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虻打来电话时,雨下得正浓,我正坐在电脑前浏览着网页,那个卡扎菲陷于窘境,遭遇到法英美的狂轰滥炸;但这个纪元已不是海明威时代的西班牙,没有那么多自愿的国际主义自愿者,只有虚假的正义与虚饰的措辞,所以弱小的国家只能慕尼黑般地被肢解与出卖,只能被宰割,被窥视与被禁脔。电话里,虻的嗓音低沉着,似乎还带着丝丝的倦怠。
“你快来我这里吧,我害怕……”她低低地倾述着,那声音里浸透过来,震颤着我的灵魂:“刚才我做了个梦,梦到你和我一起上街;正走着,突然发现我手里握了把刀,后面一群人在追杀我……”
我也做过类似的梦;不过,那个死神握着把镰刀,屏住呼吸躲藏在门后,静静等待我开门的刹那,就会将镰刀斫砍下去。
“别怕,我一会儿就去!”我赶紧许诺道;我面前的桌上,摆放着纸杯,以及一盒感康,还有阿莫西林,罗红霉素;医生告诉我,现在支原体感染正在流行,它已侵蚀到我的咽喉,所以说话时,我会感到喉咙发痒。
“不,你现在就要来,马上来,现在外面打雷,我害怕!”歇斯底里的虻几乎哭出声来。
“好的,我马上去……”顿时我急躁起来;抬头扫了眼;办公室里,其他人纷纷以异样的目光注视向我。
可是同事们都在加班,我怎么走,做个隐形人吗?窗外,下起了雨,滂沱大雨;轰隆隆的雷声里不时夹杂着闪电。面对这样的天气,我退缩了,害怕了。本来我就感冒了,四十几天过去了,一直都没好;而且我也害怕雷声,害怕那划过大半个天际的闪电;据说这样的雷电能够致人于死命。一大早儿,天就阴得厉害,又闷又热,抬起头,黑压压的,使我想到那句唐诗;但临到晌午,城没摧毁,天却漏了,哗哗地,下起大雨。因为敞着窗,雨水梢进来,那汩清新与潮湿也跟着涌进来。
放下电话,站在窗前;远处的天际白茫茫一片,窗外的雨水沿着倾斜的马路奔涌而去,俨然形成一道湍急的小溪。我打个寒颤,望了眼对面桌的张晓蕾,嘴唇动了动,顺手拿起张A4纸,装作有事儿要出去办的模样,不顾投向我脊梁众多的眼神,逃出办公室。
雨下得正急;下了楼,冒着雨,匆忙钻进辆出租。刚钻进出租里,随着车门咣啷关上,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随之一串隆隆的雷声滚了过来。空气里满是潮湿,尤其出租车里。我打了个喷嚏,一滴雨水顺着发梢流淌过脑门,沾在眼镜上;我擦试了下,脱口而出:
“中心广场……”
街两侧鲜有行人,车窗外的雨急促地奔涌而泻,哗哗地敲打着车体;车前面挡风玻璃上那对雨刷器匆匆而机械地摆动着,竭力刷开前方白蒙蒙的视线。密集的雨在雷电的伴奏下滴落在倾斜的挡风玻璃上,令我联想到fascinante这个久违的词汇。整条街都成为了湍急的溪流,车轮碾过,向两侧溅起抛物般的水花。
虻又一连打开三次电话,每次口气都充满了焦急与不安。其实,从站前到中心广场,步行也不过七八分钟时间,她这样焦急地打来电话,一定有什么事儿。不过,也不一定。自从她脸上挂上蔚蓝色丝巾,脾气就变得古怪,而且也不怎么出门了。她成为了宅女,也开始抽烟,因此牙齿也渐渐地泛黄。
扔下五元钱,在雷电交鸣中穿过滂沱雨线,经过那家花木商店,穿过长长的楼道,扫了眼正躲在里面避雨的那对小情侣,来到电梯前。我的头发一个劲儿地往下滴落着雨水,衣服也已经湿透了,粘贴在皮肤上,难受。按过电楼,我回下头,那对小情侣偎依在一起,正望着外面。楼道里满是潮气,又湿又冷。我不禁打个喷嚏,鼻涕流了出来。于是,我使劲儿擤下鼻子,跺跺脚,运动下身体。电梯并没有下来,而是一直在上升,从三楼一直到十七楼。我在焦灼地等待。我的镜片给雨水淋到,所以视线之内一片朦胧。
忽然,雷电交鸣中,又是匆匆的脚步,哒哒的高跟鞋有节奏地敲击着水泥地面,其间夹杂着错乱的较轻的脚步声;一对母女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年轻的妈妈穿套藕荷色的套装,手里执着还没收拢好的藉荷色天堂伞,雨水顺着塑料伞尖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件粉色的小裙子,拎着一大方便袋的小食品,不停迈动两条小腿,紧紧跟在她后面。因为拎着东西,小女孩走起路来有些吃力,踉踉跄跄的。
“妈妈,到家了……”小女孩口齿不清地抑起头,对着那女人说道。
那个女人却没吭声,她甩了甩头发,将淋在上面的雨水甩掉;当然,其中几滴溅到我身上。然后她皱着眉头,从斜挎在肩上的藉荷色坤包里掏出电话,扫了眼。噌地一声拨钢刀的清脆声音涌入我的耳鼓,久久回漾;那是款旋转屏的摩托罗拉Aura,金色的外壳在这阴暗的楼道里也熠熠生辉。目光落到摩托罗拉Aura上的刹那,我砉地想到了死神,想到那个拿着大镰刀收割灵魂的死神。于是,我打个寒噤,下意识地回过头。
那对小情侣背对着我,站在没有门的楼道口望着滂沱大雨保持着沉默;雨声哗哗,一汩汩潮湿与腥味的空气,以及闪闪的雷电不间歇地涌进来。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迹象显示出哪儿藏着双眼睛朝这边窥视。一直以来,我就觉得那双眼睛窥视着我,时时刻刻都在窥视着我;但我不能确定他在哪里,甚至不能确定窥视者的性别。
电梯间缓缓降落,我在焦灼地等待。十三……十二……十一……十……九……八……红色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会让我升腾起新的企盼。可就在红色数字将要跳到一楼时,我忽然回忆起那个久远的不停往复的梦境;梦境里,我站在扇门前,门后面就藏着高举起镰刀的死神;我和他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我一定要经过那扇门,一定要闯过去;而他也清楚这点,才会站在门后耐心等待。
恍惚间,镜面一般亮的电梯门在那声轻微的响声中大敞四开;小女孩松下口气,窸窣地拎着那袋小食品率先走了进去;那个女人却警惕地扫了我眼,站到电梯里的一角,空着的一只手揽过小女孩,另一只手将伞尖对向我。我犹豫下,也走了进去。
电梯里是另一重小世界,听不到电闪雷鸣,感受不到滂沱大雨;也许和外面世界有联系的只有身上雨淋过的气息: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以及那个女人手里湿漉漉的伞。我按了十七层;那个女人看到我按过后,才警惕地按了十四层。不过,她并不知道, 一个坏人通常总会按最高层的,然后再伺机进行他的歹意。我想,我也如此吧。不过,我手里的刀呢,刀在哪里?我张开手。右手中指蜿蜒着一道伤痕,一道具有象征意味的标志。那个小女孩瞥见我手上的伤痕,张大了眼睛。不,也许是那之前她就一直在张大眼睛注视着我。敌意是可以传染的,不需要用言语就可以弥漫至整个空间。
砉地,看到她背上的那个蔚蓝色书包,吮着右手食指,一直偏着头望向我,我不禁胸口一悸:怎么会呢,难道我置身于梦境中?!也许我一直都生活在梦境里,一直都不曾醒过来;是的,是的,我生活在梦境里;也许我们都生活在梦境里,不断的噩梦,我会在其中惊醒……但是现实呢?——也许,现实也是个梦境,不可以重复的、糟糕的、无法选择的梦境。这就是我的生活,也是我的无奈。或者,这些不断重复的梦境,就是不能重复的现实的影子吧;或者现实就是梦境无意识的折射吧。我不断用那些A4或B5纸将我的梦境记录下来,不断在现实中迎合着梦境;这也是我失去记忆的缘故。终有一天,这两者会一起消逝,湮没于永恒、黑暗与未知之中。我已经无法醒过来。
想到这里,我浑身的神经再次绷紧,慌忙退后步,摘下眼镜,重新擦试下。不过,再戴上眼镜,眼前也是朦胧的,就象一张被雨水淋花了的画,各种色彩混乱在一起,各种影子相叠在一起,分辨不清。于是,我颓唐地靠住电梯冰凉的墙壁,微闭上眼睛。刹那,阿木的歌声又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我从裤兜里摸到起手机,朦胧不清地看到虻的名字闪烁在上面。可不等我按下接听键,阿木的歌声就没了,似乎消融于这冰凉的空气中。我无奈地垂下手臂,似乎看到看到虻那张满是泪痕的面靥。
“那个叔叔的脸怎么是青色的呀?”十四层停顿的刹那,那个小女孩快步走出电梯,抑起头,压低嗓音疑问道。
那个年轻妈妈却回答她,只是推掇了下她的肩头,同样压低嗓音摧促道:“快走!”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我隔绝于这狭小的空间里;顿时我惊慌起来。那双窥视的眼睛又浮现出我的感觉里,他无处不在,又隐身于无形,我无法面对他,因为他一直盯向我的身后;每次的转过身,他都会随之转移到我身后。我闭上眼睛,暗暗祈祷。可闭上眼睛更加害怕。于是我瞪大眼睛,盯紧那红色的数字。
听着电梯门在身后悄然关闭,我不敢回头,紧走几步,抑制住狂乱的心跳,走到17A门前,飞快按了下红色门铃,生怕那窥视的目光跟过来。同时,我却清楚,我无法摆脱掉那窥视的目光,他鬼魅般跟随着我,直剌进我的骨髓里。
刹那,我似乎听到门后面的喘息声。沉重的喘息声透过沉重而厚实的防盗门传入我的耳鼓,使我也紧张起来。我再次按动门铃,防盗门上方的猫眼儿咔哒响了声,露出一只不断转动而惊惶的眸子。她不安地向我身后扫了眼,疑虑地问了句:
“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被她的紧张感染,我也不安地回头扫了眼,从骨子里往外地透析出胆怯与恐惧。
从防盗门到楼道那扇铁门,不过三米远的距离;隔着那扇铁门,再往前走三米远,就是电梯口。我不敢相信在这短促的距离,还会有人跟踪我。接着,我又想到那对母女,她们何尝不是用警惕的眼神望向我?——况且,一直以来,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就在窥视我,无论我到哪里。就在这时,我无意间发现那扇通往电梯的铁门上方安装了个摄像头,它漠然对着这条短促的楼道,漠然地存在着。那么,是谁在它后面窥视着我,是子衿,还是依兰,或者别的什么人?刹那,我感到自己似乎正赤身裸体地站立在大庭广众下,甚至连用手遮挡住隐私处的机会都没有;这使我惶恐不安。我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于是,我回到现实中。一串哗啦哗啦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鼓,打断我的冥想。虻在开锁;从这声音里,我听出她的紧张,想象到她那双不停抖动的手将钥匙插进锁孔,却怎么也扭不开的情形。
“慢点,别着急……”说这话时,我的额头沁出了汗,浑身颤抖。不,那也许不是汗,而是淋在头发上的雨水。我的衣服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体上,这让我很难受。
虻抬头瞥了我眼,目光里流露出责怪与焦急。终于,那串哗啦哗啦的响声停止了,防盗门敞开道缝,虻左手提着把菜刀,右手拿着串钥匙,颤抖着嘴唇,失魂落魄地站在我面前。客厅里显得异常明亮,虻敞开了所有的灯;她穿着件蔚蓝色棉布睡袍,胸口的位置一枝剌绣玫瑰婀娜地挺起,而她那双红色鱼嘴鞋则规规矩矩地摆放在靠近防盗门附近的鞋架上;鞋架上空荡荡的,只有她这双鞋。我刚走进屋,伴随着那电闪雷鸣,她一使劲儿,咣啷一声,急忙将防盗门重新锁上;不等我换上鞋,她就从背后抱住我。
“你怎么才来?!”
扭过头,两行泪水默默划过虻的脸颊。客厅的窗下,那台跑步机静态地摆放着,虻的那款红色坤包挂在扶手上;我忽然疑惑起来,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坤包挂在那里;接着我又看到两个白色塑料药瓶,脑子里联想到一串化学分子式;在那俩塑料药瓶旁,还有板锡纸般闪亮的胶囊,其中几粒显然已经使用过,露出凹下去的浅浅的洞。目光回落,近处的玻璃茶几上摆放着塑料烟灰缸,上面的缺口上夹着枝没点燃的烟,旁边是盒红色的七匹狼,以及粉色塑料的打火机;最近虻突然嗜好起烟来,从几枝烟,到每天一包;每次看到她,她都会夹着烟,在袅袅烟气里眯缝着眼睛注视着我;久而久之她的牙齿也给焦油薰得微黄。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手里还分别握着菜刀和钥匙。我又想到那双无孔不入的窥视者的眼睛。远处,客厅的玻璃窗外一片阴暗,玻璃上挂满了雨滴,正滴落的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的雨滴;雨线朦胧,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又是滚滚轰鸣的雷声。
“我害怕……”她啜泣着,嘴唇苞谷虫儿般蠕动着,低声说道:“刚才我做了个梦,梦到你和我一起上街;正走着,突然发现我手里握了把刀,后面一群人在追杀我,他们把我的胳膊砍掉了……”她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转过身,和她面对面。她抬头抚了下我的头发,责怪了句:“你怎么来的这么慢?!——虻不在,你也不在,醒来时外面又打着雷,我害怕!”
刹那,我闻到了股铁锈味,它羼杂着另外一种味道(也许是雨水的腥味,也许是虻泪水的味道),冲涮着我的嗅觉。我的两只手慢慢抬起,从虻的胸部缓缓上升,停留在她的脖颈上。她的脖颈那样的柔软,那样的美丽,就象天鹅的脖颈,微微上扬着,顶起她的面靥。她的一双黑色眼睛凝视着我,井水般吸吮着我的灵魂。我被陶醉了,暂时忘却身后另一双窥视的眼睛。
“别怕,”我吻向她,带着丝怜悯喃喃低语道:“我们结婚吧……”
豁地,她推开了我,面靥冷峻起来,静静地望向我。此刻,她距离我这样近,她面夹上的每一个纤弱的汗毛都纤毫毕现,还有正在她脸上泛起的小疙瘩,以及不停蠕动的嘴唇。虻的皮肤上满是这样的小疙瘩,最起初仅仅是被忽视的一粒两粒;没几天,就泛滥成一片,手脚、脸部、背部和胸部;也正是这些小疙瘩,让她离群索居,不愿意走出门。
“不!”她的眼眶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坚定道:“我可以爱你,但我不能嫁给你——你给不了我什么,而且我也不能离开虻;和你在一起,”她轻蔑地笑了声,又恢复严肃的表情:“我已经过惯了舒适的日子,离开这样的环境,我连一天都会受不了的!”说着,她独自走回玻璃茶几前,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将那枝插在烟缸缺口处的烟叨在嘴上,翘起二郎腿;可她接连按了几下火机,都没点燃,只好沮丧地将火机扔到茶几上。
刹那,我回忆起几个月前,虻和子衿的那场争执,并且奇怪她又是什么时候同子衿和好如初的;或者当时的那场争执只是一场戏,演给我看的一场戏?因为争执之后没几天,虻就重返回这套住宅了,虽然那时子衿又已经到俄罗斯去了。
“那我怎么办?”我的额头沁出了汗,细微的汗。窗外,阴雨连绵,一道闪电耀眼地划过,接着是滚滚的雷声。我忽然又回忆起那个久远记忆里的梦境,回忆起那个拿着镰刀躲在门后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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