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布

引子

摸布


昨晚临睡前，我发现我的那块布不见了。
我一夜都在哭泣，我的哭声穿透墨一样的黑暗。直至周围的窗户都透出了光亮。奶奶慈祥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我，她右手托着我的身子，左手托着我的臀部，手指紧紧扣着我的大腿。生怕我被什么东西抓走似的。她的身子随着她的脚步转来转去，墙壁好像在晃动。她摇得我头晕。我知道她要摇到我睡着为止。她不停地晃，嘴里不停地唱。她不会和妈妈一样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唱起这首歌，嗓音又尖又细，眯缝着眼睛，一副很深情的样子。爸爸的声音故作浑厚，搞得和美声唱法一样。他们自我感觉都好得很，总以为他们一唱，我就会睡着，其实，他们一唱，我快睡着的人也被他们唱醒了。可惜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因为，我还不会说话。
奶奶呢喃般的歌，常常把我唱得昏昏欲睡。我晚上和奶奶睡在一起。爸爸和妈妈睡在隔壁。他们睡得很晚。他们习惯在睡觉前看电影。他们忙着享受我长大前的日子。我知道他们在看什么电影。有一次，奶奶抱着我去他们的房间，我刚好看到电视里有两个衣服穿得很少的人紧紧抱在一起。他们发出使人难受的声音。那声音伴着喘气，粘糊糊的，他们越缠越紧，像两条蛇，差点要变成一体。那天晚上，爸爸妈妈也发出了这种声音，我又想起了蛇。我害怕。我哭了。那晚，奶奶的歌越唱越响，终于把隔壁的声音盖住了。
奶奶在唱，“天灵灵，地灵灵，我家宝宝要睡了……”奶奶的声音软绵绵的，奶奶的皮肤也很软。她身上的皮肤就好似一张蛇皮贴在上面，凉凉的，薄薄的。我碰到奶奶的皮肤就安心。那松软的感觉使我四肢放松。
可今天晚上所有的东西都无法使我入睡。今天是星期天。阳光很好。妈妈在家休息。一早就开始整理我的房间。据说，是一个婴儿专家说，孩子的房间不能有很多东西。东西放多了会产生细菌，杂乱的东西会增加婴儿的危险。他们说，婴儿从小在干净简洁的环境中成长，长大后才会行动迅速，干活利落。我和奶奶从外面晒太阳回来。我发现，我那块淡蓝色的方方的布不见了。那块布，每天放在我睡觉的小床上。那是奶奶从一件全棉的衣服剪下来的，奶奶把它放在我床头，有时擦擦我的口水。他们谁都不知道，我之所以睡得香，是因为我每天睡前总要摸着那块布。
虽然我的房间一切都是新的，可我只对那块布着迷。我用手抓着它。我用我的两个手指摸它。我的大拇指和食指慢慢地摩擦着它。我感觉那块布有一股吸力。它慢慢展开，释放出一股迷死人的味道。我的手指不停地摩擦。我浑身酥软。然后，我的手酸了起来，我的大腿酸了起来，我的脚底开始酥麻。我的眼睛迷离起来。我开始在蓝天中漂浮的白云堆里浮翔。我听见奶奶的声音，这小子，看样子累了。
今夜，奶奶的歌还在唱，尽管我已经被奶奶摇得快睡了，但是，我强迫自己不能睡着。我知道，我一睡着，那块布找回来的希望就没有了。
妈妈穿着她的花睡衣过来了，她披散着长发，一边不忘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妈，不是说不要抱着他了吗？你这样会让他养成坏习惯的。把他放下来吧。这孩子精着呢，专家说，孩子哭就让他哭好了，不要抱他，他累了就会自己睡着的。”妈妈边说边从奶奶手上抱我。奶奶无奈地松了手。妈妈睡衣上的蕾丝花边痒丝丝的，触痛了我的脸，我发出更响亮的哭声。“你看看，这孩子晚上这样哭，就要抱着。有大人抱着，不干净的东西不会进来。”奶奶又伸出手去妈妈怀里抢我。妈妈一闪身。差点把我的头碰到了墙壁。墙壁上映着奶奶，妈妈，还有我。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今天都搞得很干净的。”妈妈的声音开始尖起来。“你不懂，你们这些孩子不会懂的，哦，哦，宝宝乖。天灵灵，地灵灵……”奶奶终于抢到我了，她又唱起了这首歌。我的哭声轻了一些。这是对奶奶的支持，我不喜欢妈妈的蕾丝睡衣，尽管我知道爸爸喜欢。奶奶听我哭声轻了就唱得更加起劲了，一边不忘朝妈妈看了一眼。妈妈一跺脚，扭身就走。
我知道，爸爸马上要过来了。每次我哭的时候，爸爸总是抓起被子盖住头。爸爸是个聪明的男人，他总是不管我的事情。他知道他的妈妈和我的妈妈，两个人都不好得罪。可是，今晚，妈妈把爸爸的被子掀掉了，爸爸只好来到我的房间。
我的声音又大起来，我希望爸爸会发现哪里不对头。他会发现我的那块布没了吗？不会，他从来不管我的事情。反正，他觉得养小孩，一切有奶奶在呢。“天灵灵，地灵灵……”奶奶还在不停地唱，不停地晃。“妈，你还让我睡觉吗？一直唱个不停。”爸爸一屁股坐到了奶奶的床上。他把头枕到奶奶的枕头。“妈，你这个歌都过时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灵光了。”爸爸抓起床上的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开始睡觉，他把屁股朝向了我。“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把你妈气死。我明天回家了，你们自己带。”奶奶压低声音，使出了杀手锏，她停止了唱歌。我哇的一声又大哭了。
今天，我要和妈妈去儿保所打针，奶奶不放心，也跟了去。儿保所好多人。我在奶奶怀里迷糊了一会。
我梦见了我的那块布。我不停地摸，不停地摸。“你们的孩子很好玩，两个手指在一直摸着他奶奶的衣服。”我听见旁边有人在说。
“你们家孩子怎么手里抓了一件衣服啊？”妈妈似乎发现了新大陆。我也睁开了眼。一个好好看的小妹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圆圆的手臂，肉嘟嘟的。她的手上抓着一件粉红色的小衣服。“真是没办法，一拿掉这个衣服，我家嘟嘟就哭。”她妈妈很无奈的样子。她的目光好慈爱。
“习惯了就会好的。专家说，小孩子都有依赖性，把东西拿掉也会没事的。我昨天把宝宝的房间都整理了。我们要给他创造一个有利于成长的环境。”妈妈用手挺了挺鼻子上的眼镜，她的表情很严肃，一副专家的模样。
“真是没办法呢。”小嘟嘟的妈妈很无奈的样子。这是个可爱的妈妈，她的脸色很疲惫，没有化妆，不像我的妈妈每天把脸画得像一副图画。我的身子不禁转动起来，我想把手伸向这位可爱的妈妈。如果对面的妈妈是我的妈妈那该多好。
那位叫“嘟嘟”的妹妹打针的时候一点都没哭，她的手紧紧抓着那件粉色的小衣服，眼睛睁得大大的。如果我的手上摸着那块布，我也不会哭。可我不知道我的那块布飞到了哪里。我发现我和那块布分开了很久，我对它的思念不停地催发着我的眼泪。现在我终于又有机会大哭了。我哭得歇斯底里。妈妈以为我是打针哭的。她的眉头深深皱起了。“你是个男子汉呢，不要哭，不许哭。”妈妈又不耐烦了。到家以后，妈妈又坐到电脑前。我知道她又在网上不停地寻找专家的育儿经验。我觉得这些专家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可妈妈不管，她总是把她认为最好的用在我身上。我就像一块试验田，妈妈把她从网上，电视上，朋友那里吸收的经验都用在我身上。
奶奶抱着我，不停地在家里转悠，她从房间转到客厅，从客厅转到阳台。今天的空气清新舒畅，小区里种着的桂花散发着醉人的气息。妈妈把阳台的窗户都打开了。突然，我的耳朵钻进了一个声音，“宝宝，宝宝，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好熟悉的声音。我把脸转过来，转过去。阳台上晒满了我的小衣服，哦，很多都是我的尿布。像五彩旗帜在飘动。只有生命力旺盛的婴儿才有这么多尿布，我不禁为自己自豪。“转过来，再转过来。”声音又响起了。我的头又转过去。奶奶差点抱不住我了，我长得肥嘟嘟的，我每天吃很多东西，妈妈没有奶水，她买了一大堆进口奶粉，奶奶拼命地喂我。只有在这点她们是一条战线的。
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是在我最近的地方。那声音有着太阳的香味和最温柔的诱惑。我突然安静起来。风从窗户钻进来，我看见了一抹淡淡的蓝色从五颜六色的尿布中飘起。我的心顿时酸了起来，似乎见到最亲的人。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布。我开始扭动我的四肢，我蹬脚，挥手。我的嘴巴发出哇哇的叫声。奶奶以为我又要哭，她又开始唱起了“天灵灵，地灵灵。”现在，我一点都不想听了。我希望我的腿像青蛙一样一跳就蹦到那块布。可我越动，奶奶唱得越起劲。我终于哭了起来。
妈妈几乎是冲过来看，“怎么又哭，妈，把他放到小床上，别去理他。”妈妈几乎是气势汹汹的。我发现她从来没有这么丑陋。她的嘴巴涂得猩红，眉毛画得又细又弯。奶奶叹了口气。她实在搞不懂了，我为啥这么会哭。
我的手不停挥舞，我不停蹬脚。我渴望奶奶会看见那块布，可奶奶此刻情绪低落。她似乎想流泪。我知道我不该惹奶奶难受。可我想念那块布。那块布能让我拥有安全感，就像在妈妈子宫里一样。
奶奶在叠尿布，那些尿布裹着太阳的香气摆在了我的床后。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我想，我马上要见到我的布了。
“妈，这块旧衣服上剪下来的布就扔掉了吧。”是妈妈的声音。“随你吧。”奶奶的声音轻轻的，一副不想管了的样子。妈妈把那块蓝色的布拿走了。我开始大哭起来。“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妈妈大声呵斥，她终于不耐烦了。她的一切专家的理论终于被我的哭声打败了。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
天终究还是暗了下来。我哭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奶奶握着奶瓶使劲往我的嘴里塞着奶头。我终于忍受不住奶粉的诱惑。我不停吮吸，如果是妈妈的奶头，我真想把这个奶头咬下来。我从来没有吃过妈妈的奶，妈妈认为吃奶会使得她的身材变样，她认为进口奶粉的营养比母乳要好。她觉得她给我提供的是最好的营养。天晓得，我有多么渴望妈妈的乳房。我甚至羡慕乡下的小狗在狗妈妈身上吃奶，羡慕猪圈里的小猪在猪妈妈乳房吮吸。可妈妈不懂，她一边在育儿网上寻找着育儿良方，一边在美容网上寻找美容秘方。
“宝宝，宝宝。”我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房间里只有我一人。奶奶还在客厅里难受，我一哭，她就认为是她的责任。奶奶不唱“天灵灵，地灵灵”了。她一下子老了很多。
“宝宝，我在这里呢。”我的眼前一花，一股太阳的香味飘到了我眼前。“哦，我的布。”我的嘴巴翕动，我激动地喊了起来。“宝宝，我一直在找你。”我的布飘到了我的手上，我的心一下子踏实了。我的手指不停地抚摸着她。“我一直在你身边的，哪怕你看不到我，我也在你身边的。”布温柔地说。
我不停摸着她，她芬芳的气味就如柔软的棉花紧紧缠绕着我。我不停地做梦，一块天蓝色的布在空中飘呀飘，我的手已经长得好长好长，不管飘到哪里，我都抓得到它。

一层

“奶奶”和“妈妈”的对比太僵硬了，由此显出的说教成分破坏了小说的气息。
“我知道她又在网上不停地寻找专家的育儿经验。我觉得这些专家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可妈妈不管，她总是把她认为最好的用在我身上。”“可妈妈不懂，她一边在育儿网上寻找着育儿良方，一边在美容网上寻找美容秘方。”这些句子，叙述者的成人视角展现得太粗暴了。在小说中，作者应当采取手段尽量去模糊那些价值评判，类似于上面这句——容易引发读者不自觉评判的句子都不要有。小说早已不是宣传工具，如果要发表观点或论述问题，可以直接去写杂文，那样来得更快一些。

引子

谢谢。

破冬角

我觉得很奇怪的是，作者一方面采用了婴儿视角，一方面却赋予了这个婴儿很多的“常识”，这么做的话，采取婴儿视角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了吗?即使打算文以载道，采取陌生化手法不更自然，也更有效果一些吗？换个角度，如果作者坚持要在小说里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为何不换一个故事，换一个视角？
除非这是描写一个生来就拥有很多常识的婴儿的日常生活的小说，否则解释不通——即使它还真的是这么一个小说，请问作者，这样的设定对于表达想法有更丰富的意义吗？如果没有，最好就不要选择怪异的结构、叙述语言、描写方式、人称、视角。
我认为剃刀原理同样适用于写作：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而怪异的结构、叙述语言、描写方式、人称、视角，实际上也是增加了实体。如果你无法确保这么做可以获得你期待、至少是想象中的效果，那么就不要这么做。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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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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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冬角 发表于 2011-8-7 18:28
我觉得很奇怪的是，作者一方面采用了婴儿视角，一方面却赋予了这个婴儿很多的“常识”，这么做的话，采取婴 ...

说实话，没有想过要获得什么效果。只是就这样写了，如此而已。谢谢

破冬角

引子 发表于 2011-8-11 12:35
说实话，没有想过要获得什么效果。只是就这样写了，如此而已。谢谢

我懂，但个人认为，如果对写作这件事还是比较感兴趣的，并且也希望能写得越来越好，那么最好写的时候还是稍微斟酌一下这些东西，比较好。恩，如果作者只是把文字当做一种自我抒发，那就不必在乎别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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