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遭遇自己 于 2012-2-18 13:00 编辑
植物突围
院子里的这根柱子立起来的时间绝对长不过一个月,而它立起来的准确时间,立起它的主人,和到底干什么用的,这些我们谁也不知道。而一开始,最令我吃惊的是它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我家是个拆迁户,东西已经基本上搬走完了,房子现在空荡荡的,但是我还在这里住,那个他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只是早上一醒来,房间就已经空,他拿走了什么呢?也许是这房间里的一切吧。如此重要的是经久不变的血脉,留下的是等待毁灭的框架。房子三个月前接到的通知,他是两星期前走的,但到底是不是已经两个星期了呢?家里大大小小的钟表都被他带走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不知道现在究竟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当然,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他说这里太危险了,整个一条街都要从城市中剜掉,走的太慢的话就会疯掉,他说现在大街上净是些疯子再乱跑,再不走就真的完了。我听完这之后,什么也没说,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眼看到他。若干年后,我们再见的时候,我已经瞎掉了。
这里曾经种了很多可以吃的植物,但是,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葡萄架子在他走的第三天垮掉了,葡萄的树藤,枝叶一碰到土地马上枯死了,更不用提那些怕事儿的瓜果蔬菜了,都被我全拔光了。围墙前几天也没了,现在我的家完全暴露在大街上,喧闹,无趣,不知深浅。而我,每天就是坐在门口,发愣,跟随着散乱的云彩在充斥着人脸的天空与紫褐色的泥巴之间打转,画着一个个圆圈,享受着那种突然踊起而腾空失重的压迫感。我的眼睛因为一天天过度的凝视逐渐拉长变形,甚至已经伸出了眼眶,不断有淡黄色的黏液和乳白的颗粒在我的眼睛里旋转,是脑海里吹起的风和外面这根柱子的共同作用导致的,我已经看穿了一切。
院子里空得什么也不剩,所以,相比较而言,这根柱子是一个绝对的异类,突兀又不可圆其说,它有着悬定不动的硬度和过度模糊的轮廓,身体如同埋葬在腐殖土里过长时间而变质的蚯蚓,已经完全僵硬不能动了,但也许他就是一根生着黄褐色锈片的老铁钉。柱子相当得细,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但在它的根部隆起了一堆堆类似于座头鲸下巴上的肉瘤一样的小衍生物。而且,这些不明物体似乎还有着向四周泛滥蔓生的态势,我总是要求自己在适当的情况下停止对它的观察思考,以缓解我的失落感。
我们这里的太阳从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直在鲜红,绛红,紫红之间转换着颜色,这给我们带来了许多不良的影响。天永远是红色的,植物永远是黑色的。这种红色扩散到大地上时完全是一种绝望的折磨。人们无法忍受得了这红褐色的蒸煮,许多人因此而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病,他们极端,易冲动,总是处于无尽的紧张之中。虽然表面上看着他们都很快乐,但是一点点小事儿就会使他们抓狂。我曾亲眼目睹过两个人之间荒唐的厮打,仅仅因为其中一个人比另一个人多吸了一口空气,这种呼吸节律的不一致是另一个人大为愤恨,顿时失去了理智,那个人疯了似地把对方的耳朵一口咬了下来,他们扭打成一团,最后一个人当场死掉了,另一个逃跑了,据说也死在了离开这里的路上。这个过程呈现的是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安静,听不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只是因为,在那个天上的红色光球的照射下,声音失去了原有的韧性,根本穿不透绵延的红色,它们刚刚生成传出就被晒干蒸发掉了,飞走了。所以,这里充满了异样的压抑,疏离和间隔,还有可以要了人命的苦热。我坐在院子跟前,凝视,寻觅,目光游走在柱子和天空之间。地上的颜色太暗沉了,像是酿坏了的红酒。
柱子偶尔颤抖了一下,掉下了一些粉末状的生命。而我则在将全部的注意力放之天际,寻找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黑色的植物,这是一种召唤,是围绕着这根柱子进行的忏悔和救赎,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太阳也在溶掉,渐渐地从天上滑落下来。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就好像是一架巨大的机器在我的耳朵里运转工作着发出这些无法忍受的撞击声。柱子里的植物越来越不安分了,原先柱子上的蛛网都已不见,这是来自另一次元的古怪残余。天上开始落下各种焦黑色的生命体,不仅仅有怪异的植物,还有乌鸦,狐狸,母鸡,青蛙这样的动物,他们都像是睡着了的时候被人从天上扔了下来,街上的人们看到这种情形,开始蠢蠢欲动,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他们嘶声力竭地咆哮,但就是听不到一个字,只有干瘪的表情和转瞬即逝的悲痛,他们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全部都发了疯,手舞足蹈,口水沾得到处都是。我仍然坐在那里,静静地,我对此已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机器的声响更加轰鸣,我们的颜色越来越深,街上的人变得出奇的少,而他们的表情则越来越夸张,变态,狰狞!
一切都混乱到了极点。这时,我听到眼前的这根柱子发出了一系列诡异的破裂声,我隐约看到了一丝绿色,随即,眼珠立刻从我的眼眶里掉了下来,没有任何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