。 “开始吧。” 严先生叹息一声。 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条长绳。 递给苏绣。 她握着绳子，走近水边。 “只要你抖动绳子，我就会把你拉上来。” 严先生恳切的说。 “我知道。” 她脱去鞋子，赤脚踩进水里。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严先生试图改变她的决绝。 “什么？”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是因为婚姻的不幸么？很多人的婚姻都并不是理想的，不是也照常过日子么？” “我很幸福。” “？” “是太幸福了。幸福的我都不知道幸福的感觉了，甚至有点苦涩了。” “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我丈夫出现外遇也是好的，那样我就有理由离开他了，便不会那样幸福到极点的幸福了。可是他没有。” “我们的生活就这样在幸福中平淡下去，渐渐的就丧失了幸福的味道，就觉得没办法再生活下去了。” “一切都那样的合乎人的愿望的因循下去，可是那种满足感没有了。” 严先生的眼睛里一片迷茫困惑。 “吃多了糖的人是会对糖厌倦的。而当她只能一直吃糖时的候，她就绝望了。” 她扔下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一步步走入水的深处。 严先生愣在原地。 22 严先生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个女人。 他只是觉得一个人只能是因为不幸才会绝望的。 才会产生对死亡的兴趣的。 他也不过是偶尔和苏绣在网络上聊天才认识的。 他们并不算很投机的网友。 他只是一个缺钱花的建筑工人。 全然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也没想到这个打字很快，讲话很婉转的女人，会和他聊天。 并且请求他帮她完成她一个心愿。 他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就行。 她说她觉得生活很绝望。 可是也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会绝望。 她要他帮她尝试一下死亡的感觉。 他当时便给吓住了。 他想拒绝。 可是她是那样的悲伤。 而且也不过是想尝试一下。 并不是真的去死。 不过是感觉一下距离死亡最近时的那种更绝望的感觉。 也许那时她便原谅了生活给她的绝望了。 她承诺她不会为难他。 出任何意外他都不用负责，她给他写证明。 她会给他足够他一个月做苦力赚的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 有愧疚，可是又觉得这也不会有大问题。 但是现在一步步开始兑现的时候，他感觉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有点想放弃了。 他需要钱，可是也不是非要这个钱不可。 但是那个女人看上去是真的悲伤。 如果真的可以让她不再绝望，他到愿帮她一把。 虽然看上去好像是他要对她下毒手一样。 23 苏绣越走越远。 水越来越深。 渐渐水流将她淹没了。 严先生感觉得到她还在握着绳子。 他慢慢的收缩绳子，走近苏绣，尽量距离她不那么太远。 万一她松手的话，他可以迅速的冲过去，把她救出水面。 她紧紧的握着绳子，就像紧紧的握着生命的尾巴。 她闭着眼睛，浸泡着深水中。 可以听到耳畔浑浊的水声。 可是感觉到整个身子都在有点浮肿的飘曳着。 这水仿佛是有一双手似的在各个角度都在有力的撕扯着她。 把她飘曳着，又在往下拉。 死命的拉。 她的脑海里一片晕眩的轰鸣。 那大概就是死亡的号角吧。 真是可怕的号角。 令人悚然的号角。 让人觉得死亡就是一个无边的黑漆漆的阴森的所在。 那是一种纯然的孤独。 狰狞的孤独。 这个时候，她不会再觉得死亡是生命的另一次出发。 更不会觉得死亡是通向天国的走廊。 死亡就是死亡。 就是对生命的生猛的吞噬。 就是让一个人彻底的消失。 让一个人再也没有追悔的余地。 死亡就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阴湿的黑洞。 在这里，永远都不会看到生命里所爱的人，所爱的一切。 她感到水势越来越大。 死亡的诡诈的脸孔几乎就要贴近她的脸了，似乎已经嗅到了死亡的阴惨的气息。 一下子，余杭的脸，和小诺的脸就雪亮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的笑是那样的让她觉得美好，欣悦。 小诺似乎在柔声的喊着妈妈妈妈。 她的泪水和水流交汇在一起。 无法自控的张开嘴巴，恣肆的大哭起来。 河水奔进了她的嘴里。 她呛的咔咔咳嗽起来。 口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 她觉得她是要死了。 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愚蠢。 可是这是不是太晚了呢？ 她本能的拉紧了绳子。 她早已忘记了她和严先生的约定。 只是被死亡惑乱了心神。 她觉得就是在阴曹地府里挣扎。 那是一种巨大的黑暗的恍惚。 24 苏绣被拉上来的时候严先生的脸上终于绽出了笑容。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死了。 那就好。 苏绣吐尽了含在口里的河水，慢慢坐直身子，脸色也渐渐扫去了惊慌恐惧。 “我送你回去吧？” “恩。” “想好了？” “对。” “好死不如赖活着。” “对。” “再说你……” “我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25 她坐上他的摩托奔向家的方向。 余杭一定已经把小诺接到爷爷那里了。 估计他们还在等着她回去张罗吧。 幸福而平淡的生活。 拥有着的时候会慢慢感到厌倦的乏味。 突然要失去的时候才放射出它的光芒来。 生活的激情总会淡去的。 但是不等于就没有了。 也许是需要另一种眼光去看待的时候，才会发现那是另一种生命的状态。 她又想起了和余杭相遇时的江南，想到曾经刻在心里的誓约，不禁微微的笑了。 说到就要做到，他们可是要这一世守在一起的……

水鬼

很坏的比喻，作者始终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简单得就像电影剧本

陈树泳

这个小说很难让人喜欢，它所有的“生动”都是作者在动感情，你开口念一段，自己会起鸡皮疙瘩的。

蓝风

目前要做的是怎样处理诗歌语言与小说语言交接的关系，以及怎样收敛自己的情绪，而去展示作品人物的情绪。感觉写作越来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会慢慢来，慢慢重塑。

西城四月

目前来讲这还不是诗歌语言，只是抒情性的句子而已。如此分段在这篇小说里也没有大的必要，它不能形成语义的绵延，不能构成独特的音乐性，也不能拓展句子与句子之间的空间，只能在形式上表现出单薄的美感，与此同时它却阻碍着读者的阅读，是得不偿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