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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去哪里?”阿K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十字街头的红绿灯。
“当然去幽灵了……”1G握着方向盘,脑袋摇了摇,黑色衬衫敞开怀,裸露出脖颈上诺大的粗金项链,开心道。1G这辆2.4L型雪弗兰科帕奇还是半个月前利用银行透支卡购买的;因为属于一次支付全款,所以那家4S店给他优惠了5678元人民币,还赠送给他一年的车险。
最近,1G一直觉得自己正走运,办什么事情都顺顺当当的,譬如办透支卡和买车,前者用不上一个星期,后者到了那家4S店恰恰2.4L型雪弗兰科帕奇有现货,而且又恰恰和那位销售员刚吃过饭的次日。朋友家的花店开业,1G特意送去了礼金,花店老板忆梦到赵记满族菜馆宴请的这些朋友,1G就这样和那位销售员相识了;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人家是4S店的销售员。
“行。”阿K简短地回答,接着他的脑子里泛起重重的好奇。
那个幽灵迪吧才开业第三天;头两天,纯属于酬宾,没公开售票。
最近,似乎整座城都在谈论幽灵迪吧,只那个名字就让人感到神秘;而且据说那里属于高档场所,消费很高,于是这就更激起人们的好奇,都想去一探究竟。1G的车后座上还扔了张幽灵迪吧的彩色广告,一面是钢管女郎灯光下的艳舞,上面印着‘成年人的节目,少儿不宜’的字样;另一面则是整幅红色帷幕,一位黑礼帽的魔术师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方白的床单,那位半遮面的女郎只露出眼睛,似乎在惊惧地诱惑着什么。
“今天正式售票了吗?”绿灯闪亮的那一刻,科帕奇轻盈地驶过白线,穿过十字路口,阿K问道。
“不知道。”1G眼睛专注向前方,轻声说:“到时候再说,现在才几点;给丽丽打电话,告诉她晚上吃饭。”
“到哪吃饭?”一说到吃饭,阿K的胃就难受。这些天,一日两餐都吃在饭店,中午晚上,顿顿都喝酒,尤其晚上那一顿,不醉不休,喝得他看到酒就头疼,听到吃饭牙齿就发酸。凡是有灵魂的人都会喝醉。阿K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就象手指划破了用云南白药创口贴来解除疼痛一样。但这句话没有云南白药创口贴那么有疗效,只不过是句传到他这里,漾起的回音。
“巴蜀人家……你让丽丽直接定个间……”科帕奇转个弯,向大直路的花鸟鱼驶去。
三天前,1G就答应送给LV一个大鱼缸,现在他要去实现承诺。看着科帕奇拐进宽阔的人行道上,拨过电话的阿K忽然担心起来——丽丽没接,这立刻让阿K浮想翩翩;据说丽丽最近结识了位跑线的长途出租车司机,俩人打的火热,所以不接电话也在情理之中——阿K下午并没请假,几个人吃过饭,其他人离开了;阿K借着微醺的酒意,坐上1G的科帕奇上,准备在颠簸中消耗掉这一下午。因此,当科帕奇停下时,阿K还在担心他的工作。
说到家,阿K不过是个临时工,虽然老板比较看重他;但再怎样看重,老板的公司也不过是家注册资金不过百万元人民币的私企;像这样的公司,在这座边境小城到处都是,似乎做贸易是个潮流,口袋里有点儿钱,就跑到工商进行注册;甚至还有人抬钱做这样的事儿,譬如1G;1G成为他所在那个朋友圈里最大的债务人,他那座拥有三十几位工人的加工厂就是利用一个好汉三个帮的原理支撑起来的,近两百万人民币的厂房加原木,过半以上都是通过亲朋借贷而来的。如果口袋里有足够的人民币,阿K也会办个公司,品尝下当老板的感觉;不过,阿K没那胆量,他怕负债。
1G下了车,攥着车钥匙,佝偻着腰直奔花鸟鱼。阿K每次看到1G这幅模样,就觉得奇怪,奇怪那些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他,喜欢这样一位从背影看上去酷似猥琐老年人的男人,难道真象1G自己说的,现在的女孩子都现实,看他天天开着小车,家里又有厂子,花钱又大方?
花鸟鱼的两侧墙壁从上至下排着四层大鱼缸,使得阿K恍若进入一个小型的水族世界。
二三十条罗汉鱼抖动着白色尾部游来游去,将原本淡绿的水质晃成喜庆的红——这不过是个错觉。一连两排四层鱼缸里面都是红色的鱼,可阿K只认识罗汉、鼓着眼睛的金鱼和变异了的红色小鲫鱼。第三排,映入眼际的是银龙,阿K曾在通海食上品尝过的佳肴;再往前,其中一缸热带鱼是阿K曾经养过的红箭。多少年前的记忆:阿K站立在记忆之门的门槛上,瞧向那幽暗房间里的另一个自己;当时,他还年少,刚刚离开学校,懵懵懂懂就陷入爱情之中。他在幽暗房间里等待。烟灰色的沙发占据着两个墙面,白色梳妆台立在沙发对面,梳妆台上零散摆放着形态各异的化妆品,洗面奶,护手霜,胶原蛋白,护发精华素,指甲油,十几种大大小小的瓶子,塑料的,陶瓷的,以及不清楚什么材质包装的。除了这些,还有袋启了封的眼贴,以及白色边框的相架,二十二岁的菊子在里面凝固着笑靥;也就在那天,阿K品尝到人生忐忑而幸福的初吻。
他坐在烟灰色沙发靠门的一侧,黄昏时分玫瑰色的光倒映在窗外对面人家的墙上,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扑楞下翅膀,窜离出他的视线,树枝以恰当的频率飞快震颤。比他大两岁的菊子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施以粉黛,将那堆大大小小的瓶子当作颜料,将她的面靥当作米开郎基罗的画布。她每次出门都要坐在梳妆台前,精心准备至少一个小时,然后才拎着那款藕荷色的坤包站起身,再对着梳妆镜左右欣赏番。那一刻,阿K每次等待菊子,百无聊赖地坐在烟灰色的沙发上,都会想到画皮,想到那个女鬼。
看到菊子妆后的面靥,阿K感觉到那种磁力的诱惑。这样的女子,就是一种艺术与尤物,阿K反倒希望她就是画皮中的女鬼,或者是倩女幽魂里的小倩,夜夜过来吸吮你的精髓。朦朦胧胧,胸臆处涌出雾一样的情愫,他的视线从窗外那只小麻雀回归到她身上,那张娇美的面靥从镜子里反射过来。据说,镜子里的一切都是反向的,左即是右;那么此刻阿K看到的,是菊子的左半边脸,还是右半边脸?阿K抽动下鼻翕,嗅到化妆品混合在一起的特有香气,脑细胞在外界剌激下更加活跃,微电波游走在他的思维间。砉地,镜子里的她瞥了他眼,向他妩媚一笑。于是,奇异的电流拨动他的神经,他的心脏异样地跳动,血液加快流速,情欲也跟着漾动,就象有条虫钻进他的身体。
女为悦已者容。不过,菊子为谁而容,阿K并不知道。据说,在认识阿K之前,菊子就这样醉心于化妆,并且无师自通,细致到每个局部,睫毛,眉毛,眼睑,唇和唇线,脸蛋,指甲;她的细致达到了艺术大师级,骨灰级,对每种化妆品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现理解,护肤、润肤、美颜,以至于她的许多闺蜜女友也纷纷向她请教。阿K认识她不到一个月,正逢她其中一位闺蜜新婚,她的那位闺蜜特意请她帮忙化妆;而对阿菊的化妆技艺,那些专业的化妆师们也自叹弗如,相形见拙。
曾经有家影楼的摄影师在某个婚礼前夜目睹过菊子的技艺,于是在他的建议下,那家影楼想请她去工作,但菊子没兴趣。她只想呆在家里,化化妆,看看电视,或者逛街,买来一堆服装,回到家,对着镜子孤芳自赏,然后慢慢等到出嫁的年龄,找个老公,生个孩子,在家相夫教子。
阿K站起身,随着菊子走出她家。五月的丁香花弥漫在整座城中,空气里充斥着丁香的味道,脚底下却是泥泞,僻静的背阴处残留着肮脏的积雪,透出春寒的料峭。阿K没走两步,鞋底就粘满了厚实的泥巴;阿K使劲儿跺了跺,可泥巴太粘,鞋底反倒粘的更多,走起路也更重了,裤角上也蹭上泥巴。菊子回头瞧了他眼,笑了;不过,她很快抱怨起来,因为她刚买的藕荷色瓢鞋不仅鞋底粘上厚重的泥巴,鞋面上也溅上一块。有着洁癖的她打开藕荷色坤包,掏出包湿巾,弯腰细心地擦试。菊子喜欢藕荷色,她的许多东西都是那种颜色,坤包、衣服、鞋、头饰,就连她戴的一枚戒指也是银上嵌着藕荷色一小块石头,似乎她是被藕荷色包裹的云。只是现在阿菊那朵被藕荷色包裹的云能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栖身,阿K早已经不清楚了;某个晴朗的夏日,菊子和他经历过漫长七年的恋爱,终于离他而去……
“这个鱼缸怎么买?”1G急步走到最里头,又踅回头,对那位刚刚还蹲着身子摆弄地上一堆乱七八糟小东西的中年男人问道。
1G的问话击碎了阿K的记忆。据说,记忆就是一汪不断循环变化的水,忽尔迸溅,忽尔分散,忽尔湍流,忽尔平静,甚至蒸发掉,形成水气;可不知什么时候,又砉然闪现,或者淅沥,或者滂沱,或者只是几个零星儿的雨点打在干燥的大地上,很快被吸收。
1G和阿K走进花鸟鱼,使得本来就狭小的空间更显得拥挤了;不仅拥挤,而且昏暗,这是因为花鸟鱼这个店面的门朝东,夹在众多门市中间,又没有其他窗口的缘故。
中年男人站起身,手里还拿着把小螺丝刀子。阿K眼尖地注意到那个泡沫板上一串莫名其妙的小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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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K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并且很快忽略了这块泡沫板的存在,因为中年男人变魔术般就把它不知放哪儿了。1G则仰起头,指着另一面墙壁上方的一个空鱼缸问道:
“这个多少钱?”
“三百八。”中年男人抬头张了眼,立刻说道。这时,他手里的小螺丝刀子也不见了。
“这么贵呀……”1G吃惊的表情映入阿K的眼际,他一手提溜着钥匙,一手习惯性地将拇指插进裤腰带的裤扣里;1G的这个动作,和他的光头一样,成为标志性。
“这还贵!?”中年男人挥了下手;其实,他不过是顺带抹了下鼻涕。
正在这时,里面那个房间门无声地敞开,一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跑了出来,直奔到那个低矮的收银台前,将泡沫板拿了出来。直到这时,阿K才明白泡沫板不过是个玩具,那些星星点点的小灯光照耀着十一二岁小男孩的天真与童趣,传递着慈祥的父爱。由此,阿K幽幽回想起遥远的童年,自己站在水泥台阶上,看父亲将嫩嫩的柳毛子捏软,抠掉里面的木质,做成哨子;不过,让阿K感到残酷的是,自己十分清楚那样美好而无忧的时光永远不可能汩汩流淌回来。
收银台其实就是个废弃的床头柜,上面褐色的漆已经斑剥脱离,而且似乎已经没有了柜门,所以泡沫板才能放进去。
隐约地,阿K从半掩的门窥视到里面那张床,以及坐在床沿叠刚洗好的床单的女人。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端着泡沫板,急步踅回里屋——显然,那是间卧室;除了那张床,阿K还看到台电脑,那上面,电脑桌面是架黑色J20隐形机的相片。
“便宜点儿……”1G提溜钥匙的那只手的拇指也习惯性地插进裤扣里,眼睛盯向中年男人:“便宜点儿,我买个,再买几条鱼……”
“这已经很便宜了。”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解释道:“青云那边都搁我这儿拿货,我能买的高吗;再说我这儿离青云那边远,也不敢要太高的价。”
青云?——哪个青云,是那个文化街的青云超市,还是距离这条大直路三个街区远,赫赫有名的对俄及东欧服装集散市场;当然,在那个市场里,还有其他一些轻工产品,以及渔具和花鸟鱼;抑或不过是个概念,两者皆有?
1G不再吭声,沉默下去。阿K注意到收银台旁木制架子上的各种鱼食:团成球状的,长条的,红的,绿的,还有干燥的红线虫,蚯蚓,甚至蛆。当然,竖在角落里还有把小秤,就是旧时秤药材的那种,有名的始皇帝钦定的大统一衡器,而并非电子秤,这让阿K颇感到惊讶,尤其秤杆上的星星点点,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阿K跟在1G屁股后转了半天,却拿不出自己的意见。
“便宜点吧。”转了半晌,挥了下拿着钥匙的那只手,1G终于重新开口说道。
“那这样,我给你让五十,再多我可不让了。”中年男人站在那排鱼缸前,蹩脚的历史讲解员般忍痛说道。
“三百,三百我就不到别人家逛了。”1G继续侃着价。
女人趿拉着拖鞋,穿着白色绸料睡衣,慢慢走出来;织就睡衣的白色蚕丝闪着皮肤般的光泽,暗红色的小翻领使阿K泛滥起某种隐秘的情欲。她停在收银台前,半蹲下身子,不知搁哪儿掏出几根黑皮套,站起身,不经意地将目光停留在1G的胸前,几秒种后又踅了回去。于是,通往里屋的门从半掩状到大敞四开,使得花鸟鱼店顿时亮堂了不少。这时,阿K的手机铃声响起,许嵩的灰色头像飘落在整个狭小的店里。
“丽丽……”阿K扫了眼手机屏幕,嘀咕句,将手机举到耳边:“喂……”
“你告诉她,晚上到巴蜀人家,让她先订个间!”1G站在花鸟鱼的地中央,嚷道:“咱们吃完,到幽灵蹦去!”
丽丽明显听到1G的嚷声,她只轻快地问了句:“谁请,你吗,K哥——要是你请,我肯定去……“
阿K怔下神,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尴尬,不过嘴上依旧说道:“我请……你赶紧来吧……”
“告诉丽丽,谁也不用请,我请!”1G嚷道:“说那些费话有什么用,让她赶紧订间去,要不,晚了哪还订得到?!——让她赶紧的,咱们吃完了,还要到幽灵去呢……”
中年男人一直站在旁边,漠然地看着1G和阿K,等待敲定价钱,将他的鱼缸销售出去。不过,阿K却注意到坐在床沿低头对镜梳妆的女人忽然抬下头,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继续垂下头,一手拇指和食指套着黑皮套的两端,撑开V型,同时攥着并不长的头发,另一手用力地梳理着。阿K捏着手机转过头,无意间看到满脸漠然的中年男人,猛地吓了一跳;因为隐约地,他从中年男人漠然的表情里看出丝诡异,这丝诡异让他感到不舒服。
从花鸟鱼出来,天空下起雨。毛毛细雨。绥芬河这座城市虽然不濒临大海,却实实在在属于海洋性气候,并且距离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不过三百公里左右。逢到春秋两季,太平洋上的海雾就会随着微弱的气流飘到这里;汩汩雾流先是顺着山谷轻缓涌进来,白濛濛的,既似蛟龙,又似仙子翩翩舞动的裙裾。而此刻的雨,大约也和太平洋湿暖的海洋气候有关,雨水里胁着泥土的腥味,翻腾着海的咸湿,淋淋摧化着空气。
阿K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两腿间夹着满满一袋困过的水,那六条罗汉鱼在里面继续游来游去,既不惊恐也不惊慌,似乎根本就不曾被转卖过,似乎依旧在原来的那个环境里。1G固执地认为,鱼离不开曾经生存过的水,就象恋家的中国人很难离开故土,所以才会向那位花鸟鱼老板,那位中年男人索要了两袋子困过的水,每袋子大约有十几斤重。
中年男人帮着将那袋没有鱼的水拎到车后厢;车子启动,阿K回下头,还看到他站立在细雨中;直到车子拐过街角,他才回过头,抹了抹头顶上的雨水,踅回花鸟鱼。
科帕奇疾驰而过,轮胎碾过水泥马路,溅起水花。当然,细雨永不停歇地落在车窗上,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在扇形摇摆,有节奏地将雨水摊开。1G有脑袋探向前方,拘搂着背——这使阿K联想到生化危机的僵尸。不同的是,僵尸面色苍白,1G面色黝黑。于是,阿K怀疑1G的前生大概也是僵尸的恶种,血管里滞重着黑红的浆液,在显微镜下可以分辨出这世界所能探知的一切元素:铁、钙、锌、磷、钾、镁、氧、氢,甚至还有稀土,甚至还有人类所不知晓的神秘质子原子和夸克以及比夸克还要细微的粒子。据说,所有的物质能够呈现出红颜色,那是因为这些物质是含有铁元素,譬如血液,譬如太阳,更譬如滚滚的地球内核的岩浆。幻觉中,阿K发现随着科帕奇的颠跛,1G的脑袋也机械地晃动,他的眼睛在阿K的感觉里就象失去生命的摄像头,黑色瞳孔咔嚓咔嚓地摄下挡风玻璃外朦胧淅沥的细雨,不动声色;他的手粘在方向盘上,若即若离,整个神经系统都给油门、刹车、离合,档位牵连制动;1G不知不觉和科帕奇融为一体,成为机械的一部分,载着阿K,驶向冥冥中的未知。
有那么瞬间,阿K感觉到无助。坐在车里,身体给现代工艺的金属外壳包裹着,载动着,自己却根本掌握不了它的轨迹,不知道它的方向。
繁华的十字路口处,那位穿着黑色军用胶皮雨衣的女交警站立在路边,似乎在审视着每一辆驶过的车辆,又似乎在关注排满视线内琳琅满目的广告牌。1G身子一扭,方向盘摆了摆,车子钻进那条倾斜的胡同;小玲家就住在里面其中一个小区。阿K回下头,那位女交警恰恰也注视向这辆超速的阿帕奇;不过,她的眼神在这朦胧细雨中显得淡漠而冷酷,并且似乎对1G的违规熟视无睹。
灰白的墙体,N年前边境贸易刚刚兴起时的仿日式火柴盒式建筑;刚驶进小区,拐角处还有个诺大的锈迹斑斑的蓝色垃圾箱,头发斑白的拾荒老太婆弯腰,俯身在拾捡着她身认为有价值的宝贝。1G按下喇叭,车子戛然停下,他摇下车窗,歪头望向小区内其中一户窗口。那个窗口,六楼,就是小玲家。
东西走向的仿日式火柴盒式建筑,一连四趟,每趟都是另外三趟的克隆,六层楼的格局;小区里侧鲜有门市,大概那时的开发商还没进化到今天这样极致,没把商业利益计算到骨子里去。偶尔,有居民将一楼阳台洞开,创意地开辟成小商店;于是,商业渐渐繁华,催动着邻居纷纷效仿,羊汤店、干洗店这类的小店雨后春笋般丛生。阿K低头扫了眼两腿间闷在塑料袋里的罗汉鱼,忽然羡慕起它们的随遇而安,羡慕起它们的无忧。
嘀,嘀——嘀嘀——
猛地,1G再次按起喇叭,同时叨咕句:“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说过这话,1G顺手掏出手机,拨起号码。
雨刷器还在机械地摆动。阿K擦试下副驾驶位置这边的玻璃,向外瞧了瞧。距离五六主远,一位满脸稚嫩的小男生撑着把柠檬色折叠伞,伞面上印着欧洲古典双轮马车,车夫神情惟妙惟肖,黑色大礼帽,马车车轮,缰绳,等等;小男生手半掩在怀里,阿K隐隐看到几朵红玫瑰和件粉色包装纸裹着的礼物盒;小男生显然在小心翼翼呵护着自己怀里的东西,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娇嫩的花朵挤坏,所以他要时不时地掏出来,看一下。借着他掏出的刹那,阿K数了数,三枝红玫瑰,我爱你。
“怎么还不接电话?!”1G显出不耐烦,重新拨起号码,一边歪头,也擦拭下他寻侧玻璃上的雨雾,向楼上张望。
其实,1G没必要擦拭那侧玻璃,他完全可以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张望,那两个雨刷器已经在为他的视线开辟道路;所以,他只擦试了两下,就放弃了,手自然而然地放到两膝之间。
依旧无人接听。阿K注意到中间那个门洞豁然敞开,一位柔顺飘逸黑发的女孩穿件白色JOJO映入他的视网膜;她撑把雨伞走出来,伞面是泰国国王喜欢的粉色。她一出来,就直奔向那满脸稚嫩的小男生,面靥上焕发着喜悦,脚步也急急地加快。1G也发现了JOJO女孩,脖颈随之无所顾忌地扭动——1G的视觉神经一向对漂亮女孩有着天然的敏锐,却总忽视男人。当然,在这灰濛濛的细雨中,JOJO女孩显而易见突兀成一道亮丽。1G面部肌肉舒展开,脑垂体分泌出使之兴奋的雄胴激素,荷尔蒙,他的性器,海绵体也由此充血,膨胀。1G的身体不自然地抖动起来。
“骚货……”1G喃喃低语,嘴巴迅速而不易觉察地翕动,咽喉处咽了口唾沫。
细雨中的JOJO女孩扭动小母马般的臀部,迎向她的白马王子,钻到印着双轮马车图案的那把雨伞下,将自己的雨伞收起,几滴雨滴疾速地被甩下。她兴奋地接过玫瑰,接过礼品盒,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被残忍地剥去,就象刮掉的土豆皮;一只陶瓷杯裸露出来。杯子,等于一辈子,一生一世。阿K意识到这是一幕浪漫的雨中求婚:三枝红玫瑰,我爱你,加上一杯子,我爱你一辈子;哦,不,还有一样东西,疑似奥利奥饼干;饼干意味着什么?
1G猥亵地笑着,额头前倾,越过阿K的肩膀向这一幕掠夺去他艳羡的目光,杵了下阿K:“被人家拿下了,你看,又一个处女没了……”1G向来对这种事儿兴趣盎然,某次只有1G、阿K和LV的饭局,他当着LV面居然谈论起石女,其中一只手围绕着另一只手的食指握成拳状,转来转去,插进拨出,重复做着活寒运动,色迷迷讲述起石女的生理特征,告诉阿K石女的**尽头没有子宫,而且**只有手指长短,似乎他有着切身体验。于是,LV笑着,盯向1G,那种眼神似乎在探究,以至于两个人当着阿K的面嬉闹嗔骂起来。
读书不多的1G总是对男女间的性事感到好奇,喜欢听,乐于讲,津津乐道的,似乎天底下只有这类事情最有趣,只有这类事情最能激发起他的本能,最能吸引他的眼球。
LV和1G之间的暧昧,其实阿K早就一清二楚,只是他从没说破过——他本来就没有爱在别人背后说闲话的传统,更不想刻意揭破别人的隐私,所以他成为他们俩私情的隐秘知情者。正因为阿K嘴严的缘故,某一天,1G请LV的老公和她儿子到旋转餐厅吃自助烤肉,才会招呼他去作陪。面对那个被1G戴上绿帽子的男人,阿K总觉得好笑,似乎在做件荒谬的事情。请自己情人的老公吃饭,本来就滑稽,何况1G还总趁着那个男人起身去取食品的间隙,和LV不断调情,不断嘲笑着那个男人,不断发泄着他的嫉妒。正是从这些冷嘲热讽中,阿K得知那个男人体毛重,尤其是胸毛,因为1G总是称呼LV夜里搂着皮毛一体的睡觉,暖和。
1G不仅嘲笑那个男人野兽般地皮毛一体,还嘲笑LV的网恋。那个男人,LV的老公和她是网友,先在网上认识,而后才约定见面,再后来才成为夫妻。第一次,并不是她和他见的面,而是先和LV的两位闺中蜜友先见的面,魏虻、周希莲和他约定在中心广场的旗杆下,三个人先是一起到兄弟串烧吃的串,然后又到爽尊,魏虻要了杯草莓奶昔,周希莲要了杯珍珠奶茶,他却要了杯樱桃汁。据周希莲后来讲,他和魏虻谈的投机,眼睛也直盯向她,似乎擦出了爱情火花,所以才有了第二次约会。不过,姻缘这东西就是怪,先见面的并不一定有缘份,后来LV跟着魏虻见到他,再后来两个人就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再后来就有了龃龉,和他,和她的婆婆——家在另一座城市的他和他的家人不约而同把她这里当作旅店,她生儿子的时候,婆婆甚至连来都不曾来,而且每年过年过节,她的婆婆也只是空着手,到她这里住十天半个月;这一切都让她颇有微词:她到婆婆家可从没空过手,而且她隐约听说,他常常背着她给婆婆钱——再后来有了1G的出现,也有了小玲的Q签名: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爱上一个正确的人。
再以后,周希莲又在网上认识了李继伟,谈起恋爱,开始同居,出双入对,俨然一对夫妻。于是,1G常常不客气地笑骂,说小玲和周希莲有病,并且进尔延伸,斥责网恋的人都有病。听到他这样说,小玲也尴尬地笑了,向1G解释,她当初并没看上现在她称之老公的男人,而是她爸妈看中了——他是她爸的同事;他外表老老实实的,所以她爸才认定以后自己的闺女不会遭遇欺负,才会选中他做东床女婿,才会买了套七十几平方米的住宅送她当嫁妆。
正如LV的老爸讲的,老陈家不差钱,而且就小玲一个闺女,只要对她好,她爸什么都不会吝啬。她爸是当着皮毛一体面说这话的,意思让他对LV好,要白头偕老。但显而易见,小玲和他——至少目前的关系不好,已经站在危机的边缘;甚至她试图将那套住宅划归到自己的名下,为离婚那天未雨绸缪,以免财产旁落。
当然,现在她爸完全站在她这一边,毕竟是亲生闺女,毕竟是自己的血脉;而当初不过是当初,这个社会什么都在变,何况人呢。她爸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把那套自己出资购置的房产归于女婿的名下。
“干什么不接电话?!”雨中求婚终于落幕,那对情侣撑着雨伞消逝,拐出小区,1G一手拿着手机,歪头楼上小玲家的窗口瞟去:“准又和她老公没干好事……”
“小玲她老公在家?”阿K疑问道。
“可能是呗,要不怎么这半天不接电话?!”1G头都没回,吩咐道:“你给她拨一个……”
立刻,阿K沉默下去。他打内心不愿搅主他们的纠葛中,不愿当这样一桩风流歆事的见证人。某些时候,阿K会幻想1G和小玲的偷情被皮毛一体逮个正着,然后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那时,LV会带着儿子投靠1G吗,1G的妈会收留她吗?阿K向自己发出疑问。但很快他就将这个疑问否决,这倒不是LV没有婚姻危机,而是她压根无需投靠谁,更无需什么人收留,她可是个独立性很强的女子,虽然当初她在婚姻的问题上听从了父母;更何况她爸妈就住在她家楼下,他们绝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不过,阿K碍于面子,还是将电话拨打出去。停了会儿,那边传来LV的声音;于是他的眼神飘向车窗外朦胧细雨,‘喂’了一声。
“告诉她,赶紧下来,她要的鱼缸和鱼都给她买来了,赶紧下来拿!”1G歪头盯着阿K,两手相握着手机,插到两膝间,迫不及待道。
刹那,阿K的记忆里浮出那个奥地利心理医生的行为暗示,两手插在膝间,和梦到蛇一样,都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
顶着濛濛细雨,阿K和1G将那个大鱼缸,以及两袋困过的水寄放在LV家楼下的商店里。红色的罗汉鱼在这灰色阴雨天里跳出它隐约的鲜丽,也让那位商店老板啧啧赞叹。LV在电话里告诉阿K,她没在家,拜托他把鱼缸和鱼放在楼下商店;但1G不相信她不在家,临到卸下鱼缸,他还回头向上眺望,嘀咕句:
“没在家?——没在家,那上面是谁?!”
可是阿K抬起头,却只看到一排排大同小异的窗口。这些窗口没什么太大区别,貌似一个样子。两个人湿漉漉地返回车里,阿K抚了下头发。1G踩着油门时,忽然再次侧下头,呵呵笑起来,跟阿K讲道:
“LV她妈扒窗口看咱们呢……”
阿K再次抬头,依旧没发现什么。他也不可能发现什么,因为他只知道个大概方向,并不知道LV家住在哪个门洞,住在几楼。科帕奇启动,穿越濛濛细雨,循着旧路驶出小区;头发斑白的搭荒老太婆佝偻着腰,侧立在路边,背上背着肮脏的白色编织袋,里面鼓鼓的;阿K揣测那里不过是些空饮料瓶、破烂纸壳子,进尔揣测起她一天的收入。
忽然,科帕奇鸣响喇叭,向路边斜了斜,1G又是猥亵一笑:“哎,他俩跑这儿了;你看,你看,亲嘴呢,呵呵呵呵……”
阿K倾下身子,歪下头,也注意到路边那俩人——雨中求婚的两位男女主角,他俩搂在一起,热吻着,投入地忘记了一切,哪怕是近在咫尺的这辆科帕奇。车速减缓,车轮溅起水珠,阿K又看到JOJO女孩的双手缠绕着小男生,三朵玫瑰组成的花束斜在他背总的位置;她的脚尖翘起,下颔微微上扬,努力和他保持同一高度。稍稍逗留,1G保持他猥亵的笑,呵呵地打开侧窗,‘喂喂’地嚷了声;然而他俩依旧无动于衷。
阿K想到N年前看过的电影泰坦尼克号,也就是所谓的铁达尼号;那里的两个人,就是不顾一切爱上了;可真诚的爱总不会有好的结局,冰冷的海水与披着蝙蝠式黑暗的死神迫使有情人终不成眷属;或者即便成了眷属,也终将悲剧地分离,就象艾希克和凯瑟琳,那座呼啸山庄不过是一个凄惨的背景。
“走吧……”阿K回想起自己的爱情,不禁对眼前这对恋人充满嫉妒,他扭过头,淡淡讲道:“看他们干什么……”
“唉……”1G不易觉察地叹息一声,一脚油门,启动车子,重新溅起水珠,感慨道:“现在这些小孩子真开放!”
小孩子?!——阿K笑了,因为1G也是小孩子;可1G说这话,似乎他已经老气横秋了似地。不知为什么,他从1G这句感慨里联想到Dancer,古老美利坚大地上的舞者依莎多拉.邓肯。那个依莎多拉.邓肯死于轮子下,死于一条红色的围巾。哇,那么,谁还会不记住这个前车之鉴,将头颅探出车窗之外?阿K的额头贴到车窗玻璃上,视线给朦胧细雨阻挡的同时,感觉到玻璃的冰凉。
据说当初依莎多拉.邓肯的两个孩子就死于一个雨天,溺死在雨中,所以这样的细雨才会绵绵的让人感到忧伤。而曾经疯狂恋上费农的她,居然也生长在单亲家庭里,从小跟随着母亲生活。由此,阿K的视线重又落回到1G身上,发现他和她有着许多相同:单亲,疯狂,而且深深地自卑,深入骨髓的自卑。也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转世,就象西藏灵童们,或者象那些高僧活佛们。转世之后,在新的轮回里,又要重新品尝曾经的经历。
“六七百块钱没了……”忽然握着方向盘的1G吐出一句。
阿K只是淡淡一笑。一来,这也没花他什么钱;二呢,他从1G的话里感觉到了某种无奈,从而联想到LV的那位皮毛一体。其实1G并不是吝啬,只是他晓得挣钱的不容易罢了。科帕奇拐向那个繁华十字路口,稍作停留,等待前面几辆车鱼贯而错。那位穿着黑色军用胶皮雨衣的女交警注意到这辆车,挥了下手。于是,一脚油门,1G将车窜入滚滚车流当中,也龟般地慢慢行驶。
“骚货……”雨刷器不停地扇形摆动,透过朦胧细雨,1G用他标准的猥亵目光瞥了眼女交警,叨唠句。
似乎每个女人在他面前都不正经,都会随便和男人上床,似乎每个女人只需要他勾勾手就会任由他摆布。女交警却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笔直在站立在那里,漠视着眼前滚滚车流。你下意识地看下手机屏幕;下午二点十七。这个时间,不是上下班时间,那一定是有领导前来视察。阿K左右扫了眼,豁地又省悟到不可能是后者,因为领导前来视察,一定会君王出巡般封道戒严,弄得好象有什么恐怖分子潜入,准备要暗杀似地。阿K由此联想到遥远的工农红军时代,据说那时的官兵真正地平等,更没有洪秀全天国般的等级与奢侈,所以那群人才能通过艰苦卓绝赢得天下,进尔演泽成为歌词里颂扬的领袖与导师;可现在,那些位居庙堂之上的,哪一个能从内心深处真正考虑人民的,哪一个不贪污,哪一个不是金屋藏娇,没有几个情妇的?想到这里,阿K就觉得自己是个愤青;可愤青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成熟,就象那些成熟的人士所说的,只能在嘴上愤一愤,其实什么都解决不了,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接着,车再次打舵,越过细雨朦胧中的红绿灯,驶向花园路。映入阿K视线的是一排不同颜色的霓虹牌匾,手机专卖店、茅台酒专卖店、酒店、幼儿园,以及墨绿色墙面的铁路单身公寓……哦,前面还有一幅贴在楼体一侧巨大的幽灵迪吧的广告,然后拐个S形的弯;这条街的这一片儿一溜手机卖场,应该算是手机一条街了。这时,他的手机铃声不期地奏起;低下头,丽丽两个字出现在他眼际。
“丽丽……”阿K瞥了眼1G,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条诺大的粗金项链上,讲道,同时将手机贴在耳边,‘喂’地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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