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庄秋 于 2012-1-27 20:01 编辑
1
做数学题发现走进死胡同了，最常见的应对当时是什么？
没错，再把题目读一遍。
题目是我们数学题解答的原点所在，这是无可否认的。
虽然我们的解答有时完全背离了题目的要求，但题目从来不会拒绝我们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很多次地重新审视它。
这也就是我所想提出的原点性：即允许我们从此出发，也允许在我们背叛它以后再回到它。
二十年前，当余决心逃出他家，参加革命军时，他的 父亲 毫不犹豫地把他从族谱上抹掉了。
而当二十年后，在革命早已 胜利 的一九六五年，已经多次负伤（最后那次是在藏南被康巴叛军打伤的）并且落下残疾的余终于不能继续呆在部队，只得柱着拐回到自己的村庄。
那时候他的家族早已衰落，田地、房产都被分割，父母被分配到生产大队，和当初的雇工们一同下地劳作。
他回村时的身份是大队书记，有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上属生产队。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一家人的他和他的父母被分在了两个生产队，他到村子那么长时间，虽然耳闻他的父母都还健在，可一直都没有见过——事实上他也不确定是否该去见他们。
直到有一天，他父母生产队的人给他传话说：他父母很想见他，如果他觉得尴尬，可以晚上到村外的山里和父母会面，在那不会有人看到他们。
听到这句话时余笑了，此刻他正深深为家的原点性所包围：允许他二十年前从那里出发，并允许他在背叛二十年后重新回到那。
2
一九六五年的十二月，洛山城应省党委的要求组织建立了基层干部学习党校，作为村大队书记的余的名字也被列在了第二批学员名单里。
和余在一起的，还有余的老上级，四九年在桂林受伤退下来的老苏。
说起来，当时桂林已经安定了，老苏也即将走马上任县军管会主席，然而一颗由“化整为零”的桂军逃兵的子弹让这个前途无量的营长的政治生涯彻底完蛋。
在十几年后看到老苏，余无疑是尴尬的，因为老苏中弹那一天，是余带的那个警卫班负责的守卫工作。
为了这件事，余在即将拆除的战地医院门口跪了三天三夜（这个战地医院之所以还没拆除，是因为突然送来了老苏这个重量级伤员），直到老苏脱险。
“营长。”然而再见到老苏，余开口的第一句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
“嗯。”老苏应了一声，便在他身边坐下了。
余等老苏完全坐下了，才慢慢地坐下。
再啰嗦一句，余原先是坐着的，是看到老苏来时才起的身。
“现在在哪？”坐下之后，老苏问他。
“我在河下村的二队当书记。”余掀指了指自己被棉裤包裹的腿说，“我的腿在藏南废了……”
“哦。”老苏看着他的腿，点了点头。
“流弹。”余补充了一句。
老苏点点头，便戴上老花镜，掏出了钢笔和笔记本，准备听课了。
余正准备说说那些死在藏南的老上级和当年军营里的一些人，但老苏却摆出了这么一个架势。余觉得自己好像被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不好再开口，只得坐如针毡一般地待在老余身边听着党校老师坐在台子上念毛选。
然而这个僵局在第四次上课时候才被打破，那时已经是六六年一月份了。
那次课结束时，老苏说：“下个月三号是我生日，你来吧，会有些过去的人来的。”
余点了点头。
3
二月三号，余到老苏家门口的时候，正看见叶把一只猪腰子往回拿。叶看了余一眼，没有和他打招呼便进了家门。
老苏家里，从院子到客厅已经站满了人。老苏被人们团团围在中间，满面红光地讲述自己当年是怎么带着队伍穿过秦岭的。
“你要没事，就来厨房帮点忙吧。”
余站在院子最拐角的地方，这声音传来时，他确定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
他转过头，叶正倚在厨房门边，两手揪住围裙，笑看着他。
“嗯。”他点了点头，便走进了厨房。
大灶上正炖着猪肉白菜，香气四散，几乎到了能摄神取念的地步。在一个草框后面，正放着叶从外面收回来的猪腰子和几个鸡蛋。
看分量这应该不是将会出现在今天老苏生日宴上的菜。
余把视线从猪腰子上移走（那时叶正走进厨房，他不能让叶发现自己盯着猪腰子），转过头看向叶，等着她给自己分任务。
然而叶只是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干活闷得慌，你陪我说会话吧。”
“嗯。”余又点点头。
十几年前，在桂林，同样的理由，叶让余进了她的房间。
“你多大啦？”那时候，叶问余。
“二十二。”余有点羞怯，在他眼里叶是个很尴尬的形象——大他五岁，说姐姐不像姐姐，说阿姨不像阿姨。这种暧昧的年龄界限让余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也让余每个月多洗了很多次衣服、被子（好在广西 天气 热，被子只是薄薄的一层）。
“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叶问得很委婉，但就像所有她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热衷于这些事。
“没、没有……”余答得很腼腆，但也就像所有他这个年纪的 年轻人 一样被这事弄得魂不守舍。
叶仰起头，响亮地笑了起来，余被她吓了一跳，但却不知该做什么好。
所以之后的那一声枪响，对当时的余而言，与其说是打伤老苏，让他脾脏破裂，还不如说是给自己解了围。
余如释重负地提着枪逃出了房间，刚想喘 口气 ，却发现所有人都向营部的方向跑去。
十几年后，再想到这些，余却只觉得无比安全，因为在今天再也不会出现像十几年前那一幕了， 而且 他可以满不在意地流水般回答着叶的每个问题。
那天晚上老苏喝了很多酒，醉倒在床上，所有客人都走了以后，余自发留下来帮忙收拾宴会之后的客厅和院子。
“小余，你长大了。”叶看着他高大壮实的背影说。
“我是残废了，到是您，一直没变，一直那么……”余把那两个字压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嗯？”叶侧着头，想听余要说什么。
余却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余从老苏家离开时，叶从那只猪腰子边抓了两只鸡蛋给他，他把那两只鸡蛋揣在怀里，顶着寒风走了十里路才又回到家。
“你到哪去了？”老婆睡眼惺忪地打开家门时，不禁气恼地问，“鸡都要叫了。”
“我老营长喝醉了，我帮着料理了一下。”
余看着煤油灯光映在老婆红润健康的脸上，不禁笑了，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在老婆脸边上晃了晃，又把鸡蛋 左右 各一个贴在了老婆脸上。
老婆扑哧一声笑了，和叶响亮的笑声不同，老婆的笑声从来不会让余多想什么。
4
三月份新放下来一批小鸡仔，队里没有鸡舍，就先放在余家里养着。
余把柴房收拾出来，又从入冬前堆的草堆里抽出大把草，抱到锅灶边烘干了，扑到柴房里，算是做了个鸡窝。
队长从队上挑来一大包饲料，用蛇皮袋装着。春上 阳光 灿烂，队长把饲料挑到余家门口时，一条汗巾已经擦湿了一半。
“队长，”余从门里迎出来，接过饲料，“吃了再走。”
“不了。”队长径直转过身，摆摆手，“赶田呢。”
那天晚上，余的父亲来了，余把他让进门，给他倒酒，还把一盘花生米摆到桌上。
“不忙了。”父亲微低头深吸了一口酒，余看不清他的 表情 ，只觉得他像一座石像那样木然。
“爸，”余把父亲的碗又斟满了，“你老了。”
“嗯。”父亲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嘴，慢慢抬起头问，“你……呃，队上一窝小鸡仔在你这里养着。”
“在柴房。”余看了一眼柴房的位置。
“带我去看看。”
余推开门，暗黄的油灯光下，他领着父亲走到柴房门口，把柴房微微推开一道缝。
父亲仰起头看着那些在灯光下不知所措的小鸡仔，轻轻地撅起嘴来笑了。
5
中秋新过，队长从县里下来，晚上无事，便找余喝酒。
“县上怎么样？”酒喝到一半，余问。
“挺好，群众都鼓动起来了，到处都在贴大字报揭露。”
“嗯。”
“原来的县委那些人都被打倒了。”
“嗯。”
“有的批斗了，还有地主、黑帮。”
“嗯。”
“城里的老苏也被打倒了，他和他媳妇上吊自杀了。”
“哦。”
“幸亏没有小孩。”
“是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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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6 22:3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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