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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作者是我的朋友,笔名达潘。我觉得很不错,征得他的同意贴上来一起分享。大家对这篇文章的观感和建议我会及时转给他看的:-D
[side A]
作为名词的“昨天”,它有着比回忆更为巨大真实的力量。
[PLAY]
天色暗下一半。我走到暮色四合的地方,一群突然从某棵树的树冠里冲向天空的麻雀扑打翅膀的声音,像海涛一样澎湃开去。混合着巨大的哀鸣经久不息地在头顶附近旋绕。
心里隐隐觉得惴惴不安。
读初一的时候还没有开始晚自习,而那段晚间去奶奶家吃饭的路上,总要经过一段比较幽闭的道路。路是没有整修过的,会不时从哪里冒出一丛杂草,或者各种直接从楼上扔下来的垃圾。遇到死麻雀也有过,那会让我很快联想到小学时做的那个麻雀标本。让妈妈帮忙挖去它的五脏六腑,后来送到老师办公室。已经不记得当初是本着怎样激动的心情,觉得“自己的标本是与众不同的”,别人都不过是把一只蟑螂用大头钉钉到木板上而已。
夏天的晚上总是掩着鼻子快速跑过这条散发着各种奇异味道的狭长小路。拐角撞到电线杆也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有气无力地笑,想着“我要快点回家”。
有一次因为某事的耽搁,回到家已经快七点。担心会被责骂,就悄悄打开门跻身进去。摆在外面的餐桌上面是黄色的强光灯,有些晃眼地微微摇动。然后奶奶从里面的房间慢慢走出来,手里拿着抹布。她看到我时眼睛亮了一下:“回来啦,快吃饭吧,都凉了。”
我“嗯”了一声坐下来。摆弄碗里米饭的同时,一声不响地盯着桌子对面大衣橱镜子里的自己。
那个人脸上很脏,头发油腻,眼睛带着前一个晚上睡眠不足留下的烙印。衣服的第二颗纽扣掉过,缝上了另外一颗不搭调的颜色。他皱着眉头把饭送到嘴里,速度太快又一下子全吐回了碗里。
“你外公死了啊。”奶奶把桌子上的东西用抹布抹到空盘子里。她低着头这么说的时候,我正在把一块鱼肉里的刺挑出来。
“哦。”我把肉迅速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奶奶对着屋外来叫门的人大声说了几句“今天晚上不打麻将”的话,我于是听到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再一次看向衣橱镜子里的自己。他屈着背,脸上的表情阴沉又古怪。被强光灯照得发黄的鼻梁上,是闪闪烁烁的油腻光泽。
不是不想说什么。不是说不出什么。
过了片刻,她看出我根本没有要哭的意思,就把原先刻意压低的语气抬升了些,好像在告诉我一件是从别人口中偶然得知的离奇是非。
——“是上吊自杀诶。”
[PAUSE]
如果用心跳次数作为另外一种计时的标准。
它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被不均等地划下标度和单位。75次每分钟。4500次每小时。10800次每一天。39420000次每一年。3153600000次当作极大值。谁又能说出数字末尾那一串枯燥的零里面,有多少因为紧张,兴奋,羞耻,绝望以及更多无法言表的情绪,加快的速度和漏掉的节拍,都在计算时被直接平淡地抹掉了,变成零,变成更为轻薄细小的尘埃,慢慢覆盖住原先强有力的心脏,等待着最终戛然的尾声。
[PLAY]
“吃好了。那我去洗个脸。”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客厅里。看到昏暗的卧室里躺在床上的妈妈,她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想她接到长途电话,得知远在外省的父亲离世的消息,“是上吊自杀——”几乎可以马上断定的那种口气,换来惊愕到无法动弹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她用手捂着脸。指缝里漏出的水,不断掉在潮湿的空气里。
[REWIND]
卫生间里的圆形镜子。自来水哗啦啦地流着,水汽在镜面上形成薄膜。偶尔有几滴凝结液化的水,蜿蜒地挂下来。
记忆里模糊缓慢的曾经。镜中的虚像是站在老师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问“我做的那个麻雀标本怎么样”的男生,他的睫毛兴奋地抖动,心脏“咚咚”直跳。
老师从转椅上扭过身子,面对他略带疑惑的思索过后是顿悟般的表情。
“哦,那个啊——”她搁起腿,用手比划着,“我扔掉了。”
——“都发臭了,一开始不知道谁放在那里的,还是王老师发现的喏。”
——“腐肉没有刮掉的话,就要烂的。”
——“怎么,是你做的?”
男孩注意到女老师干净修长的手指,咬着嘴唇默默点了头。彼时出现在视网膜上的图像,变成了一只正在仔细剔除麻雀内脏的,蜡黄又粗燥的手。以及在此之前用斥责口吻说“从哪里捡回来个死麻雀?”听到男孩解释后笑着说“原来是这样”的声音。
她说,原来是这样啊。
[side B]
回声嘲笑她的原声,以证明她是原声。
[PLAY]
在实验课上和我无聊打赌“你要是能在三次以内猜到一瓶硝酸银的价格那我就……”结果被我一语中的而垂头丧气的某D,终于决定履行诺言。
而所谓的赢资,居然是“那我就送你一瓶硝酸银”。家里开化学药品店,也不知道他的脑子是由什么反应生成的。100ml的量,他还很纠结地说“你应该知道这有多贵的”。因此当我看到一旁试剂瓶上的标签,挑了贵的就随口说出“那顺便再送我一瓶500ml的浓氨水”的时候,他几乎用不假思索的坚定语气破口而出:“休想!我要送你浓硫酸!”
旁人听来该是十分奇怪的对话吧。
更奇怪的是我的家里从此就多了这么两样完全没有用处的东西。当初只是颇为歹毒地怀着从精巴的某D身上割块肉的想法,完全没有从更为实际的角度出发。“酒精的话,还能拿来消毒的。”——妈妈知道此事以后发表的个人看法。
“硝酸银和浓氨水,完全不搭界……”我于是无奈地把它们塞到了很高的橱子里面。
这之后经过两年。
三月过后的某个节气里,正在厨房里炒菜的妈妈因为低血糖状况突然昏倒了。在医院里挂了两瓶葡萄糖,反而更加虚弱。记得当时她的眼睛开始浮肿,无法睁开,因为害怕而用力拉住我的手,老茧从我的手心一直摩挲到指腹。我安慰她“不会有事的,我去找医生。”转过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
心里陡然升起的,是可以用清晰和巨大来形容的恐惧感。
随后她自己拔了针管,用手摁住像被长时间浸泡过后的粗大静脉。
“回家去算了,是我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真的。”她说着,几乎就要睡着去的那种神态。然后再一次拉住我的手,“走吧。”
我想说“不行”,说出口的却是“哦”。
想说“去看医生”,说出口的却是“回家去吧”。
第二天才意识到,昨天走回家的那一百米的路程,我和妈妈花了近半个小时。并且在我说“叫三轮车”的前提下,她坚持说“几步路就到了”。
晚上做的梦里,妈妈背着还很年幼的我,健步如飞地走在阒无一人的马路上。她有着年轻时干练的模样,飞一般地走,不喘气也不停步。
后来走着走着她就掉进一个水潭里。我知道那不过是地面上淤积的雨水。但她不见了,在里面变成了一个镜像,继续头也不会地往更深的地方走去。我把手伸向水面,就破了。
醒来的时候耳边有湿漉漉的感觉。大半个枕头都被鼻血染成了黑红色。
[PAUSE]
到这里,接近我想说的话。那不是某种情感的细腻临摹。不是感性理性知性的判断。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我永远,只能借助“不是”来缩小“是”的范围圈,否认某些原先连自己都深信不疑的存在。
不是虚妄的抉择。不是可逆的光路。不是被液体盈满的眼眶。
这些都不是我想说的。
[PLAY]
“我可能得了糖尿病,要去医院检查一下。”餐桌上妈妈用很轻的声音说。她只看着米黄色的桌布,语气出奇的平静。
距离前一次昏厥事件一年多的夏日午后。我把衬衫的袖子卷高,头上的汗“啪啪”往下掉。“热死了。”这样说,大口喝着冬瓜汤。 然后被“糖尿病”这个名词震到,愣在那里。手里还握着调羹,冬瓜汤洒掉一半。
“去检查尿糖吗?”嘴上镇定地说。心里是反复叫嚣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的话。
“是啊,看看会不会有葡萄糖而已。”
她于是放下碗筷,起身准备出门。
三年前束之高阁的化学药品在这个时候被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完全不知道什么银氨溶液,更写不出葡萄糖的结构简式来。
全然不是当初自己所能了解的事物了。类同于此的悲戚想法。
“葡萄糖遇到银氨溶液,会析出银沉淀。”所以——
“让我来。”
[REWIND]
我和同桌Z把棕色小瓶装的溶液拿起来,在阳光下看到流动的透明液体,依然能用波光粼粼来形容。第一次做与银离子有关的实验,想到的却全然不是那些氯化银的白色沉淀。同桌说,“我们把银置换出来嘛,有的赚诶。”
把银置换出来,把银置换出来。那个声音反复说。
[PLAY]
在厨房里,我把装有尿液和银氨溶液的玻璃杯放在煤气灶上加热。
我回过头去,擦着汗。看到站在玻璃门旁等待的妈妈,她对着我微微地笑。
没有什么现象。溶液只是比原先的淡黄着色更加深了一些。
“你看吧,没有检查出来。”我用略微骄傲的口吻,这样轻松地解释道。
——浅蓝色的火苗闪烁了一下,沸腾的液体开始冒气泡。随后杯子底部迅速析出的一圈银色,像海洋里掠过表面的大片鱼肚白,争先恐后地吐露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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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银啊,这下有的赚了。”同桌把铜丝塞进装着硝酸银的试管,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小得意。
结果出现的却是附在铜表面的黑色固体。
“哎,难道是被氧化了?我的银子啊~”Z愤懑不满的声音。
后来我们都知道,那是颗粒太小的银粒,吸收了全部光线的结果。
而你的银子,闪闪发亮地反射了全部光线的银子。它出现在三年后的这里。
[PAUSE]
明明,分明就是以“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为前提才会去做的实验。甚至还觉得“即使会有,实验失败的几率都比成功的几率大很多”。
但是。它偏偏以戏谑的姿态出现,在眼睛里形成无数反射的眩光,撑出一个饱满的弧度。
这过后很久。你一定不会想起,是谁把头埋在手臂里,默默地流下眼泪。
就像你不会记得,某个夏天蹲在煤气灶旁的少年,他不小心打破了玻璃杯。上面闪闪发亮的银白色里,被照出的你张那支离破碎的微笑脸庞。
“噢。原来是这样。蛮有趣的实验现象呵。”
[RECORD]
一面银色的镜子。 你在里面越走越远。
那个你会一直记得提醒总要流鼻血的儿子把手抬高。 那个你会把山核桃剥好放在桌子上。 那个你会说“你真是气死我了”,但几乎从不伸手,哪怕我做了让你无法忍受的事。 那个你。微笑的你,疲惫的你,不会听MP3的你,不会说狠话的你。 一路陪我走来的你。
它以无法承受的姿势掩面。在“怎么会”与“不可能”之间,存在着更为平静的回声。
“噢。原来是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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