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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摩托帮或一个真实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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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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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2 17:44:0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江冬 于 2011-4-21 09:17 编辑

那就从我的血肉之躯上
去取得
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吧

—— 舒婷《祖国啊,我的祖国》


我现在要说的是好几年前的一件事。我打算把它当成一个小说写出来,因为虽然它是真实发生过的(当然你可以怀疑),但现在就是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这个事儿有点玄乎,估计没几个人会相信它是真的。所以,你如果感兴趣,就姑且把它当成一个小说来看看吧。
当然,在要说这个事儿之前,我还得跟你解释一下这个标题下引用的诗句。我为什么要引用这个呢?说实话,我自己都搞不大清楚,只是在打算说这个事情之前,头脑里不期然地就冒出了这么些(或者说差不多的,写出来时已查证过)句子。我还要说的是,在经历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喜欢上了文学,具体地说,是喜欢上了诗歌,在一个学期里,我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读了海子、顾城、舒婷、于坚、普希金、雪莱等人的诗集,此外还有一些五花八门的诗选以及“诗歌入门”一类的指导书。上网的时候我也经常光顾一些热闹或冷清的诗歌网站,路过报刊亭的时候还特意问老板有没有《诗刊》或《星星》一类的诗刊。在诗歌的熏陶下,我也野心勃勃地做起当诗人的春梦来——做真正的春梦只能徒增烦恼,因为没有一个女生会看上我——我没钱,具体没钱到什么程度,我就不多说了;我的长相也一般,说一般,是我觉得不管怎么,人总不能妄自菲薄;此外,我还有一大堆让女生觉得难以亲近的毛病,内向啦(不让人觉得孤僻就算好的了),口齿不清啦,反应迟钝啦(可是,同时又有一种病态的敏感),等等。总之,那时候,我的诗人梦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当我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一次经历,脑袋里冒出舒婷的这几个诗句出来,倒也不足为奇。不过,它们或许还真的跟这个“小说”的内容有点联系呢。它们要冒出来,自有它们的道理。

汽车在省级公路上蜿蜒前行。窗外是绵延的青山、碧绿的稻田,即使视线未投向窗外,它们绿色的反光依然投映在我的眼镜上。最初,久违的它们勾起了我那颗按捺不住的“诗心”,我不时构想出一些“蜜一样的阳光”、“绿色的风在田野穿针引线”之类的句子。但没过多久,缪斯便弃我而去,大概是去寻找另一个在车窗边托腮凝眸的苦苦守盼者。我疲惫地靠在座位上,试图用最后一丝精力将那些散乱的“珍珠”串连起来。
前座的那个女孩说到了她的父亲。与她同排的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上车之前他们都还并不认识,直到汽车驶出县城,他们才用家乡话交谈起来。他们的话,我自然听得懂。但这样的语言已在我的舌尖退化,我想若他们突然转过身邀请我加入谈话,我一定会张口结舌、不知所措。一开始,女孩说到她是在省城里的一家超市做事,开超市的是她的堂姐。“有一次我算账时少了一千块,吓得我半死。一千块,我一个月的工资啊,我姐那个人,虽然表面上大方,可事实上……还好原来是我姐夫把钱拿走了,拿了也不说一声。”他们聊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主要是女孩在说自己的事。“我爸那个人就是犟,什么都得按他的意思办,就说这个事,别人也没说要把家里人都叫回去,可他非得要这么干。我还好,在本省,我哥我嫂可是都在广东,回来一趟容易吗……”因为并没有认真去听,加之汽车震动的“嗒嗒”声很大,我一直没弄明白她说的是个什么事。
汽车驶入小镇的时候,“蜜一样的阳光”抹亮了那些我无比熟悉的事物——石桥、邮政所、安康文体店……它们唤起了我少时的记忆。我姑妈的饮食店就开在这镇上,那时的每个暑假,我都会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可以说,我熟悉这儿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但印象中的这条主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狭窄。汽车一过石桥,矮小而密集的建筑就从两侧簇拥过来,一些摆在店门口的小摊几乎延伸到了街心;黑漆漆的人头不断从窗前擦过,汽车仿佛是一只被蚂蚁抬着缓缓前行的甲虫;初夏的下午四点,暑气还没来得及消散,它混合着热汗、唾沫、烂水果、动物粪便等的气味充斥四周,加之行人、车辆、音响等制造出来的喧嚣,使得你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法想象自己是在一个宽广开阔的空间里。
我早已打算好,一下车就去姑妈店里,稍坐一会儿就回去;若是姑妈挽留,就说奶奶在家等我吃晚饭(这是事实)。汽车突然在路边停了下来,乘客们都纷纷起身。我立刻环顾四周,竟发现这是一个显得格外陌生的地方。我几乎要朝司机吼叫起来——“怎么在这里下?都还没到车站!”但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勇气,只是茫然地跟着大伙下车。
一下车,一辆摩托就猛地横到我面前。附近还有好几辆摩托在等候着我身后的人。
“迄哪当?坐车么?”挡住我的摩托司机用纯正的本地方言朝我喊道。我厌恶地皱起眉头,走到了路边。
不远处熟悉的镇政府大楼映入眼中,再转身一看,我瞬间明白过来:车站已经被拆掉了,原来的车站,成了一个正在打地基的工地——这就就是说,我姑妈的店子也已被拆掉了,我童年时的乐园,我多年来的栖歇中转之所,已经被夷为平地,而我今天要见姑妈的打算,看来也将成为泡影。我愣愣地站着,过了很长时间,才想起姑妈的店子或许就搬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我何妨去找一找呢,反正还不算晚。
接下来的近半个小时里,我执著地在原来的车站附近寻找。鞋店还是鞋店,公共厕所还是公共厕所,卖衣服的地方成了一家超市,信用社的老楼正要被拆除……尽管不断地拾起一些熟悉的记忆,却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没有发现。直到早已存在的饥饿感再次提醒我——我坐了一天的车,还只吃了几片豆腐干和一个面包,我才想还是尽早回家算了。
沿石桥的方向走。过了石桥就有个岔路口,那儿经常有到我们那去的三轮车。这时,我早已经注意到,路上的摩托多得不同寻常,它们的品牌五花八门:钻豹、隆鑫、GS王、小霸王、钱江、中裕、豪杰……在车头或尾部,几乎都挂着“出租”的牌子。在我围着车站转悠的时候,就不断有摩托司机问我坐不坐车;此时,在大路上疾走,依然有不少司机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一律不予理睬,眼睛坚定地注视前方,并试图通过肢体坚定的摆动告诉他们:我熟悉这个地方,我知道在哪里坐车。远远就看到岔路那儿停着一辆三轮车,我连忙跑过去。靠近的时候,我才发现后边的车厢里湿漉漉的,还铺着几把干稻草,并不像要载客的样子。这时司机正好从驾驶室里跳出来。“迄田家垅么?”我朝他的背影喊道。他猛地回头,瞪了我几秒后气呼呼地嚷道:“修路!冒看见?”我差不多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旁边立着的一个牌子:“前方修路 车辆绕行”;这辆车前方不远,还有一排绿色的围挡。我惊慌地逃开了。
现在还有一个方案:先坐到我们自己镇上,再从那儿走回去。去我们镇上的三轮车一直不少,它们一般都停靠在车站附近。于是我又往车站的方向走。刚才由于一心想找姑妈的饮食店,所以没有留意,到那儿的时候,才发现一辆三轮车也没有。我想大概车子都停在了别的地方,就沿着街道一路走下去。但直走到街尾,也还是一辆车子都没看到,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如爬虫般缓缓蠕动寻找猎物的摩托。难道真的只有坐摩托一个法子了?现在几乎所有的司机都不再主动询问我。我在镇上晃荡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应该全都认得我了。他们会怎么想我呢?——不坐我们的车,你就傻站在那里吧,活该!是的,他们完全有可能这么嘲笑我。我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个四处乱撞的陌生人,一只无头苍蝇。似乎是要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陌生人的身份,一只大黄狗在一家杂货店门口朝我吼叫起来。它龇着一口冷冷的白牙,更可怕的是,它的身子像弓一般绷紧,仿佛随时会将自己弹射过来的样子。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我立刻将手上的背包作为盾牌挡在胸前。
“嘿!嘿!叫死嘞叫!”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杂货铺里猛掷出来。大黄狗全身松弛下来,并顺势在原地蹲了下去。
一个老太太出现在了门口。她抱歉地朝我笑道:“莫怕莫怕,恩得真咬的,就吓吓人的。”——这样的口音,这样的语气,几乎和我奶奶的一模一样。怕她嘲笑到我的胆怯,我转身就走。可没走几步,就想到可以向她打听怎么坐车的。我便又转过身,问老太太到哪里坐车去鸭田。
“迄新车站。”
“新车站在哪当?”
老太太朝一个方向一指,就是说过了街尾还要往前。我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车站在那个地方,自然所有的车子都停在那里,不仅是三轮车,肯定还有不少的中巴车。我感激地连说了几声“多谢”。
往老太太所指的方向走了好几分钟,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两旁的房屋逐渐稀少,广阔的稻田开始在眼前铺展。大路一直延伸到一两里外。即使车站小得像一个鸟窝,我也能清楚地看到。可现在不管往哪里看,就是没有车站的影子。老太太没理由骗我,或许是我走错了道?我经过了一个岔路口,那条道通往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车站不可能会建在那边。但我还是返身走上了那一条路,又往前走了几分钟,四下打量,也还是没有看到什么车站。我扫视着远方的山脉,补丁一样东一块西一块的稻田,一辆沾满尘土的迎面驶来的小车。血丝一般的夕光覆盖着这一切。红彤彤的夕阳,一只愤怒的独眼,在天边静静地燃烧——你可以想象我此刻的景况:饥饿、疲惫、满身湿汗。我对自己充满了埋怨: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呢?一早就坐摩托多好,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我又往镇上走,决心要坐摩托回去。返回街上,摩托依然随处可见,似乎只要我一吆喝,立马就会有好几辆朝我飞奔过来。但就在我要朝一辆摩托招手的时候,一个反对的声音突然在体内响起:为什么要浪费钱呢?新车站肯定就在这附近,花一块钱就可以到自己镇上!在这个声音的指示下,我走向一个站在家门口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的老头。
“请问新咯车站在哪当?”我问道。
“你迄哪当?”
“鸭田。”
“冒得车呢!”
“为么个?”
“新车站里冒得车!”
“怎么呢?”
“边上的人不让车子进!”
“为么个?”
老头奇怪地瞪了我一阵,什么也没说,只摇着他的蒲扇。
还有什么可说的么?不受点气就不舒服是不?我在内心狠狠地奚落自己。这回,是无论如何要叫一个摩托了。
在街边一招手,一辆摩托迅速靠了过来。车上的人十七八岁的样子。
“迄鸭田好多钱?”
“三十。”回答得迅速而干脆。
“三十!”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他肯定是想宰我——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好骗?
“都是十块的哩!”
“都是咯个价!”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我不坐哩!”我感到一种被欺辱的愤怒。
那人不情愿再多呆一秒似的,立刻发动摩托离去。不一会儿,我又叫了一辆摩托,一问价钱,回答又是三十块。
我有点发懵,搞不懂为什么才半年没来,这儿的变化就如此之大——姑妈的饮食店没了,车站也找不到,连坐个车,司机们都像疯了似的要价。摩托我是不想再坐了,一方面是出于对摩托司机们的气恼,另一方面,则是有点不服气——到咫尺之隔的鸭田去,竟然会坐不到车?如果真的花三十块坐摩托,说出来岂不让人笑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镇上又瞎走了一通,我终于决定先在小镇住一晚,明天再看有没有车;不管怎样,去隔壁县的过路车总是有的。刚做出决定,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就伺机提醒我,它成了当前的首要问题。我立刻搜索街道两边的饮食店。看到第一家的时候,我见里边十分简陋,似乎也不够卫生,所以就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见前边好一段路都没有饮食店,便又退了回去,走进那家只摆着一张大圆桌的店子。我先问有没有饺子,回答说没有;再问有没有面条,回答说卖完了。那你咯里有么子呢?有粉,不过冒哨子哩。我真后悔进来,但又懒得再去找另一家,只得要了一碗粉。女老板倒还算通情达理,说要给我煎个鸡蛋替代哨子。
夏日的光线精力充沛。吃完粉,我估计应该快七点了,天却还没有要黑下来的迹象。但街道上的摩托已不多见,估计司机们都回家吃晚饭去了。这时我才想起等候在家中的爷爷奶奶,我早该给他们打个电话的。吃粉的店子附近就有一家话吧。进去后,我在一个按键松散的假机一般的电话上按下家里的号码,等了一会儿,听筒中就传来吱吱吱的声响,像是在收音机上搜索频道时发出来的。接电话的是奶奶,我依稀听到她一个劲地问我什么时候到家,我就一个劲地说太晚没车了,明天再回去;突然那边换成了爷爷接电话,一个细微的声音夹杂在嘶嘶的响声中:“你坐摩托呀……”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会,待要开口时,那边“啪”的挂掉了电话。我很快换到另一台电话,又给家里打了过去,这回听筒里还是“吱吱”地响,我想可能是家里的电话出了问题,没等人来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在找旅店之前,我想过是否可以在网吧待一晚。我更倾向于上一夜的网,但当前,洗个澡似乎更为必要与迫切。我走进了一家叫“欣宜旅社”的小旅店。通过对比几家挨在一块的旅店,这家的名字最为雅致。开一家旅店,如果名字都取得不够雅致,又怎么能让人相信它的内部会是雅致的呢?旅店的一楼没人,走上二楼,服务台设在楼道边,一个起码重两百斤的中年妇女坐在服务台(一个玻璃柜子,里边陈列着香烟、打火机、卫生纸、避孕套等)后嗑瓜子。她缓缓抬起头来,耸了一下两道浓眉,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我脑中冒起:她不会就叫欣宜吧?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欣宜会是一个女人(无论长相如何)的名字呢?我用一种明显的失望语气问胖女人还有没有房间——这似乎得罪了胖女人,因为她的浓眉皱了起来。她将玻璃柜上的一张价目单子递给我,那上边写着双人床、单人床、四人间、两人间几类,最便宜的四人间是十块每床,两人间是十五。我考虑了一下,要了个两人间的,同时问女人是否有地方洗澡。
“要洗澡还得交三块钱。”女人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东北口音。
“还要交钱啊?”我不满地道,心想这头大象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女人一伸舌头,吹出上边的瓜子壳,一副洗不洗由你的民主表情。
既然已经说了要住,这时候扭头就走我可做不来。我付了十八块。胖女人交给我一个钥匙,然后往走廊尽头一指,说是房间,又往自己身后一指,说是洗澡房——这下我明白了服务台为什么要设在这里。
房间里的墙壁是新粉刷过的,洁白,被褥枕头也洁白得像新的一样,有衣帽架,还有电视机——总之好得超乎我的想象。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是:只要十五块,莫非店主别有所图?两张床都还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我选了靠窗户那张。从背包里找出换洗衣服,再把包藏进电视机下的柜子里,将用橡皮筋圈住的房间钥匙套在手腕,我便风风火火地穿过走廊、冲进洗澡间——我可不想让胖女子再有什么机会朝着我吐瓜子壳。
洗澡间里果然没有洗发水、沐浴露,甚至连条毛巾也没有。里边一共有五个莲蓬,但没有隔间——难道还想一次性容纳五个人,让大家一丝不挂地在这里赤诚相见?尽管门已被别上,我还是担心会突然响起敲门声。快速而草草地冲了一下,再用换下的衣服稍稍一擦,没两分钟我的澡就洗完了。
进房后,打开电视,在床上躺下,一股热气直冲脊背,但还是可以接受。又环顾一下四周,确实没有空调。我起身去打开窗户。一阵风猛地灌入,尽管依然热气腾腾,且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怪味,却还是拂走了我身上许多——怎么说呢,我分明感到自己的身体松快了些,对今天的诸多不顺,也不再那么恼恨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没有人再住进来。我一直躺在床上看电视,到睡觉前才看了会书——应该是一本诗选。其间,我的肚子又饿了,便去超市买了包豆腐干和一瓶矿泉水。夜晚的街道显得有些暧昧,路灯不多(隔好远才有一个,都立得很高,应该是怕被人砸,可有些还是被砸坏了),灯光主要来自于一些敞开的店面以及一些主要建筑上的彩灯。乌黑发臭的水沟看不到了,垃圾蜷缩成一团团黑影,四处张贴的“包治淋病”的纸张也无法再刺激人的神经。随处可见一些衣着鲜艳、不知疲倦的少男少女。夜晚的小镇,脱掉了它白天那件破烂脏污的外套,露出了里边颇为艳丽的内衣来。回去的路上,我在一家餐馆前停顿了下。餐馆里有一个女人在哭,细细的,似乎怕吵到别人一样;一个男人在默默地往门外扫碎玻璃,哗啦哗啦响。
第二天,我几乎是在阳光的荡漾中醒过来的。鲜红的阳光从窗口涌入,睁眼的瞬间,我生出一种可能会在阳光中窒息的惊恐的幸福。同时从窗口涌入的,还有一种似乎不同于昨日的喧闹——此时的喧闹,令人感到一种身在人世的温暖。
退了房,又站到了街道上。摩托似乎都已出动,我又不断地被询问坐不坐车。我毫不理睬。又走了大半条街,还是一辆三轮车也没看到。我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开往新化县的过路车上。买了四个小包子和一杯豆浆,我站在路边边吃边等。我站的对面有一棵细瘦的法国梧桐(树在这条街道上并不多见)。它的叶子全都落满灰尘,在充满热情的阳光里,它们却显得毫无生气。树后面是一家汽车修理铺,门口有一滩水迹,估计是早上洗完脸后泼出来的——我想起有一次,我和表哥一同从一个院子里往姑妈的店里提水,表哥提两桶,我提一桶,清凉的井水从桶沿荡出来,在水泥地上留下点点梅花般的水印……
终于,我看到了一辆开往新化的车子。那里边挤满了人。它离我老远的时候,我就开始招手。但它丝毫没有要停车的意思。我猜可能是里边人太多了,司机不想再载客,于是又继续耐心地等待。
只过了十多分钟,往新化的车子就又来了一趟。这回我看到里边的人并不多,便自信地在车子靠近时再挥手。然而,那车子还是像无人驾驶般继续往前冲。我惊愕地站在那儿,感到一种被漠视的可怜与愤怒。
这时,一辆摩托车来到我身旁。
“坐车么?”车上一个黑脸男人朝我憨厚地一笑。
我冷哼一声,别过脸去,虽然知道车子不停与他无关。
“迄新化咯车不得停咯!”
“为么个?”
“不敢停!”
我再看向那张脸,还是那么憨厚地笑着。我把惊讶小心地压制住,没有再问为什么,提着包往一边走去。他说车子不敢停是什么意思?我把目光茫然地投向那棵无精打采的梧桐树,似乎它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等待着又一辆往新化的车子到来。但这种等待就像被吸掉了肉的螺蛳,只剩下一个空壳。一直等了近半个小时,车子却始终不见来。
倒是又有一辆摩托车缓缓地朝我靠了过来。这个司机的头上戴着一个红色的头盔。大热的天,竟然带着头盔!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当他问我坐不坐车的时候,我几乎想立刻就跨上去,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下到鸭田的价钱。
“二十!”
真是喜出望外。
载着我的摩托在人群与各种障碍中缓缓穿插。到了开阔点的地方,速度立马快了起来。很快眼前就显现出了广阔的田野、延绵无尽的树林。天空澄碧,不见一丝云彩。不管这个比喻多么俗套,我还是想说,我就像一只出了牢笼的小鸟,正向着自由的天空冲刺而去。摩托似乎一直在加速,速度快到令我有一种可能随时会被弹离座位的惊恐——但我又是多么喜爱这飞一般的速度。前方的车辆不断被我们超越,除了少数运货的三轮车,其它的几乎都是载人的摩托。突然,摩托的速度慢了下来。我伸头一看,原来前边有许多辆摩托排成一条横线,把路面都给挡住了。很响亮的歌声从其中的一辆上飘送出来:“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此情此境之下,听起来还真有点热血沸腾。奇怪的是,那些摩托似乎都没有载人,只有最中间的一辆上载着一个白色的身子——我终于看出来,那原来是个穿着婚纱的新娘子!这些人竟用这样的方式迎亲!我们的车慢慢靠过去,听到的歌声越来越响亮:“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前边的车终于让开了一条通道,我们的车立刻高速冲了过去,“嘿呀——依儿呀——嘿呀依嘿依呀……”过去之后,车子又不断加速。风开始在我耳边咆哮。我夹紧双腿,又紧紧地抓住车子两侧。过了好一会儿,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刘欢的声音似乎仍在身后回荡。按理,那些摩托应该早被远远甩在后边了的啊。我快速地回头瞟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那排摩托竟然全都追了上来,黑压压一片。载我的人想必早已经知道了,把车开得真像要飞腾起来一般。我正想问他是怎么回事,一张嘴,嘴巴里就灌满了风。好奇使我又回过头去张望,但刚一转头,风就将我的眼镜刮了去。
“眼镜!我咯眼镜掉咯哩!停车!停车!”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但我在呼呼的风中听到这样的回复:“阿要眼镜,命都冒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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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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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2 19:08:4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水鬼 于 2011-4-12 19:20 编辑

把真实的东西当作虚构的小说来写,而且几乎是复制性的,少了作者对小说的虚构性,其实也就减少了小说的柔软度。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小说细节真实化的缘故,在阅读这个小说上,其中大量的、驳杂的来自作者对旅途的真实感受,而且这种感受极具个人化。但是当读者不能从这种个人化感受中寻找到某些契合点时,那么也就很容易将读者排斥在作者的个人思维感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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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驱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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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2 19:55:16 |只看该作者
一篇巧妙的作品
带着青涩和理想主义的语言被作者的经验控制的很好
喜欢这篇小说的首尾 一开始的大篇幅的和诗歌联系的素材 随着叙述的展开 这种“诗歌”——或者说轻狂、亮丽的理想主义——似乎渐渐被生活解构了 不管是拆迁、变故还是连一辆三轮车都无法寻得的生活 在作者耐心展示的一点一滴细节里 生活就是生活那个样子 不管你抱着怎么样的赤子之心 生活依然比你老成持重、无懈可击 最终让你缴械投降 但是到了结尾 就在你决定投降了以后 突然之间小说却飞扬了起来 由于前面大量铺叙的到位 这个飞扬显得惊喜而可信 就算它充满了危险 但依然刺激 再说远一点 这岂不是写作的刺激么?

对于这篇的语言 以及江东之前的《对岸》(没读完) 我觉得都有点硬 似乎写的时候都绷得蛮紧的 控制太多 气韵略少 如果再柔软一点是否会更好?


题记有趣 哈哈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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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艾丽莎摘头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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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2 23:23:0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西城四月 于 2011-4-12 23:47 编辑

与《对岸》相比,语言上这一篇像是往另一个方向突围,但这种熟门熟路的青涩语调让我觉得有点不大自然,可能是因为自己印象当中看到的这类角色大多内向与敏感。
结尾让我想起了以前生铁写的那个爸爸打飞碟,它轻轻碰了下读者的阅读期待,让它朝着陌生的领域前进。就像陈鱼说的,飞了起来,这几乎快要掌控不住的速度,有一种玩过山车一样的快感。
对主人公心理的刻画似乎点到即止,这可能跟视角有关,主人公的性格决定了叙述时的难以深入。他的兴奋,他的惊愕与失望,都没有刻意的渲染。
这也让我觉得这篇小说有点“浅”,我是在中性意义上使用这个词,我始终觉得主人公就像他看上去的那样单纯,这篇小说也像它看上去那样单纯——它关乎一个少年的不遇,关乎一段略带颓丧的记忆,鲜活而冒着热气。
男人变态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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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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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3 09:32:23 |只看该作者
to水鬼:阅读一个小说时,不要轻易相信作者在小说中说的“真实”一类的话哦。这个标题以及文中提到的“真实发生过”等,都是出于一种文本上的考虑。
to陈鱼:你的评论永远是这么一针见血,很赞同你的说法,甚至觉得你说的比我能说出的更好。语言有点硬这点非常对,这大概是我工作的影响,常常要校对,校对的要求极为严苛变态,所以就形成了我这种字斟句酌惟恐有一个句子不合语法规范的习惯。
to四月:这样的语言,是有意制造的,一个曾经的诗歌爱好者的语言,“我”会不失时机地去“诗意”一下。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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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3 10:59:35 |只看该作者
其实这样的语言,习惯了,会有一种绵密的质感。而语言的柔软,往往流于松弛。语言始终处在拿捏之中,处在不同读者的迥然完成之中。

叙述者穿梭于小说内外,有一种元小说的感觉,这样,所谓的真实性其实已经成为一种谋篇的策略。关于真实性,我觉得大可不必较真。所有的既定写作原则在存在的同时都已开始被颠覆。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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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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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7 18:09:18 |只看该作者
既是现在对青年时一次回去的回味,这经历中又包含小时侯对那个地方的感情。那地方是个成长中的中转站,它在童年时代表了奇妙和未来,长大后却只想着匆匆经过它-----快回家见到亲人,或者快些回到工作的城市。只是在回忆里,它才显得是重要的。我觉得这像是离开了很久后的心情下写的。在车站附近彷徨游窜到旅馆醒来后生活变得顺利明亮,这个中间部分很好啊,结尾的飞扬很有力。我觉得这篇你写得很从容自信,可能是因为你带着对那个时间地点的感情。我甚至想看你在这个基础上写的长篇了。我觉得你写到家乡的我都爱看,这里面肯定就有你讲的土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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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21 00:12:48 |只看该作者

【特邀评论】

西城四月|评江冬小说《摩托帮或一个真实的小说》


  少年乘着诗意而来,在败兴而归的当头,以奇妙的方式甩脱了一切。跟上一篇《对岸》不同,读者跋涉过泥淖之后,拨开树叶,这次见到的赫然是奔腾的大江。它来得如此迅疾,而又如此应景。我愿意给这个结尾最高分。
  《摩托帮》的语言有点干,它的句子无可挑剔,衔接也十分自然,但句子与句子之间的流动总让我觉得有些滞。或者说,它们过渡的方式虽则妥帖但不够湿润(这真难形容,我也没把握),不过我得收回上次提到的“熟门熟路的青涩”,那属于被开头说书人的娴熟所误导的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
  我想着重谈的是对作者对主人公心理的观照,似乎江冬在写作中,更着意的是对少年寻亲不遇这个过程的展现,虽然也有心理描写,一些地方还很详细,但感觉他与主人公始终保持着疏离。例如少年下车发现,车站被拆,姑妈的店也不见踪影,他只是略微表现了一下他的惊愕与无助,笔锋一碰即走:“我愣愣地站着,过了很长时间,才想起姑妈的店子或许就搬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我何妨去找一找呢,反正还不算晚。”又继续讲述下一步的行动。比起“情绪”,“思虑”在心理刻画中占了上风,仿佛作者乐于展现他的思路但吝于表现他的情感。即便是在进行详细的心理描写的时候,他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削弱氛围的渲染,“血丝一般的夕光覆盖着这一切。红彤彤的夕阳,一只愤怒的独眼,在天边静静地燃烧——你可以想象我此刻的景况:饥饿、疲惫、满身湿汗。我对自己充满了埋怨: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呢?一早就坐摩托多好,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到家了。”经过前一段景物的描写,情感投射物已经将少年的疲惫与孤独铺了开来,但转折号后,“你可以想象我此刻的景况”一语又使读者跳出了这种氛围,重新回到主人公对现状的自述上,他不满,后悔,但不愿对自己的心情多加说明。我看到的少数几次抒情,是在文末,“我”夜游路过餐馆听到的哭声,和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的感受,以及“我想起有一次,我和表哥一同从一个院子里往姑妈的店里提水,表哥提两桶,我提一桶,清凉的井水从桶沿荡出来,在水泥地上留下点点梅花般的水印……”。我们可以感受到从见闻与回忆中折射出来的情绪,但它们如蜻蜓点水,只能溅起小小的波纹。我试图深入少年的心境,但它又轻轻把我推开。
  正如X所说,“他那种一笔一划认真勾勒的写法,使他作品的素质得到了最基本的保障,也使他的写作一直是温和而坚实地前进。”江冬的作品,有一种持续推进的、缓慢而又坚韧的质地,你可以看得到他努力的方向,你也能感受到他赋予每一篇作品的血肉,他还未达到他的巅峰,但因此更值得期待。

水鬼|评江冬小说《摩托帮或一个真实的小说》

  在黑蓝的一些有代表性的作者当中,能够让我真正读下去的,并且一直保持着这种阅读口味的,那么我想就应该只有男男了吧。这并不是说其他作者作品如何如何,之所以会如此,很大程度应该归于我长期的阅读方向,我应该是个更偏重于传统作品的阅读者。同样,男男的小说也被很“黑蓝”的读者认同与接受,恰恰是这种包容性,也印证了他小说的指向。
  这一期的《摩托帮或一个真实的小说》,我是第一个留言者。第一次阅读这个小说时,我对于“我现在要说的是好几年前的一件事。我打算把它当成一个小说写出来.....”这句话几乎信以为真,当然这种信以为真并不是后来男男回复我所说的:“阅读一个小说时,不要轻易相信作者在小说中说的“真实”一类的话哦。这个标题以及文中提到的“真实发生过”等,都是出于一种文本上的考虑。”这种信以为真是来源于接下来对这个小说大量铺展开来的细节的阅读造成的。回过头来想,这个小说对我构成的“欺骗”不正是男男在前期叙述中所要达到的效果吗?即便是对于摩托车的品牌,他也要一一罗列:”它们的品牌五花八门:钻豹、隆鑫、GS王、小霸王、钱江、中裕、豪杰……”正是这种注重对细节繁复性的描写,使小说前期的地基越凿越深,墙也垒得越来越厚实。
  对于诗歌的引用,以及“我”经常买一些诗刊、看一些诗歌类的网站,甚至于萌发起做诗人的梦来,这种诗性的人生在“我”去姑妈家的车上对于窗外风景的感受中有了很好的体现:“窗外是绵延的青山、碧绿的稻田,即使视线未投向窗外,它们绿色的反光依然投映在我的眼镜上。”但是当“我”经历了诸多不顺与诗意的陨灭后,对风景的感受则又起了相应的变化:“它的叶子全都落满灰尘,在充满热情的阳光里,它们却显得毫无生气。”这种物与人之间的那层微妙关系,在男男的笔下得到了较好的把握与运用。 最后我还是要谈谈“飞翔”。虽然陈鱼和西城四月都有谈到,但我也不怕再去复制一遍。当你认真的打造一支箭,当你为这支箭的制作费劲心思,当你攒足了劲要拉起弓弦,一切的前期准备都是为了这只箭最后在空空呼呼飞翔的那一刹那。对于结尾出现的那首欢快的水浒传主题歌曲,以及最后不失为幽默的结尾,这种效果与前期那滞重沉闷的生活来了一个强烈的对比——这是一种“轻盈”的姿态。 一个小说写作者应该把日常生活俗务变成某种无限探索的不可企及的对象,男男似乎在朝这方面努力。我的评论一向缺乏准确性,与其说这篇是评论,不如说是我的阅读感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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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21 09:17:50 |只看该作者
谢谢四月与水鬼的点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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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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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22 23:29:17 |只看该作者
我对这种写法满吃惊的(不做好坏判断),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作者,几乎没有人愿意用这么古典的方法写小说了吧。这么讲并非说这种写法在当下会显得很可贵,而是这种写法很难,很不讨巧,或者说这个模式太过成熟了以至从整个小说的流变中显得很不成熟,出于趋利避凶的效果考虑很多人可能不会这么写。这种想法是出于对这种文体存在的疑虑,觉得它很可疑,它一看上去就是带着语重心长的口吻讲道理,带着明确的意图写作,如果不是功力很深一下子敲中要害,我觉得就有点倚老卖老或博取同情的尴尬。回到文本上,具体到男男的这个小说上来,我仍然觉得这种写法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别扭之处,比如开头“我现在要说的是好几年前的一件事……”和题目“一个真实的故事”,在读者对小说的体裁理解已经很成熟的当下,这种写法几乎起到了读者对这个作品接受的反作用。但反过来说,这种写法又跟叙述者的精神状态十分一致,“我”自身没有讨喜的特点,又难以适应现实生活,既感到“我”无法变通和适应的可怜也对“我”的土里土气的“诗意”和处事感到反感。就像面对着一个既老实巴交又土里土气的人一样感到为难。对这个小说好坏的评判我也感到为难,好像不是同一个意识形态里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但你跟他又似乎存在某种难以割舍的关联。它确实存在可圈点的地方,“叙述者”跟文体达到很高的一致性,但阻止我去喜欢它的,是小说里面无法打开人物自身的小家子气,它仍然是封闭和局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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