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风

温书

阳光像火星子一样均匀的洒在我家门前的水泥地上。我坐在矮板凳上剥蚕豆，这是夏日里的一个平常灿烂的上午，几朵棉花糖般的云朵在天空中无比悠闲的漂浮着。我一会儿低头认真的做事，一会儿抬头看看不远处墨绿色的池塘，五岁时我曾不小心地跌落到里面去，现在七岁了，不可能知道两年前的事情的，是姐姐告诉我的，她那时九岁，扎着个辫子，脸上肉鼓鼓的，你完全可以从一大群孩子里准确的分辨出她的摸样来，可惜现在改了发型，被剪成学生头了，她本来就是个学生，我不是。妈妈说等到今年夏天就送我去上学，我就是了。
     阳光的斑纹逐渐的从我的脚趾移动到膝盖，膝盖就开始发热了，之前它是冰凉的，我能清晰的感觉得到热和冷之间的区别。为了躲避阳光的袭击，我知趣的把矮板凳往后挪了点。我估算竹篮里的蚕豆够我剥一上午的了，我既为这样的预测感到骄傲，同时又觉得寂寞无聊。实话说，我不喜欢长久的坐在石头一样坚硬的板凳上，我的屁股扭捏不停，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无辜的它上面爬行。我看不到自己的屁股，对此无能为力，但能感觉得到。于是，我不停的把右手伸到屁股上面搔痒，我坚信自己的不雅行为无可指摘。
    如果不是飞弹兴冲冲的跑过来告诉我马戏团的人来啦，我一定会乖乖的把妈妈交给我的任务做掉，是他把我的注意力从屁股的瘙痒中拯救出来的。我感激似的看着他的胖脸，和鼻子边星星点点的雀斑，他一笑，雀斑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笑，雀斑就牢牢地占据着他的侧脸，所以他总保持着严肃的神情，这可不符合他那幼小的年龄。我迫不得已的站了起来，阳光便从我的膝盖滑落了。我们面对面的站着，我尽量让身子挺得很直，因为我的个子没有飞弹的高，我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他高了，一想到这里，就会无缘无故的沮丧。
    一股穿堂风从马路上拐弯穿过我家的后门，带动门缝上的钮扣吱呀一声响。我和飞弹占据着前门敞开着的部分空间，中间夹着的一条缝隙，那些突如其来的凉风就从缝隙里流了过去，即减慢了原先的速度，又让我们感到了一阵久违的凉爽，我像是被冷水一激，全身立即颤抖起来。飞弹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罩在我的上面，顿时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经常会无缘无故的脚底发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飞弹又像一个傻瓜一样看着我，嘴里像嚼着一根大蒜一样，不停的嗫嚅着，其实我知道他嘴里什么也没有。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因为我像一个耳聋的人那样看着飞弹在不停的和我说着什么。
    这是上午发生的事情。当我们骑着自行车穿过马路上的行人时，我的耳朵早就好了，但那时我倒希望自己真是个聋子，因为有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潮水一样的向我涌过来。我的耳朵可承受不住这么多五颜六色的声音。我安静的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飞弹弓着背艰难的骑着脚踏车，我不仅能看到他的后背上流出来的汗水，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像洗脚水一样的味道。我不想长久的闻到如此难闻的气味，就故意的憋住鼻子不透气，我经常都这样做，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开始我是不知道来来看马戏的人有那么多的，当看见花花绿绿的大棚外面站满了嬉闹的人群时，倒真大吃一惊了。除了有次我家的灰毛狗一下子生了七只幼崽，惊讶的差点死去以外，就再也没有一件事，再让我吃惊的了。飞弹是个大嗓门，当你走进我们村时，无论见了谁，他们都会很友好的和你套近乎，脸上笑嘻嘻的，谄媚极了，但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一些胆小怕事的，遇到事情时，声音小的往往连他们的妈妈都听不懂。但飞弹就不一样，这我敢保证。当他推着自行车艰难的穿过人群，询问的目光跟着他的脑袋回过来，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些话，无论在什么地方你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的，现在就不一样了。因为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所以我总是不停的点头或者摇头。实话说，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一天，点过这么多次头，所以路过的人都好奇的看着我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使劲的点来点去，或者是摇来摇去。
    飞弹把车停靠在马戏团帐篷的外面一放，就什么也不管了，好像那车不再是他的了。我惊恐的看着很多和我一样大小的孩子背着手围过来，不停的打量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眼睛里透露出的凯歔的目光让我不得不怀疑我和飞弹必将会骑着车子来，走着回去的。我小心翼翼的拽了拽飞弹的衣角，提醒他注意那帮穿着邋里邋遢的小子，飞弹也许是了解到了我的好意，攥紧拳头朝他们那边晃了晃，发出一阵稀少的狠话，要是他们敢，我就把他们的手给剁了喂狗吃，我了解飞弹只是说说而已，最厉害的也就是一次把小虫给摔倒在地，小虫离开以后，他就没人用来欺负的了。但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我还是胆战心惊了一把，毕竟镇上的小孩不是好惹的，搞毛了，他们会想踩蚂蚁一样的把我和飞弹踩死。很快，飞弹和我就从自行车会偷走的担忧中走了出来，被马戏棚里发出的吵闹的音乐声吸引了过去。飞弹按耐不住自己的急性子，坚持要从人群里挤进去，但最终还是被我给劝住了，因为我们都没钱买票，“对啊，我怎么忘记了这个呢。”
他为自己的鲁莽行事挠了挠头发，笑嘻嘻的和我说。
就在我为不能到马戏棚里去看那让我魂牵梦绕的马戏而伤心不已的时候，飞弹经验老道的和我说，
“这不要紧。”
他带着我离开马戏棚的入口处，沿着铁丝网绕到了后面。迎面碰见一只滚圆的木槽子，里面装满了枯黄的青草，一黑一白两只马把它们的脑袋伸到里面，滋滋有味的吃起来，它们的屁股后面的毛脱落了一大块，好像一个大大的胎记。飞弹拉着我从它们的胯下钻进铁丝网里，它们也只是像一个失职的看守者轻微的把头抬起来，斜看了我们一眼。我强忍着一阵刺激的尿骚味，勉强才没把早上吃的稀饭给吐出来。
    我发誓这是至今我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之一。当我和飞弹跪在地上像红军过草地匍匐着爬进去的时候，身后的阳光像一把伞自动的收起来。马戏棚里黑压压的一片，还有一股令人难忘的潮湿的味道。最先买票的就在寥寥可数的座位上坐着看，后面来的没有座位了便只好站着，或者干脆盘着腿坐在地上。因为他们被舞台上的演出吸引了过去，所以当我和飞弹出现的时候，也没人注意的到。但我还是担心被熟人遇见我和飞弹在一起，背后告诉我妈妈。所以我不得不倍加的小心，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认出来，再暗地里戳你一刀。因为我们一样没有座位，就悄悄的站在观众后面，我说过飞弹的个子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了成年人的高度了，甚至还要高，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把舞台上的演出一览无余。倒霉的是我再怎么垫高自己都没有用处，我的脚尖被地面磨得很疼，于是，无可奈何的放弃了努力，可是飞弹的脸蛋可以准确的显示出演出的好与坏来，像是张任意变幻表情的面具，喜悦的和惊喜的表情都完完全全的印刻在上面，使什么也看不见而变得十分焦躁不安的我只能欣赏他的脸了。渐渐的我开始后悔起来，不应该落下家里的一篮子要剥的蚕豆，傻瓜一样的跟着飞弹来看他妈的鬼马戏。好在拥挤的观众中间还留有些可以窥见舞台的空隙，我努力的将自己的身体往空隙里面挤，凑合着可以看到一些。我既怀着急迫的心情要马上观赏到精彩的演出，又害怕会被马戏团的人发现我没有买票，是偷偷跑进来的，而把我从人群里揪出来，不由分说的揍一顿。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气红了脖子站在我的面前，而飞弹就站在他的身后，像一个小丑一样把罪责都摊在我的身上，
“是他，是他叫我从铁丝网里钻进来的，”
飞弹指着我理直气壮的对那个男人大喊。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时猜想，我为不应该把飞弹想的如此的坏而难过。就在我瞎想的时候，舞台下迸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男人的笑声是粗狂的，女人的笑声是羞涩的，还有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的笑声，里面当然也包含了飞弹的笑声。我想知道舞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什么也看不到了，原先的那个缝隙也被一个人的屁股给挡住，彻底不见了，于是我又垫高了脚尖。这时候飞弹心满意足的回过脸来对着我说，
“我们出去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怎么就能出去了呢，”我说，
“那有什么好看的，”飞弹说，
“那你为什么嘻嘻哈哈的笑，”
“你看到我笑了吗？”
“没有，”
“那不就行了。”
    我跟着飞弹从原先的张开的铁丝网钻了出去，马戏棚外面的吵闹声依旧，我们的目光先是停留在在我们的自行车上，远处看去它还是像之前的睡倒姿势，我们放心的走过去才发现轮胎干瘪了下去，前后轮胎都一样，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些镇上的小孩戳的，并把自己的猜疑告诉了飞弹，
“那还用说，我就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竟然暗地里使诈，要是被我找着了，我一定要把他们给揍死，”飞弹攥紧了拳头对我说，好像是我把轮胎给刺破的。自行车被太阳晒过，像是从火堆里拿出来的一样。飞弹的兴奋劲在从马戏棚里出来的一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扶着自行车的龙头，一脸沮丧的从那两匹马身边走过去，它们看了我们一眼，好像还为飞弹的粗心大意咧嘴而笑。太阳愈加的烈热，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罩在我们头顶，飞弹的脸上的汗水直流而下，脖子上青一块红一块的，我也是一样，我猜。
     由于没有看到想看的马戏，我失望的回到家，心情也糟透了，看什么也不顺眼，就连在我面前啄食的那些鸡鸭，也好像在嘲笑我，它们一边咕咕的叫着，一边认真的在草丛里寻找食物，身上的羽毛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我随手拣起个小石头朝它们扔过去，它们就飞也似的四散而去。那些堆积在门前水泥地上的蚕豆一点也没有减少，好像被太阳一晒，膨胀了起来变得更多了似的，我一脚把篮子里剥过的蚕豆踢翻，气鼓鼓的坐在矮板凳上。妈妈还在田里做事，姐姐该从学校里回家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到明年我也就可以和姐姐一样去上学去了，可是我连一个像样的书包都没有，妈妈说等姐姐上了高年级时就把她的书包给我用。妈妈真是小气，我是不会把去了马戏团的事情告诉她的，也许会悄悄的告诉姐姐。我真是个傻瓜，心里藏不住事情，什么都藏不住，我想总有一天我的心里也会藏有许多许多事情，连姐姐也不会告诉。

水鬼

通篇读下来，没什么印象。
太淡了，太平了。

水鬼

温书似乎很喜欢写童年的东西，且不注重故事，但是叙述性方面还不够深入，给人的感觉仅仅停留在意象上。
   阳光的斑纹逐渐的从我的脚趾移动到膝盖，膝盖就开始发热了，之前它是冰凉的，我能清晰的感觉得到热和冷之间的区别。——这种对客观事物的感觉和印象并没一直蔓延下去。诚然似乎想通过一些细小的变化来表达一种微妙的感受，这些也没做好。
   下一次，可以写得更细致一些，语言的运用也并不要所谓的简洁，只要把那些微妙的情感及其相应的变化准确表达出来即可。

温书

谢谢您，看的很仔细，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开了个头，写感觉方面写的很爽，并没有想到小说的主题，正如你说的写的更多的是印象和感受。后半部分如你所说的确是很仓促，这也是开头不注意留下的恶果。

一层

温书似乎很喜欢写童年的东西，且不注重故事，但是叙述性方面还不够深入，给人的感觉仅仅停留在意象上。

同意水鬼的这个看法。作者的上一篇《孤岛》比这篇的情节性要强一些，这篇像是在写一个暖色调的梦。
很想知道作者写这篇小说的动机，是否真的如我所猜测，作者是在还原自己童年有过的相似的经历，或者是做过的一个梦。

温书

我才版主所谓的梦指的是记忆或者是回忆，而我可以肯定的说我写开头的时候，没想到接下来的情节甚至也出乎我自己的预测，我更喜欢的那种带有天真的语言，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一层

看来我猜错了。

而我可以肯定的说我写开头的时候，没想到接下来的情节甚至也出乎我自己的预测

这样的写作状态真令人羡慕，但控制力在这种状态下也将是值得注意的问题。
少年或者儿童视角的小说写好并不容易，叙事语言和叙述视角的契合往往很难拿捏。
谈一处细节。这篇小说的叙述者很显然就是小说中的“我”，小说的开头谈到了，“我”现在七岁了。但是七岁的“我”在叙述过程中发出“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之一。”这样的感叹，就不太符合叙述者——一个七岁孩童——的视角了。
而类似于这样的纰漏，往往作者稍有不慎，就会被忽略，因为我们早已习惯成人的叙事体系了。

温书

哈哈，看的真仔细，我写这个句子的确存在着先入为主的错念，多谢提醒啊。

破冬角

“我不喜欢长久的坐在石头一样坚硬的板凳上”，长久后面应该是“地”。

“当你走进我们村时，无论见了谁，他们都会很友好的和你套近乎，脸上笑嘻嘻的，谄媚极了，但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一些胆小怕事的，遇到事情时，声音小的往往连他们的妈妈都听不懂”最初的主语是“你”，第三小句的主语是“他们”，因此第二小句应该改成“无论谁见到你”，感觉这样更流畅一些，当然，不这么做也可以，但就我自己阅读的时候来说，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卡了好一会......

“当他推着自行车艰难的穿过人群，询问的目光跟着他的脑袋回过来，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些话，无论在什么地方你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的，现在就不一样了”，还是主语的问题。

感觉场景很模糊，作者主要着力于“我”，但一方面，这种专注并没有带来什么效果，另外，场景的模糊似乎不符合这篇的气质。

通篇看下来，个人建议作者试试给自己的小说做做减法，说不定会有好的效果。有些地方可以完全不写，有些可以一笔带过，这样可以突出剩下来的文字的分量。

温书

这篇小说的缺点，我自知是不少的。谢谢各位的点评，黑蓝的直率令我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